1969年的一个温暖的春日，就在离福恩·阿尔瓦雷斯摘李子不远的地方，27岁的迈克·马库拉正在帮前任老板杰克·吉福德（Jack Gifford）策划创建一家新公司。3年前，吉福德从仙童半导体公司雇来了马库拉，阿尔瓦雷斯的母亲曾在那里组装过那些她搞不清用途的电路板。现在吉福德要离开仙童半导体公司，打算创办一家微芯片公司来与这家先锋企业竞争。吉福德目睹了仙童半导体公司的成功：在10年的时间里，公司员工增长到了11000名，利润高达1200万美元。吉福德在之后创办的超微半导体公司（Advanced Micro Devices，简称AMD）也会以这种方式取得成功。他想要马库拉也加入。

温和与野心

吉福德第一次注意到马库拉是在3年前，这个年轻人当时正在旧金山湾区以南480多公里的卡尔弗城（Culver City，位于洛杉矶附近）工作。马库拉是大型国防承包商休斯飞机公司（Hughes Aircraft）的工程师。吉福德在仙童半导体公司的销售部门工作时，马库拉曾为休斯飞机公司内部的电子器材商店购买过一些仙童半导体公司的电路板、放大器和零件，他俩这才有机会相识。虽然马库拉彼时只有24岁，但已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员工，他在南加州大学毕业前就被休斯飞机公司录用了。

马库拉身型小巧，说话温和，喜欢抽烟，他的桌子上一尘不染。他思维清晰，有着擅长靠机智的分析来工作的才能，喜欢根据实际情况用分析性思维来解决问题。当马库拉还是一名工程学的学生时，就想过开一家公司来制造晶体管计算器。不过，他没有像其他那些20多岁的人一样，马上冲动地开干，而是对每一步都精打细算。虽然他从没有上过任何商业课程，也没有接受过正式的培训，但他相信，帮助他解决工程难题的方法同样也适用于商业计划的制订。他把每个问题分成小块，逐个击破。比如，从哪里去搞到零件，需要花多少钱？谁想要这个计算器？那些顾客会愿意付多少钱来买？他应该通过邮购来销售计算器，还是在实体店？在精心制订过计划后，马库拉意识到，这个点子永远不会成功，因为仅零件就要300美元，这已经超过了顾客愿意支付的价钱。尽管当时只有20岁，他也明白“失望要趁早”的道理。

在温和的举止背后，马库拉强烈的野心可能很难令人察觉，不熟悉他的人甚至可能会认为他非常乏味，但吉福德察觉到了。1966年的夏天，吉福德一有招聘名额，就给马库拉打去电话，叫他来仙童半导体公司。

“来机场见我！”吉福德在电话里“命令”马库拉，“我有一份最适合你的工作！”

那时，仙童半导体公司的发展似乎势不可当。虽然公司成立还不到10年，但只有著名业界巨头德州仪器公司（Texas Instruments）和摩托罗拉公司（Motorola）每年能比它制造更多的半导体设备。仙童半导体公司有的是现金，在半导体技术出现的第一年，它的工程团队就贡献了微芯片领域20%的发明与创新。

马库拉差点儿拒绝了考虑仙童半导体公司提供的工作。就在吉福德打来电话的那个早上，马库拉刚刚接受了太空科技实验室（Space Technology Laboratories）提供的工程经理一职，这是南加州另一家像休斯飞机公司一样的国防承包商。马库拉告诉吉福德，他对从事海军卫星科技方面的工作很感兴趣，而且还会管理一个拥有400个工程师和物理学家的团队，还有4个星期的假期，以及一份“超乎想象的工资”。

吉福德怔了一下。“来机场见我。”他接着重复道。

进入仙童

马库拉笑了，然后警告他说：“你最好有个很鼓很鼓的钱包。”

吉福德给马库拉的工资是每月1800美元。虽然不如太空科技实验室的高，但这份工作有两个方面足够吸引马库拉，让他愿意接受其中的落差。一方面，仙童半导体公司从不直接承包政府项目，这让他能够离开国防工业。马库拉很喜欢在休斯飞机公司的工作，但承包文书的处理和官僚主义让他伤透了脑筋，还有他的顶级机密许可意味着他不能和任何人谈论他的工作，包括未婚妻。他的法定姓名是阿马斯·克利福德（Armas Clifford），但他叫自己迈克（Mike）。在政府报表中，“迈克”是吉福德的“别名”，就像他是个罪犯一样。

另一方面，吉福德给了马库拉一个进入仙童半导体公司市场部门的机会，这让他不用再直接从事工程工作。马库拉在休斯飞机公司工作时获得了工程学硕士学位，虽然他觉得自己是一位不错的工程师，但他更喜欢尝试新类型的工作。作为洛克希德公司生产线领班的儿子，马库拉从十几岁时就开始工作，自费上了格兰岱尔专科学校（Glendale Junior College）和南加州大学。为了攒钱，他帮同学制造过立体声音响，在加油站工作过，在西夫韦公司（Safeway）给食品杂货装过袋，给车上过漆，还在电影片场承包过伙食。马库拉去休斯飞机公司之前的最后一份工作是在唱片制造厂研究工艺。在那里，他设计了一台机器，能将唱片的灌制时间减少一半。1

马库拉觉得自己会喜欢市场营销的工作，也自信地认为，如果不喜欢这份工作或者做不好，还能回到工程领域。在内心深处，马库拉觉得自己是个“汤米电子迷”（Tommy Techie）2。

1966年9月，马库拉和新婚妻子琳达·马库拉（Linda Markkula）一起离开南加州，来到旧金山湾区。他们开着新买的科尔维特跑车沿着高速公路一路北上，途径建筑林立的郊区与种满橙子和杏子的果园，然后到了圣何塞附近。这段旅程标志着事情繁多的一个月终于结束。就在这几周里，马库拉辞掉了工作，结了婚，把家搬到了遥远的地方，开始了一段新的职业生涯。虽然此时的马库拉过了年龄期限，不会被征召入伍，但他还足够年轻到开启一段全新的生活。马库拉为冒险做好了准备，除了乐观之外一无所有。

当马库拉到达仙童半导体公司位于山景城（Mountain View）威丝曼路的总部时，发现这家公司因为发展得太快，人员数量猛增，办公空间远远不够用。在最开始的9个月里，马库拉和线性集成电路市场组的另外两位初级成员——迈克·斯科特和吉恩·卡特，共用一个10平方米的格子间。他们的老板把这3个年轻人称为“那些想干事儿的人，也就是那种A型人格的人”，卡特也认同这样的描述，“他们都是追求未来的家伙”。3但除了他们共同拥有的技术才能外，马库拉和办公室的两位同事非常不一样。

“眼睛要盯着磨盘”

卡特比其他两人早6个月来到仙童半导体公司，之前，他在一家肉类加工厂上班，为了成为白领，他决定跳槽到电子行业。在只花了15个月就拿到了应用科学和通信电子的大专文凭之后，他加入了阿尔伯克基（Albuquerque）的美国圣地亚国家实验室（Sandia National Laboratories）。他工作的机密级别太高，连面试都是在这家机构的栅栏外进行的。4

斯科特毕业于加州理工学院，人人都叫他斯科蒂（Scotty）。他的特长是能够让自己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他能把手肘支在办公桌上，两手放在耳旁，一页又一页地阅读技术资料，无论身旁有多么嘈杂，他都能忽视，而且还能记得在哪一页哪一段里读到过哪个词。马库拉在一段回忆中充满喜爱地说斯科特“极其聪明，充满能量”，卡特回忆说他是“一个怪人”；还有传言说，斯科特有一次打了一个同事一拳，因为那人嘲笑他胖。5

尽管性格各异，马库拉还是很喜欢和他的同事相处，这是件好事儿。他们所处的办公间只有衣帽间那么大点儿，拥挤异常，如果有人要出去的话，其他人得从办公桌前站起来让道。610年后，当马库拉帮忙创立苹果公司时，他会把斯科特和卡特都雇用进来。

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之外，仙童半导体公司是技术产业里“努力工作，放肆玩乐”（work hard, play hard）管理方法的开山始祖。那些待到深夜模拟演练电话销售的销售团队，因为糟糕的行为举止上了好几个度假村的黑名单。就在马库拉上班的第一周里，销售团队中的几乎所有人都因痢疾请了病假；这要拜为期一周的墨西哥喧嚣之旅所赐，在那里，他们整整一个车队的人都莫名感染了痢疾。鲍勃·维德拉（Bob Widlar）是一位难以捉摸的发明者，发明了仙童半导体公司的多种运算放大器，他有时候会展示出超乎寻常的才能，效率惊人。他喜欢玩“不用手喝酒”的把戏：把酒杯的边沿用牙咬住，然后下巴一扬，把杯里的东西（一般是琴酒）倒到嘴里去。据说他还曾在某个夜晚咬碎过杯子。7

马库拉从不搞这些滑稽的事。他决心努力工作，超过所有人。“眼睛要盯着磨盘。”他告诫自己说。8他一般不参加业界举办的晚宴，像是在红宝石（Ruby's）、伊冯娜之家（Chez Yvonne）以及马车轮酒吧（Wagon Wheel）等场所举行的酒会。马库拉才十几岁的时候，就决定不去上加州理工学院，因为他觉得那里的学生对学习不够重视。有次马库拉去参观这所学校，看到学生们正在相互扔水气球。9来仙童半导体公司之前，马库拉雇了一位专家来帮自己起草简历。简历写好之后的那个周末，他一口气投给了当天在报纸上打出招聘广告的全部90家公司。马库拉从来不是一个使力使一半的人。

这种专注也正是马库拉在1969年春天告诉吉福德自己对帮助创办超微半导体公司不感兴趣的原因。马库拉不想因为他预料到的吉福德和他6位联合创始人之间的权力斗争而分心。事实证明，他的预料是正确的。另外，整个行业正处于创建创业公司和衍生公司的狂热中，马库拉却觉得其中存有泡沫。他在仙童半导体公司工作的3年间，有太多的人离开，加入或者开办竞争对手公司。在过去两年，他就能数出至少8家仙童半导体公司的衍生公司，这些新公司有一个共同的昵称：仙童子（Fairchildren）。仙童半导体公司的8名联合创始人已经走了7名。就在前一年，也就是1968年7月，罗伯特·诺伊斯和戈登·摩尔（Gordon Moore）创办的一家叫作英特尔的新公司已经吸引了仙童半导体公司的好几位顶尖研究者。再往前一年，仙童半导体公司的生产总管查利·斯波克（Charlie Sporck）成为国民半导体公司的CEO。在6个月的时间里，36名仙童半导体公司的销售、市场人员和工程师，包括马库拉的前同事吉恩·卡特也离营而去，加入了国民半导体公司。马库拉也得到了一份聘书，但他回复说：“没觉得有什么共鸣。”

看到这么多人离仙童半导体公司而去，马库拉相信，按兵不动也有它的优势。迄今为止，他的职业生涯都是一帆风顺的——他在3年里升职了3次。在成为所有集成电路产品市场部门的领头人之后，他离开了曾经和斯科特、卡特共用的小办公室。马库拉觉得，也许有一天他也会想去创办一家公司或是加入一家创业公司，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从17%到35%，让市场份额翻番

马库拉在仙童半导体公司开始工作时，虽然在工程上的直觉非常敏锐，但在处理客户关系上却显得有些稚嫩。有一次，他在客户的设计师前面批评了他的电路设计，还指出了改进的建议。10这位客户是天顶电子公司（Zenith）的一位设计工程师，他被气得脸发紫，把马库拉和销售人员都赶了出去，还咆哮道：“永远也别想教我怎么设计自己的电路板！”

在犯了这个错误的之后几年里，马库拉学会了如何去读懂客户的想法，以及如何对产品进行定位，好让客户产生兴趣。他还在美国管理协会上了一门市场营销的课程。在那里，他学到了市场营销的一些更基本的原则：如何理解和界定不同的目标客户（他了解到，最大的啤酒公司的宣传目标都是那些一天喝一箱乃至更多啤酒的男性）；如何把问题变成财富（李施德林漱口水围绕着令人不适的口臭展开过一场广告战役）；如何定义市场（第一个进入市场的人，就可以在一面白墙上开枪打出一个洞，然后再在上面画一个靶标，洞正在靶心上）。“这门课的每分每秒都很有价值，”马库拉说，“我每天都能用到从中所学的东西，即使是在苹果公司。”

1968年，马库拉按照他一贯谨慎规划的作风，为仙童半导体公司线性集成电路产品线开发了一套市场营销计划，让公司在这项重要产品上的市场份额翻了一番。马库拉开始的时候一如既往，总是先问一堆问题。他问自己，那些购买电路板的工程师们背后的动机是什么？答案是他们喜欢摆弄东西。他如何才能帮助他们摆弄呢？答案是给他们样品以及电路板的应用说明。他如何才能把样品和应用说明给他们呢？答案是需要一些创新。所有的电路板都很复杂，有些还很新颖。他不能把它们直接寄给没经过任何培训的工程师。

马库拉决定要让仙童半导体公司出资办一系列免费讲座。他们的竞争对手们还依赖着邮件、广告和一对一的访问，而马库拉和仙童半导体公司的其他市场营销人员却在1968年巡游全美，把好几箱的幻灯片、文件夹以及芯片从一家公司拖到另一家公司。每次两小时的讲座结束之后，仙童半导体公司的团队就会给听众里的工程师5片电路板样本和一大本三环活页夹的应用说明书，里面介绍了如何能把电路板设计到一个系统里面去。“我们超越了所有的竞争对手，绝尘而去。”马库拉回忆道。仙童半导体公司的市场份额在一年的时间里就从17%增长到了35%。11

1969年年末，马库拉再次得到晋升，与此同时，艾伦·奥尔康开始了他在安佩克斯电气制造公司的工作。尽管马库拉和仙童半导体公司的执行官之间隔了好几级管理层，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事业抛物线上升迅猛，正对目标。

格雷厄姆的电话

然而，到了1970年年中，马库拉开始觉得疲惫，即便他是公司少数几个亮点之一。有太多事情开始变得不对劲了。12仙童半导体公司的研发、工程、制造、销售和市场部门都被掏空了，因为这些部门的人都加入了竞争对手的公司。第二季度的一次波及全行业的衰退让仙童半导体公司的前景更加黯淡。

马库拉之前对超微半导体公司和国民半导体公司提供的工作机会都说了“不”，然后当鲍勃·格雷厄姆在1970年秋天给他打来电话时，马库拉做好了谈一谈的准备。仙童半导体公司正在解体，而英特尔公司则蒸蒸日上。英特尔公司拥有将近300名员工和400万美元的年营业额，目前用作总部和生产设施的占地2000多平方米的建筑，已经不够英特尔公司用了。另外，英特尔公司已经有所盈利，这得感谢它为一种广受欢迎的存储器芯片提供的超快版本。这个零件的设计并不是非常复杂，在英特尔公司研发更高级的技术时，它是至关重要的收入源。

就在格雷厄姆开始招募马库拉的几周前，英特尔公司推出了1103 MOS存储器，这即将成为业界标杆，并且在未来几年会为英特尔公司带来90%的利润。另外，不到一年，英特尔公司就会有一种微处理器登场，它的后代产品直到今天仍然是这家公司成功的核心原因。鉴于有这么多重要产品刚刚发布或者即将发布，英特尔公司急需扩展市场部。马库拉回忆说，1970年年末，市场部只有格雷厄姆、一位产品工程师和一位货品装运员，还有一位销售主管，他们都向格雷厄姆汇报。

对马库拉来说，再也没有比英特尔公司更有吸引力的公司了。它已经比别的竞争对手更快地从第二季度的衰退潮中触底反弹。英特尔公司的研究人员是世界上最顶尖的，这家公司的领导者，特别是联合创始人罗伯特·诺伊斯也深受马库拉仰慕（这人将会成为他的朋友）。“我知道他们都很诚实，没什么阴险的企图。”马库拉说，“英特尔公司是我喜欢的那种地方。”13诺伊斯在为公司招人时非常谨慎，反复重复“一小群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人能做到的事情，远超过一大群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这句话，马库拉想成为英特尔公司小团队的一分子，他同意加入并担任新设立的北美市场总经理的职位。

在协商雇用细节时，马库拉让格雷厄姆吃了一惊。“我不在乎工资是多少。”他说。比起一张可观的支票，马库拉更想要的是股票期权。14马库拉在仙童半导体公司和休斯飞机公司工作时都没有期权，他知道英特尔公司对每位工程师都会授予一些。这种福利在“仙童子”公司非常普遍，一般是1000份期权。马库拉想要20000份。这个数字太大，格雷厄姆需要说服上级以获得特殊许可，更何况英特尔公司能用来发放的期权已经所剩无几。15

1970年年末，这个请求终于获得了批准。1971年1月，马库拉几乎是开车直接穿过仙童半导体公司设施齐全的园区，开始了新工作。在一座“皮包骨头”般的水泥建筑物里，摆放着之前租客丢弃的家具，而这里，就是英特尔公司的全球总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