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岁的福恩·阿尔瓦雷斯住在加州的库柏蒂诺（Cupertino），这里距离安佩克斯电气制造公司的桑尼维尔办公室不到8公里。比时，她正在折叠纸张，并把它们塞到信封里，再用一块湿润的海绵扫过信封口将其粘起来。她能凭此挣一点钱，每小时1.65美元，这是基本工资——阿尔瓦雷斯正在努力赶超自己创下的每分钟45封的纪录。这时正是1969年快要落下帷幕的时候，甲壳虫乐队（Beatles）、至上女声组合（Supremes），还有彼得、保罗和玛丽民谣三重唱组合（Peter, Paul & Mary）正在鏖战，争夺着排行榜的榜首之位。

阿尔瓦雷斯在公路边的一个小商业区工作，这里还有一间牙医诊所和麦伯格熟食店。这个小地方是她母亲的雇主通信设备生产商罗姆公司（ROLM）唯一的办公室。这家公司两周前诞生在一间曾用来制作李子干的废弃棚子里，计划为军队制造一种计算机。实话说，“计算机”这个词对阿尔瓦雷斯来说什么意义都没有，也没有在她的脑海里唤起任何形象。

从阿尔瓦雷斯的父亲那一代算起，她是第五代加州人，家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加州还属于墨西哥的时候。1963年，阿尔瓦雷斯刚满6岁，全家从洛杉矶搬到了圣塔克拉拉（Santa Clara）山谷。阿尔瓦雷斯的母亲维内塔·阿尔瓦雷斯（Vineta Alverez）当时26岁，有4个女儿，她的前夫住在洛杉矶。维内塔虽然把一家人“搬到了农村”，但她的父母曾在那儿居住过，而且那儿确实有很多工作机会。

阿尔瓦雷斯的外公外婆曾在德尔蒙食品公司（Del Monte）工作，主要是加工食品罐头。黑色风暴（Dust Bowl）时期，只要他们往皮卡车的车厢里塞满一家人所有的东西，从俄克拉何马州的肖尼市出发，朝着66号公路向西驶去，就能到达桑尼维尔。那年是1933年，桑尼维尔虽然并不是他们心目中想象的那种遍布橘子园和棕榈树的地方，但是这里有工作机会，土地也不会沙化，所以他们留了下来。他们在距离罐头厂很近的地方买了一栋房子，如果逆风站着的话，他们在前院就能闻到桃子的香味。

来到旧金山湾区后不久，维内塔便在航空巨头、国防承包商洛克希德公司找到了一份装配线上的工作。洛克希德公司坐拥17000名员工，是旧金山湾区最大的雇主。维内塔告诉女儿，这家公司的员工如此之多，连桑尼维尔市都请求公司错峰下班，避免影响晚间交通。

维内塔高中毕业后就辍学了，她的装配工经验也仅限于在洛杉矶的一家婴儿车厂做了两年铆工。一直希望招到新员工的洛克希德公司对新员工会有为期两周的培训。在那里，维内塔学会了焊接和阅读装配说明、印刷材料和颜色代码的方法。就像旧金山湾区的其他几千个工作者一样，她会把在一家大型知名企业里学到的经验用来服务小型创业公司。

一年后，维内塔离开洛克希德公司，去到仙童半导体公司从事制造生产线上的工作。这家公司由诺贝尔奖得主威廉·肖克利手下的8位前员工创立。维内塔的职责是装配印刷电路板，但没有人告诉她这些电路板是用来干什么的，她也无暇询问。1在仙童半导体公司工作了6个月后，她又去了西尔维尼亚公司（Sylvania），这是一家军事承包商和电子制造商。

随着每一次的工作变动，维内塔的工资都会稍微上涨一点，但还是不够支付每月130美元的房租，以及给阿尔瓦雷斯四姐妹的生活费用。维内塔还打了第二份工，这是一份在家里做组装的工作，她常常把电烙铁和其他零件在厨房桌子上一股脑儿铺开。维内塔喜欢加班，工资会比平时多一半，但加州法律当时不允许女性每日工作超过8小时。2“他们说这样别人就无法占女性的便宜，”阿尔瓦雷斯说道，“这是瞎扯，他们就是想把加班时间给男人。”3

1966年，在阿尔瓦雷斯读三年级的时候，他们一家搬到了兰乔林科纳达（Rancho Rinconada），这是库柏蒂诺的一个社区，据说这里的学校是全州最好的。兰乔林科纳达是一个新开发区，离公立小学、中学和高中都很近，她们每天早上走着就能上学。

母亲工作的时候，阿尔瓦雷斯和姐妹们就帮家里购物、洗衣服、打扫、剪草坪，有时候她们会一起推着沉重的割草机剪下草坡，再把它拖回来，反复修剪草坪。在维内塔家，没有“女孩子不应该做这种事”的说法。阿尔瓦雷斯的母亲说过，女孩子唯一不能做的事，就是坐下时两膝分开。阿尔瓦雷斯在朋友当中是唯一一个母亲每天都不在家的孩子。大部分朋友都和父母住在一起，他们的父亲在厂里或者服务行业都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所以他们的母亲不需要做全职工作，或者根本不用工作。4

在兰乔林科纳达，阿尔瓦雷斯的家周围全是果园。孩子们把果园当成地标——“在李树园门口的高旗杆下面等我，那家伙如果在那儿抓到你，就会用盐弹枪打你”；他们也会把果园当成游乐场——破败的小棚子和储藏室都是很好的藏身之所；当然，他们也会把果园当成挂满“低垂的免费甜点”的永不关门的超市。

孩子们都知道，有时候，尤其是冬天，果园也很可怕。果园有时就像一个寂静、朦胧、云雾缭绕的世界，黄色的芥草长到齐腰高，雾气极其浓密，根本看不到下一棵树在哪里。

在粘信封的工作之前，果园是阿尔瓦雷斯赚零花钱的主要来源。兰乔林科纳达的小孩们都知道，当果子变“重”时，果园中就会飘起亮橙色的三角小旗。这意味着丰收的时节到了，果园的主人会付钱让大家摘李子。行价大概是每箱50美分，如果天气好的话，阿尔瓦雷斯回家时可以挣4箱采摘的钱，那就是8个25美分的硬币。

不过，阿尔瓦雷斯周末在罗姆公司的新工作不仅能赚到更多的钱，还能待在室内。

罗姆公司，母亲的新公司

从1969年11月开始，母亲维内塔就在罗姆公司工作。她是几周前听说这家公司的。当时维内塔正在西尔维尼亚公司的生产线上工作，老板突然走过来说：“你有个电话。”

维内塔起身去接电话。生产区唯一的一台电话在老板的办公室。维内塔在西尔维尼亚公司工作的5年间，女工在生产线上工作时接到的电话只有坏消息，要么是丈夫出车祸了，要么是孩子摔断了胳膊。

这一次有所不同，打电话的人是罗恩·迪尔（Ron Diehl），他是一名和维内塔共事过的技术员，刚离开西尔维尼亚公司。迪尔打来电话是想动员维内塔到他的新雇主罗姆公司工作。他说，4位西尔维尼亚公司的工程师——尤金·里奇森（Eugene Richeson）、肯·奥什曼（Ken Oshman）、沃尔特·洛温斯坦（Walter Loewenstern）和罗伯特·马克斯菲尔德（Bob Maxfield），一个月前创办了这家公司，并以他们的姓氏首字母组合ROLM命名。他们叫迪尔帮忙找一些生产技能出色的人。

时至此刻，维内塔已经在电子制造行业工作了7年。她在许多技能方面都成了能手，从小到需要显微镜的焊锡丝，到制造电路板，再到制作面包板（这要求由一个人来制作印刷电路板的大型手工接线的原型，将来会大批量生产来充当电子设备的“内脏”）都不在话下。迪尔在离开公司前让维内塔进入了一个为西尔维尼亚公司生产保密产品的团队，在这个团队，她管理过一个有50位装配工人的小组，甚至还获得了机密许可。

维内塔很喜欢迪尔，当听说迪尔很喜欢自己的新工作时，维内塔为他感到高兴。然而，维内塔一个人抚养着4个女儿，她不能冒险去一个只有9名员工，甚至还没有产品的公司。她在西尔维尼亚这样的大公司有着稳定的收入。因此，维内塔谢绝了这份邀请。

迪尔每周都会给维内塔打两次电话。每次只要老板叫她接电话，她便会感到不知所措。维内塔欣赏迪尔用她老板的电话来挖她的这种勇气。每次打电话，迪尔都能提出一个她应该加入罗姆公司的新理由，比如更高的薪水，她可以以每股50美分的价格购买股票，罗姆公司离她家只有几条街远，而且，罗姆公司的创始人很聪明，产品也颇具革命性。

维内塔一再拒绝。从在婴儿车工厂工作开始，她就在拼命供养4个女儿，每个月末，她都会提出工资每小时涨5美分的要求。她不能冒着搞砸女儿未来的风险去加入这家刚刚成立的小公司。

后来迪尔告诉维内塔说，她可以管理罗姆公司的整个生产线。这对维内塔来说是个新鲜的尝试。在西尔维尼亚公司工作的5年来，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有女性负责生产工作，即使有些女性已经在部门里工作了15年。女性可以当车间主任，但当有管理者离开时，接任的总是男性，一般是从其他公司雇用来的。在洛克希德公司和仙童半导体公司也是一样。维内塔说：“虽然所有的装配员都是女性，但除了男性，没人能超越‘装配员’的地位。”

1969年11月，维内塔告诉未婚夫，她考虑去罗姆公司试试，但又担心这家创业公司会倒闭，到时她该如何负担女儿们的各种费用呢？她的未婚夫保证说，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他都会提供经济援助，直到她找到新工作。

迪尔又一次打来电话时，维内塔同意了。

与计算机结缘

当12岁的阿尔瓦雷斯还坐在罗姆公司秘书办公桌旁粘信封时，公司打算利用75000美元的种子资金，把现成的通用数据公司（Data General）的微型计算机改造成可以在战场上使用的计算机，这种计算机能够承受极端的高温与低温环境，以及耐得住长期的剧烈摇晃和震动。他们的计划是把这些“加固型”计算机卖给军队，用于数据收集以及控制导弹和雷达系统。罗姆公司估计这个市场价值1亿美元。

不过，罗姆公司只有一位有计算机类实际工作经验的员工：罗伯特·马克斯菲尔德。马克斯菲尔德曾在IBM工作过，他现在觉得罗姆公司的整个业务都依赖于他一个人。“而且我也知道自己懂的有多少。”他多年后承认道。5维内塔加入罗姆公司后，她开始装配公司所需要的电子器件。每天晚上，迪尔、马克斯菲尔德或是一位工程师会测试维内塔组装的电路板、阵列或是其他设备。到第二天早上，维内塔会组装出新的设备，并及时制造出来，好在当晚进行测试。

每当罗姆公司有些小活需要完成时，维内塔就会把阿尔瓦雷斯或者她姐姐鲍比（Bobby）叫来帮忙。在那些复印文件或是整理纸张的日子里，阿尔瓦雷斯几乎认识了在这家小公司里的每一个人。她特别喜欢肯·奥什曼这位负责人。奥什曼也总会停下来关心她做得怎么样。阿尔瓦雷斯很难相信，就是这个曾经穿着百慕大短裤的29岁的男人，让她的母亲不再承受打第二份工的压力。

阿尔瓦雷斯已经是个少女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渐渐开始喜欢母亲不在家的时光。阿尔瓦雷斯知道，那些曾经和她一起在果园里玩耍的孩子将很快变成在废弃的农舍里抽大麻的年轻人。不过，她却一直对罗姆公司心存感激，因为是它减轻了母亲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