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古代
二 异教诗歌
欧洲民族,其重要者,可分三族,一拉丁,二条顿,三斯拉夫,其下又有分支,颇为繁细。惟以宗教之力,为之维系,故文化常能一致。欧洲中世文学,亦以教会为之根据,惟各民族之元始文学,乃又因此而多所湮没,盖仪式赞颂之歌,非依信仰保持,不能存在。景教代兴,大神殂落,礼拜歌词,自亦绝于人口,神话不传,神思之渊泉亦涸,乃强以外来之色米族传说代之,于民间思想,未能翕合无间也。至其本土神话之著作,存于今者已极少。略举如下。
一,英国史诗Beowulf,其文义曰蜂狼,谓熊也,为古瑞典英雄。诗纪其人为丹麦王,杀巨人Grendel,后五十年又为民除火龙之害。凡三卷,四十二章。今所传者,为七世纪写本,惟已多后世基督教人修改,然其精神则固为古条顿人之信仰也。又有Arthur王故事,本为Breton之传说,于后世文学甚有影响。
二,德国Hildebrandslied,纪东峨特王Theodoric之勇士,从王与Finn族战斗事。八世纪时教徒所录,已缺佚,仅存断片。其名复见于Niebelungen Lied中,然其事则殊矣。
三,北欧Edda,有新旧二种。伊思阑人Snorri Sturluson (1178-1241)集神话故事及诗法,为书曰Edda,盖出于Odhr一字,义曰诗。至一六四二年Brynjolfur Sveinsson发见一书,亦同此名,疑是十二世纪时人Saemund Sigfusson所编,遂名之曰“旧Edda”,而以Snorri所编者为新书。《旧Edda》凡三十三篇,三分之二为史诗,亦有数诗为后人所篡乱,然古代日耳曼之风俗思想,多赖以传。
四,俄国自古有故事诗Bylina,皆取材于古英雄。最有名者为《Igor进兵之歌》(Slovo o Polku Igoreve),记一一八五年Kiev王Igor攻南方鞑靼族,败归之事。时虽己归景教,惟自然崇拜之迹,仍甚明显。
此外各国民歌俗谣,虽采录之事,近世始盛,然发源则甚早。与乡村传说,同其源流,历代口传,以至今世。其中含有神话分子者不少,是皆民间文学之留遗,而后世诗歌小说之发达,亦颇借助于此焉。
三 武士文学
中古欧洲,因基督教之力,信仰渐就统一,封建制度亦方盛行。以此二大势力,互相调和,造成时代精神,即世所谓武士制度(Chivalry),终乃发而为十字军。其信神忠君重武尚侠之气,发挥无遗。当时文学,大受其影响而生变化。盖武士生活,本多瑰奇之趣,而当时人心,亦久倦枯寂,喜得此发泄之机会,以写其情绪。此诗歌小说勃兴之所由来。而教徒文学,亦遂以此稍衰矣。
中世教会,占有绝大之势力。人民精神及身体两方面之生活,几尽受其督率。教徒之事业,在求自度以度人,苦行断食,祈祷默念,为惟一之务。伏居陋舍,如处牢狱,与世隔绝,惟望脱离恶世,得入天国。其视人生,多罪恶之陷阱,处处有撒但之诱惑,引之入于魔道,故戒律至严。且对于俗人,诱掖奖进,亦极热心,著书说法,教以入圣之功,又利用各体文章,如寓言譬喻,传说戏曲,以宣传教旨。故教徒文学,盛极一时。而其影响于民间者,或足以培道德,而不足以快神思,或足以资教训,而不足以怡性情。人对于此自然之要求,不能于宗教得满足,乃别求感兴于他方。于是武士故事(Chanson de Geste)以兴,上承史诗,下开小说之端绪,而恋爱诗歌亦起,为社会及文学上一大案焉。
各国古代,皆有行吟诗人,或寄食王家,或游行各地,歌英雄事迹,以为生计。及景教流行,其业遂衰,迹亦几中绝。逮十字军兴,基督教之武士,遂一变而为史诗之主人,复盛行于世。盖事迹既甚适于小说,其制度又为当时政教之结晶,故甚为当世爱重。诗多类似,大抵以战斗为主。其人多犷野,然与杀伐时代之精神,实相一致。最著者有法之Chanson de Roland(1150),德之Niebelungen Lied(1200),西班牙之El Cantar del mio Cid(1150)。英之Brut(1200),乃言Breton王之事,盖英为北人征服,其先世功烈,鲜可称述,亦不得已也。
战争之诗歌,终复渐就衰颓,转为咏叹恋爱冒险之事。其所取材,亦多在Arthur一派,于是Celt优美之思想,势乃大张。诗中人物行事,不复粗野如前。且对于女子之意见,亦复一变。昔以女子为罪恶之源而憎恶之,为人类之弱者而保护之,亦无所谓纯洁高上之爱者,今乃崇拜甚至,视为慈惠爱情之化身。昔以为夏娃者,今一转而为圣母。人世爱情,乃至微妙不可测,神圣不可犯。此种思想,散布于全欧,好武之气,移于尚美。美之崇拜,乃入于神秘主义,而抒情之歌,终代叙事诗而兴起焉。
抒情诗之作,法国为盛,然实承Provence之余绪。当十二世纪中,为Provence文学最盛时代。诗人曰Troubadour,大抵为贵族。有伶人曰Jongleur,则受其诗,行吟各地,以传扬其声名。盖其地气候温和,土地肥沃,民生乐康,情思丰富,故能有此,且其自由之思想,亦有以助成之。惟终以宗教冲突,有Toulouse之役,文化奄然俱尽。是时法之歌人(Trouvère)乃继承而发扬之。德之Minnesinger亦群起于Swabia。英自昔有Scop与Gleoman,惟其遗迹,仅留于Widsith与Deor之二断片。至十三世末Minstrel复兴,而多模仿法国,以Alysoun为最佳。今所称“北风”及“鹧鸪”两章,则皆出于俗谣,非诗人之创作也。
此武士文学,起于十二世纪,盛于十三世纪,至十四世纪之初,始渐衰落。诸侯构兵,封建之势顿破,教会亦失其势力,人心无所归附,乃成黑暗时代。然扰乱之中,亦即新机之所隐伏,烦闷至于极端,便得觉醒。于是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相继而起,是皆自觉之发现之所致也。
四 意大利文艺复兴之先驱
意大利文学,在中世殆无所表见。盖其国袭罗马之遗,封建制度,不克树立,故武士诗歌,略无所闻。Provence诗风虽盛行,顾皆模拟而少特色。其势力所储,乃别有在。古希腊罗马之文化,涵养人心,造成时势,遂开文艺复兴之绪,而以三人为之前驱。Dante作《神曲》,Boccaccio作《十日谈》,立诗文之极。Petrarca为最后之Troubadour,振兴抒情之歌,又为提倡古文学之第一人,尤有功于世。
Dante Alighieri(1265-1321)为Florence世族,奔走国事,不得志而没。著诗集Vita Nuova,以写其纯洁之爱。作《神曲》(Divina Commedia)凡三卷,纪罗马诗人Vergilius导之梦游三界。先过地狱界,分九层。古之正人未受景教洗礼者居其上。慕神之祝福而不可得,贪嗔爱欲,不能自克而犯罪者,历居其次。至第六层以下,始以处外道及怙恶为非者。末层至隘,居极恶者三人,为Judas,Brutus及Cassius,有魔监视,加以刑苦。地狱四畔,大海绕之。远望有岛,曰净罪界。中分七层,视忏悔之力,次第上升。顶即乐土,举首仰瞩,乃见天国,上帝所居。二人将登,Beatrice出,迎之入门。此其大略也。《神曲》自昔称难解之书,笺释不一。大意盖谓人世欲求,缘生罪恶。忏悔赎罪,可得解脱。唯以爱力,乃能超绝一切,与神天合体。其著作殆始终为幼时清净之爱所贯彻,而Beatrice者,即此净爱之化身也。
Giovanni Boccaccio(1315-1375)亦Florence人,幼从父业商,弃而学律,复不惬意,去而治希腊文学。与Petrarca友善。著诗歌小说数种,最有名者为《十日谈》(Decameron),言一三四八年顷意国大疫,有士女十人,避地村落,互述故事,以消长日。人各一篇,凡十日,共一百篇。取材甚广,而经其点染,无不美妙。叙述虽间或不庄,第亦时代风俗使然。至其清新快乐之精神,乃能于阴郁之中古时代,开拓一新方面。厥功甚巨,不仅为意大利散文之开祖已也。
Francesco Petrarca(1304-1374),父为Florence律师,与Dante同以国事被放,流寓于法。Petrarca遂自幼时承Troubadour之影响,学为诗歌,又治古代文学。父死无所依,入教会为长老,唯仍专心学问,作诗不辍。诗之源泉,与Dante同,出于恋爱。尝识一武士之妻曰Laura,思慕之意,一寄于诗。而Laura旋卒,人世之爱,转为灵感,中心永慕,如对神明,Dante之于Beatrice,殆可仿佛。又极喜古学,搜集拉丁古文,不遗余力。身为景教之徒,而崇拜古教思想,尝自言其处地在Augustine与Vergilius之间。盖其驰神往古,欲使景教与古诸神得调和,意极深切,于文艺复兴之运动,实大有力焉。
英国有Geoffrey Chaucer(1340-1400)系出北人,以王事使法意诸国,遂仿其诗风,作诗数篇。晚年作Canterbury Tales,虽仿《十日谈》,而亦自具特色。诗言有巡礼者三十一人,集于旅次,共赴Canterbury。途中各述故事,以慰寂寥。而所作只二十四篇。其序言(“Prologue”)一篇,写旅人风采言动,颇极其妙。英自北人入国,言语纷歧,Wycliffe(1325-1385)译《新约》,英语之力始张。至Chaucer而大定,立近世文学之柱石。而革新之机,则仍来自意大利,距Chaucer之死,已百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