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场人物,不羁的灵魂们
—— 这也恐怕和“故事与自己”的问题有关——您写的小说的出场人物和自己不同,有时是女性。您说过,写那么多人物的时候,打个比方,就好像让自己脚的尺寸去适合别人给的鞋……
村上 是啊!对于我,那就是写小说的一大乐趣。
—— 关于原因,您说那些归根结底是虚拟的,类似跟踪梦中发生的事。而且,像做梦那样写下去是一种愉悦。举例说来,写另类性事的时候,就会考虑读者当中有当事人,因而变得慎重起来。不是这样的吗?
村上 没考虑。怎么说呢,如果以为自己是普通人而对方不是,那么就会介意;而若自己直接身为非普通人,那么就无须介意。福楼拜说“包法利夫人是我”的时候,他就成了包法利夫人。他以这种方式把自己的判断委托于比一个人的价值观更大的东西。
—— 假设您写有同性恋倾向的人。即使读得的同性恋女性心想:“怕不是这样吧?”那也毫无关系。因为那是小说文本的独立虚构……
村上 毕竟同性恋者的想法也不至于如出一辙嘛!虽说同是作家,也各有各的文体。二者同一回事。
—— 即使在这方面,很多作家也没有PC(political correctness)那般虚乎的意识。尽管如此,在倾向上我想也还是顾忌外部种种情况,力求写得无懈可击。现实性状况和正确性都要考虑。常有人说“这个作家写女性写得不好”,“把男人写成一个模式”——是有这样的说法吧?
村上 有的。
—— 好像是说“男作家写的女性都是想象”。而您不大介意性别方面的问题和意见,写得无拘无束……
村上 例如写女人的时候,也不怎么仔细琢磨女人会不会这样想啦这样感觉啦什么的。比方说排卵期是怎样一种感觉,那东西我再怎么想也是根本想不明白的嘛!我只是极为一般地依照我的感觉写下去。写女人过程中,写着写着自然晓得女人作何感觉——尽管有局限性——日常生活倒是难写得很。
—— 就是说写作当中,那个故事中的女性会自然而然地有其举止言行,是吧?而不关乎切切实实的gender的现实性。
村上 所谓现实性,较之特征性的,莫如说是综合性的。而且,现实性这玩艺儿是不断推移的。不可能硬性规定“这个就是这样的”。在这个意义上,对于gender这个东西,我是极有兴趣的,无论是男同性恋者(gay)还是女同性恋者(lesbian),抑或性别认同障碍者。如此这般,性(gender)里面是含有那种中间性gender的地带的,因而得以酌情切换自如。我身上也有女性性因素,我想任何人都不例外。小说通过灵活运用那种因素而变得活泛起来。
—— 您常说写作是“虚拟的叠积”,是吧?
村上 是的。
—— 那和现在您说的,我想是两相呼应的。一个是可能曾是这样的您,一个是可能曾是这样的自己。在那里,同所谓社会学性质的gender大概没多大关系。说到底,您的故事本身就很难分现实和非现实,或者说是作为动摇我们坚信这是现实的念头的东西而存在的。或许正因如此,那样的置换才成为可能。所以,我觉得即便小说出场人物具有与现实相关的特定性别、年龄和倾向性,也会有不为此所羁绊的魂灵那样某种不同的东西最后留给读者。
村上 不过,如果有人说“你描写不了女人形象”,那么我会垂头丧气地觉得:“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