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垭梁
原以为,在高高的山冈,在陡峭的崖上,在那个朝霞满天的东山坡啊,在革命烈士长眠永垂的地方,一个神圣而庄严的地方,那就是安垭梁,那就是故乡美丽而古老的安垭梁,遥远而咫尺的安垭梁,我魂牵梦绕的安垭梁啊!
那是一条巨龙,从岭南的大巴山腹地崛起,东齐庞家坝桥头,西横拴马岭脚下,连绵纵贯数十余里,异峰蜿蜒凸起,一波三折荡去,横断天际耸立。而在天山相吻的地方,一座无言的高塔,默默寂守,终年遥望,那地方,就是我图腾膜拜、不离不弃,终生难忘的古老班城和班城东山顶上的安垭梁哟!
绕了一个大弯,但绕不开古老的话题。沿泾洋河逆流而上,在水泥厂桥头再次拐弯,继续沿着古老的群山,古老的河流向东而去。事实上,美丽的野鹿一直在呼唤着我们,等待着我们,诱惑着我们。而在巴山夜雨的铁蹄声中,那位痴情的山妹子,她走过了春秋,走过了秦汉,走过了唐朝的月光和宋元明清的风雨,当铁马冰河不再咆哮入梦的时候,古老的民歌,古老的传奇,终于淡漠了作为乡村屠夫的一代名将,让这头母鹿,这条河流,让将军的长矛和那群美丽的野鹿,亘古地镌刻在高大的门庭上,镌刻在鹿子坝沧海桑田的岁月之中。
去安垭梁,这是唯一的捷径。若从东山攀爬,满山的植被和荒寒,还有落叶,有枯藤,有刺梅,它们会千方百计地阻碍着你的足迹。而那些三叶草,那些蜂蝶,还有小鸟,它们在风的灌输和吹拂下,把山林的小路挤得越来越细。这时候,你若想一帆风顺地登上安垭梁,登上半天云里的安垭梁,我想,除非安垭姑娘累了,或者是醉了和睡了。否则,即便如此,她也会在万古徐徐的春风里,用醉卧的姿态迎接你。
我不想打扰和惊动这位美丽的姑娘,就让她醉吧、睡吧,就让她一醉方休,长睡不起。于是,我决定以车代步,重点把心思放在沿途的掠影,放在鹿鸣声声的生命体验和豪情万丈的崇山峻岭之中。只是千千,这小东西竟然奇思妙想,偏要对山上的刺梅,那簇簇奔涌而洁白的花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透过车窗,小东西不停地“哇呀,哇呀”地好奇。我知道,出于生命的本能,小东西来到人间不足五百余天,可他偏就如此神奇地对大自然产生了童真的热爱。那些从《诗经》里走来的葛藤,还有灼灼其华的桃花,板栗的花絮,野百合的无瑕,都被小东西全神贯注地呼唤和怜惜。

这是一段陡峭的山崖,从绝壁上修凿的路基和路面,稳固而宽敞。我们在悬崖峭壁上旋转,就像挽着玉带冉冉而上。而山下的沟壑和尽收眼底的鹿子坝田园,早已不是先前的苍凉和寂寞了。视野里,整个新农村建设和安居小区的高楼成排成幢地落成。此情此景,如果不是三国风云的传奇和写照,我想,这被誉为古老的班城最美丽的后花园之一的鹿鸣的故乡,一些凄切而悲壮的故事就不会让人如此固执地神往而惦记。而且,当张飞大军夜过巴中的时候,那浩浩荡荡快马加鞭的奔袭,也就不会在这段河流如火如荼地演绎。犹记得,那一天,猛张飞在九阵坝设下埋伏,让十万曹军落花流水溃不成军。之后,张飞大军翻青冈坪、过荒田嘴,后在泾洋河岸扎营,未曾想,刚过河湾,却让一河波涛滚滚的激流挡住了一群野鹿的奔逃,尤其那只怀孕的母鹿,眼看被张飞的长矛刺中,生死关头,是一头雄鹿一跃而起,用身体挡住了长矛,母鹿得救了,雄鹿却当场丧命。这情景,就连阴鸷豹胆的屠夫将军也感到了心惊胆寒的震撼。于是,那头母鹿不仅得以逃生而母子平安。就连丧命的雄鹿,也被燕人翼德大军厚葬。不仅如此,猛张飞还首次传令三军,将这青山绿水的泾洋河岸边更名为千古绝唱的“鹿子坝”了!
英雄救美,这是人性的使然。而动物界尚且如此,这就是人类和动物的共性使然了。所以,爱动物,如同爱人类自己。爱生命,是人类和动物的高贵梦想。为了生命,人类和动物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捍卫和思索。
多年了,我没有品读过这样的菜花了。而在安垭梁的山野里,在四面环山的安垭姑娘怀抱,在一个深陷沟壑的小盆地上,我竟然梦幻般地读到了这样的花痴和花骨。那紫色的花朵,小巧玲珑,极尽了典雅而精致。而我读到这样的花朵,就像回到了上古的月光下,一种古色古香的画卷热烈而奔放地向我涌来,就像天上的星星,密密麻麻地开满了山崖。看到这菜花,我会想起祖母,想起逝去的亲人,想起母亲,想起故乡的自留地里在上个世纪的困难时期,我祖母常常在这样的菜花地里任劳任怨地劳作和操持……
原以为,安垭姑娘就是一条梁的故事,岂不知,身临其境的时候,同样在安垭姑娘的后花园里,满目青山遍地的石头不说,单是白云朵朵的山坡,一些悠闲自在的羊群,仿佛主宰山魂的智者,在安垭姑娘的怀抱里,自由自在地食草、追逐、嬉戏、繁衍、呼唤。这也许就是“羊儿不吃平地草,要吃崖上朵朵青”的道理。但主人们尤其是那位老兵,他的家似乎在班城的一个油条面皮店里,妻子很能干,独自操持着生意。而作为复转军人,他自然不会慵懒,几经拼搏后,偏就看中了这面山坡上的广阔林地,并试着一些养殖业的探索,把一群白山羊的家族送进林区,不给饲料,不给圈舍,任其羊的本性,任其羊的自由繁衍。到年底,这群羊伙伴也真怪,它们拖儿带母,大羊带小羊,公羊带母羊,成群结队地归来,又被主人成群结队地赶进林区,一年四季,这些羊群自由自在地放牧山冈,最终形成了巴山顶上初具规模的自由牧场……
我不想惊动羊群,不想打扰这些高贵的智者,不想破了这片自由的天地,就让友人为我和孙孙拍照留影,在安垭姑娘的怀里,在群山怀抱的大巴山顶上,在那片如痴如醉的花圃前,我们享受着山野的宁静,享受着风,享受着白云朵朵的牧羊姑娘前所未有的悠闲和眷恋,在浮光掠影的短暂停留中,留下了永恒的瞬间……
时近傍晚,友人略备晚餐,我们只得无可奈何依依不舍地离开安垭梁,离开这高山盆地的风骨情怀,沿环山公路,去到张飞大军捞旗晒旗的军事重地。一路上,依然是山的纵横,花的海洋,鸟的歌唱。只是,这安垭梁姑娘的后花园里,那些小桥流水人家和西风依旧。只是没了古道和瘦马,也没了断肠人在天涯的凄凉。唯有的是悬崖上的水洞子,是依山而建、沿河而去的小洋楼。昨夜风雨、闷雷远去,但小河流水仍然清浅,只是水面落花漂流,浪花跌宕,歌声悠远;这情景,我不知道是天女散花,还是安垭姑娘的悲泣,只觉得,安垭姑娘在此长醉酣睡,那悬崖上的水帘洞,如果不是安垭姑娘的泪眼,就一定会是安垭姑娘的乳汁。问题是,张飞大军翻山越岭地路过这段河流的时候,他们在此掉旗,又在此捞旗,然后在此晒旗,不然,在安垭姑娘的怀抱里,神话传说的捞旗河和现实中的晒旗坝,怎么也不会如此神秘地传承在这段幽玄而静美的河谷。
不可否认,长久以来,我之所以不愿惊扰和破坏这段河流尤其是水帘洞的幽静,也非常恼火甚至憎恨那些在水帘洞游玩野炊、纳凉濯足,甚至是谈情说爱的芸芸众生,不是她们浮浅,是她们忘记了大自然的神奇魅力和大自然的绝对清闲,实在是需要人为的眷恋和人为的保护。但这种眷恋必须是敬而远之的顶礼膜拜;而这种保护最好的办法是别去开发,别去耕耘和利用这片处女地的神圣而丰腴。而这水帘洞呢?这安垭姑娘的水帘洞呢,我始终认为,她徐徐奔流的清泉,她植被丰茂的环境,她高大无比的洞窟,她山环水抱的独特地理,那些古柏和断崖上的奇花异草,还有古树老藤、苍鹰崖燕,都是安垭姑娘的绫罗艺苑,是安垭姑娘在古老的班城,选择在班城后花园里的沐浴禁地,是安垭姑娘私密终身的曲径通幽处。果真如此,就让这安垭姑娘千年万年的静美,让安垭姑娘千年万年地笼罩着她的神秘而高古的面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