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澈少年来电，说，下次他来找我时，会把我之前的小提琴一并带来。

那把小提琴，可能已经束之高阁了吧，他怎么去拿？

他说是我奶奶送去的，叮嘱我好好练，不能荒废了。

这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是很怕奶奶的，她说的话，我没有敢不听从的。

打我记事以来，印象中的奶奶就一直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对我要求十分高。

全家人都怕她，连父亲也怕她，与她说话也是不敢大喘气的。

从我来了W市，这是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奶奶。

奶奶的祖上十分辉煌，后因外敌入侵，不服敌人统治，以致家财散尽，家道中落。

可如今，奶奶将往日辉煌拾起来了，以一弱女子之肩，扛起了整个家族的重量。

奶奶一辈子操心，多数时候却是沉默寡言的。

写文章也好，教育学生也罢。

她从来都是那种用行动表达思想的人。

有一次她带我去了北方一个贫困地区，正值秋，遍野金稻，凉风醉人。

不远处坐落着几户人家，都是铁皮门、红砖顶。

远处看着，像在田野上烧起来了似的。

还挺有意境的。

奶奶最喜欢这样的画面，她说她一个人就能坐在这一整天。

但她这次来是办正事的。

她带我走遍了这村人家，挨家挨户问候、记录——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但我却知道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这些人家有的日子过得不好，有的苦中作乐，一见奶奶来，脸上都是明快而爽朗的笑。

他们说着我听不大懂的方言，可在那一刻，这些文字却让我以另一种形式深深明白了。

——奶奶于我一生的影响是重大的。

她教我沉默是金，踏实做事才是好样的——尽管我一直都做不到。

但她用一生去践行了这句话。

待奶奶百年之后，或许会有许多名流文豪为奶奶作传、写追忆文章，熟识的，不熟识的，都纷纷赶着上来写。

但我是不会的。

一来我并没有那个笔墨和自信写好，二来，奶奶这一生太多辛酸苦辣，荆棘坎坷，乃至后来淡漠如斯，也不是区区一篇传记、寥寥千字便能够使人了解的。

奶奶喜欢读书，便也带着我与她一起读。

她最爱看《红楼梦》，每日都要读上几章，日复一日，整本书几乎都被她翻得磨光了棱角。

但她的喜欢也只是纯粹的喜欢，从不做深入的研究。

我想她心里是自有一座大观园，与世无争，和谐如画。

她的文章，有提及红楼的，皆是冷静端庄，从不曾展现她对红楼的十分喜爱。

就像她这个人本身，从不愿意向世人展示她的喜恶，她永远是平平静静地看着人，一身从容，思考着人与人性。

这样的奶奶，我害怕，更多的却是尊敬。

我不知当我老了是否能活成这个样子，从容自若，平静无波。

…

我知道，奶奶和母亲有个谁都不会说出口的约定。

我也知道，所有放肆任性够了，我也将要回到南京，回到奶奶和父亲他们身边。

但我又知道，我不会轻易回去。

W市有我的弟弟妹妹还有母亲，日子虽然苦，我也依然可以像当初那个村子里苦中作乐的人家一样，把明快而爽朗的笑容挂在脸上。

最后澈少年因为临时有事，没有来成，送小提琴的事也就耽搁了。

我也期盼着，我的小提琴能够跨江而来，再来一次畅快淋漓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