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水到渠成
每个人都向往美好,追求美好,希望与相爱的人白头偕老,可人生之路本就不是一帆风顺的。
正所谓好事多磨,这老话一点都不假。
首先就是失去所有的伟光不会善罢甘休,其次张公馆的张少杰也不会就此鸣金收兵,再者还有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其他原因……
果不其然,伟光在这失踪的几天里,整日酗酒,出入青楼赌场,开始了一段暗无天日,自暴自弃的落魄生活。
三天后,他被人从赌场门口丢了出来,揍得鼻青脸肿,身上也多处挂了彩,可他嘴里喋喋不休地叫嚣着:
“别瞧不起小爷,不就是五十块大洋么,小爷我输得起!”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跌跌撞撞地走着,路上的行人没有一个敢靠近他,都远远地望着,个个眼神之中露出鄙夷之色。
他也懒得去理会周边人的眼光,迈着踉跄的步子,心底里是一片惨切和愁苦。
怀仁堂厉城分铺的王掌柜从总药房取完货,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衣衫不整无精打采的伟光,见他身上挂了彩,脸上多处瘀伤,好心地将他送去了华美医院治疗。
在医院里,伟光见到了罗家豪与香兰,香兰给他做的伤口处理与包扎,不解地问:
“怎么受的伤?跟人打架了吗?”
伟光不愿意讲,王掌柜见他伤情无大碍,也就起身告辞,启程返回。
“王叔,谢谢你!”伟光客气地说。
“这没啥,都是自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嘛!”王掌柜意味深长地说,“以后那种地方不要去了,多少钱也不够你输的,你还年轻,要走的路还很长,别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好了,时候不早,我告辞了!”
王掌柜离去后,香兰继续追问:
“你是去赌场了吗?这个时间点,你不应该在上班的吗?好端端地,跟人家打什么架?”
伟光仍无言以对,默不作声。
香兰见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想提起他的兴致,于是她满怀欣喜地,像是安慰对他说:
“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想不想听?”
“什么消息?”他这才有了反应。
“我跟你说呀,陈叔叔同意取消婚事了,我和家豪马上就要结婚了。”
“那要恭喜你们了!你终于可以如愿了……做护士的嫁给当医生,这真是天作之合啊!”
伟光淡然自若,客套中却毫无兴奋之感,平添一种酸楚之意。
“你今儿个怎么啦?说话阴阳怪调的,你听到这个消息,不开心吗?”香兰困惑更深了。
他还能开心得起来吗?闻讯后的他,心中的不平感愈加严重。
想当初,自己的决心是那么坚定,可仍无法撼动陈世杰,使他改变主意。
而今,为了思寒,却可以不去顾忌尊严,同意将陈罗两家的婚约取消,两者相比较,真心不好受。
“若是三个月前,或许我会兴奋得忘乎所以,开心得睡不着觉,现在……现在一切都变了……不复存在了……”他双目无神,犹如灵魂出窍一般,喃喃自语。
“这话怎么讲?”
“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反正以后陈家的事,与我这个外人没有任何关系了!”伟光不想再做任何解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该不会是被陈叔叔撵出来了吧?”香兰仍不甘心,试图搞清楚在他身上经历了什么。
“你别问了!”伟光不耐烦地说,“我都烦透了!”
“还有什么烦透了的事?”病房门外传来家豪的声音。
他正打开门,大踏步地跨进来,手里拿着病历本,很明显他已经听到了刚才的谈话,说:
“这回少了我们家这层障碍,不正好能如你所愿吗?陈叔叔既能成全我与香兰,想必也会成全你和玉玲,从今往后,你俩就可以名正言顺,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了。”
在外人看来,顺其发展,这一切更应是水到渠成的好结局,可是谁又能知道伟光此刻心中的苦楚?
造成今天这种局面,都只能怪思寒,如果不是他‘先下手为强’,自己曾在玉玲心里的那个重要位置,是无人取代的。
今天一切的一切,都是他鸠占鹊巢的结果,没有他,自己根本不必如此颓丧,他心底的恨意再度加深加重。
“现在呀,我只是个局外人了!”伟光恹恹地说,无精打彩的样子,“家豪,身上带钱了吗?先借点我应应急。”
家豪与香兰不知道这其中发生的事,自然不太清楚,见伟光一副爱搭不理的也不好深究,只好作罢。
家豪从身上掏出些钱来,郑重其事地说:“钱你拿去用,但不要再去赌了……”
伟光一把接过钱来,应道:“好了,改天,我会还你的!”
话说完,强作潇洒地扬长而去了。
可作为男人,一个有尊严的男人,夺“妻”之恨,焉能忍气吞声!
报复,已经成为了伟光当前心底里的重中之重……
他发誓,一定要让思寒下地狱,让他生不如死,让他身败名裂!
然则,他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于是他心生歹念,展开了不计后果的疯狂报复,他的举动,也使得他与玉玲之间感情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思寒与玉玲再次会面,是在他调查完商铺经营状况之后,那天他回纺织厂上班,处理好手头上的事情,就急匆匆地赶去了医院找她。
此时的她刚忙完事情,正与凤姐闲聊着。
思寒到来后,还没等她下班,就将她约了出来,径直接她来到自己的住处。
这次是他俩自上次经历过惊心动魄之事后,再次走在一起,感觉明显不同,彼此间心无旁骛,他心里感到格外的轻松,再也没有那般拘束。
“这次回去,我爹他没再为难你吧?”她轻声问。
“没呢。”思寒淡淡的地说着,“你爹……跟我谈过了,算是勉为其难同意接受我。”
他低下头来看着她。
“你跟家豪的婚约也已经取消了,你知道吗?”
玉玲轻轻地点头。
“嗯,香兰电话里跟我说过了,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或许是上天垂爱,怜悯我们,不想让我们再遭受磨难吧!”他凝视着她,深情款款,缓缓地说,“没有你在身边的这些天里,我想了很多很多,全都是关于我和你的事情,还有我们的孩子,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心全意爱护你们,我一定会倾尽全力,给你一个温暖的家。”
这样暖心的话语,充塞的是浓浓的爱和无穷无尽的甜蜜。
玉玲羞赧地垂下头去,心里一阵激荡,瞬间被喜悦及柔情堆积得毫无空隙,眼里潮湿了。
她回过身子,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喉咙里哽哽的,声音哑哑的。
“是我以前太傻,没能读懂你的每个眼神,没能看明你的一片痴心!有一个这么爱我,愿意拿生命来守护我一生的人在身边,竟然被我无视,还差点亲手毁掉,现在想想,我当初是不是做得很过分!”
他只觉得心底涌来一阵狂喜,竟忍不住将她一把揽入怀里,用面颊贴着她的鬓发,热烈地说:
“真是个小傻瓜,是我不对,怎么会怨你呢?你当时也不是很肯定我的过去,你也不知道小寒是你失散的亲人嘛!”
“想想我们经历的那些事儿,真像是做梦一样。”
她将小脑袋安安静静地倚在他的臂弯里,一只纤纤玉手勾住他的脖子,微闭着眸,像是有感而发。
“是,我也有着同样的感觉,我觉得好不真实,这不会是我的错觉吧?”他紧拉着她胸前的另一只手,放到自己胸口处,贴近再贴紧。
“你没做梦,我答应你,再也不会逃离你,再也没有力量能将我们分开了!”她肯定地说,声音温柔如梦。
“这几天,伟光有来找过你吗?”他不紧不慢地问。
“没,好几天没见到他了,香兰倒是见过他一面,在医院,她告诉我,他跟人打架,被人打伤了,现在很落魄……”
“你还爱他,关心他,是不是?即使是他那样子对你,对吧!”
她嫣然一笑,用手勾住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胸前。
“真没想到,你居然也会是个心胸狭隘、爱吃醋、会嫉妒的男人!”
“我有吗?”
“你说呢?其实,在这之前吧,我面对他很愧疚,现在呢,只是觉得他挺可怜。他这么伤我,我还能够以什么理由去爱他?”
她突然发觉自己曾经一直坚守的东西,已经变得毫无意义,毫无价值。
“依我对他的了解,他在你面前,没少搬弄我的是非,说了我很多的坏话吧?”
“你怎知道?”
他的问话显然出乎她的意料。
“这很简单,因为你对我时好时坏,不是受到他的影响才这样的吗?准确来讲,是他在暗中摆布与挑拨,这一点,我从翠萍那得到过证实。”
她若有所思。
“我现在算是想明白看透彻了,你襟怀坦荡,他跟你比起来,差距还真不止是一点点。”
“你能这样称赞我,我真是太开心了!玲,怎么办?我想吻你了!”
“这倒不像你的个性……”她笑了笑,迷人的眼看着他。
“那我该是怎样的个性呢?”他假意苦笑,“还像上次那样?我是真不敢,我可没忘在河边亲吻你,被你咬破了嘴皮子,还挨了一巴掌,这教训深刻呀!”
“怎么?你要记仇呀!”她在他怀里撒起娇来。
“哪有?只不过自此后,你就变得不怎么搭理我,我只能将对你的这份爱,一直深埋在心里。
直到后来,我不小心撞见到你跟伟光在一起,他对你搂搂抱抱,亲吻你,一想起这些,我就嫉妒得要发疯了……
看着你为他奋不顾身,看着你那么坚定地义无反顾要嫁给他,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认了,我彻底投降了,像一个失败者!
可我打心底里还是衷心祝福你,只是你看不到,其实我心里在淌血!
所以,我连着几晚喝了好多酒,好多好多的酒,是铁了心要与你不辞而别,偷偷逃离这里,偏偏那晚你来了,要是不来,或许……就不会发生后面这么多事了。”
他的陈述,勾动往日的回忆与伤痛,眼神中,夹杂着痛楚。
她为之震动了,眼睛里渐渐闪烁着泪花,满是感动,不自觉地握紧他的大手,轻轻搓揉着他手心的疤痕,传递给他心底的安慰,试图减轻自己曾给他造成的痛楚。她痴痴地说:
“你知道吗?你第一次吻我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昏沉沉的,痴呆得感觉像触电一样,酥麻酥麻,讲不出那个味。”她顿了顿,“可是等我反应过来,初吻就这样被你夺走,我就无法忍受,你害得我好惨,在心里长期留有一个阴影,以至于伟光每次想吻我时,我都无法全身心接受他,全都是你的脸孔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照你这么说,他都没吻过你?”他激动带着欣喜。
“可以这么说吧,只是……像这次他强迫我,吻了我,算不算?你会不会……”
思寒心中猛然抽痛了一下,他着急地把她的手紧紧一握,贴在胸口,激动地说:
“你说什么呢?我要是去计较这些,我还是人么?你爹说得对,爱一个人是给予,是付出,当你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是愿意为他甘愿付出一切的,甚至包括生命!无怨无悔!显然,”说到这里,他停顿吸了口气,继续说,“伟光他的这些所作所为,根本不够资格说对你是真爱。”
“是我太过自我了,自小到大,都是别人迁就我,做事任性,说话不经大脑,没心没肺的一个人,也不懂得关心别人,从来都没有正视过你的这份深情与厚爱。”
“可你还是有可爱之处,比如说,重情重义,心地善良,热情大方,而且乐于助人……”
“我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有,有过之无不及!”他肯定地说,接着他问,“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小寒是你妹妹的呢?为什么不告诉我,连我都要瞒着不说?”
“在此之前,我从不知道我还有个孪生妹妹!父母亲在我面前只字未提,就连他们去临清寻找我妹妹的下落,也是我事后才知道的。”
“老爷夫人去临清之前找过我,当时我还迟疑了一下,没想到他们竟是为了寻找小寒的下落。”
“是啊,连我都没说。”她接着说,“最初,我也只是怀疑,就在你发高烧的那晚,我见到你身上的鸳鸯玉佩,当时我身上那块还在父亲手里,我差点误以为是父亲赠予你的,但仔细想想这并不合乎常理,本想等你醒过来问个清楚,可你昏睡了一晚……”想到那晚的情景,她不禁脸微微红了起来。
“后来翠萍过来找我,跟我说起了玉佩的事,我隐约猜到了。至于没有告诉你,是惧怕你得知真相后,情急之下去找我父亲核实,依你的性子,你也一定会去,可是你当时并不知道,我父母亲这趟临清之行,对妹妹的这个丈夫,可是恨之入骨,你要是找过去,不就直接撞到枪口上吗?何况,你对我做的那事肯定也瞒不下去,一旦让我爹娘知道,后果……你说,这种情况下,我还能将真相告诉你吗?”
“对不起!真是抱歉……这段时日,让你心里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一定不好受吧!我为我说过的话向你道歉!”
“你说过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我不该怀疑你当时的良苦用心!错把你的爱当成了怜悯与同情。”
“我没怪过你,倒是我觉得对你心存太多愧疚,付出太少,你给予我太多太多……”
“那就让我多吻吻你,以此作为你对我的补偿吧!”他说着,便将她柔弱无骨的手,握在了手心,放在唇瓣轻轻一吻。
她的脸越发红了,只低语说:“别,会被人看见的。”
思寒喜笑颜开。
“现在是在我的房间,怕什么羞嘛?”
说着,便俯身来亲她。
他的气息喷在她的颈弯,让她痒得厉害,赶忙避开,忍不住轻轻一推。
“不要这样,”她重复着说,“当心别人看见!”
“谁看见?”他问,“我这儿没人来,你怕谁看见?”
她下巴扬了扬,望向桌台,笑着说:“小寒呀,她正看着呢?”
思寒扭头看去,只见到小寒的画像,正恬静地看着他。他的心忽然一沉,怔住了。
她笑了,从他腿上站起身来。
“好了,到饭点了,我们出去吧。”
思寒随即跟着站了起来,又将她拉入怀中。
玉玲心中一甜,白净的小脸上浮起甜美的温情,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柔声问:“今晚我们准备上哪儿去吃呢?”
“最近你不是想吃些酸的吗?我带你上芙蓉街魁元楼,去吃那里的招牌菜,黄河糖醋鲤鱼,如何?”思寒望着她娇柔可人脸,唇角的笑意是那般温暖,语气中更是不尽的宠溺。
玉玲没想到上次在金成家,自己随口一说的话,却被他记在了心里,当下唇角的笑意愈加深,听着能吃酸的,胃口大开,声音更是清脆地催促起他来:“那咱们快走吧,我都饿极了。”
“别着急,还有一件事没做呢?”
“什么?”
没等她说完,趁她没反应过来,他的唇,快速地朝着她l吻去,贴在她的前额停住,缓缓l滑落,轻吻l她的眉眼,她的鼻梁,一直滑l落到她的唇上,是那样l细致,是那样温存,是那样虔诚,心无杂念。
激l吻过后,她用手轻拍打着他肩头,羞赧地叫了起来:“你呀,坏透了!”
他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额角的发丝捋了捋,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天天这样,时时刻刻这样宠溺着。
泉城的冬天,日头较短,加之阴雨天,下午不过六点钟光景,天色便暗黑了下来。
半小时以后,他们驱车已经置身在芙蓉街,上了魁元楼。
思寒点了几道招牌菜,两人难得开心地品着美味佳肴。
吃完饭,他们走出了餐馆,玉玲驻足在他的车子前面,她迟疑了一下。
入冬后的泉城,昼夜温差挺大,时间已是晚上八点多,气温明显降了下来。
此时,街道的夜灯都亮了,只是相隔一段路才有了一盏,昏昏暗暗,街道两旁的商铺已经打烊,天空中已飘起零星细雨。
她下意识地伸手环绕住自己,双手微微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甚至还轻轻地在原地跺了跺脚,在路灯的辉耀下,那身影显得更加妩媚动人。
夜晚的风泛着凉意,吹拂了过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思寒没有忽略她的寒瑟,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肩上。
她那张恬静的小脸,看起来是那般柔和与甜美,简直让人移不开目光。
“我不想这么早回去,如果你有雨中散步的雅兴的话,陪我再走走,好不好?”她主动挽紧了他的胳膊,脑袋蹭着她的肩膀,语带撒娇,俏皮地说。
“难得有机会和你在一起散步,我什么雅兴都有。”思寒侧过身,将手搭在她肩上,歪头看看她。
“那……以前你同小寒在一起的时候呢,也经常吗?”她很突然地冲口而出,“感觉和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的胳膊陡然硬了。
“玉玲,”他温柔地轻声地说,“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请你……不谈她,行不行?”
她抬眸注视他,她看到了他眼底升起一抹痛心的、忍耐的、愠恼的神色,很明显,她的话刺到他了。
“是。”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对自己刚说过的话感到懊悔,转而很快地,变得温顺起来,“对不起!我以后都不提她了。”
他那两道浓密的眉毛,紧紧地锁在一块儿,舒展不开,唇边的肌肉绷得很紧,刚才的好心情似乎消失殆尽。
半晌,他内心自我调整一下,脸上的肌肉放松了,露出近乎苦涩的笑容,紧接着叹了口气。
“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以前总是我在你面前,提起有关她的那些事,现在反而要求你不提她,这对你是不公平的,何况,她还是你的妹妹,我没权力这样要求你,是吧?”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好美好美,好甜好甜,好温柔好温柔。
“你别那么紧张,那么严肃,我只是试一下你的反应,我逗你呢,开个玩笑而已。”玉玲笑着说,挽着他甩起手来,撒着娇说,“刚才你一个劲地夹菜,劝我多吃多吃,把我吃撑了,你就陪我走走嘛,散散步,消化消化。”
他没生她的气,而是揽住了她的腰,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小腹。
“这雨中漫步听着挺浪漫的,可万一弄感冒了,这对咱们的孩子多不好!时间还早,不如,我陪你看场电影吧!”
他轻声细语地哄着,犹如在和一个孩子说话般,语气里满是柔情。
“好吧!”她扬起睫毛,乌黑的眼珠蒙上了一层薄雾,街灯那昏黄的光线柔和地染在她的脸上,一滴雨珠在她的鼻尖上闪着光芒。
他伸出手去,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而后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柔软而温适。
“上车吧!”
从芙蓉街到经三路上的小广寒电影院,足足有五六里路程,不过车行也就十来分钟的时间。
他们买了票,进了电影院,偌大的影厅,居然座无虚席。
他俩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坐在一起依偎着,恩恩爱爱,如胶似漆,如同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电影散场,人们陆续地从电影院里走出来,开心地议论着电影里面呈现的精彩内容。
他俩夹杂在人群之中,紧随着众人的脚步朝出口走,思寒始终侧着身体护住她,生怕她被别人挤到。
外面的雨已经下大了。
“你站在这儿等着我,我去把车开过来。”思寒说。
她点了点头,目送着思寒冒雨而去,消失在雨幕里。
“好巧呀!玉玲姐,你也是来看电影吗?”一个清脆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玉玲一惊,扭头一看,是盈袖在跟她打招呼。
“是啊。你是一个人嘛?”
“我跟同事一起来的,下雨了,没带伞,也叫不到黄包车,只能暂时躲躲雨了。”盈袖笑着说。
身旁那位同事朝她招了招手,微笑着礼貌地打招呼。
“你呢?是同伟光哥一起来的吗?”
玉玲唇角的笑意微顿,恰巧此时接她的车开了过来,随即她上前打开车门,她直接避开了这个问题,开口喊道:
“车来了,这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要不然,咱们一块儿走吧,我顺道送你们。”
“那太好了,谢谢你!”盈袖满心欢喜,拉着她同事往车里钻。
玉玲叫住她,说:“你坐车前面吧,这样方便指路。”
盈袖迟缓了一下,心里犯起嘀咕,这伟光不是识路吗?不过,她还是听从玉玲的安排,上到前排位置上坐下,这才发现开车的人是思寒。
“是你?”盈袖按捺不住内心的欣喜与惊讶,抚着额前被雨水淋湿的刘海,略带紧张拘束地打招呼:
“好久不见!”
思寒一看是金成的妹妹盈袖,也是为之一怔。
“真是好巧!”
等大家坐定,车子开动起来,那同事率先开口了。
“盈袖,介绍一下你的朋友给我认识认识吧!”
盈袖想着也是,简单跟她介绍起来。
“坐你身边这位,是咱省商会陈会长的千金,陈玉玲小姐,同时呢,她也是我哥的同学,现在在中西医院上班。我旁边开车的这位嘛,就是我上次有跟你提起过的‘才子大英雄’,思寒思先生,他是我哥的救命大恩人,现在在仁丰纺织厂任厂长。寒大哥,我没介绍错吧!”
“不敢当!你高抬我了,我算得了什么‘才子’,什么‘英雄’,你倒可称得上是‘大才女’这个雅号。”思寒谦逊地说。
“上次就败给了你,让你见笑了,实不敢当啊!”盈袖莞尔一笑,看着同事说,“轮到你了,就不用我替你介绍了吧!”
“好,我做下自我介绍,”她落落大方地说,“我叫张静初,是济南汇报的一名记者,很荣幸认识你们。”
“你好,张小姐,很高兴认识你!”玉玲客气地伸出手,与张静初的手轻握了一下。
“你们既是盈袖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别太见外,叫我静初好了。”
“你家住哪儿?要不然,先送你回吧?”思寒问。
“张公馆。”张静初简洁地回答。
“张公馆?!”
思寒与玉玲同时一惊,异口同声地叫出声来。
“怎么啦?你们这是怎么啦?”张静初大为不解。“有什么不对吗?”
“那……张少杰是你什么人?”思寒不露声色地问。
“我三哥呀!你们认识?”张静初回他,望着他的后脑勺,充满了好奇心。
“岂止认识!”思寒神色陡变,冷冷地说。
“怎么?他跟你有过节吗?寒大哥?”盈袖听出了思寒的语气里有些不太对,她并不知道思寒曾经历了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三哥在外面干的那些好事?”思寒扶紧方向盘,反问她。
“他做什么啦?该不是又犯浑了?他得罪你们了吗?”张静初睁大眼睛,眉头微蹙。
思寒见她是张公馆的人,顿时失去了原有的好感,愤然说:“他不就是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在外面为非作歹,为所欲为吗?”
张静初闻言,心里黯然神伤,甚感委屈。
玉玲不知作何解释,只好向她陈之实情。
“你不知道吗?你哥要纳妾的事……”
“纳妾,听家里人说,亲朋好友好像都知会过了。”张静初不以为然,见怪不怪。“这有什么?这年头,好多人削尖了脑袋,巴不得将女儿嫁进我家呢!”
说真的,她生长在这样的家庭里,也深感无奈,自己的母亲当年也是父亲纳妾娶进门的,虽说与张少杰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兄妹间关系向来不对付,她也很少过问其私事。
“你知道他这次要迎娶的是谁吗?”思寒将车停了下来,转过头来问她。
“我哪知道?他的事我从不掺和。”张静初有些负气情绪。“再说,在家里,我知道了又能怎样,说了也不算,能阻止得了吗?”
“那你就由着你的家人强娶豪夺,为非作歹?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你就不能想办法阻止?”思寒略有些咄咄逼人之势。
张静初睁大眼睛瞪着他,感受到了他的不友善,可她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无缘无故代人受过,让她心里不是滋味,眼泪都差点溢出眼眶。
“寒大哥,静初有她的难处。”盈袖连忙进行调和。“再说,你跟她初次见面,对她又不了解,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呢?”
思寒觉得盈袖说得在理,总不能因为人家是张公馆的人,就以天下乌鸦一般黑来看待。
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自知理亏失态,诚恳地跟她道歉。
“对不起!张小姐,刚才我态度不好!语气有点重,请见谅!”
张静初听他先是一番指责,又紧跟着向她道歉,本以为他很刚愎自用,很难打交道,不曾想他还是有风度,知错就改的人,她也就收敛一些说:“你不必向我道歉,你又没说错。”
“好了,天色这么晚了,还下着雨,送人家回去吧。”玉玲见情形缓和,对思寒说。
思寒紧闭着双唇,车子继续往前开行,他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前方的道路,不再说话。
车内空气仿佛凝结了,盈袖只是发觉玉玲与思寒在一起,令她心生诧异。车子行驶到张公馆,思寒将车停在大门前面。
“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张静初有礼的点头示意,说完从车内出来,外面的雨势没有减弱,她用双手向上举着,朝着大门方向跑了过去。
门口站立的岗哨,见到张小姐冒雨从车里跑过来,忙上前撑伞迎接。
思寒见她招手与盈袖相互挥手道别,才开动车子,在盈袖的指引下,掉头往盈袖住家方向飞驰而去。
盈袖平日不是一个多话的人,此次见了思寒,她仍禁不住要替张静初解释一番,让他进一步了解张小姐的为人。
“寒大哥,不管张家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静初肯定跟他们不一样,她是一个好人,是一个有着正义使命感的记者!凡她所写的新闻报道,客观公正……”
“我已经跟她道过歉了!”
“你知道吗?她今天心情不好,才约我出来,陪她看电影,散散心,你这一顿……唉,估计她心里又该难受好半天了。”
“她怎么啦?”玉玲问。
“她正为家里发生的事闹心,听她说,父亲看上了戏班里一个花旦,还是个当红名角,正与人家姑娘打得火热,想在这个月把人家收进府做偏房,当他的姨太太。”
思寒冷哼了一声,还真应了那句老话,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盈袖继续说:“可是她父亲挑选的这个迎娶时间与她三哥娶亲时间,冲撞到了一起,眼看马上要到年底,父子间为此互不相让,为这事闹得不可开交。她不想掺合家里这些乌烟瘴气的事,看着起了争执,索性就不予理会,任由着他们去了,可她心里头苦得很,她说她真是弄不明白,父亲已经是一把年纪了,都已经有十二房姨太太了,还不满足,为何还要纳一个唱戏的女子为妾?”
“要真是这样,那就好了。”玉玲低声自语着,她是巴不得这事能搅黄掉。
“玉玲姐,你说什么呀?”盈袖充满疑惑地看着她。
玉玲不知作何解释。思寒接过话来,问:“她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盈袖笑笑,说:“我们平日里关系还算不错,像她这种有家世背景,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别人都觉得,会不好相处,人人敬而远之。只有我们因为工作关系,需要经常接触,时间一长,就彼此了解些。她看性格上我跟她也合得来,她就经常把她所遇到的所有开心的事,烦心事,向我诉说一番,有时也跟我倒倒苦水,我很少主动去问她,所以知道的并不多……寒大哥,你想问她家哪方面的情况?看看能不能帮得上你。”
“我也就随便问问。”思寒怕引起她误会,觉得自己也喜欢八卦别人家的事。
“对了,玉玲姐,前些天听我哥说,你跟家豪哥的婚约解除了,陈叔叔真的同意了吗?”
“嗯,是家豪来我家主动争取的,我也没想到我爹这次会这么轻易就答应。”
“真替你们高兴!都能收获各自美好的爱情,收获满满的幸福,家豪哥跟香兰姐,你跟伟光哥,真羡慕你们!”盈袖由衷地开心地说。
玉玲偷偷瞄了思寒一眼,他神色都变了。
在这些好友当中,大家仍然将她与伟光自然组合在一起,难免会引起思寒心情不畅,想替自己跟盈袖解释清楚,她忍不住说:“其实,我跟伟光……”
思寒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抢断了她的话。
“你不必羡慕,有一天,你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
盈袖看着他,脸颊忽地嫣红了。
“不过,有件小事烦请你帮我留意一下。”思寒不经意地说。
“什么事?”
“有机会打听一下,张公馆娶姨太太的事。”
“你怎么这么关心他们家的事?”盈袖问。
玉玲实在忍不住,脱口而出:“因为张三少爷要娶的姨太太是我!”
“这样啊?”盈袖惊得下巴都合不拢了,“这就难怪了。”
她心想,怪不得他们一听说张静初是张公馆的人,这么大反应,她望着他,爽快地应道:
“行,愿意为你效劳!”
盈袖下车后,玉玲对思寒像是开玩笑地说:“你有没有发现,盈袖这妹子,见到你时,两眼都发光,我看她八成对你有意思。”
“哪里?你可别胡说。”思寒听出来了,忙否决,装着完全不在意。
“我没胡说,女人的第六感很灵的。”玉玲说,“尤其是她说,愿意为你效劳时,她对你流露出的是一种对你崇拜的爱慕。”
“你想多了,不是所有的好感都是爱情。”思寒说。
“可是喜欢一个人,爱上一个人,就是从有好感开始的。”
“我不跟你争论什么,我倒是觉得你是在吃醋,对,你最近喜欢吃醋。”思寒笑着打趣道。
“我可不是一个随便吃醋的人。你不相信,就等着瞧好了。”玉玲像是跟他打赌。
思寒笑而不语。
就在这年的这个初冬时节,远在千里之外,思寒的老家安庆,他母亲因思儿成疾,患了一场大病。
李志雄为她请了好几拨中医,又请来了西医,几乎能够用的方法,全用到了,经过殚精竭虑的救治,命虽暂时保住了,喘气的毛病愈加严重,经常是上气不接下气,身体更是一天不如一天,都已经无法下床了。
中医说得较委婉,只说是气血亏损严重,中气不足,需长期调理,安心静养,保持心情畅快,此疾才有反转的可能。
而西医则明确告诉李志雄,此病已经无力回天,体内脏器不堪重负,濒临衰竭边缘,照此下去,活不过半年。
李志雄听罢心情沉重,他半生戎马,经历过太多生与死。
父亲过世,兄弟离世,他最深爱的结发妻子年纪轻轻,却红颜薄命,弃他而去,嫡女亦然香消玉殒,以致白发人送黑发人。
每一次面对亲人的离世,无不是痛彻心扉……
而今,他又要再次面临这样的境遇,心里终究不是滋味。
李夫人见自己病情仍然没有好转的迹象,知道自己已是病入膏肓,不久行将就木,留给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可儿子仍杳无音讯,依旧下落不明。
这俨然成了她心中最大的遗憾,多希望自己能在有生之年,还能见一见日思夜想的儿子,这样即使死了,走得也安心,了无牵挂。
她望着守护在床榻前的李志雄,喘着粗气说:
“我知道,我的日子所剩无几,哪天一口气上不来,就去了,在我死之前,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你说。”
“找到天儿,跟他说,我这个做娘的,想他了,把他们一家子接回家,好吧?”
“他这个不孝子,这一走都快三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会儿,我能上哪儿去找?”
“当初是你……那么狠心,那么绝情赶他出家门,是你不愿认他,但并不表示我这做娘的也不认他,他永远都是我的儿子!我求你了,我真心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见见天儿,也希望你们父子重归于好。”
“我已经派了人四处去打探消息,会找到他们的,一定会的!答应我,你要安心养病,争取早点好起来。”他强而有力地说。
“好是好不了,生死有命,用不着安慰我,你要有法子,也不会整天愁眉不展……天儿的事,你要是顾忌所谓作为父亲的权威,拉不下这个脸面,就交给华儿去办吧……登报寻人,或让她去找找天儿结交多年的那些好友,都两三年了,说不定,他们兄妹间早就有了联系,只是不好跟我们讲,毕竟当初是你执意将天儿与寒丫头赶出家门,狠心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会吗?天儿真会私下主动联系华丫头吗?
李志雄倒是没想过,他不得不重新思考,为了病重妻子,是得找文华好好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