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戏
回到家已经十点多，家里很安静，灯也没开。睡了？赵不凡轻手轻脚地潜入卧室，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夜光摸到床边，“老婆，我回来了。”没人理他。睡得还真沉！他打开床头的小灯，一看，床上哪里有人？！刚才他对着讲话的是枕头，寂寞地竖在床中间。人呢？他转身出了卧室，打开客厅的灯，推开卫生间的门：“老婆……”没人。客房，次卧，阳台，厨房通通找了一遍，都没人。
“奇怪，到哪里去了呢？”赵不凡自言自语道，“我不是告诉她今天回来吗？”他掏出手机，先看了看微信，他今天发给她的信息一条也没回，不回他的信息这还是头一次。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赵不凡陡然一惊，赶紧打电话给徐夏熙，电话里传出的是不带感情色彩的“对不起，你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无法接通！赵不凡汗水涔涔，急忙给徐妈打电话。
徐妈已经睡得迷迷糊糊，接起电话，有点不高兴地问：“谁呀？”她没仔细看来电显示。
“妈，是我，不凡，我回来了。妈，小熙什么时候回来呀？”赵不凡的声音还算平稳。
徐妈噌地一下坐了起来：“小熙下午三点多就回去了呀！怎么，她不在家？”
徐爸也坐了起来，打开床头灯，问徐妈：“小熙怎么了？”
徐妈说：“不凡说小熙没回去。”
“怎么可能？下午明明回去了呀，不会是在外边玩吧。给她打个电话嘛。那么大的人了，应该没事。”徐爸倒还理智。
“对。”徐妈对电话那头的赵不凡说，“不凡，你给小熙打个电话嘛，她可能跟朋友在外边玩呢。”
“妈，她电话打不通，我给她发微信，她也没回。妈，小熙不会出什么事吧？”赵不凡很是担心。
徐妈看徐爸一眼，敷衍赵不凡道：“不凡，你别急，小熙又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没事。”
“好，我再问问别人。”赵不凡想起了杨帆，也许是到杨帆那里去了，而手机正好没电了，也或者是她根本就把手机往包里一放，看都没看。
挂断电话，赵不凡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杨帆的号码，微信、QQ通通没有，她住哪里也不知道。还有谁？徐夏熙的朋友、同事、同学虽然认识几个，但同样的没有联系方式。到哪里去找？赵不凡焦躁地再给徐夏熙打电话，依然是“对不起，你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不，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赵不凡一遍一遍不停地拨打徐夏熙的手机，手机里传出的“对不起，你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让他几近崩溃，一种不确定的失去感深深地折磨着他。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的害怕失去徐夏熙。
就在赵不凡一遍一遍无休止地拨打电话时，徐妈和徐爸却在猜测女儿和女婿是不是吵架了。
“小熙也不喜欢晚上出去玩啊，她不会是和不凡吵架了吧？故意让不凡担心。”徐妈说。
“有可能。”徐爸说，“她下午不是跟小锦一起走的吗，给小锦打个电话问问。”
“对哦！”徐妈赶紧给徐翰锦打电话。
徐翰锦此时正在学校寝室睡觉，听到手机来电铃声，一看是徐妈的电话，接起电话小声问：“妈，我都睡了。您有什么事吗？”
徐妈说：“你姐夫说你姐没回去，你知不知道她在哪里？”
徐翰锦翻身爬起来，下床走到厕所去，关上厕所门，说：“妈，您别担心，我姐安全得很。姐不回家，是想考验考验姐夫是不是真的在乎她。”
徐妈虽然也不怎么担心女儿会出事，但还是舒了一口气，笑嗔道：“你说你们这一天闹的！你姐夫怎么不在乎？他都快急死了，打电话给我，说你姐的电话打不通，微信也不会。你赶紧让你姐回去吧，别瞎折腾。”
“妈，这事你就别管了，保证没事。”
“那叫你姐注意点，可别真出点什么事。”
“放心吧，妈，没别的事我挂了啊，吵到同学睡觉不好。”
“好，你睡觉吧。”
徐妈挂断电话，似嗔还宠地说道：“小熙也是的，说是考验不凡，看不凡是不是真的在乎她。”
“我就知道没事，年轻人就喜欢没事找事。不管他们的事，睡觉，明天还得上班呢。”徐爸倒头又睡。
徐妈将手机搁在床头柜上，正准备关灯，电话却又响了起来。徐妈拿起一看，是赵不凡，她问徐爸：“怎么跟不凡说？”
徐爸咕哝道：“让他打电话给小锦，我们又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不搅合。”
徐妈接起电话：“不凡，找到小熙没有啊？”
“没有。妈，小熙的电话还是打不通。她同学、朋友、同事的联系方式我都没有，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她。妈，你有小熙同学、朋友或是同事的电话没有？你帮我问问他们吧。”赵不凡的声音很焦急。
徐妈于心不忍，说：“下午小熙是和小锦一起走的，你打电话问问小锦，他兴许知道小熙在哪。”
赵不凡手掌一下拍在大腿上，紧张的神经松弛不少，是哦，怎么忘了小锦！“谢谢妈，我这就打电话给小锦。”挂断电话，马上给徐翰锦打过去。
徐翰锦刚回到床上，电话又响了起来，为了不影响同学们睡觉，他快速接起电话，又起床走进厕所，关上厕所门：“姐夫，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
“小锦，你姐没在家，你知道她在哪里吧？”赵不凡坐在客厅沙发上，望着对面墙壁上挂着的电视机，屏幕里是他模糊的形象。
徐翰锦说：“我不知道啊。不过下午是我姐送我回的学校，她说晚上有人请她吃饭，好像叫什么帆的。”
“杨帆，是吧？”赵不凡终于彻底放心了。
“好像是，我没太听清楚。”徐翰锦故意着急地说，“我姐这么晚还没回，不会出什么事吧？”
赵不凡反过来安慰徐翰锦：“你放心吧，跟杨帆在一起不会出事，也许是喝了点酒，不能开车，就在杨帆那住下了，没事的。小锦，你别担心啊。”
“好。姐夫，那挂了啊，我都睡觉了。”
“好，那你睡。”赵不凡放下手机，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把行李拿出来，将要洗的衣服放进洗衣机，然后才去洗澡。洗完澡，并没有立即去睡，而是走到阳台上倚着栏杆望着广州这座不夜城。加上大学的四年，他已经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城市呆了十二年了，从正值青春的十八岁到步入而立的三十岁，十二年来，也就结婚后的这一年多那种游子的感觉才稍微淡了些——每次从九寨沟风尘仆仆地回到广州，心里都有了一个目的地，这目的地不是身处的这套房子，而是房子里的人，他的老婆徐夏熙，她让他第一次有了真真正正的归属感。他想起和徐夏熙相处的日常，没有撕心裂肺、没有痛哭流涕、没有……甚至没有如胶似漆；买菜做饭、闲话家常、散步聊天、偶尔斗斗嘴调笑一番，自在自然、平淡普通，像极世上大多数的夫妻；可是笃定安稳，细水长流，亦像极世上大多数夫妻。
然而，刚才回家不见徐夏熙，他着急甚至快要崩溃的时候，他才蓦然发现，他有多么爱她。徐夏熙对他是多么的重要，几乎已经成为他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只是他选择了一种柴米油盐的方式跟她相处，她应该也是喜欢的。
诗和远方是虚幻的，不确定的，不如柴米油盐酱醋茶让人踏实，踏实不是苟且，是生活，是充满快乐、充满烟火气的人间生活。
如果说之前，赵不凡对韦婷婷还有那么一点点余情未了；那么从这一夜起，他已经心平气和地视韦婷婷为同学，仅仅是同学。他喜欢过锅碗瓢盆叮当响、充满烟火气、爱却不激烈（平常相处）的生活，踏实而幸福。
第二天早上，徐夏熙还是没回家。赵不凡想，她也许直接去上班了。他没有给她打电话，而是发了一条信息：晚上回来吃饭，我给你做好吃的。把脏衣服洗了，地板拖了，然后出去买菜。到下午的五点半，徐夏熙还没回来，发的信息也石沉大海，没有回复。赵不凡打徐夏熙电话，依然打不通。他看着洗好切好只等下锅的菜们，有些急了。他只好又打电话给徐翰锦：“小锦，你姐还没回来，电话打不通，发的信息没回。”
“姐夫，你别着急，我姐那么大个人了，不会有事的。姐夫，我姐没回去，你不正好落得清闲吗？要不，你请我吃饭？我们学校附近有一家新开的西餐厅，听同学说那里的牛排很好吃，我想去吃，你知道我的生活费就那么点。”徐翰锦的声音特别可怜。
“好，我请你！”说起来从认识徐夏熙到结婚后的今天，赵不凡还没单独请小舅子吃过一餐饭，这个姐夫当得好像确实不怎么称职。“我现在就打车过去，你在校门口等我。”挂断电话，赵不凡连衣服都没换，穿上鞋就出门了。
徐翰锦的学校不远，打车二十多分钟就到了。
“小锦，”赵不凡下车一眼就看见了等在校门口的徐翰锦，他迎上前去，“餐厅在哪里？”
“就在那边。”徐翰锦指了指校门口左边街角处。
赵不凡顺着徐翰锦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我们走吧。”
“姐夫，五一九寨沟的游客多不多？”徐翰锦漫不经意地问并肩而行的赵不凡。
赵不凡迟疑了一下，说：“多，每年五一、十一的游客都多，今年五一特别多。”
徐翰锦笑道：“看来有钱人越来越多了啊。”
“是啊。但也不是所有的有钱人都喜欢出去旅游，去旅游的也未必都是有钱人，有些人就是有旅游情结。”
“对，就像我姐，她有钱，但她五一宁愿宅在家里，也不愿意出去旅游。我们有些同学就敢把一个月的生活费都拿去旅游，然后回来到处借生活费。”
赵不凡打趣道：“你姐不是有钱人，她最多算富二代。”
“她是穷富二代，就像我。”徐翰锦笑道。
说话间，两人到了西餐厅前。徐翰锦说：“这里的菜据说不贵还好吃，环境也优雅，我们学校很多情侣都到这里来约会。”
现在的学生比我们那会儿有钱多了，赵不凡想。
进了餐厅，赵不凡本想就坐在靠近门的位置上，徐翰锦却非要往里走，还说：“里面的氛围更好。”
赵不凡只好跟他走，笑说：“我们两个大男人来吃饭，要什么氛围？菜好吃才是王道。”
徐翰锦嬉皮笑脸道：“我自己可没钱来这里，让我感受感受。”
两人在靠里找了一个空位坐下。赵不凡让徐翰锦点菜，自己则打量起餐厅的环境来。因为多是做学生的生意，而来这里的学生多半又是情侣，所以都设的卡座，而且座背比较高，如果不是特别高的人，头不会超出座背，这样便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私人空间。
“姐夫，我点好了，你吃什么？”徐翰锦问。
赵不凡收回四处梭巡的目光，说：“我随便，就来一份牛排吧。”
“就一份牛排，不点点其他的？”徐翰锦看了一眼赵不凡，又去看菜谱。
“不点其他的。”
“姐夫，你是舍不得花钱吧？我可是点了很多，你别心疼啊。”徐翰锦把菜谱递还给服务员，“再加一份牛排。”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微笑着说，然后转身去了。一个青春洋溢的女孩，估计是兼职的学生。
徐翰锦没话找话：“姐夫，你们那会儿上大学，是不是也经常出去吃饭？”
“很少，偶尔出去聚聚餐，但都是特别便宜的馆子。上农业大学的学生差不多都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家里都不富裕。”赵不凡一点都不难为情，坦然地说。
“哦，那……谈恋爱的多吧？”徐翰锦看着赵不凡的脸，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变化。
赵不凡倒很淡定：“当然有，人之常情嘛。”
徐翰锦笑笑：“也是。”
赵不凡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小锦，你呢？”
“我什么？”
“交女朋友啊，你也不小了。”
“我……”徐翰锦刚说了一个我字，背后便传出一个男生的声音，声音比较大，压过了徐翰锦的声音，徐翰锦只好朝赵不凡吐吐舌头，停下来听他说。只听那男声说道：“来，我喂你，好不好吃？”
“好吃，只要是跟你一起吃，什么都好吃。”女声，有一种故作的娇羞，让人不免想到聊斋里漂亮的女鬼。
又是男声：“你喜欢吃，我每天陪你来吃，好不好？”娘娘腔十足，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赵不凡冷笑了一声，心想，现在女孩子的审美越来越奇葩了！
又是女声：“好啊！不过每天都吃西餐也乏味，明天我们去吃川菜，后天我们去吃湘菜，大后天我们吃鲁菜，再大后天我们去吃粤菜，我们把中国八大菜系吃过遍，然后再吃世界美食。”
赵不凡越听越觉得那女声耳熟，他不禁站起来往邻座望过去，女声与他同坐一个方向，而且正低头吃东西，因此看不清她的容貌，但身影十分眼熟，像极了徐夏熙。他没作声，看向男声，正好男声也看向他。男声不过二十岁左右，长得十分俊秀，少些阳刚之气。不认识，完全不认识。可……也许只是相似而已。他怏怏地坐下。
徐翰锦偷眼看着赵不凡的举动，但一直低头装着玩手机。
邻座的甜言蜜语还在进行，几分钟后，赵不凡再也忍不住了，他走出座位，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走到女声的斜对面，一看，不是徐夏熙是谁？！她剪短了头发，穿了一身赵不凡没见过的新衣，怪不得会有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这时，徐夏熙也看见赵不凡了，她慌忙站起来就走，把那个男声撂在那里。赵不凡狠狠地盯了那男声一眼，拔腿就追。
“姐夫，你干什么？还没吃饭呢。”徐翰锦不明就里地喊道。
“我不吃了，你自己买单。”赵不凡脚步不停地追了出去。
男声茫然地看着赵不凡和徐夏熙一前一后跑出餐厅后，立马坐到徐翰锦的对面，兴奋地问：“我的演技还行吧？”
“行，太行了。”徐翰锦做出一个欲呕的动作，“还好我还没吃东西，要不全得浪费掉。”
“有没有那么夸张？”
“送你两个字——伪娘。”徐翰锦比了一个兰花指。
“去。反正效果达到了，你可得请我吃三次西餐，不准反悔啊！我牺牲很大的好吧。”
“好，今天算一次，下星期再来一次，下下星期再来一次，怎么样？”
“就这么定了。——学长，那叫小熙的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啊？”
“算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吧，助人为乐！助人为乐！”徐翰锦表面嘻嘻哈哈，心里担心死了，真怕适得其反。
“可是我听见你叫姐夫？”
“你在街上碰见一个陌生的老爷爷你不是也叫人家爷爷吗？”
“哦，原来此姐夫非彼姐夫！”男声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