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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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回东北过年(二)

第二天,赵不凡和徐夏熙提着从广州带回来的广味腊肠、干贝、鱿鱼及一些广式特色点心去姐姐赵小花家走亲戚。赵小花婆家就在隔壁村,离赵家不过五里路,骑车转瞬即到,但赵不凡自从上高中后,便很少到姐姐家去,上大学后更没有去过了。若是回来过年,赵爸赵妈会把姐姐一家叫过去一大家子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吃餐饭。工作后,赵不凡回来的就更少了,上一次见姐姐还是三年前吧。想起小时候姐姐对自己的好,赵不凡心里很是愧疚。

路上铺了一层及脚踝的雪,骑车是不好骑了。赵不凡和徐夏熙干脆一边赏雪景一边步行,在上午的十点左右也就到了姐姐家的院门外。

“姐,姐,在家吗?”赵不凡见院门上着锁,不确定姐姐是否在家,于是扯开嗓门喊道,“姐,开门呀!”

“来了,来了,谁呀?”屋里出来一个个头不高、胖胖的中年妇女,她就是比赵不凡大十六岁、赵不凡唯一的亲姐姐赵小花。赵小花第一眼没认出赵不凡来,又瞅了两眼,这才惊喜地小跑着到了院门边,一边开锁一边说,“老弟,你啥时候回来的?咋不给姐来个电话呢?”

赵不凡看着赵小花开锁:“这不想给你个惊喜吗?姐,惊不惊喜?”

“惊喜,姐太惊喜了!”赵小花不知是冷还是太过惊喜导致手有些发抖,锁开了好一会儿才开开。

打开门,赵不凡拉过徐夏熙给她俩介绍:“小熙,这是我姐。——姐,这是小熙,徐夏熙。”

徐夏熙甜甜地叫了一声:“姐!”漫不经意地打量赵小花,她发现赵小花和赵不凡长得一点都不像,赵小花像赵爸。徐夏熙想,赵小花对赵不凡这个弟弟是真好,连遗传长相都让着赵不凡,尽他去遗传父母的优点,自己默默地承包了所有缺点。

赵小花脆脆地答应一声:“哎!——我弟妹真俊!”

“我见院门锁着,我还怕你不在家呢。”赵不凡将手上的东西递给赵小花,“我姐夫和谢海都在家吧?”

赵小花接过东西,领着赵不凡和徐夏熙往屋里走:“在哩。——外头冷,来,快进屋!”

刚进屋,赵小花就喊了起来:“运来,小海,你们看谁来了?”运来是赵小花丈夫的名字,姓谢,谢运来。谢海是她和谢运来的独子。

“不凡(舅舅)来了!”谢运来和谢海已经迎到卧室门口,他们让进赵不凡和徐夏熙,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徐夏熙,一时尬在那里。

徐夏熙对谢运来和谢海笑笑,也没开口。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赵不凡忙着摘围巾、脱外套,居然忘了给徐夏熙介绍。赵小花察言观色,赶紧介绍,她对谢运来说:“这是弟妹,小熙。”

谢运来中等身材,国字脸,剑眉星目,算得上英俊,看起来比赵小花要年轻,只是气质欠佳。他笑容满面,右边脸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弟妹,你好!”想伸出右手去跟徐夏熙握手,似乎又觉着不合适,握手还是不握手,这是一个难题。谢运来的右手贴着大腿外侧的裤面来回摩擦,无处安放。

徐夏熙礼貌地回:“姐夫,你好!”

赵小花再对谢海说:“小海,叫舅妈。”

“舅妈。”谢海二十岁,一米七几的身高,脸色蜡黄,有一种病态的瘦。他的五官像极赵小花,唯有浓黑的眉毛像谢运来。

“小海……”徐夏熙尽量把谢海当成一个未成年的晚辈,声音里居然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慈祥,“小海好!”

“舅妈好!”谢海倒是一个懂礼貌的晚辈,礼貌中带着腼腆。

好了,介绍也介绍过了,客气也客气过了,礼貌也礼貌过了,从今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多些自在吧。

赵不凡喧宾夺主地招呼大家上炕:“你们不冷啊?都站地上干嘛?上炕啊!”

“对对对,上炕,炕上暖和。”赵小花和谢运来想起自己主人的身份来,赶紧招呼徐夏熙上炕。

徐夏熙摘下围巾,脱掉外套、鞋、手套放在炕尾,坐到赵不凡的身边去。

谢运来和谢海跟着上炕,隔着炕桌坐到赵不凡和徐夏熙的对面。

赵小花没有上炕,她扬扬手里提着的赵不凡提来的礼物,说:“不凡,小熙,你看你们给姐提了这么多东西来,姐也没准备,中午咱就有啥吃啥啊!”

“姐,吃啥都行,简单点,别整那么多。”赵不凡说,“我和小熙主要是来看看你和我姐夫,还有小海。”

“行,中午咱吃小鸡炖蘑菇。”赵小花笑嘻嘻的说,“鸡在鸡圈养着,现成的,干蘑菇泡上就成,简单方便。”

“姐,鸡你留着下蛋吧,杀了怪可惜的。”徐夏熙说,“来碗酸辣白菜,再煮一锅粥,热乎乎地,多好。”

“小熙,你这不是埋汰姐吗?”赵小花说,“你和不凡大老远从广州回来,又冒雪来看姐,姐就给你吃酸辣白菜?”

徐夏熙有些发急,生怕赵小花误解了她的意思:“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的喜欢吃酸辣白菜,不凡可以作证。”看着赵不凡,“是吧?”

赵不凡和赵小花同时笑了起来。赵小花说:“姐知道你的意思。”扫视一眼其他三人,“看把小熙给急的。”又对徐夏熙说,“小熙啊,你喜欢吃酸辣白菜,待会儿姐给你整一大碗,啊。”

徐夏熙赶紧说:“一大碗吃不完,一小碗就行。”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赵小花说:“你们坐,我去做饭。”转对谢运来,“运来,柜里有零食,你拿点出来给不凡和小熙吃着玩。”然后提着东西出了卧室。

谢运来从柜里拿出花生、瓜子等零食,满满的堆了一炕桌,这都是买来的年货零食。

磕着瓜子,剥着花生,手里不闲,唠起嗑来便顺畅多了。

“不凡,工作还好吧?”谢运来跟赵不凡说着闲话,“冬天去九寨沟的游客多不多啊?九寨沟冬天也挺冷吧?”

赵不凡剥了一颗花生,放在徐夏熙的手里,对谢运来说:“九寨沟冬天也下雪,还挺冷的,不过没咱们这儿冷。春夏秋去的游客都还算多,冬天少些。”

谢海这时插话进来:“那冬天岂不是没工资?”

赵不凡笑了笑,说:“基本工资有,没奖金。”

“工资多少?”谢海虽然是赵不凡的外甥,但与赵不凡只相差八岁,小时候没少跟在赵不凡的屁股后面当小跟屁虫,因此跟赵不凡说话便少了些晚辈对长辈的尊敬,多了些哥们式的随意。

“这个不一定,每个月都不一样。”赵不凡明知道谢海问的是基本工资,但故意偷换概念,给了他一个模糊的答案。

徐夏熙在心里笑:谢海作为一个男人,或许他还是男孩,难道不知道男人的工资就像女人的年龄一样是不可随便泄露的吗?!

谢运来盯了一眼谢海,眼神警告他不要再问不该问的问题。

谢海接收到了谢运来的眼神,但似乎没读懂也或许是他不想理睬那眼神,他带着一种向往的神情看着赵不凡:“舅舅,你们那还要不要导游?”

赵不凡警惕地瞅着谢海:“你想干嘛?”

“导游多好啊!到处旅游不仅不要钱,还有工资拿,天底下还有啥工作有这么爽!我也想当导游,你给推荐推荐呗。”谢海此时的表情用垂涎三尺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这小子跟我当初想干导游的想法如出一辙啊!赵不凡不禁笑了,但没好意思讲自己当初也这样想:“小海,你可能对导游这个行业有误解。首先,导游的工作虽然是在旅游区进进出出,但不是去旅游,是带游客去旅游,导游说到底不过是游客的服务人员而已。其次,导游不是到处都去,导游一般是固定线路的,比如我跑九寨沟这条线就一直跑这条线。再美的风景,你看上个几十上百次,你还会觉得它美吗?最后,导游不是说当就能当的,需要有导游证,没导游证哪家旅行社也不敢聘用你,那是违法的。”

谢海还是不死心:“那我还是想当。我能考导游证吧?”

“你高中毕业了吧?”赵不凡问出这个问题就后悔了,当舅舅的居然连外甥念了多少年书都不知道,当得也太不称职了吧。

谢海倒是毫不介意,点点头:“毕业一年多了。”

“有高中毕业证就可以考导游证。”赵不凡看看谢运来,希望他可以阻止谢海的导游梦。不是赵不凡害怕从此多一个竞争对手,而是谢海的外在条件实在不适合从事导游这个行业:人家游客花钱去旅游,是希望看到美丽的风景(包括人),你说一个长相堪忧的导游一路陪伴,游客得有多扫兴啊。

谢运来没出声,他得看看接下来事件的走向再决定出不出口。

“太好了!”谢海有些兴奋地盯着赵不凡,同时眼睛偷偷地瞟了一眼徐夏熙,上半身往赵不凡这边倾了倾,“舅舅,过完年我跟你去广州。我是再也不想在家里呆了,多呆一天我就要少活一年。”

赵不凡和徐夏熙对视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谢海;那就不安慰吧。两人忙着磕瓜子、剥花生,让手和嘴都忙碌起来。

谢运来的牙齿咬紧了,脖子上青筋凸显,极力压制着腾腾上窜的火气。

谢海丝毫没发现谢运来的压制,见赵不凡不说话,追话道:“舅舅,你倒是说你同不同意啊?”

“同意啥?”赵不凡装傻地看着谢海。

“我去广州啊?”谢海说。

“哎哟!”这时候徐夏熙磕瓜子突然磕到手指了,甩着手指喊疼,“疼死我了!”

赵不凡连忙握住徐夏熙的手:“我看看,严不严重?”

“好疼!”

“得冰敷,走,上外头弄点雪敷敷。”

赵不凡牵着徐夏熙下炕,又把外套给她披上,然后去屋外给徐夏熙疼痛难耐的手指冰敷。刚走出卧室,赵不凡便对着徐夏熙的耳朵眼说悄悄话:“你不同意小海去广州,是吧?”

徐夏熙踮起脚尖,也对着赵不凡的耳朵眼说:“广州又不是我的,我有什么权利同意他去还是不去。但我明确告诉你,我不同意他住在我们家。”

赵不凡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拉开屋门,在屋檐下虚摸了一把贴在徐夏熙的手指上,徐夏熙惊叫一声“好冷”,不是手指冷,是外面好冷。太阳出来了,融化的冰雪释放出的冷气,不仅抵消了太阳光的热量,而且让空气变得比之前更冷。只呆了一小会儿,徐夏熙和赵不凡赶紧回到卧室。还是炕上暖和。

不知他们在屋外的这一小会儿,谢运来给谢海说了些什么,他们进来时,谢海耷拉着脑袋谁也不理。谢运来对赵不凡和徐夏熙笑笑,问:“你们饿了吧?”没等他们回答,便对窗户那边的厨房里喊:“菜好没有?不凡和小熙都饿了。”

窗子开了半边,赵小花腰里系着围裙,手握锅铲,抱歉地对赵不凡和徐夏熙说:“不凡,小熙,你们先吃点花生。马上就好啊。”

赵不凡说:“姐,没事,我们不饿。”

徐夏熙善解人意地问了一句“姐,要不要帮忙?”

赵小花马上说不用,你们坐着别动。然后关上窗子,以防油烟进到卧室。

菜很快从窗子那边递过来,一大盆小鸡炖蘑菇,一大碗猪肉炖粉条,一碗酸辣白菜。

谢运来拿出一瓶白酒和三个酒杯,要给赵不凡和徐夏熙倒酒。赵不凡捂住杯口,很坚定地表示不喝酒:“姐夫,今天我不能陪你喝,小熙也不能喝。”

客人来家里吃饭,不喝酒不是招待不周吗?谢运来坚持要倒酒,推来让去很是热闹,徐夏熙眼看他俩就要打起来了,这时羞答答地来了一句:“姐夫,我们打算要孩子。”

谢运来拿酒瓶的手顿时停在半空,脑子飞快转动,想徐夏熙话里的意思,在两秒过后便反应过来,毕竟优生优育是国策,人人皆知。他讪笑一声,收回酒瓶,盖上瓶盖,放在一边,,说:“要孩子是大事,喝酒是小事。不喝酒,那多吃菜。”

“姐夫,你喝啊。”徐夏熙很为自己扫了谢运来喝酒的兴致抱歉。

谢运来端起饭碗:“今天我也不喝了,一个人喝酒也没啥意思。”

赵小花瞅一眼谢运来,欲言又止,殷勤地劝赵不凡和徐夏熙吃菜。

没有酒,谢海的沉默,都让这餐饭吃得不够尽兴。尽管赵不凡和赵小花姐弟俩拼命地回忆小时候的趣事,但还是调动不起来热闹的气氛。

吃完饭,谢海闷声不响地就回他的卧室去了。闲坐了一会儿,赵不凡说了让姐姐一家初二回娘家去吃饭的话后,便和徐夏熙下炕告辞。赵小花和谢运来送他俩出去,赵小花在出屋门的时候塞给赵不凡一个红包:“不凡,你和小熙结婚我也没去。这个红包是姐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别嫌少啊。”

赵不凡推让:“姐,我结婚,爸妈去广州,你在家帮看家累够呛,我哪还能收你红包。”

“帮爸妈看家,那不是应该的么?”赵小花按住赵不凡往回让红包的手,“你知道姐不富裕,但老弟结婚,当姐的怎么也要表示表示。老弟,你不收,姐心里不得劲。”

赵不凡看着徐夏熙,意思是让她决定要不要。徐夏熙觉得再不要,就有点看不起人的意思了,于是拿过红包,对赵小花说:“姐,我们收下。谢谢姐!”又转对谢运来,“谢谢姐夫!”

赵小花和谢运来倒好像欠了徐夏熙好大一个人情一样地道谢:“谢谢小熙!”

赵不凡在边上乐了:“你们这是哪跟哪呀?”

其他三人发现好像也不对,同时笑了起来。

赵不凡看看谢海的卧室,小声说:“小海好像不高兴。”

“他就那样,一会儿就好。”赵小花还不知道谢海说要去广州的事。

赵不凡和徐夏熙走出屋去,赵小花和谢运来跟在后边还要送,被赵不凡挡回去:“姐,姐夫,外边冷,你们回屋去,不要送了。”

赵小花和谢运来还是执意把他们送到了院门外。

回屋后,谢运来把谢海想去广州当导游的话告诉赵小花。赵小花沉默了很久,这才缓缓开口:“广州太远了!你看不凡,难得回来一次,回来也呆不了几天。如果不是我嫁得近,你说咱爸咱妈得多孤单啊!咱们就小海一个孩子,他去那么远,我们见他一面多不容易。他要是不自己回来,我们找都不知道上哪儿找他去!我不同意他去广州。”

“你不同意,我也不同意啊!”谢运来苦着一张脸,“不凡没说让他去,也没说不让他去,不过我看那样子是不希望他去。毕竟小海去得住在不凡那里,人家小两口多不方便哪。小熙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其实不简单。小海说要去广州,她就咬到手指了。磕个瓜子还能咬到手指,也是怪事。不过小熙的态度倒是好事,我趁不凡和小熙出去敷手指的功夫跟小海说舅妈不欢迎他去,别让舅舅为难。他后来不没提去广州了吗?省得咱们说他还跟咱们犟。”

“你这不是让小海误会他舅舅和舅妈吗?”赵小花不满谢运来把不让谢海去广州的锅全推给自己的弟弟和弟妹背。

“也不全是误会。不凡和小熙虽然没明着拒绝小海去广州,可他们也没明确表示要小海去呀。”

“唉,也只能这样了。等不凡和小熙回广州后,我再给小海解释解释。”赵小花叹了一口气,“小海大学考不上,工作不好好干,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高中毕业一年多打游戏倒是打得不少,过完年干脆让他跟着你去工地干,带在身边管管他。”

“我们那活他哪里干得下来,一天扛上抗下的,他受不了那份苦,也没那把子力气。我看还是去学门技术吧。”

“学啥技术?”

“问问他喜欢干啥。”

“他喜欢干啥?他喜欢打游戏。”赵小花没好气地白了谢运来一眼。

“电脑不是你拿钱给他买的么?你冲我撒气干啥?”

“当时不是你在旁边说现在是高科技的时代,不会电脑就等于文盲一个吗?”赵小花更来气了,“要不我也不能给他钱。”

谢运来无辜地眨眨眼:“没错啊,现在是高科技的时代,不会电脑就等于文盲啊,像你、像我,能干点啥?我哪知道买回来他就一天到晚在上面打游戏啊?”

“唉,过完年再说吧。”

不管吵架与否,年都会如期而至。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红灯笼,门上贴上了春联,一派喜气洋洋。大人在家忙着蒸煮炸炒,为一家人准备丰盛的年夜饭,心里溢满爱与快乐。小孩在院子里打雪仗、堆雪人,冰天雪地也挡不住他(她)们欢呼雀跃。

红红火火过大年,热热闹闹过大年。赵家冷清了多少年的院子里今年也热闹起来了,红灯笼在屋檐下轻轻晃动,晃出赵不凡和徐夏熙的笑声。

“哎哟,你下手够狠的!”一个拳头大的雪球在赵不凡的后脖颈开出一朵白花,冰冷的白花,花瓣纷飞,赵不凡反手摸掉白花瓣,转身欲用另一只手上握着的雪球攻击徐夏熙。

徐夏熙突然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打雪仗暂告一个段落。我们来堆雪人吧。”

赵不凡一下子跳到徐夏熙的面前,作势往她衣领里塞雪球。徐夏熙吓得大叫一声,惊恐地跳开,浑身上下像筛糠似的抖动起来。

赵不凡一下扔掉手上的雪球,跑过去抱住徐夏熙,轻抚她的背:“老婆,你怎么了?我跟你开玩笑的,那么冰的雪我怎么会真的放你衣领里。”

徐夏熙紧紧地抱着赵不凡,身体抑制不住的抖个不停。

“老婆……”赵不凡真的吓住了,赶紧抱起徐夏熙就往卧室跑。进卧室后,他把她放在炕上坐着,给她脱掉鞋,将她的腿也搬上炕。

徐夏熙还在抖,眼神躲闪,像在躲避紧盯她不放的幽灵。

赵不凡站在炕下,将徐夏熙的身子揽在自己胸前,轻轻拍打她的背。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不抖了,却依然一副余惧未消的样子。赵不凡坐下来,握着她的一只手,温柔地问:“还冷吗?”

徐夏熙摇摇头,目光涣散。

赵不凡不再问,也不再说话,静静陪着她坐着。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徐夏熙突然说:“我想吃冻梨。”

赵不凡不知道还有没有冻梨,但他还是站起来,说:“好,我去拿。”说完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徐夏熙。

徐夏熙微微一笑:“我没事了,你去吧。”

赵不凡再看她一眼,她肯定地点点头。赵不凡转身快步出去,很快拿来一个冻梨,送到她的嘴边:“这个没泡温水,你慢慢吃。”

一口咬下去,嘴里冰冷的感觉让徐夏熙的眼睛活过来了,仿佛一眼山泉,汩汩往外冒清亮的液体。赵不凡就那样手足无措地站在当场,眼睁睁地看着徐夏熙一边吃冻梨,一边流泪,他不敢上前也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动。自从相识以来,这还是赵不凡第一次看见徐夏熙如此伤心欲绝,是伤心欲绝吗?就算是吧。是的,一个人只有伤心欲绝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才会进入一种静止的运动状态,就像此时此刻的徐夏熙,她虽然在吃在流泪,可那些动作已经与她的大脑分离,有等于没有,她的动作其实是静止的。动作越是静止,内心就越是澎湃。一动一静在别人看来是顺着的,其实在她自己是逆着的,她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澎湃故意让自己动起来,尽管是无意识的动,可总能麻痹那些粗枝大叶的人吧。可赵不凡不是粗枝大叶的人,尤其是在有关徐夏熙的事情上。他想起那天他在岳母卧室门外听到的有关徐夏熙童年、少年的事,一定是潜藏在她内心深处的梦魇跑了出来,让她伤心欲绝,不,不,是惊恐欲绝。

赵不凡痛苦地慢慢蹲下身去,仰头望着他曾经以为永远没有悲伤和恐惧的徐夏熙,她是多么开朗、多么乐观、甚至多么幽默的一个女孩啊!他爱上她,便是因为她的开朗、乐观、幽默;可是现在的他多么心痛!心痛她开朗、乐观、幽默背后隐藏的悲伤和恐惧。

在静止当中,徐夏熙吃完了冻梨,她慢慢抬起头来,将梨核小心翼翼地放在炕桌上,像放一件珍宝。她缓缓移动眼睛,看到正慢慢站起来的赵不凡,她朝他招招手,妩媚一笑:“来,到我身边来。”

赵不凡脱掉鞋子,坐到她的身边。

“你想不想听我的故事。”徐夏熙伸手在赵不凡的脸上摸了摸,然后看着自己的手,“你认识我吗?”

赵不凡的心都揪起来了,轻轻地摇摇头。

徐夏熙兀自笑了:“不怪你,有时候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赵不凡点点头,等着她讲故事。

徐夏熙的眼睛看着炕角,好像她的故事就在那里似的。她吞了一口唾沫,平静地开始讲她的故事:“我五岁那年,我的爸爸妈妈下岗了,也是在那一年,他们将我送到爷爷奶奶家,然后他们到广州来找事做。刚开始的时候,只有我一个小孩在爷爷奶奶家。不到两个月,我伯伯送来了他的儿子我的堂哥。我的堂哥比我大三岁,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小孩。他总是在我爷爷奶奶不注意的时候打我,有时候是为了一块饼干,有时候是为了我不听他的话。他叫我去偷爷爷奶奶放在抽屉里的钱,我不去,他就打我。其实有时候不为什么,就是他想打我。刚开始的几次我告诉爷爷奶奶,爷爷奶奶还说他几句。后来打的多了,爷爷奶奶见我也没什么伤,就不管了,只让我不要惹他。他们认为堂哥打我一定是我惹到他了。后来慢慢地我也学聪明了,我尽量不单独跟他呆在一起,挨的打就少些了。”

徐夏熙停下,将目光收回,投在炕桌上的梨核上。赵不凡依然不说话,默默握着她的手。

她抽回手,继续说:“在我六岁的那年,我叔叔把他的女儿也送到爷爷奶奶那里来了,我堂妹比我小一岁。可是很奇怪,我堂哥从不打她,她也很听我堂哥的话。我堂哥叫她打我,她就会打我。不过她都是做做样子给堂哥看,因为她晚上跟我一起睡,如果白天她打了我,晚上我会打她。她好聪明,我从来没见过那么聪明的小孩。她白天在堂哥面前跟我敌对,但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会在被窝里告诉我,她其实讨厌堂哥,喜欢我。她说:‘姐姐,堂哥叫我打你的时候,我都没有用力,要是堂哥自己来打你,你肯定会很疼。’她说的好有道理,她五岁知道的道理,我到现在也没搞懂,所以我活该被欺负。”说到这里,她咬了咬嘴唇。

赵不凡轻轻地问:“渴吗?”

她摇摇头,接着讲:“每一次被欺负,我都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要告诉爸爸妈妈,让他们带我离开爷爷奶奶的家。可是每一次他们回家的时候,他们都在忙着说他们在外面多么多么不容易,为了让我过上好日子他们吃了多少苦。他们那么苦,那么拼命地要让我过上好日子,我怎么能让他们觉得我过得不好呢?!于是,我在他们回家——其实也就每年过年回家几天——的时候,在他们的面前装着很快乐,绝口不提被欺负的事。我十岁那年,我爸爸妈妈给我生了一个小弟弟,就是小锦。他们把小锦带在身边,没有送回爷爷奶奶家。有了小锦,他们对我似乎也无所谓了,即使是一年难得回家的那几天,他们更多的心思也在小锦身上,我也就更习惯了不让他们担心,在他们面前也更快乐。因为我怕,我怕我成为他们的负担,我怕他们嫌我烦再也不回去看我。在有小锦的第三年冬天,我十三岁,上初中了,堂哥已经上高中了,我们平时都住校,见面的时间不多,但节假日还是回到爷爷奶奶那里。可能是大了的缘故吧,他不再打我。堂妹那时候被我叔叔接走了。家里就我和他两个孩子,相处虽不算融洽,但还算相安无事。可是寒假的一件事,让我和他再次决裂,到现在都没和好,我想我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她停下来,深呼吸一口,这才又接着说下去:“那一年的寒假,下了好大的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们江西很少下那么大的雪,我兴奋地跑出去,在街上和别的孩子堆雪人,打雪仗。玩得正高兴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后脑勺被雪球重重的打中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大团冰冷已经顺着我后衣领滑下我脊背,直滑到后腰的位置被扎在裤腰里的毛衣挡住。冰冷迅速在我后腰处蔓延,一直蔓延到我的腹部。我那天正好是生理期啊……”

徐夏熙的声音终于不再平静,出现了一丝慌乱。她抬起手搓了搓额头。

赵不凡已经愤怒至极,拳头紧握,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愤怒。但他依然没出声。

她没有看赵不凡,自顾自地讲下去,声音已经恢复平静:“我回头一看,堂哥红鼻子红脸地站在我身后,得意得不得了,那挑衅地眼神,那丑陋的嘴脸,我一辈子都忘不掉。从那以后,我再也不玩雪了。”

赵不凡揽过平静的徐夏熙,半天没有说话。他真想见识见识她那堂哥啊!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恶魔,才能让一个女孩怕他到如此地步?!又是怎样的伤害,让三十岁的她还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