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双溪村
绕村而过的双溪静静流淌，安静的如同沉睡中的村庄。
溪水旁生长着一些篾条，这是用来编织筐子的好东西。
有点点萤火在高高低低的飞着，穿梭于篾条之间，与映在溪水里的星光相互映照。
俯瞰下去，就如同一高一低两条相邻的闪光玉带，将双溪村半围拢了起来。
双溪自南往北流淌，在村子的北头交汇，往北方延伸了一段距离之后，转着弯流向了东面。
双溪由南往北越靠越近，这也决定了双溪村南宽北窄的地形，以至于到了最北端，所剩余的土地，就只够一户人家在此安置屋宅。
这户人家姓杨，在村子里不是一个大姓，不过姓杨的在村子里安家已经很多年了，不比王姓和郑姓来这里的时间短。
村里村外的人都说双溪村的风水好，两条绕村而过的溪流，就是两条游曳而过的龙，处在龙怀抱里的双溪村自然是块宝地。
可能也正是这个原因，当初几姓的祖辈才会从别处搬迁而来，在此定居繁衍后代。
要说风水最佳之处，当属村子最北端杨亮家所在的位置，因为这里是双溪交汇之处。
而且在此地的流传里，水为财，双溪从南到北绕村子而过，等于是将整个村的财气都汇集到了这里。
因此村里的人都说，居住在这里杨亮家必当富贵连连。
这事情，居住在这里的杨福以前很是相信，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对于这个说法，杨亮偶然也会出神的想想，但最终进行结尾的，必定是一个带着自嘲意味的无声笑容。
从杨亮记事起，家里就没有富裕过，亲爷去世的早，除了三间茅草屋以及尚未长大的一儿子两女之外，杨亮的爷爷就再也没有给他奶留下什么东西。
寡居之人又带着三个未曾长大的孩子，杨亮奶奶以及他父亲那一辈过的该有多艰辛就不用说了。
也好在留下了两个女儿，不然的话杨亮的父亲想要结亲，依照家里当时的条件根本就不可能。
杨亮的大姑出嫁的时候，杨亮的奶奶趁势多问婆家要了一些粮食和一些绸布，这些都是为杨亮的父亲预备的。
不过也是因此，杨亮的大姑到了婆家之后就不太受公婆待见。
在那边受到的委屈多了，杨亮的大姑也开始渐渐的埋怨起杨福的奶奶和父亲起来了，以至于到了现在，除了一些节日之外，平日里都不怎么走动了。
仅靠大姑婆家给的那些东西，想要给杨亮的父亲娶亲并不太容易，因为杨家已经穷到骨子里了。
所以到了后来，就用年纪只与杨亮父亲差一岁的小姑与距离双溪村十多里的一户人家换了亲。
杨亮的小姑嫁入了黄庄，在黄庄的杨亮母亲嫁到了双溪村，两个之前没有相互见过面的女人，为了各自娶不到亲的哥哥，做出了牺牲。
好在那个年月自由恋爱还不时兴，不然的话想要这么顺当的换亲可不太容易。
杨亮的小姑长相极好，要个头有个头，要样貌有样貌，当时来提亲的人家不在少数。
杨亮的母亲长相可就差他小姑差的远了。
“一个白面馍，换了个黑窝窝……”
这是杨亮记忆里，他奶哄他的时候念叨的最多的一句话。
说这话的时候，杨亮他奶多数都是做叹惋状，不过在小姑回娘家之后，杨福他奶除了与杨亮小姑念叨些家常外，说的最多的就是‘你哥日子过的不容易，你当妹妹的要多贴补一下你哥……’
这话说的多了，小姑回娘家的次数也渐渐的变得少了。
等到杨亮八岁那年他奶去世之后，小姑回娘家的次数就变得更少了。
家里不富裕，这是杨亮最深的印象，八九岁的时候，都已经下霜了，杨福还在光着脚丫子满村子跑，脚上冻的出‘白霜’，嘴唇发青。
到了杨亮父亲这一辈，过的同样不怎么好。
杨亮的上面有有一个姐还有一个哥，从杨亮记事起，两人的身体都不好，四肢纤细肚子大，这是他们留给杨亮最深的印象。
穷怕了的杨亮的父亲很能干，早上天昏昏的就起床去拾粪，拾一椤头粪回来之后，再和其他人一起出工，晚上下工归来，手里从来不空着，就算是没有‘白头老翁’、‘黄黄苗’、‘车轮子棵’这些不值钱的药材，也会有或多或少的一些柴火。
这样一年下来要比别人多挣上不少工分。
村里人评价杨亮的父亲，就是杨头子就算是摔倒趴地上，也要抓两把泥再起来。
每年队里按照工分分粮食分钱，杨亮家分的并不少，只可惜家里有两个填不满药罐子在，日子过的比村里所有的人家都紧巴。
要是治好了也好说，结果一年年的下去，家里越过越穷，两人的身子还都越来越差，十八岁的坎两人都没有迈过去。
两人去世之后，杨亮家的日子好过了不少，杨亮的爹妈觉得亏欠了小儿子，干起活来就更加的拼命。
终于在杨亮二十岁那年，扒掉了到处漏雨、用木杠撑了又撑的草房，盖起四间石头起底，起山墙的时候才花钱买了一些青砖的瓦房。
第二年的时候，又连凑带借的给杨亮娶了媳妇。
结婚的第二年，杨亮就有了一个儿子，起名杨浩。
生杨浩的时候，并不平安，杨浩出生之后，杨亮的妻子大出血。
双溪村距离镇子很远，将近二十里的距离，若不是李村村医刘结巴的那一针止血针起到了作用，只怕妻子当天就要过去了。
妻子吴红生过杨浩的第二天，杨亮拿着铺在床上的布到门前的溪水里去洗，看着上面沾着的大血饼子，腿都是软的，不高的一个坎，手脚并用了好一会儿才算是下去。
杨亮父母嫌家里人丁不旺，一直想要多抱几个孙子孙女，只可惜生产杨浩时候，杨亮的妻子吴红被伤到了，很不好怀，后来好不容易怀上了两次，也都无缘无故的小产了，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怀上过。
杨亮的父母操劳了一辈子，积劳成疾，盖起了瓦房，娶了媳妇，又有了一个孙子，虽然对子嗣不旺有些遗憾，但心里的大石头也算是被放下了。
杨浩三岁的时候，家里欠下的帐还了一半，杨亮的母亲去世了。
五岁的时候家里的欠下的帐终于还完了。
欠了一辈子帐的杨亮父亲提着的这口气终于彻底松开，整个人都觉得松快了。
结果好景不常在，没过几天杨亮的父亲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用牛车拉着赶紧送到镇上，镇上说是脑出血，让送往县里面。
两天之后杨亮的父亲清醒了过来，医生说恢复的还不错，住上二十多天的院，回去之后再好好的调治调治，送个屎尿还是没有问题的。
治病是个烧钱的事情，尤其是住院这种，清醒过来的杨亮父亲马上就说自己没事，要求回家。
杨亮自然不同意，砸锅卖铁也要为父亲治病，背地里愁得不知道掉了几次眼泪，来到父亲面亲的时候，还要装出轻松的样子。
家里什么情况杨亮的父亲心里清楚，欠了一辈子的帐的他不想让儿子和他一样，干了一辈子活的他，更不想躺在床上拖累儿子。
所以趁着杨亮带着前来看望的人出去吃饭的时候，自己费力的拔下了氧气管，然后用尽力气，把头一下一下的往床头的墙上撞。
脑出血的人最最怕的就是脑袋再受到震荡，等到杨亮带着人吃烩面回来，杨亮的父亲已经昏了过去……
在院落北侧交汇的双溪静静流淌，一如几十年前的模样。
最黑暗的一段时间过后，东方开始逐渐泛白。
坐落在这里，披着夜色的房屋窗户里透出了橘黄的光，就像是一个沉睡中的人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