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发的讽刺
杰德和海瑟的案例分别体现了11种性格陷阱中的两种:情感剥夺和脆弱。我们会继续通过其他案例展示另外9种性格陷阱:屈从、不信任和虐待、遗弃、自我缺陷、权利错觉、依赖、失败、苛刻标准、社交孤立。你可能会在自己身上看到不止一种性格陷阱的影子。
精神分析疗法的核心洞见之一是人们总是反复重演童年的痛苦经历。弗洛伊德把这种过程称作强迫性重复。酗酒者的孩子长大后,和酗酒者结婚。遭受虐待的孩子长大后,和施虐者结婚,或者自己变成施虐者。受到猥亵的儿童长大后,成为卖淫者。被家长管控得太严的孩子长大后,容易被别人操控。
这种现象令人困惑:我们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人为地重演自己的痛苦,延长自己的苦难?我们为什么不从这样的模式中逃脱,去创造更好的生活?几乎每个人都会以自我损害的方式,重复童年时养成的负面行为模式。这正是心理治疗师试图对抗的诡异现实。成年的我们总会设法创造出与童年时的痛苦经历相似的情形。性格陷阱,就是我们重建这些行为模式的方式。
描述性格陷阱的专门术语叫作图式(schema)。图式的概念来自认知心理学,指的是我们在童年时形成的对于自我和这个世界的根深蒂固的坚定信念。这些图式对自我认知非常重要。放弃图式中的信念,就等于是放弃我们从“自己是谁”和“世界是什么样”这两个明晰的认知中所获得的安全感。所以哪怕图式会给我们带来伤害,我们也会固守不变。这些早期形成的信念带给我们一种可预期感和确信感,让人觉得宽慰和熟悉。在某种奇怪的意义上,它们让我们觉得自在。这就是认知心理学家认为图式(或者说性格陷阱)特别难改变的原因。
现在,我们来看看性格陷阱会如何影响我们的爱情生活。
——帕特里克:男,35岁,建筑承包商。他的妻子弗朗辛越是出轨,他越是渴望她。帕特里克陷入了遗弃性格陷阱。
帕特里克极不快乐。他的妻子不断和其他男人传出绯闻,每当她出轨时,他都伤心绝望。
帕特里克:只要能挽回她,我愿意做任何事。我受不了这种感觉,我知道,要是失去了她,我会崩溃。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忍受这一切,好像越是知道她要离开我,我就越是爱她。我开始想,只要我能变得更好,她就不会再出轨了;只要我能变得更好,她就会留在我身边了。我真的承受不了这种不确定感。
弗朗辛总是发誓会忠贞不贰,每次帕特里克都选择相信她。但是,每一次他的希望都会破灭。
帕特里克:我不敢相信,她又这么对我。我没法相信,她又要逼着我再次经历这一切。上一次之后,我确定她不会再这样了。我是说,她亲眼看到了她对我的伤害,我差点自杀。我无法相信,她会又出轨。
帕特里克的婚姻就像过山车。他坐在上面,完全失控,从巨大的希望落到绝望,忽升忽降,反反复复。
帕特里克:对我来说,最难过的就是等待,即使知道她又在背叛,还是在等着她回家。有几次,我等了好几天。我就坐在那儿等,等着她回家。
在等待的期间,帕特里克时而抽泣,时而暴怒,反复循环。当弗朗辛最后回到家的时候,场面会很难堪。有那么几次,帕特里克打了她,紧接着又乞求她的原谅。他想从她那辆过山车上下来,想要稳定和宁静。然而,这就是遗弃陷阱的辛酸之处:弗朗辛越变幻莫测,他在深层次的情感上就越离不开她。他觉得,当她威胁说要离开他的时候,他感受到的吸引力就更大。
帕特里克的童年充满了失落和不可预测感。他两岁时,爸爸抛弃了家庭,他和两个姐妹是被酗酒的妈妈抚养长大的。妈妈一喝醉,就忽略了对他们的照料。他很熟悉被抛弃和忽略的感受,与弗朗辛结婚、忍受她的不忠,让他成功地重演了相同的感受。
帕特里克曾接受过为期三年的(弗洛伊德式的)精神分析治疗,每周见他的治疗师三次,每次50分钟,花费可观。
帕特里克:我会走进去,然后在长沙发上躺下,谈论随便什么我突然想到的事。对我而言,那很美妙。我的精神分析师在这整整三年里很少说话。即使我痛哭或者冲他吼叫,他通常也不会说什么。我觉得,他好像并不是真的在那儿。
他讲了很多童年经历,也讲了很多自己躺在长沙发上的感受。
他说他开始对精神分析感到抓狂,因为进展太慢。他虽然更加明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但却解决不了,这些问题仍旧在那儿。(这是对精神分析疗法常见的怨言之一:仅仅是洞察问题并不足够。)他想要一种更快、更直接的心理治疗,他想要更多的引导。
针对性格陷阱的治疗方法为帕特里克提供了他所需要的指导。我们采用了与他共同合作的态度,而不是精神分析师那种疏远、中性的态度。我们帮助他切实地理解自己的模式是怎样的,以及应该怎样打破它。我们教他更谨慎地选择女朋友,并警告他,虽然具有破坏性特质的伴侣会更吸引他,但沉溺于这样的恋爱关系对他而言很危险。他被迫正视这样一个现实:和很多人一样,他爱上了一个强化他性格陷阱的伴侣。
经过一年半的图式治疗,帕特里克决定结束和弗朗辛的婚姻。因为在一年半的时间里,他已经给足了弗朗辛机会。他努力纠正自己破坏亲密关系的行为,那些在不经意间把她越推越远的做法。他已经不再试图控制她,给了她更多的自由。当弗朗辛对他不好时,他也已经能坚守自我了。然而,虽然经过了这么多努力,弗朗辛依旧没有改变。事实上,情况变得更糟了。
当我们初次问他有没有想过离开弗朗辛时,帕特里克坚持说,他怕自己会崩溃。但是,最终离开弗朗辛、结束婚姻时,他并没有崩溃。相反,他变得更加冷静和自信了。他认识到,生活中没有弗朗辛也没关系。我们认为,结束这段自毁性的婚姻是正确的。
帕特里克慢慢地开始和其他女士约会。最初,他约会的对象跟前妻特别像——情绪不稳定,不能支持他。看上去他仿佛是以快进的速度绕了一个圆圈,又转回到了原点。然而事实上,我们逐渐帮助他学习做出更加健康的选择,哪怕这样的伴侣对他没有那么强的吸引力。他现在已经和心理稳定、值得信赖、深爱着他的西尔维娅同居六个月了。虽然西尔维娅没有弗朗辛那么有魅力,但这是帕特里克这辈子第一次开始学着满足于一段稳定、充满关爱的感情。
当你明确了自己的性格陷阱类型,针对性格陷阱的治疗方法就会明确地告诉你,哪些关系是健康、值得追求的,哪些关系是需要避免的。一般来说,这并不容易。就像帕特里克,你可能不得不做出在短期内令人非常痛苦,甚至违背内心感受的决定,但是,只有这样才能逃脱可能困扰你一辈子的泥淖。
——卡尔顿:30岁,跟着父亲经营家族纺织品生意。他不太擅长管理人,更喜欢做其他工作。卡尔顿陷入了叫作“屈从”的性格陷阱。
卡尔顿是个讨好者。他把所有人的需求都置于自己的需求之上,当别人问他的意见时,他总说“我不介意,你决定就好”。
卡尔顿努力让妻子高兴,所有妻子说的或想要的,他都说“好的”。他也努力讨孩子喜欢,从来不对他们说“不”。他尽力让父亲开心,尽管非常不喜欢做生意,但仍然去家族企业里工作。
讽刺的是,尽管卡尔顿如此努力地去讨好每个人,大家却经常被他惹恼。他总是自我牺牲。妻子很生气,认为他没骨气;尽管他的纵容让孩子们得了便宜,可在另一个层面上来说,他无法设定边界也让孩子们恼火;父亲也总是很生气,因为他觉得卡尔顿太软弱,工作手段太温和,尤其是在管理员工的时候更是如此。
卡尔顿甚至不知道他自己内心深处其实也很愤怒,他为长期以来一直无视自己的需求而生自己的气。这一切都是他幼年时习得的行为模式。卡尔顿的父亲是个暴君,喜欢颐指气使、控制别人。所有事情都必须按照他的方式来。小时候,如果卡尔顿不同意父亲的意见或者与父亲争辩,父亲就会对他大打出手,并出言贬低讥讽,而母亲在家里一直处于绝对的消极被动状态,大多数时间都很抑郁。卡尔顿常常还得照顾她,努力让她感觉好过些。所以,卡尔顿根本无从满足自己的需要。
在来到我们这里之前,卡尔顿做过两年体验性的格式塔治疗。他的治疗师鼓励他活在当下,去感受自己当下的情绪。比如,治疗师会让他做假想性的练习,想象父亲的模样,练习对父亲回嘴。这种治疗方法有一定的帮助,他开始感受到自己有多愤怒了。
问题是,这种疗法缺乏明确的导向,并没有一个持续的焦点。每一次治疗时,卡尔顿都只是在探索自己在当时当下最为突出的情绪感受。很自然地,他对那些挚爱之人的愤怒不断浮现,可是他既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也没有采取任何实际行动。治疗师没能帮他把所有问题作为一个整体去思考和理解,也没能教会他具体的技巧来克服屈从行为。
针对性格陷阱的治疗方法为卡尔顿提供了一个简单、直接的理论框架。从中他不仅明白了“屈从”是贯穿他人生的基本主题,还学到了改变的方法,所以,他进步神速。我们发现,打破屈从这一性格陷阱的用时通常是最短的。
卡尔顿获得了更强的自我感。他更加了解和注意自己的需求和情绪,而不是像过去那样自我压抑。他开始有了自己的意见和偏好。面对父亲、员工和妻儿,他也能更加坚定自信地表达自己。他还特别学习了如何表达愤怒的情绪,学会了用平静、克制的方式陈述自己的需要。虽然刚开始妻儿在意识到自己正失去权力时,有一点儿排斥,但是很快就习惯了。事实上,他们更喜欢这样的卡尔顿,他们希望他更强势。
卡尔顿与父亲的角力更加艰难一些。虽然父亲试图碾碎卡尔顿的抵抗,坚守自己的统治地位,但是,卡尔顿发现,事实上他对父亲的影响力远比想象中更大。当他威胁说,如果父亲不能给他更平等的地位,他将退出家族生意时,他的父亲让步了。现在,卡尔顿开始接手许多父亲的职责,父亲准备退休了。卡尔顿也发现,他的父亲对他产生了一种新的尊重。
这个案例表明,在探索情感以外更进一步很重要。许多所谓的体验性心理疗法,比如与自己心灵深处的孩子对话,可以很好地帮助我们把现在的日常生活和童年的感受联结起来。但是,这些治疗方法基本都不够深入。治疗参与者常常觉得结束治疗面谈或者工作坊之后好转了不少,可很快又会回归自己的固有行为模式。与此不同,针对性格陷阱的治疗方法可以提供结构化的行为治疗家庭作业,并持续挑战来访者的性格陷阱,让治疗中取得的进步得以巩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