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椿
小时候,菜园里有两棵椿树,早春季节,将刚发芽的椿树头掰下来,强烈的香味弥漫周边。那时的椿树也还小,我们到菜园去也仍够不到,只是跑去看一看。后来,菜园子里盖了新房子,那两棵椿树仍保留在院子里,不过它们也长高大了,要抬着头看。再后来,椿树砍了,院子里再没有椿树了。
摘下来的椿树头呈娇嫩的暗红色,这是一种朴实的土地色,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有这种固执的意识了。有时觉得椿树太过于讨好春天。春天的脚步都还没有启动,大地还没有睡醒,不经意一抬头,它们已发出了嫩红的叶芽,这是头道椿。既然有头道椿的说法,当然就有二道椿、三道椿,往后就是老叶了,失去了吃的意义,可以不管了。
宋代苏颂《图经本草》说:“椿木实而叶香,可啖。”说明古代人至少是宋代人也很喜欢食用香椿。
头道椿在我们的食谱中有重要意义,它表示最早接近了春天,而且还将春天吃到了嘴里。二道椿则已经有许多的枝叶,“椿”的味道似乎没有那么意义深远,芳香也没有那么深远。
椿的香味独特、浓烈,有一种向上的力量。将它的枝叶折下来,香味能传到邻家去,那不算什么,有时能传到邻村去。但实际上吃起来,它的味道却有一点点苦。
采椿时,我们在竹竿的一头分一个丫,用一根小棍别在里面,用这个丫去拧,一下一个准,动作极干净,那些嫩枝叶快速地落下来。只是不明白椿树的枝节为什么那么脆,一折就掉下来,难道是为了方便我们采摘吗?有时也会为椿树鸣不平,刚长出来的嫩枝就被摘个精光,不过反过来想,它们何尝不是要自我表现呢?
云南全省境都有香椿。人们享用香椿的方法也各式各样。
凉拌是为其一。
云南人喜欢吃凉拌菜,这些凉拌菜多半是野菜,而且多半是“树头菜”,来自树头的野菜。保山等地的树老包,德宏等地的枇杷尖,都是新长的树头,人们采下来,用开水烫一下,切碎,加入调料凉拌。至于调味,则依各地人的口味了。凉拌菜的吃法有两点好处,一是没有过于破坏这些树头原本的清爽,二是口感更好,味道也更直接。当然,这要看什么菜了,各种菜都有自己的食用方式,云南人摸索得很到位。至于香椿的凉拌,我们通常是滴上几滴麻油,也就是花椒油,味道确实不错。明朝《救荒本草》也说:“采嫩芽炸熟,水浸淘净,油盐调食。”炸熟?这种凉拌方式有点过了。
作为配料是为其二。
就拌豆腐来说,香椿拌豆腐比小葱拌豆腐层次高,但这种吃法多在北方,云南人少见。云南人常用香椿炒鸡蛋,鸡蛋的味道本来也香,这样一来,香上香,锦上添花,但不见得是好味道。炒肉也许更好,肉是腊肉,腊肉味内敛,香椿味张扬,两者弄到一起,配成一对,互补,层次丰富。这在过去也是高级别的菜了,即使现在,这味道“级别”也不低。
腌制是为其三。
无论凉拌还是炒食,云南人对香椿的食用都保持着克制。实际上,云南人更喜欢将它们用来腌制,然后做长久地保留,慢慢享用。
净腌香椿较为常见。香椿采回来,晒半干,切碎或整条,加盐加调料加酒,揉一揉,装在瓶子里,可以食用好长时间。有的人把它放在开水里焯一下,捞起来,暴晒至六七成干,然后以烧酒、盐巴拌匀,入缸内密封腌制,可保存很长时间。到这里,想起六必居的腌香椿,腌制的程序很复杂,不是云南风格,最终成品形状保持较好,但盐味太重,白色的盐花都渗挂在外面,吃时需清洗去盐。
香椿与豆腐乳一起入腌是云南人最喜欢的做法。小时候做豆腐乳时,香椿还没有发芽,大人们在年前先将豆腐乳腌制好,待到初春椿芽冒出来时,采下来,清洗一下,晾干水,将腌制好的豆腐乳从一个缸里腾到另一个缸里,这过程中加入香椿头。腌制出来后,豆腐有香椿的味,也保存了香椿,一年都可食用。多年前休假回老家,想起椿的味道来,季节已过,母亲却从村子里给我端来一大碗香椿腐乳,用罐头瓶子装成四瓶,我享用了很长时间。据说这家女主人就是从一个叫椿树凹的地方嫁过来的。我在云南地图上看到过许多奇怪的村庄,有不少名字与椿树有关。
菜油腌香椿是玉溪人的做法。香椿晒半干,切碎,加盐,加辣椒,用炼熟的菜籽油泡着,可吃很长时间。
红河个旧人喜欢腌香椿果。香椿果实际上不是香椿的果子,“果”字是后缀,就是指香椿头。他们腌制的香椿又咸又辣,有香味也有怪味,但似乎少了原味。
以上香椿的腌制品都是作为配料和调料的,舍不得做“菜”。
香椿还有一些吃法,云南没有,但不妨一试。明人慎懋宫在《花木考》中说“采椿芽食之以当蔬,亦有点茶者,其初苗时,甚珍之。”清人《花镜》云:“嫩叶初放时,土人摘以佐庖点茶,香美绝伦。”香椿点茶,也就是泡水喝,不知味道怎样。香椿还可磨成粉作调味品。清代《养小录》云:“香椿细切,烈日晒干,磨粉,煎腐入一撮,不见椿而香。”这种做法,民间虽已不见,但那股椿香,可以想象得出。
春天来了,又想起了童年时的椿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