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涂污的鸟(同名电影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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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彻底地孤单了,一阵恐惧袭上心来。但是我记得奥尔加曾说过,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要想活命,有两点是必须做到的。第一点是了解动物和植物,熟悉毒物和药草。第二点是拥有火,或者说,有一个自己的“彗星”。第一点很难做到——它要求丰富的经验。第二点容易一些,找一个容量为一夸脱的罐头盒,把其中一端打开,用钉子在罐侧和罐底钉满小孔,一个小型火炉就做成了,再在小火炉的上方钉两个相对的孔,装上一段三英尺长的铁丝做把手,就可以让它像套马索或教堂的香炉一样旋转了。

这样一个小巧轻便的火炉既是持久的热源,又可以用作微型厨房。不时往其中放入能找到的任何燃料,就能始终在罐底保留火种。用力挥旋小火炉,就能通过那些小孔往罐里注空气而把火烧旺,其效果和铁匠使用风箱一样。由于离心力的作用,小火炉旋转时里面的燃料不会掉出来。为了使这个“彗星”免于熄灭,得定时为它添加燃料,而要用它来达到不同的目的,不仅要对燃料进行明智的选择,而且挥旋的程度也要恰到好处。例如,烤土豆、萝卜或鱼需要用泥炭和潮湿的树叶烧文火,烤刚打到的鸟儿需要用干树叶和干草烧明火,而烤刚从鸟窝里摸到的鸟蛋则最好是用土豆秆。

为了使“彗星”整夜不熄,要往里塞满从大树下采到的湿苔藓。苔藓微弱地燃烧,产生的烟能熏走蛇和虫子。在危险的情况下,把“彗星”挥旋几下就可以使它熊熊燃烧起来。在下雪的潮湿的日子,必须不时地往里加入含树脂的干木片或树皮,还需不时地挥旋它。在刮风或炎热的日子,“彗星”不需要多少挥旋,加入青草或洒点水可以减弱它的火势。

“彗星”也是抵御狗或人的侵袭必不可少的武器。即使是最凶猛的狗,见到一个火星飞溅的东西在狂舞,也会望而却步,害怕自己的皮毛被烧着。即便是最勇敢的人,也不愿冒被弄瞎双眼或烧伤脸部的风险。一个用“彗星”武装起来的人就像是一座城堡,除非你用长长的棍棒或石头攻击他,否则是十分危险的。

正是由于这一点,“彗星”熄灭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粗心大意,睡过了头或者突然降临的阵雨,都有可能造成“彗星”熄灭。火柴在这一带是极稀罕之物,既昂贵又不易买到。有火柴的人为了节约,一般都养成了把一根火柴掰成两半用的习惯。

因此,人们都极其小心地把火炉里的火种保存好。在上床安歇之前,主妇们都习惯性地把火种用热灰封起来,以便它到第二天早晨都不熄灭。第二天早上,在重新把火吹旺之前,她们都要满怀敬意地在胸口划十字。她们说,火不是人类的天然朋友,因此人们应该迁就它。人们还相信,分享火只会带来厄运,借火尤其如此。更可怕的是,在人间向人借了火,死后到了阴间都要还的。另外,把火带出屋子会使母牛干瘦或者不孕,而火熄灭则会在妇女分娩时带来灾难。

就像火对“彗星”是必需的一样,“彗星”对生命也是必不可少的。在接近人们的房屋时,“彗星”也是必需的,因为人们的房子往往是由一大群恶狗看守的。在寒冷的冬天,“彗星”的熄灭会导致冻伤和熟食的缺乏。

人们外出时往往把一些小袋背在背上或系在腰带上,用来为“彗星”收集燃料。白天在地里干活时,农民们用它们烧烤蔬菜、鸟儿和鱼等食物。夜晚回家到达家门口时,男人们和小伙子们都喜欢竭尽全力挥旋“彗星”,使它们熊熊燃烧,然后放开手让它们飞入空中,像一个个通红的火球。它们划出条条巨大的弧线,熊熊的火焰在后面形成长长的火尾。正是由于这一点,它们获得了“彗星”这个别名。它们真的像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天空飞过的彗星。按奥尔加的说法,彗星的出现预示着战争、瘟疫和死亡的降临。

要获得做“彗星”用的铁罐是件很难的事。只有在运送军需品的铁路的遥远路段旁才能捡到它们。当地的农民们不许外人捡它们,他们出售自己找到的罐子时往往索价很高。住在铁道两边的人们常为争夺罐子而斗殴,他们每天都派出一批批男人和小伙子去捡罐子,这些人都带着麻袋,用来装能找到的任何罐子,他们还带着斧头,用来赶走与他们争夺罐子的人。

我的第一个“彗星”是奥尔加给我的,那是她为一个人治病所得的报酬。我非常珍爱它,经常锤上面那些有裂开危险的孔,或者把凹陷的地方弄平,还常常把它擦得光亮亮的。我生怕这唯一的重要财产被人抢去,因此把一段和“彗星”把手连在一起的铁丝缠绕在手上,从不和它分开。“彗星”火星四溅的大火给我一种安全感和自豪感。我一有机会就往自己的小袋里塞进合适的燃料。奥尔加经常叫我去森林里采药草,只要我的“彗星”和我在一起,我就感到十分安全。

但现在奥尔加远去了,我也失去了那个“彗星”。我因寒冷和恐惧直打寒战,双脚被芦苇草划得鲜血直流。我拂去大腿和小腿上的蚂蟥,它们因吸足了我的血明显地膨胀着。长长的阴影歪歪扭扭地投在河面上,含混而压抑的各种响声沿黑暗的河岸响个不停。在茂密的山毛榉树枝的瑟瑟声和垂柳拂水的沙沙声中,我听到了奥尔加曾说过的神秘存在物的声音。它们形状怪异,长着蝙蝠头和毒蛇身,体躯很长但脸部很小。它们一旦缠绕到某个人的腿上,就会把他求生的欲望吸走,直到他坐地睡去,永远不再醒来。我从前在牲口棚里见过这类奇形怪状的蛇,它们曾把牛吓得痛苦地哞哞直叫。据说它们会吸母牛的奶,更有甚者,还会爬进母牛的体内,消耗掉它们吃下的全部食物,使它们因饥饿而死去。

我开始跑步离开河岸,抄近路穿过芦苇丛和高大的蒿草,强行穿过缠结的荆棘丛,猫着身子,在垂下的虬枝织成的厚墙下钻行,差点儿让自己被尖利的芦苇和荆棘刺穿。

一条母牛在远方哞叫。我立即爬到一棵树上,从高处观察远方那片村野,发现有几个“彗星”在熠熠闪亮。有人这时恰好从牧场回家。我小心翼翼地朝他们的方向摸索前进,一条狗的叫声穿过灌木丛向我袭来,我仔细倾听着辨认方向。

人和狗的声音很近了。显然在树叶构成的厚墙后面有一条小路。我听见牛疲惫拖沓的脚步声和年轻牧童们的声音。他们的“彗星”时不时溅起的火星闪亮于黑魆魆的天空,然后一扭一拐地落入黑暗之中。我沿着灌木丛跟踪他们,决心发起突然袭击并抢到一个“彗星”。

他们带着的一条狗有几次嗅出了我的气味,它冲入灌木丛中,但是它显然觉得在黑暗中不够安全。我像蛇一样发出嘶嘶的叫声,吓得它退回了小路并时不时发出几声吠叫。牧人们感觉到了危险,马上静了下来,倾听着树林里的声响。

我挨近小路了,那些牛几乎是胁腹擦着供我在后面藏身的树枝走过的。它们离我太近了,我能够感受到它们身体的热量。那条狗再次发起进攻,但是我发出的嘶嘶声又把它赶回了路上。

在牛群离我更近的时候,我用一根尖利的棍子猛刺其中两头,它们大声吼叫,开始惊跑,那条狗也跟在后面。接着我发出一声颤抖的长号,朝最近的那个牧童的脸猛地一击。他还来不及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抢走他的“彗星”,快速退回了灌木丛中。

其中的几个牧童被我的怪号和牛群的惊慌吓住了,他们拖起那个被打得头晕眼花的家伙,拼命地朝着村子跑去。接着我进入树林更深处,一边用一些鲜树叶把“彗星”的火势减弱。

走到了够远的地方之后,我开始朝夺得的“彗星”吹气,它的光从黑暗里招来几十个奇怪的虫子。我看见女巫们从树上吊下来,她们盯着我,试图使我迷惑,把我引上歧路。我清楚地听见,从忏悔的罪人尸体逃出的游魂在颤抖。凭借“彗星”的赭色暗光,我看见树木向我弯下身子。我听到了鬼怪和食尸魔的哀怨声和古怪动静,它们正挣扎着要从树干里钻出来。

我不时在树干上看见斧头砍出的口子。我记得奥尔加曾说过,那是农民们为了向仇敌施咒布邪而砍下的。复仇的人要一边用斧头砍多汁的树干,一边说出仇敌的名字并想象他的脸的模样,这样那些伤口就会给仇敌带来疾病和死亡。我周围的树上有很多这样的伤痕。人们一定有很多的仇敌,为了给仇敌带来灾难,他们一定忙得不可开交。

出于恐惧,我疯狂地挥旋夺来的“彗星”。我看见一排排树木谄媚地向我鞠躬,邀我越来越深地走进它们那正在封闭的队伍中。

我迟早得留意它们的邀请。我想远离河边的那些村庄。

我向前走去,坚信奥尔加的符咒最终会把我带回她身边。她不是老说假如我想逃跑,她能对我的脚施魔法,并让它们把我带回她身边吗?我什么都不怕。某种不可知的力量,来自上天或者我自己体内,正准确无误地把我带向老奥尔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