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版本源流和文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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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异文对比

梦稿原抄:原来近日宝玉病的时节贾芸带着家下小厮坐更看守昼夜在这里那红玉同众丫环也在这里守着宝玉的相见多日彼此渐渐熟了那红玉见贾芸手里拿的手帕子像是自家前日失去的待要问他又不好问的可巧那和尚道士来过之后照旧是用不着男人贾芸仍种树去了;甲戌本、庚辰本:且说近日宝玉病的时节贾芸带着家下小厮坐更看守昼夜在这里那红玉同众丫环也在这里守着宝玉彼此相见多日都渐渐熟了那红玉见贾芸手里拿(甲戌本:渐渐的熟了那红玉见贾芸手里拿的)手帕子像是自己从前掉的待要问他又不好问的不料那和尚道士来过用不着一切男人贾芸仍种树去了。另外,列藏本此处同梦稿原抄。

和梦稿原抄相比,甲戌本等本子对这个段落做了许多修改,后者显著优化。其中尤为突出的是,“渐渐熟了”修改为“渐渐熟了”,“像是自家前日失去的”修改为“像是自己从前掉的”。

梦稿原抄:这件事待要放下心心下又不安欲问去又怕人猜疑正不决连日正在沉音之间忽听窗外问道姐姐在屋里没有红玉听了便知道是小丫头子佳蕙因说道宝二爷没在家你进来罢佳蕙听跑进来就坐在床上道我刚才在院子里洗东西;甲戌本、庚辰本:这件事待要放下心内又放不下待要问去又怕人猜疑正不决神魂不定之际忽听窗外问道姐姐在屋里没有红玉在窗眼内望外一看原来本院的个小丫头名(甲戌本:本院的小丫头)佳蕙在家里你进来罢佳蕙听跑进来就坐在床上道我好造化才刚在院子里洗东西。另外,列藏本此处同梦稿原抄。

甲戌本、庚辰本前半段对梦稿原抄的文字做了不少细致修改。后半段梦稿原抄此处的“沉音”似不大通用,着眼底本差异,这是重要的。甲戌本、庚辰本新增文句,红玉“心内又放不下”“神魂不定之际”;红玉听到有人叫她,“在窗眼内望外一看”,对红玉精神状态和动作的描写,均真实而细致。

梦稿原抄:千里搭长没个不散的筵席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谁还认得谁呢;甲戌本、庚辰本:千里搭长个不散的筵席谁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谁呢。另外,列藏本此处基本同梦稿原抄。

梦稿原抄“谁还认得谁呢”,显然不如甲戌本和庚辰本“那时谁还谁呢”贴切。

梦稿原抄:昨儿宝二爷还说明儿怎么样收拾房子怎么样做衣裳倒像有几年的熬红玉听了冷笑两声方要说话只见一个小丫头子走进来;甲戌本、庚辰本:昨儿宝还说明儿怎么样收拾房子怎么样做衣裳倒像有几百的熬红玉听了冷笑两声方要说话只见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子走进来。列藏本此处是拼接法,既用梦稿原抄类型“宝二爷”“几年”,又采用了甲戌本、庚辰本等本子的增加文句“未留头的”。

丫头之间的私下闲谈,称呼贾宝玉为“宝玉”合乎常情。梦稿原抄称呼“宝二爷”过于规矩了。

梦稿原抄:那贾芸一面走一面拿眼把红玉一溜那红玉只装和坠儿说话也把贾芸一溜四目相对红玉不觉脸红了一扭身蘅芜院去了;甲戌本、庚辰本:那贾芸一面走一面拿眼把红玉一溜那红玉只装着(甲戌本:装)和坠儿说话也把眼去一溜贾芸四目相对红玉不觉脸红了一扭身蘅芜院(庚辰本:蘅芜)去了。

甲戌本、庚辰本在早期脂本基础上所作修改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描写更为准确细致。此处描写贾芸和红玉双方目光交接,由梦稿原抄的“也把贾芸一溜,四目相对”,改为甲戌本、庚辰本等本子的“也把眼去一溜贾芸,四目相对”,就反映了此种特点。细想此种场景情状:贾芸和红玉二人,此时都并非大方地直视对方,而是不想引起对方和他人注意的眼光“一溜”,两个人眼光相对也是碰巧,故以“相对”形容才合适。

梦稿原抄:那边有两只仙禽异鸟上面小小五间抱厦一色雕镂新鲜花样隔扇上面悬着一个匾额写的是怡红快绿四个大字;甲戌本、庚辰本:那边有两只仙鹤在松树下剔翎一溜回廊上吊着各色笼子各色仙禽异鸟上面小小五间抱厦一色雕镂新鲜花样隔扇上面悬着一个匾额四个大字题道是怡红快绿。另外,列藏本此处以成熟脂本为主,但也用了早期脂本类型“写道是怡红快绿四个大字”。

甲戌本、庚辰本等本子新增加的描写“两只仙鹤在松树下剔翎,一溜回廊上吊着各色笼子各色仙禽异鸟”。

梦稿原抄:那贾芸自从宝玉病了他在里头混了两天他都把有名人口都记了一半他也知道袭人在宝玉房中比别个不同今见他了茶来;甲戌本、庚辰本:那贾芸口里和宝玉说着话眼睛却溜瞅那丫环细挑身材容长脸面穿着银红袄子青缎背心白绫细折裙不是别个却是袭人那贾芸只从宝玉病了几天他在里头混了两天他都把那有名人口都(甲戌本:不是别人却是袭人那贾芸自从宝玉病了他在里头混了两天他却把有名人口)记了一半他也知道袭人在宝玉房中比别个不同今见他了茶来。

贾芸虽然已认得袭人,但他毕竟新近才有这样的机会,小说的叙述有必要点明贾芸看到的那丫环是袭人。梦稿原抄对进来的丫环就是袭人的写法缺少过渡环节。甲戌本、庚辰本等本子以贾芸眼里“那丫环”的身材面容和穿着打扮,对袭人做了细致描写,随即自然地点明这是袭人。

梦稿原抄:贾芸道虽如此说叔叔房里姐姐们我怎么敢放肆呢;甲戌本、庚辰本:贾芸道虽如此说叔叔房里姐姐们我怎么敢放肆呢一面说一面坐下吃茶

甲戌本、庚辰本等本子增加文句“一面说一面坐下吃茶”,描写更加细致。

梦稿原抄:坠儿听了笑道他问了我好几遍我又没看见他的手帕子;甲戌本、庚辰本:坠儿听了笑道他问了我好几遍可有看见他的帕子我有那么(甲戌本:那们大功夫管这些事。另外,列藏本此处同梦稿原抄。

小丫头坠儿只是《红楼梦》中并不重要的小角色,甲戌本、庚辰本加上的坠儿的话“我有那么大功夫管这些事”,却也反映了她对周围诸多事情的关注和喜说大话的性格。

梦稿原抄:宝玉道把牙栽了才不演呢顺着脚一院举目一看正是潇湘馆;甲戌本、庚辰本:宝玉道把牙栽了那时才不演呢说着顺着脚一迳门前只见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举目望门上一看只见匾上写着潇湘馆三字。另外,列藏本此处主要描写同庚辰本,前半句有梦稿原抄类型本子痕迹。

与梦稿原抄相比,甲戌本、庚辰本等本子增加的文句“只见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望门上”“只见匾上写着”,不仅描写显著增色,意境也自不同。

梦稿原抄:我(按:表示此字难辨认,以下同)了替爷们解闷的哭着往外就走宝玉见他如此不知要怎样;甲戌本、庚辰本:我成了(甲戌本:我成了替)爷们解闷的一面哭着一面下床来往外就走宝玉不知要怎样。另外,列藏本此处是拼接式。

修改后也是更为细致的描写。因为黛玉睡后才翻身坐起说话,故接着的动作是“一面哭着一面下床来”。

梦稿原抄:快回去穿衣裳罢老爷叫呢宝玉听了打了个焦雷是的顾不得别的急忙回来穿衣服出园来只见茗在二门前等着宝玉问道叫我是为什么茗道爷快出来罢横竖去的;甲戌本、庚辰本:快回去穿衣老爷叫呢宝玉听了不觉打了个雷的一般也顾不别的(甲戌本:不觉的打了个焦雷一般也顾不得别的急)忙回来穿衣服出园来只见茗在二门前等着宝玉问道你可知道叫我是为(甲戌本:宝玉便问道是作)什么茗道爷快出来罢横竖是见去的。另外,列藏本

此处大体同梦稿原抄,属于拼合文字。

此段文字,梦稿原抄、甲戌本、庚辰本渐次修改特征明显。梦稿原抄至甲戌本,“打了个焦雷”改成“不觉的打了个焦雷一般”,“横竖去的”改成“横竖是见去的”。庚辰本对这些已改部分基本沿用,新改“急忙”为“疾忙”,还修改了宝玉对茗烟的问句“你可知道叫我是为什么”。

梦稿原抄:只看落的款原来是庚黄画的真好的了不得宝玉听说心下疑……手心里写了两个字又问薛蟠道你看了是庚黄;甲戌本、庚辰本:只看落的款原来是庚黄画的真(庚辰本:真真的)好的了不得宝玉听说心下疑……手心里写了两个字又问薛蟠道你看了是庚黄。另外,列藏本此处以成熟脂本类型为主,但也用了梦稿原抄类型“疑”。

梦稿原抄“疑道”甲戌本、庚辰本修改为“疑道”,“你看了是庚黄”修改为“你看了是庚黄”,都是关键修改。

梦稿原抄:众人都看时原来是唐寅两个字都笑道想必是这两字大爷一时眼花了也未可知薛蟠自觉不好意思笑道谁知糖银果银的;甲戌本、庚辰本:众人都看时原来是唐寅两个字都笑道想必是这两字大爷一时眼花了也未可知薛蟠只(甲戌本:薛蟠自)觉意思笑道谁知糖银果银的。

以薛蟠的性格,他对于自己粗枝大叶、也不想用心以致看错或记错画作者的名字,是不会“不好意思”的。“没意思”才真实,扫了薛蟠的兴头也。

梦稿原抄:宝玉便知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来了只见他一路说笑已进来了;甲戌本、庚辰本:宝玉便知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来了薛蟠等一齐都叫快请说(甲戌本:快请话犹未了只见冯紫英一路说笑已进来了(甲戌本:进来)。另外,列藏本此处同梦稿本原抄。

冯紫英在全书中出场次数不算多,大段描写只有几次,但算得上受众人欢迎的出色人物。“薛蟠等一齐都叫快请,话犹未了,只见冯紫英一路说笑已进来了”,甲戌本、庚辰本这样增加的渲染文字,极具烘托作用。

梦稿原抄:若必定叫我领拿大杯来我领两杯就是了众人听说只得罢了遂斟了两大海那冯紫英站着一气而尽;甲戌本、庚辰本:若必定叫我领拿大杯来我领两杯就是了众人听说只得罢了薛蟠执壶宝玉把盏遂斟了两大海那冯紫英站着一气而尽。

甲戌本、庚辰本等本子增加的文句“薛蟠执壶,宝玉把盏”既是如画的细节描写,与上段引文一样,也是对冯紫英的烘托。

梦稿原抄:冯紫英道今说的也不尽兴我为这个还要特治一东请你们去细谈一谈二则还有所恳之处说着就走;甲戌本、庚辰本:冯紫英道今说的也不尽兴我为这个还要特治一东请你们去细谈一谈则还有(甲戌本:一谈二则还有所)恳之处说着执手就走。

此段文字,作者的修改轨迹清晰。甲戌本先将梦稿原抄类型“说着就走”修改为“说着执手就走”,修改后既不失必要的礼节,也合乎冯紫英的性格。庚辰本在甲戌本基础上,再将“还有所恳之处”修改为“还有可恳之处”。

梦稿原抄:只见各色水禽都在池中浴水也认不出各色来黛玉站住看了一会;甲戌本、庚辰本:只见各色水禽都在池中浴水也认不出各色(甲戌本:色)来但见一个个文彩炫耀好看异常因而站住看了一会。

甲戌本、庚辰本等本子增加了描写“但见一个个文彩炫耀好看异常”。

梦稿原抄:独立墙边悲悲切切呜咽起来正哭之间忽听吱喽一声院门开处;甲戌本、庚辰本:独立墙花阴之下悲悲戚戚呜咽起来原来这林黛玉秉绝代姿容具希世俊美不期这一哭那附近柳枝花朵上的宿鸟栖鸦一闻此声俱忒楞楞飞起远避不忍再听真是花魂默默无情绪鸟梦痴痴何处惊因有一首诗道颦儿才貌世应稀独抱幽芳出绣闺呜咽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那林黛玉自啼哭忽听吱喽一声院门开处。

甲戌本、庚辰本等本子此处对林黛玉“悲悲戚戚呜咽起来”引起鸟儿的异动,增加大量描写,进而由对鸟儿远避的夸张渲染,引出对林黛玉的正面评述。

上面列出了梦稿原抄含有重要异文的段落,这一回的对应段落,列藏本采自成熟脂本和早期脂本文字约各占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