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荒诡境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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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王教授,你说我们真的走出西青林了吗?”林从熙以手遮挡着正午的阳光,喘着粗气道:“那么接下来我们的目的地究竟在哪里?”

王微奕缄默着,将目光如风筝一般地放远。可是山峦如雨后的春笋,矗立四周,恰似无力的西风,将王微奕的目光缓缓地拉扯了回来。他在心中暗念沈亦玄留下的最后一句寻宝秘笈“日穿针,沿金行”。这六个字比起前一句的“风雷潜,九锁林”似乎要易懂得多。很显然,是要找到一个地方可以观看到特殊的太阳景象,从而获得破解线索,至于“沿金行”虽然有点歧义,可以理解成是金色的道路或者是金色的标记甚至是“金”字,但只要到了特定的目的地,见到了异象,就不难找到答案。现在困扰他们的是,究竟他们还要走多远?

“风雷潜,九锁林”虽然十分晦涩,但至少它点明了地点位于“林”中,而且他们可以结合其他的信息,猜测到西青林,但这个“日穿针,沿金行”着实令人有几分如坠云山雾里之感,只能像无头苍蝇般在神农架里乱闯乱撞,期冀幸运之神的降临。可是整个神农架这么大,他们的行动无疑是大海捞针,这让所有的人都不禁有些泄气。

冷寒铁心中亦堵着团棉花。这种毫无头绪的寻找,特别能击溃士气。它就像气球上的一个微孔,你看不见它,察觉不到它的存在,可是隔了一天回头来看,明显地瘪掉了一圈。那种软趴趴的感觉十分丑陋,让人平添几分无名之火。前几天,他们在森林里疲于奔命,屡次遭遇厄难,甚至差点丧命,那时是多么希望能有平静的时光降临。可当他们真的如一根松针一般地掉落在神农架厚厚的落叶间时,无声无息,无可奈何,他却开始有点怀念那种命悬一线的紧张感。那时他至少知道自己的目的在哪里,需要战胜的对象是什么,不似现在,找不到敌人,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这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几乎可以将人逼疯。可他却什么情绪都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他深知,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自己。他是队伍里的定海神针,只要他出现动摇,表现出一丝的烦躁,那么所有人的情绪必然崩溃。

王微奕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只能对林从熙的疑问置若罔闻。

“我走累了,能否休息片刻?”陈枕流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体质没有冷寒铁这些军人好,心理素质也不如王微奕般波澜不兴,因此最容易被沮丧感所击败。

冷寒铁转头看了一眼花染尘,只见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很显然是达到了体能的极限,心中忍不住幽微地叹了口气,下令大家就地休息。

楚天开等人重伤未愈,体力不支,全凭一股毅力咬牙支撑,一坐下来,顿时觉得心头的一口气散开,四肢百骸顿时如同涌进了无数只的蚂蚁,酸疼酥痒不已,恨不得闭上双眼,睡他个三天三夜。

王微奕喝了两口水,接过冷寒铁递过来的《神农奇秀图》,反反复复地再看了两遍,确认里面的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遗漏,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头痛不已。自从走出西青林之后,他与冷寒铁、林从熙等人无数次地检视它,用尽各种办法,如正眼,侧着光来看,倒着看,甚至冒险用水泼过画面,用火烘烤过,却始终未能从中找出任何与“日穿针、沿金行”相对应的线索。王微奕甚至怀疑它根本就不是传说中的寻宝图,根本就是一幅写意画,或者说赝品。可是它奇特的质地、独特的画法却显示,它绝非是寻常之画,而是隐藏着极深的奥秘,并非轻易能被人解开。

明知图中有真意却无从辨解,那种无力、无助、无望的滋味就像是一口最辛辣的芥末,刺激得王微奕只能张口吸着丝丝冷气,然后额角青筋暴涨,恨不得将画团成团,再一脚一脚地踩上去。

冷寒铁见到王微奕的神色,心中了然,收回图,自嘲道:“若是跟踪我们的那支队伍还在,纵观我们这几日的路径,恐怕会以为我们在布下疑阵吧。”

王微奕悲观地道:“老夫无能,有负重托,这图这秘笈,竟然未能解开半丝半毫。唉,连累诸位跟着我数日无谓地奔波,实在是……”说完连连咳嗽起来。

林从熙虽然对这几日里的辛苦颇有怨言,但眼见王微奕这般自责,却也有几分于心不忍,“王教授,你别这么说。照我看,这《神农奇秀图》就像一把结构严密的锁,看似牢不可破,可只要我们有朝一日找到了它的钥匙,一切疑问也就迎刃而解。就是这个钥匙,哎,真有几分令人挠头。”

冷寒铁将图“嗖”地丢进背包,“正所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神农奇秀图》若是与我们有缘,自然哪天就会向我们敞开它的奥秘;倘若无缘,也就随它去,权当我们没有找到它。我决定,接下来我们不再受羁于图与秘籍,而是按照我们的方向和方式来行进。我就不信,找到金殿就必须依据图与秘籍的指引,步步为营才行。这神农架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大。只要我们用心去观察,哪怕多花些时间,定然也可以找到正确的方向。卜开乔、染尘姑娘,接下来还要多辛苦二位,多看四周的环境,多听山里的声音,看看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只要找到这山里有任何人为的痕迹,我们就循迹追踪到底,肯定可以找到线索。”

休息了大半个小时,众人喝了水,吃了干粮,又躺了会儿,渐渐地缓过劲来。冷寒铁走到花染尘面前,注视着她因中毒及劳累而变得苍白的脸,内心纠结不已。

花染尘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勉强绽开一个笑容道:“冷长官,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冷寒铁暗中长吸了口气,道:“我想请染尘姑娘帮忙开启耳力,倾听下这四周,看是否有什么异常之处。”

花染尘虽然长有一双灵耳,甚至能够听到数百米外一只蚊子振翅的声音,但这种极致的耳力需要她全神贯注、集中精力方可做到,而这极其耗费体力。在她正常的状态下,一天里凝聚耳力最多不能超过三次,否则就会如同大病一场般元气大伤。而今她已羸弱不堪,侧耳倾听是对体能的极大挑战。

然而花染尘听到冷寒铁的这个请求,却如同听到了敕令般地舒了口气,欢快地应答下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这个小事,我现在即做。”

一些话含在冷寒铁的嘴中,但临到最后却还是没有吐露出来,只化作心底深深的一声叹息。

花染尘静坐,屏息,整个人如同入定了一般,只有耳翼微微颤动着,就像一个雷达般,捕捉森林里的每一个细微声音。众人端坐一旁,大气也不敢喘下,生怕惊扰了她的用功。

约莫三分钟过去,花染尘睁开了双眼,额角汗珠涔涔,浸得鬓角有几丝凌乱,更增加了几分楚楚可怜之态。她不无疲惫地说道:“我听到有流水的声音。”

坐在一旁紧张等待的林从熙闻言不禁大失所望,“流水有什么奇怪的?这里是山林,又不是沙漠。没水才是奇怪的吧?”

冷寒铁瞪了他一眼,对花染尘道:“继续说下去。”

花染尘道:“我听到水流从高处落下的声音,如同瀑布一般。”

林从熙精神一振,刚想插嘴,看见冷寒铁如寒冰一般的眼神,顿时将所有的话语全都闷死在腹中,瘪着嘴继续听花染尘讲下去:“而且那水流冲撞之声有些发闷,听起来十分遥远,似是存在于地下,或者山脉之中。”

王微奕身体微微一颤,“山脉中?染尘姑娘你可确认?”

花染尘犹豫了下,道:“我今日精神有些不济,只听得隐约是,但无法辨清。要不容我再听一次吧。”

冷寒铁急忙伸手将她拦下,“不了,你已经耗费不少体力,再听一次恐怕对你伤害极大。我相信你的判断。”他将目光投向距离他们约有一公里处的一座山峰,“难道它里面真的藏有一条瀑布?”

山脉里藏有瀑布……这听起来十分匪夷所思,然而对于众人来说,在神农架里有神秘、怪异才是正常的,因为神秘、怪异代表着他们探寻的方向是正确无误的。

只是王微奕、林从熙等人进入过一回地下洞窟,九死一生,因此对它有着极深的心理阴影。但想到不冒险一回的话,就只能在森林里兜兜转转,恐怕穷尽一生的时间都未必能找到金殿的入口,又有一番心动。

冷寒铁沉思道:“如果山脉中真的别有洞天的话,那么定然是有洞穴通到地面。我们又该怎么找到它呢?”

王微奕捻着胡须,道:“什么东西最喜洞穴呢?”

林从熙道:“这个多了去了。你看,老鼠、兔子乃至屎壳郎、蚂蚁等都爱打洞,都住洞里。可是我们找到它们有什么用?它们的洞我们又钻不进去。”

冷寒铁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对着王微奕道:“王教授的意思,莫非是让蝙蝠来当向导,为我们带路?”

王微奕抚掌道:“冷长官不愧是智勇双全之人,一下子就猜到了。老夫佩服佩服。”

当冷寒铁等人爬到山顶之时,天色已冥暗。这是冷寒铁的主意。只有在最高处,才可以一览众山小,将整座山林间的动静尽收眼底。冷寒铁安排每个人各负责一个角度,再将背囊中剩有的两个望远镜分别交给巴库勒与陈枕流,让大家严密监视蝙蝠群的黄昏出动。

蝙蝠是喜阴的动物,习惯昼伏夜出,白天的时候多半栖息于洞穴、缝隙之内,等到傍晚或者晚上的时候再出动觅食。如果花染尘所听到的声音为实,整座山脉中真的藏有一个瀑布,且有入口通往地面,那么这个洞穴就是蝙蝠的洞天福地,它们定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绝佳的栖身之处。而聚集在洞穴之内的蝙蝠数量亦肯定相当惊人,黄昏时分群体出动时将蔚为壮观,从高处观望应不难发现。

果然,不多时,眼尖的卜开乔欢呼起来:“瞧,蝙蝠云出来了!”

众人随着卜开乔的指尖望过去,只见密林之中,有一团黑影升腾而起,将薄暮冲撞得七零八落,但很快就被苍苍茫茫的山林所收服、消融。黑影似乎并不甘心,过一段时间再度派出一支大军,向暮色中的山林发动猛烈袭击,但再度被山林击溃,化成一个个个体,消失在数量远超它们的茂密树叶之后。这一幕发生在转瞬之间,并且隔着距离与暮霭,看上去十分朦胧,也只有卜开乔这种拥有敏锐眼力的人才可以将它们捕捉到。

冷寒铁抓过一个望远镜看去,见那些黑影果然是蝙蝠的聚群,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林从熙开始理解为什么要将卜开乔和花染尘编入队伍中。在神农架这种荒蛮之地,他们要想找到被岁月掩埋、丛林覆盖的奥秘,除了仰赖运气外,确实需要一些超能力。

冷寒铁在心中大致做了一个地点定位后,催促着众人赶紧下山,赶赴山洞。

林从熙嘟囔道:“天马上黑了,这个时间点赶路,不就是给野兽们送晚餐去的吗?”

冷寒铁脸微微抽搐了下,道:“你想白天再去送死,我不拦你!”

王微奕打圆场道:“林小兄弟,冷长官这也是为大家着想。瞧先前的动静,那洞里的蝙蝠少说也有上万只。若是我们白天进去,它们全都聚集在洞内,一旦惊起,成千上万的蝙蝠齐齐对我们发动攻击,就算是大罗神仙恐也难脱身。眼下这个时间,蝙蝠正好外出觅食,留在洞内的有限,我们赶紧通过才是周全之策。”

一个小时后,冷寒铁等人奋力拨开缠绕在洞口的各种藤蔓,从枝蔓横生的树木间勉强挤进去,进入十分隐蔽的洞穴。目睹洞中的景象,林从熙的额头汗水蜿蜒而下,开始理解冷寒铁趁夜行动的用意:从洞口进来,初时狭窄,仅容一个人侧身而过,或者两只蝙蝠并排飞出,然而前行三米,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个有数百米高的洞窟拔地而起,就像是欧洲那些巨大的教堂的宏伟穹顶。洞窟延绵有数公里,空旷无比,然后全都被不计其数的蝙蝠占据了!光是地面上的蝙蝠粪便,就有三四十厘米厚,人踩上去,发出“哧溜”的恶心声音,阵阵恶臭熏得人几乎要晕倒过去。不时有逗留在洞内的蝙蝠被冷寒铁他们手执的火把光芒惊起,从他们的头上掠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冷寒铁等人连成一排,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捂着口鼻,强忍着令人作呕的气味,一脚深一脚浅在“粪便泥沼”中前行。忽然间一只翅膀张开足有一米长的巨型蝙蝠冲着唐翼直扑而来。在灯火的照耀下,巨型蝙蝠尖嘴大眼显得格外狰狞,超大双翼鼓起的气流卷来一阵的腥臭。饶是唐翼久经战场,却仍吓了一跳,他不假思索地举起手中的火把,对着巨型蝙蝠的脑袋狠狠地击打了过去。

巨型蝙蝠仿佛知道危险,在火把砸到它的脑袋之前,猛地转身,斜斜地掠起,翅膀扫过花染尘的肩膀,将她吓得花容失色,失声尖叫。而唐翼用力过猛,扑了个空,手中的火把脱手飞了出去,砸在石壁上,溅起许多火星,烫灼到栖息在石壁上的四五只巨型蝙蝠。它们疼痛及受惊之余,慌忙扇动双翼飞起来,有的径自撞向边上的蝙蝠,将更多的蝙蝠惊动起来。如此形成连锁反应,片刻之间,几乎整座山洞里剩余的蝙蝠全都被从睡眠状态下唤醒,尖叫着在山洞里四散飞行。

整个山洞里栖息的蝙蝠数量至少有三四十万只,尽管大半的蝙蝠已经外出觅食,但留在洞内的仍有一两万只。一两万只感觉受到生命威胁的蝙蝠齐齐在山洞里飞舞,单是那尖锐的声音就足以撕裂人的耳膜,而它们振翼所卷起的气流几乎将整座山洞积攒了数千年的粪便臭气全都搅动起来,强烈的气味刺激得众人双眼流泪,胸口发闷,几乎窒息。更要命的是,这些靠超声波来导航的生物如今在一团混乱的情境下,完全丧失了本能,许多如无头苍蝇一般地撞到石壁上、其他蝙蝠身上,然后更多的是像一颗颗小型的炮弹砸落到冷寒铁等人的身上、火把上以及脚下。单薄且胆怯的花染尘,以及失去一只手重心不稳的巴库勒在惊慌及躲避之中不慎摔倒,整个人差点被淹没在粪便之中。

而众人手中执拿的火把在蝙蝠接二连三的袭击之下,不是被气流吹灭,就是被撞落在地。整个洞穴陷入一片黑暗,一时之间只听得蝙蝠在头上“嗖嗖”地乱飞,有肉翼或者爪子戳向人脸,引起一连串的闷哼或者惊恐尖叫,无形中加深了众人心头的恐惧感。

冷寒铁眼见情形危急,一把扯下外衣,将它抡在手里,如风轮般挥舞。那些蝙蝠一旦靠近,即被一股罡风震落在地。唐翼从仅剩的背囊中翻出一把手电筒,拧亮了,招呼众人猫下腰,躲在冷寒铁外衣所形成的保护圈内,相互推搡着往前走。

被众人包围在中心的花染尘忽然失声道:“什么声音,这么刺耳?”

冷寒铁闻言心头一紧,不待他做出反应,只觉得抡得浑圆的外衣上被一个重物狠狠地击打了下,手底微微一麻,劲一下子泄掉,原来滴水不漏的防势登时垮掉。

唐翼急忙将手电筒的光芒照了过来,待看清眼前的怪物,忍不住大吃了一惊,“天哪,蝙蝠王!”

立于他们不足一米之遥的是一只超级蝙蝠,双翼展开约有两米长,凸起的眼睛瞪圆如灯,两只大耳朵高高竖立,最可怖的是它那尖长的嘴大大地张开,露出里面的獠牙,仿佛随时准备将人生吞进去。

所有人的汗毛全都竖立起来——谁都不曾见过这么大的蝙蝠,而且还这么丑陋、凶狠,活脱脱就是一个地狱来的使者。

超级蝙蝠尖锐地叫唤着,声音就像是金属片摩擦发出的怪声,听得人恨不得将耳朵堵塞起来。它猛地朝冷寒铁等人扑了过来,身在最外面的楚天开眼疾手快,一脚踢在它的肉翼上。它登时恼怒了,双翼剧烈地扑打,对准冷寒铁一行横掠过来。

楚天开急忙抡起手中已经熄灭的火把,用以抵挡,然而他重伤尚未痊愈,行动有所不便,终究慢了半拍,蝙蝠的左翼扫过站在外围的楚天开以及林从熙。这超级蝙蝠的一扫威力不容小觑,楚天开的大腿顿时被划开了道血痕,而林从熙则被它扫得几乎要跌倒。一想到满地上都是蝙蝠的粪便,如果栽下那是真正的狗吃屎,林从熙下意识地双手在空中胡乱挣扎,一把抓住超级蝙蝠的肉翼。顿时如同溺水者抓到救命的稻草会紧紧不放一般,林从熙使出吃奶的力气死死地攥住超级蝙蝠肉翼,身形踉跄地被它带动着。他心头一着急,小跑了几步,一翻身跃在超级蝙蝠的背上。超级蝙蝠展开双翼后虽然长达数米,但肉身却比林从熙要小一轮。林从熙又刚好跃到它的后背部,双腿下耷,于是不自觉地被它带动,双脚抵地交替用力踩步,到最后都不知道是他推动着超级蝙蝠往前走,还是超级蝙蝠带动着他往前跑。忽然他脚底下一空,整个人急遽地下降——岩洞里有个断层!超级蝙蝠带着他朝着深渊滑翔下去。

林从熙吓得哇哇直叫,然而却很快被冷风堵住了嘴。超级蝙蝠和先前的那些巨型蝙蝠都属于狐蝠。这是世界上最大的蝙蝠种类,体型远较一般的蝙蝠大得多,最大的双翼展开有近两米左右。由于头型似狐,口吻长而伸出,故称狐蝠。狐蝠第一、二指都有爪,日间成群倒挂在大树枝上,夜间成群出动,觅食野果、花蕊,对果园危害极大。每胎一仔。冬季隐藏于洞穴中冬眠。载着林从熙的这种狐蝠堪称最为巨大的蝙蝠,然而它的体重也仅区区十多斤,所以尽管其双翼展开极长,但就算竭尽全力也无法载动起林从熙一百多斤的体重,因此被他压得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一直往无尽的深渊坠落。

急遽的下坠让林从熙魂飞魄散,然而更让他感到惊心动魄的是这个深渊实在太深了,深得简直就像一个无底洞!由于四周一片漆黑,他无法看到四周的情景,只能感觉到耳畔的风呼呼作响,四周的温度越来越低,仿佛跌入了一个冰窟一般。这种目不能视物、下坠之势无穷无尽的感觉更增添了人心头的恐惧感。林从熙的生命中从未像现在这般漫长。他的大脑内如同快速播放电影一般,飞快地闪过生命中的一个一个片段:

少小时父母双亡,他寄身于叔叔家中。叔叔是一走乡串户的货郎,收入微薄,勉强维持着一家四口之用,如今多添了一张嘴,顿觉捉襟见肘。婶婶对他极为不好,一日只给他两餐残羹冷炙,且成天喝令他做这做那,稍微不如意就对他非打即骂。叔叔虽然看在眼里,然而囿于现实生活的困顿,长年累月奔波于外,只能略微劝婶婶两句,再躲在暗处长叹一声,自觉愧对兄长。那时的林从熙对于世界的看法一片灰暗,甚至屡有追随父母而去的轻生之意。

林从熙12岁时,有一个杂技团经过村里,摆了两天的场子。这是他童年中少有的带有一丝艳丽色彩的时光。那些杂技演的表演员或滑稽,或惊险,让人瞠目结舌,心摇神荡。婶婶见状,少不了责骂他几声痴呆样,后来忽然心动,跑到杂技团老板处问他们是否需要人手,需要的话就将林从熙带走,分文不收。杂技团老板见林从熙虽然瘦骨嶙峋,但眼神灵活,动作伶俐,是块学杂技的料,于是满口应允下来。双方很快签了份契约。就这样,婶婶将林从熙“送”给了杂技团,为摆脱了这个累赘而感到欢欣不已;杂技团老板免费得了个人手,亦十分高兴;林从熙也很乐意离开那个没有半点温暖的家,而且杂技团的生活看起来是那么的新奇,对他充满了吸引力。似乎所有的人都兴高采烈,唯一黯然神伤的是他的叔叔,林从熙出走当日他在外做点小买卖,回家后见不到林从熙,他跪在兄嫂的灵位前有一两个小时,为自己辜负他们所托而忏悔不已。

杂技团的生活就像是放烟花。远远地看着感觉绚丽无比,可是真的靠近了,却会被那些烟雾尘霾熏得泪流不已。训练中,林从熙几乎每天都要疼得哭上几回。经过一年左右地狱般的训练之后,他出师了,可以表演高空走绳索、空手取物等杂技,另外在穷得揭不开锅时,他也会被杂技团老板强迫着去偷盗。杂技团的生活总是漂泊不定,四海为家。在残酷的现实磨砺之下,林从熙成了一名社会底层中的“老油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且会察言观色,从一个人的衣着、走路姿势判断出对方的家境、性格、心情、藏钱的地方等,并快速地与对方套上近乎……

在林从熙19岁的时候,他的命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杂技团的老板在一次演出中,因为与一名地痞发生了冲突,被对方狠狠羞辱了一番,心中怀恨,于是夜里带了一名练飞刀的杂技员,将地痞射杀在巷子中。很快东窗事发,老板及那名杂技员被捉拿归案,整个杂技团就此解散。林从熙先是有点怅然若失,就像是一名乘客在狂风暴雨之中被抛出小舟,掉入水中。虽然同样都是浸水,但身在小舟上总觉得心里踏实一些。可是流落到社会上一段时间之后,他渐渐地喜欢上了这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于是他走南闯北,当过苦工,做过小偷,扒过火车,走过千山万水。他就像一条泥鳅一般穿梭于各座城市、各个阶层之中,渐渐地身上结上了一层厚厚的痂。对于这个时代,这个社会,他始终怀着白眼,乃至仇恨。他忘不了婶婶对他的呵斥,也忘不了杂技团老板对他的鞭打以及逼良为盗。他的生命缺少温暖,缺少色彩。无论他走得多远,看过多美的风景,总是无法感动,无法找到家的感觉。这种感觉加深了他的绝望,以至于他认为自己的出生就是一场错误。

在他22岁的时候,命运再度迎来转折。他在经过一个小山村的时候,偶遇一个不慎跌入深谷中、摔断了腿的土夫子(即盗墓贼)。出于一时的怜悯,他将土夫子背了出来,寻了些草药替他敷伤,最后将他送至小山村的郎中家中加以治疗。土夫子感激他的救命之恩,给了他两个从坟墓中掏出来的、铜锈斑斑的青铜杯。他本来觉得以为它们就是个破烂,谁知道拿到城里找了家名叫“聚宝斋”的古董店一问价,竟然是西周时期的古物。“聚宝斋”的老板愿出价500块大洋收购。这令他目瞪口呆,觉得匪夷所思,同时对于古董行业产生了浓烈的兴趣。于是他跟老板商量,两个青铜杯他只收300大洋,条件是他留在“聚宝斋”里打工,一方面学点古董知识,另一方面也可以去收货、出货。“聚宝斋”老板见他一副猴头猴脑的精明样,天生的生意人,当下里一拍即合。

林从熙在“聚宝斋”前后待了5年。这5年,是他一生之中最为安稳、最为怀念的日子。正如“聚宝斋”老板所揣度的那般,他天生是个古董人。在没日没夜地疯狂恶补了一通古董的鉴赏与保养知识后,林从熙开始重新踏入江湖,与三教九流之人混在一起,披沙沥金,收购各种来路的古董。其中既有破落贵族典卖的古玩玉器,也有平头百姓从床底翻出的家传之物,但最多的仍是土夫子从各地坟墓中扒拉出来的冥器。时值日寇侵华时期,兵荒马乱,政府对于民间的监控能力极弱,加上人民四处逃命,许多祖坟都只能弃而不顾,这给了土夫子极佳的可乘之机,全国上下发掘了大量的古墓,无数的奇珍异宝从暗无天日的地底下重见天日,汇入林从熙这样的古董掮客手中,进而流落到世界各地的达官贵人的屋邸内,成为他们赏玩的器具。林从熙后来曾粗略地估算了下,流经他手中的各类古董至少在三千件以上,价值数十万大洋,至于卖出价更是个天文数字。

不过正如俗话所言,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或者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5年后,林从熙在一次收购古董中出了意外,被卷入了一场纠纷,幸而被人救下,从此生命轨迹再度发生变化。他退出了“聚宝斋”,自立门户,成为“诚意斋”的掌柜,从此开始了扑朔迷离的生活,直至被抓到军舰上,强行塞入神农架寻宝的队伍中。

所有的经历在林从熙的脑海中过了一遍,历历在目。他想起了一个传说:人在死亡之后,灵魂会将曾经走过的每一个脚印全都拾起来,也就是重新走上一遭,然后才会安心投胎。“是否我命就丧在这深渊之中呢?”他不无悲凉地想:“若真的是,恐怕就是尸骨无存,将来无人可以祭拜,永远沦为枉死城中的一个孤魂野鬼吧。”

在林从熙的感觉中,他在狐蝠背上潜伏了有一个世纪之久,下沉的距离至少有上万米,但事实上他跟随狐蝠一起下坠了有四五百米——这对于一个地下暗洞而言,仍然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就在林从熙感觉黑暗无穷无尽、深渊无边无际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一片璀璨晶莹的景象!

初时林从熙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或者是已经命丧深渊,灵魂飘至苍穹看到的奇迹,然而狐蝠的振翅声却让他很快就回到现实中:这不是错觉,而是真实景象!俯瞰底下,他心头的震撼难以言喻:幽深的空间中,如繁星般闪烁着无数的光芒,每一道光芒都在空气中流转,像一簇簇在空中轻舞飞扬的发光蒲公英,那么迷人,又那么神秘,甚至流露出一丝丝的诡谲——林从熙记得自己有一次夜里登临香山山顶,远眺北平城,只见万家灯火辉煌,仿佛是玻璃瓶中的一只只萤火虫,发出微弱而又醒目的光芒。如今他看到的地底情景,与当日里在香山顶上看北平城如出一辙。“难道地底深处存在着一座城市?”这个疯狂的念头让他头晕目眩。

人类一直都认定天上是住着神仙的,如玉皇大帝和嫦娥,但极少有人会去认为地底深处也有人类生存。因为天上有太阳璀璨如火,有群星多如恒河沙数,而且看上去是那么的广袤、缥缈,可是地底之下却是暗无天日,且似乎被土壤、岩石塞得严严实实。若说是有穴居之人尚可理解,倘若说有人长年累月生存在地底之下,甚至还创造了绚烂的文明,那就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不过也有另外的说法:人类最早是在地下生活的。他们对黑暗、狭窄、密不透风、地震频繁的地下世界抱怨不断。但与此相邻的一个世界里,西方有微弱的黄光,北方有闪烁的白光,而南方有朦胧黯淡的蓝光。随着知识见识的不断增长,他们的外形也开始发生了变化,越来越像是现在的人类了。于是,太阳父亲派了两个儿子来,经过跋涉,带领他们来到了第二世界。这里同样黑暗无边,但是空间却要大得多。他们在这里又度过了漫长的岁月。然而人类还是不满足,于是,他们又进行了迁徙。在相继经过了第三世界、第四世界后,他们终于在太阳父亲的指引之下分批陆续到达了第五世界——也就是现在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知”与“观”的世界,第一次见到了光明和大地。同时,在漫长的摸索攀登过程中,人们分成了6个队,发生了进一步的分化。也就是6种人的祖先:黄色的、红色的、白色的、黑色的、褐灰色的、混合色的。但是途中有大量的人失踪或是掉队了。这时的人类皮肤冰凉坚硬,布满鳞片,视力极佳,能够在黑暗中看清任何东西,耳朵好像洞穴中栖息的蝙蝠一样敏锐。他们的脚上有蹼,一律长着尾巴。又经过了一段时间,他们才慢慢习惯了光明的世界,学会了用双脚行走,用衣服遮挡保护身体。这就是最早的人类由来。

事实上,自古以来,关于“地下世界”的传说屡见不鲜。苏联探险家奥先多斯基在蒙古旅行时,一个赶骆驼的人告诉他,在蒙古的地下有一个巨大的国家,当地人称它为“阿卡达”,这个王国的都城叫作“香巴达”。这里的统治者才是真正的世界之王。20世纪80年代,美国的资源卫星在高空探测发现,中国地下遍布着一个密密麻麻的隧道网。隧道的总开口,据说在印度的废都叶罗阿、蒙古的诺于库尔湖附近。在美国的加利福尼亚州霞斯塔山、秘鲁的安第斯山脉内地,以及日本九州大分县,都有通往地下王国的出入口。

早在1904年,美国加利福尼亚卡斯特山脉中一个叫布朗的采矿者,无意中发现一处类似巨人住的人工地道。洞穴中有用巨大铜锁锁住的巨大房舍,墙壁间有黄金铸成的盾和人类从未见过的物品,墙壁上还画着奇怪的图画和文字。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陆军一士兵希伯,在和侵缅日军战斗中与战友失散被遗留在森林,有一天他无意中发现一处被巨石隐蔽的洞口。希伯冒险进入洞内,发现里面被人工光源照得亮如白昼,俨然是一处庞大的地下城市。希伯正看得惊迷不已时,突然被卫士抓住,一关就是4年,后寻机拼命逃出。据他说,这个地下王国通向地面的隧道有7条,分别在世界其他一些地方开有秘密出入口。

1968年1月,美国TG石油公司勘探队在土耳其西方大洞穴地下270米的地方,发现地底四通八达的岩盐隧道。洞顶高约4~5米,洞壁光滑平整,显然为人工打磨而成。洞内到处是蛛网似的根洞,俨然一个迷宫。在其中一条支路上,有个身高4米的全身雪白的巨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6名勘探队员的面前,眼睛发出像日光灯般的光芒,并发出轰隆轰隆的吼声。其声浪竟然掀倒了6个勘探队员。6人中有1人遇害,5人侥幸逃出。

巴西的一位业余考古学家花了许多年的时间走遍了塞拉多隆卡道尔地区,就在这个莽林地域,他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有一次,他和伙伴们爬到一个岸壁顶部,看见600米深的峡谷中有不少白色人,他们身高都在2米以上,身着宽大的大衣,每个人都蓄着胡子。这些巨大的人发现他们后就突然不见了。可是山谷中仍然久久回响着一种奇怪的歌声。在后来的30多年里,这位考古学家走遍了这个山谷的各个角落,但始终没有重见那些白色巨人,却发现一个庞大的圆盘形物体经常在那里盘旋。

在苏联雅库梯亚西北部上维柳依地区,曾发现了一个金属拱门,形状扁平,下面有许多的金属房间。这些房间即使是在最寒冷的冬天时也像夏天一样温暖。显然这里具有强辐射。因为古代有些猎人曾在那里住宿,结果立刻得了大病,如果连续住几夜以上,就会很快死掉。当地牧民讲,在其中一些金属洞穴里躺着“凶煞的黑色独眼人,他们都穿着铁制的衣服”。另外,一个当地人在扑灭泰加森林大火时,他在离起火现场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个“铁穴”,里面有“铁人”。据说从远古时代就在这个地区就会有规律地发生间歇性的大爆炸,这一切都被雅库梯亚民间的古代神话所记录。古代的传说还进一步指出,在地下的深处有完整的国家,里面住着火焰巨人。他们隐藏在土地的下面,用火焰旋风摧毁周围所有的一切。

看着那些在黑暗的地底之下熠熠生辉的光芒,林从熙突然有一种渴望一窥其真相的欲望,然而同时又有一种刻骨的恐惧攫取了他的心灵。另外他很快就分辨出,尽管那些光芒看起来是那般绚丽,但实则距离他很远。那种感觉,就像是人类在仰望星空一般,只是如今换成了俯瞰。也就是说,那一片的光芒,距离他至少还有几千米的距离!倘若他真的要跌进那片光芒之中,恐怕早已经粉身碎骨!更让他感到心惊肉跳的是,在那灿烂的光芒中,隐隐地却似乎有一张巨大的、黑色的脸庞在凝视着他。他定睛望去,依稀是一些阴影镶嵌在斑斓的光芒之中,构成了一幅超级图画。图画虽然是粗线条的,可在“高空”之中看去,是那般栩栩如生,而且似乎带了一种阴鸷之气,仿佛对每一个入侵者都抱有刻骨的敌意。林从熙不由得想起刘开山的所言:他们的飞机在高空中遇到了“魔鬼”,比世界上最高的山峰都要高大,双脚站在神农架里,张口就将飞机吞噬了进去。难道刘开山遇到的魔鬼正是这张鬼脸?

就在林从熙不寒而栗之时,忽然一股热气流从下方涌起,托住了狐蝠的下坠之势。狐蝠大概也知道自己的生死存乎一线之间,于是不顾一切地拼力扇动翅膀。借助着热气流的浮力,狐蝠斜斜地往上爬升。忽然间林从熙感觉到身体一颤,似是狐蝠撞到了什么。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乃是狐蝠带着他进入了一个洞穴之中,他的双脚着地了!

这个事实让他喜出望外。地底的光芒虽然看上去那么诱人,可林从熙总觉得自己就像是扑火的飞蛾,一旦靠近那儿之后很快就会被烧焦,不留一点残骸。再没有什么比脚底下的土地更让人踏实了。不过他不敢轻易地离开狐蝠。因为岩洞里漆黑一片。狐蝠是靠着超声波来辨明方向和行进路线,就算是在黑暗之中亦不会迷路,可是林从熙就不同了。在人类的早期,没有照明的工具,没有庇护的房子,黑夜对于人类而言意味着各种看不见的危险,因此在人类的基因中,存在着对于光明的向往,对于黑暗的厌弃。

基于这种心理,林从熙始终不敢松开搂着狐蝠的手,任其拖曳着自己跌跌撞撞地在地下洞穴里半飞半跑。他感觉到狐蝠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完全停了下来。黑暗掏空了他的思维。保持着踞坐在一动不动的狐蝠身上的姿势足有两三分钟之后,林从熙终于反应过来,狐蝠被他这个“拖油瓶”给活活累死了。

高度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林从熙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过去。他将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洞穴中,只觉得胸口剧烈地跳动不止。在神农架里他经历了九死一生,但却从来没有像刚才的一刻那么震撼。在神农架的山峰中,藏着一座地下洞窟这并不稀奇,洞窟里有着长达两三米的蝙蝠虽然有些震撼人心,可也勉强可以接受;但在那地下万米之遥的空间里,竟然有灯火闪烁,且勾勒出一张巨大的人脸,这着实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想象力和理解力!

一路上,王微奕大概是深恐自己去世,神农架的奥秘探寻就失去了线索,或者说远离了既定的方向,因此有意无意地向众人宣扬一个观点:在我们生存的现实世界之外,可能存在着另外的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高于我们人类,接近于造世主,接近于神。在他们的眼中,人类是可悲的、只懂相互残杀的蚂蚁。尽管随着人类的历史发展,这些蚂蚁已从简单的肢体搏斗进化到采用各种武器包括核武器进行毁灭性的杀害,但在另外那个世界的人眼中,依然是非常低端的生物,思考能力低下,行为幼稚……王微奕的观点在林从熙听来,就像是天方夜谭,有时候他甚至在心底会暗暗嘲笑王微奕是书读多了,脑子都走到邪路上去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真的会见到真实的地底异象,看到那一个远离人间、接近传说中地狱地点的世界。那些“人类”既然能够在地底万米的深渊中生存,并制造出了璀璨的文明,那么他们的能力应该远远超过了地面上的人类。林从熙开始相信这一路上所遭遇的种种匪夷所思之事,全都是由这一个种群制造的,包括那个水晶棺的黄金面具主人,西青林里可以逐人的球形闪电,以及那把削铁如泥的黄金匕首……那么传说中的金殿呢?建造者是否也是这些人?如果是的话,他们是否依然在守护着它?

林从熙忽然怀疑起冷寒铁这一行的目的。初始他相信着冷寒铁的话,觉得他们的目的地就是传说中的金殿,因为有那一幅古怪的《神农奇秀图》作证。《神农奇秀图》是他亲手从土夫子手中收购而来,材质奇特,绝非是什么人故弄玄虚所能造就的,因此上面肯定是隐藏了某个天大的秘密,冷寒铁他们应是为破解这个秘密才将他及刘开山弄到这支队伍中;但现在他却有了一个更深的猜测:破解《神农奇秀图》最多只是冷寒铁等人的使命之一,他们肩负着更深的使命,比如与金殿的主人进行沟通,甚至就如同当年希特勒派兵进入西藏的目的一样,希望找到传说中的“地球轴心”,通过颠倒“地球轴心”来使时光逆流,扳回战争颓势。毕竟当今的国共两党之争,国民党已节节败退,衰亡的迹象日渐凸显。在常规战场上无法挽回颓势,战胜对方,那么寄望于奇迹出现也是极有可能的。在未进西青林之前,冷寒铁为减少众人间的纷争,揭破林从熙、刘开山的真实身份,并将这一行的目的披露开来。林从熙当时就感觉有一丝的怪异。因为冷寒铁的身份太高了,他们的行动也绝对属于最高级别的军事机密之一,就算需要林从熙、刘开山的配合,也绝不可能对他们公开,除非冷寒铁抱定了一个想法:在事成之后就将所有不相干的知情人全部灭口!林从熙猜想到被灭口的可能性,可是为金殿的巨大秘密所吸引,决定不计后果地冒险一回。毕竟对于古董人而言,能够让鬼谷子这等千古奇人感到心动的金殿,绝非是寻常陵墓中所挖掘出来的金银财宝所能比拟的。但如今仔细回想起来,从冷寒铁的个性来看,他不怕牺牲,不畏艰苦,对组织上交付的任务看得比天还大,不会容许有稍微的差池。他可以对林从熙公开任务目的,只说明一件事:寻找金殿对他来说,仅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就算金殿的存在将来被林从熙等人泄露出去,也不会影响他们的行动,不会牵涉到他们最深层的目标,更不会给当局带来不良的后果。相反,寻找金殿的说法反倒可以给他们的行动提供一个合理的借口,掩藏他们真实的目的!另外一个方面,日本人直至战后仍盘亘在神农架中不肯离去,表明他们对神农架中所隐藏的古老秘密有所察觉,这个秘密就绝非是金殿的物质价值这么简单。毕竟日本国自1931年“九一八”事件之后就侵占了中国东北,1937年的“卢沟桥事件”后全面侵华,十余年的侵略积累,加之“二战”期间从缅甸、菲律宾等亚洲国家搜刮走的财富,可谓不计其数。一座金殿的物质价值虽然十分惊人,但毕竟不可能与一国的财富相比。日本不惜冒着破坏战败协议的危险,留下间谍、特工在神农架,可见神农架所暗藏的秘密对于日本人而言,是十分巨大的,甚至关乎日本的国运!

林从熙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因为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如果神农架中真的存在着另外一个世界,神一般的种族,那么他们是否真的就愿意介入人类的命运轨迹中呢?这个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就像正常的人类是不会去管两支蚂蚁队伍之间的战争。对于人类而言,哪一支蚂蚁队取胜对自己的生活、命运毫无意义。可若是蚂蚁试图进入人类的世界中向他们求助,那么对于人类来说这可能是一种骚扰。几乎没有一个人会想着与蚂蚁交朋友,见到满屋子到处都是蚂蚁的足迹。对于人类来说,将蚂蚁从自己的家园中驱逐出去乃至毁灭掉,才是正当的行为。也就是说,冷寒铁他们一行的到来,在神农架的“神族”眼中是一次不愉快的侵入,因此最后的命运极有可能是被消灭掉!

冷汗渐渐沁了出来,也让林从熙清醒了许多。他深知,眼下并非是妄自揣度冷寒铁任务的时机,因为自己被狐蝠带离了大队伍,独自一人置身于这神鬼莫测的暗洞中,没有食物,缺少武器,若不及时找到出口,恐怕就要困死在这里。于是他强撑着起来,从背后拔出一根火把——在他们入洞之前,冷寒铁备下了数十根火把,交由每个人或手持或肩负。林从熙曾被地下暗河冲挟,孤身一人在地下暗洞中跋涉了数日,吃尽了苦头,心有余悸,因此主动选了10支火把,手持两支,另外8支则用绳索紧紧地缚于背上,尽管刚才一路被狐蝠扑打、高空飞行,也不曾丢下。如今这几支火把成了他求生的最大希望。

林从熙点燃了一支火把。火把乃是用手腕粗细的树枝蘸着松脂制作而成,燃烧起来冒出一股浓烟,呛得林从熙咳嗽了几声。他强忍着烟雾刺眼,环顾起四周的景象,不觉惊呆了:只见自己所在的这个石洞高与宽都有两丈左右,然而与常见的岩洞不同的是,它的石壁和地面全都被打磨过了,平整得就像是一条康庄大道,在石壁上,不知用什么颜料写着许多弯弯曲曲的字符,这些字符跟林从熙以前接触过的所有古文全都不同,有点像先秦的蝌蚪篆,但复杂得多,也比古老的象形文字抽象得多。与字符相搭配的是无数的岩画,这些岩画多半是各种珍禽异兽,间杂着一些全身毛发的人猿,绝大多数的珍禽异兽都是林从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过的,比如长着双翼的蛇,狼头驴身的怪物,看上去比大象更加威猛的巨型生物……最让林从熙感到触目惊心的是,在图画的底部,是皑皑的白骨,仿佛所有的生物全都走在一条白骨铺就的路上。这些白骨,有兽骨,也有人骨,只是人骨的颧骨很高,眼窝很深,额头则只有两指左右宽,与现代人差异很大。

林从熙举着火把,顺着图画一点一点地看过去,越看越惊心:在图画中,人类似乎就是一群受难者,有被猛兽吞噬的,有被怪鱼追逐的,更有被天上降落的火球砸中的。其中有几幅画引起了林从熙的注意:一幅是一个蛇身人面的“天神”(与传说中的女娲有些相似)用一把通红的利剑在人猿的脑壳上戳出了个小洞,将一些发光的粉末状东西放了进去;而之后的画像中,人类的特征越来越清楚,原来包裹在全身的毛发渐渐地褪去,弯着的腰亦直了起来,开始可以直立行走以及从事复杂手工,就连表情也变得丰富了许多,出现了微笑……林从熙心头一动,回想起王微奕所提及的,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曾经遭遇了数次劫难,难道这些图画正是表现了人类的进化史?若是的话,莫非人类的进化并非如达尔文所言的那般属于自然的筛选,而是存在着“上帝之手”的印记?亦即人类的智慧是神为干预的结果,恰如中国神话中所记载的:女娲用泥造人之后,对着他吹了一口气,人就活了。这与岩画中蛇形人将发光的粉末状东西放入人脑如出一辙——人类的肉体与灵魂是分离的,肉体是自然赋予的形体,可是灵魂却是神灵赐予的!

林从熙全神贯注地观看着岩画,没太注意脚下的路,险些跌落万丈深渊中——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先前进来的洞口。若不是从洞口吹入的冷风吹醒了他,恐怕他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立于洞前,他不觉有几分好奇先前所看到的灯火和鬼脸,于是将整个身体趴在洞口,如乌龟将脑袋探出龟壳一般地伸长了脖子,朝下望去。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展现在他眼前的是黑魆魆的一片,没有任何的灯火,更看不到什么鬼脸。他不觉惊疑起来:难道刚才是我太紧张之下出现的幻觉?但他很快就否定了。看到灯火的那一刻感觉太震撼了,就像是两根尖锐的冰柱抵着他的眼皮,让他眨都不敢眨下眼睛,绝对不可能是幻觉。可就在这片刻之间,那些灯火全都哪里去了呢?

林从熙不觉想起了“烂柯”的典故。南朝梁的《述异记》记载,晋代有位樵夫上山砍柴,见到几位童子在下棋,顿时兴起上前凑热闹。其中一位童子把一个形状像枣核一样的东西给他吃下,他顿时觉得饥饿全消。过了一会儿,樵夫起身想离开,却发现斧子的木制把柄已经完全腐烂了,磨得锋利的斧头也锈得凹凸不平。樵夫非常奇怪。回到家里后,发现家乡已经大变样,无人认得他,他提起的事,有几位老者都说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樵夫这才明白自己误入仙境,遇到了神仙。所谓“仙界一日,人间百年”,正是这个道理。

林从熙心底一寒:莫非我也进入了某个仙境或者秘境,然后时光被扭曲了,所以才会片刻之间景象大异?为了消除这种不安感,他重新点燃了一根火把,再将手中烧了一半的火把丢入深渊中。令人惊异的一幕出现了:只见火把拖曳着光芒下坠了大约两三百米左右后,撞见了一团黑雾。这团黑雾仿佛是有质的,就像是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巨人,缓缓地从深渊之中立起。火把竟然穿不透黑雾,反倒被黑雾“顶”得上浮了数米,紧接着火光陡然大亮,竟然瞬间燃烧得一干二净,余下一点灰烬亦被黑雾吮吸得干干净净。这情形,很像是一根火柴在黑暗中快速燃烧至尽头的样子。可那不是火柴,而是一根蘸了些松脂的半干树枝!松脂虽然有助燃性,可是树枝是从半枯的树上砍下的,犹然带着汁液,不会被轻易点燃。更何况,树枝上裹着松脂的部位不及三分之一长,其余部分就算是放到火上烘烤,都至少要几分钟才有可能点着。可在刚才,它却在瞬间燃烧得干干净净。难道那些黑雾中有着超级的高温?

眼见黑雾渐渐地飘浮上来,逐渐迫近岩洞,林从熙不觉紧张起来。倘若黑雾真的带有高温,能够瞬间点燃一根半干的树枝,那么含有大量脂肪的人体肯定会变成一条“大蜡烛”,快速燃烧殆尽。想及此,他下意识地将头缩了回来,想要逃回洞中。他又点燃了一根火把,火光闪烁,带动目光流转,他忽然间呆住了:岩画上的那些动物好像瞬间动了起来。他揉了揉眼睛,仔细地观察了下,再伸出手抚摸着岩壁,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直透脑髓中:岩壁滑溜溜的,光滑得不像石头,更像是一块巨大的绸缎,反倒是画在石壁上的岩画微微凸出,立体感十足。先前他沉浸在岩画的稀奇的内容中,忽略了画面的细节,而今凑到了跟前,他才惊觉这上面许多的画像纤毫毕现,每一根毛发都历历在目,这种逼真性根本不像或者说不可能是画出来的,更像是将实物烙刻在了上面。一个大胆的猜测钻进了他的脑袋中:黑雾带有超乎寻常的高温,其能量甚至接近于核爆炸,可以瞬间熔化一切东西,甚至包括最为坚硬的岩石也都被它汽化。此外黑雾极有可能并非是寻常的云雾,仅有形没有质,而是类似于宇宙大爆炸之前的混沌,或者说宇宙间的黑洞,具有难以想象的超强重量。于是当黑雾飘过岩洞的时候,就像一台超级强大的碾石机,瞬间抹平那些烧融了的岩石的棱角,使岩洞光滑如玉。同理,岩壁上的那些动植物、人类壁画,极有可能是在同样的原理下形成的。即在洞中的动植物、人类的实体,在巨大的热能中瞬间被汽化,变成了碳化的脂膏附在墙壁上。可以说,这些岩画都是“印刷”到石壁上的,采用的“颜料”正是实物本身!

这个想法听起来超级疯狂,然而在这古怪的岩洞中,它却又显得那么合理,然后像一个顽固的老太婆,执着地站在林从熙的脑海中,不肯离去,阴鸷的目光让他几乎为之发疯!他慌乱地直起身,朝洞穴深处跑去。光滑如水的岩洞并不适合奔跑。没跑出多远,林从熙不仅摔了两跤,脚上的鞋子也都断了。他刚被掳到军舰上时,穿的是自带的棉鞋,棉鞋很快在森林中被磨破了。后来飞机在森林上空空投下了一批物资,他就挑了双军靴穿上。在地下暗洞中,因刘开山的贪念点燃了大火,他的靴子沾染了许多火油,为避免燃烧成火球,被迫扔掉了。之后就只好用背包的帆布做了一双简易的鞋子,在逃离西青林的时候又磨断了。之后花染尘用干燥的树皮纤维和背包带子为他重新制作了一双鞋。这鞋穿起来很轻便,但却有些打滑,且不太结实,在奔跑中鞋底与鞋带很快就开裂、断掉了。岩洞石面平滑,林从熙并不担心会蹭到脚,可是他的脚心沾着冷汗,这样子就如履冰面,他接连跌跤了几次,一直滚落到死去的狐蝠身边,火把也顾不得捡拾。

看着狐蝠巨大的双翼,林从熙忽然有了主意。他将整个身体重新趴在狐蝠背上,双脚用力蹬地,将狐蝠当作一艘滑翔机一般地滑行,这样的话速度提高了不少。

地面光滑如镜,林从熙滑行在上面,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就在洞穴内穿梭了数百米。这数百米的距离中,洞穴始终保持着那种光滑,到后来林从熙都怀疑自己是在穿梭在一个异度空间里。就在他心怀不安之时,忽然间耳畔间“嗡”的一声响,仿佛是有人在他的身边重重地敲击了一下铜钟,巨大的共鸣声震动得他的耳膜作疼,甚至连脑膜全都颤动了一下,他全身的血液都在翻滚,一口血挤压在胸口差点喷了出来。

“什么声音呢?”林从熙全身的汗毛根根竖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攫住了他。他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自己会不会是掉入到某个超级生物的腹腔中,就像是孙悟空跑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里一般?不同的是,他没有孙悟空的那般通天本领,进来了还可以自行飞出去,他很可能丧生在这神秘而又古怪的洞穴中,尸骨无存。容不得他寻找出一个答案,身后的声音再度扩散开,如同百层楼高的巨浪海啸,在石洞内肆虐而行,追逐在他的身后,大有将他撕成碎片的架势。那巨浪滔天的声势,堵满了林从熙的耳朵、心灵、每一根血管、每一个毛孔,让他从心底战栗起来。在这一刻,林从熙感觉自己就像是须弥山上的一粒芥子,汪洋大海上的一叶浮萍,是那么渺小,渺小到几乎不存在。

一股强烈的悲怆感擒住了他。他甚至无意回头去看追逐在自己身后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过从飞快迫近的热浪来看,无疑正是先前飘浮在深渊之中的奇怪黑雾!

这黑雾果然带有高温,而且有着超强质量!林从熙感觉到整个洞穴都在巨大的热量烘烤之下开始熔化、变形,同时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仿佛不堪重负似的。想到自己即将变成一张平面的图案印在岩石上,林从熙不禁苦笑不已。不知道将来后世人看到一个人“骑在”一只巨型蝙蝠之上,会不会认为这是一个古老的人种,或者将自己归类于巫师一族呢?

他的胡思乱想只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忽然间整个身体一轻,人顿时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跌落了——在经过一个几乎呈九十度的急拐弯之后,地势陡然降低,变成了一个六十度左右的斜坡。林从熙顿时如同坐上过山车一般,风驰电掣般地朝下冲去。这个斜坡仿佛无穷无尽,在重力的作用下,他呈加速度向下滑行,到后面时他只听到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仿佛是坐在打开着舷窗的飞机上,全身的血液集中在大脑,几乎要冲出脑壳。所幸中间有几次转弯,略微减缓了一点下滑的速度,否则林从熙肯定会脑爆而亡。不过他更庆幸的是有了狐蝠这个“大肉垫”,才免去撞墙之痛。狐蝠僵死的时候,保持着飞翔的姿势,双翼打开。如今林从熙整个人呈“大”字形紧紧趴在狐蝠身上,手指抠进它脖颈骨骼的缝隙间,双脚蹬在它的双翼骨骼处,竭力地稳住自己的身体,不至于掉落下来。狐蝠要撑起近两米长的双翼,阻力是十分强大的,因此进化出的双翼骨骼异常坚硬,不逊色于铁,这才可以禁受得住如此剧烈的摩擦而不会损毁、散架。

借助于下坡的飞快速度,林从熙终于与身后那如滔天巨浪般的黑雾拉开了些距离。但他心中毫无喜悦之感,因为他深知,照这种速度滑行下去,一旦遇到死角,定然会撞个头破血流,说不定全身的骨骼会根根寸断。不过令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是,在滑行达到一个最大的速度,估计约有一百公里时速之时,他突然掉了下去——斜坡的尽头竟然是另外一个深渊!

高速中突然失重的感觉,让林从熙的心一下子提到嗓眼间,难受得几乎要将它呕了出来。而动能转化成势能所带来的剧烈震动,险些让林从熙飞了起来。他不禁要感谢狐蝠这个“大肉垫”再次拯救了自己——跌入进来的深渊是个直径在3.5米左右的圆洞,不过上宽下窄。狐蝠身体的柔软性与骨骼的硬度减去了很大一部分的冲力。最重要的是,随着洞穴的收窄,深渊的宽度很快就达到狐蝠长长的双翼的极限。翼部的尾尖折断了些,但很快坚硬如铁的主骨发挥了作用,卡在半空中,止住了坠势。林从熙略微估算了一下,至少已经掉入洞中上百米深。

他伸出手抚摸洞壁,很快就绝望了。洞穴的四周全部都是光滑的岩石,就算是善于攀爬的猿猴,也都难于立足。而岩壁的硬度和厚度,恐怕是用当今最猛烈的炮火,也只能打出几个凹坑出来,想要从山洞间打出条通途无异于痴人说梦。他真正陷入了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困境。这种被困于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黑暗深洞中,是最让人绝望与崩溃的一件事,因为它会直击人的潜意识中的痛点。在精神分析学派的奠基人弗洛伊德看来,人生来是苦难的,这种苦难的根源就在于人体的出生历程,即从温暖的子宫进入狭窄的产道中进而来到这个世界。对于新生儿来说,这段历程布满了危险与痛苦,一方面要忍受产道的挤压,另一方面要承受难产的威胁,以及对于未知世界的恐惧。这些记忆深深地扎根在人的潜意识中。一旦重返黑暗、狭长又无法发挥力量的空间里,人很容易感觉到透不过气来,产生本能上的抗拒。

狂乱的情绪如同老鹰的利爪一般将他牢牢地抓住,任他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他发疯一般地在墙壁上乱摸乱捶,忽然间脚底下一沉,原来是狐蝠的骨骼承受不住他的乱踩乱踏,一下子又下坠了几米,将他惊出一身冷汗,不过倒也从迷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猛地想起自己的背上还插着火把呢,顿时喜出望外,急忙抽了一根出来,小心地用仅余不多的火柴点燃了。

火焰给了他无限的温暖,就像是难产的婴儿在产道里看见外面的光明一般,涌起了生的希望。林从熙双手颤抖地举着火把,惊喜地发现,在距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竟然有一个一米左右高的横洞,就像是石窟中的石龛一般,足以容下一个人坐在里面。

林从熙小心将自己的身体“搬”了上去。底下的深洞不知有多深,倘若狐蝠支撑不住他的重量掉落下去,恐怕要摔得粉身碎骨。虽然明知道被困于这样的深洞中,呼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摔死还是饿死只是时间长短的事,但蝼蚁尚且惜命,能多撑一刻,就多一刻生存的希望。林从熙无端地想起一个佛教故事:某人被猛虎追逐,掉落一悬崖,所幸抓住松树上的藤条,不至于掉落下去——悬崖下面,是滔滔河流,里面有赤、黑、青三条龙在仰视着他,一旦他落下就将被吞入腹中。这危急之际,又来了黑白两只老鼠,用牙啃着藤条。某人岌岌可危。这时他发现藤条上连着一个蜂巢,只要摇晃藤条就有蜂蜜滴落下来,于是他开始摇绳,沉浸在蜂蜜的美妙滋味中,浑然忘了身边的危险。佛祖叹息说,在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危机状况中,仍然忍不住舔舐蜂蜜,这是我们人类无能为力的贪婪本性。林从熙喜欢这个故事,但从中读到的寓意却与佛祖的本意相反:人哪怕在最绝望的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不要忽略生活中的点滴美好。因为人生无常,也许下一秒钟你就葬身龙口,或者成为猛虎的点心,可这些都并不妨碍你闲下一刻来安心品尝蜂蜜的甘甜味道。带着满足离开这个世界,远比惶惶不安地等死要幸福得多。

蜷缩在小洞中,林从熙惊觉它竟然貌似是某个原始生物的遗壳,类似于巨龟。神农架大约7亿年前是一片汪洋大海,后来“神农架群”地层开始从海洋中崛起,几经沉浮,大约1亿年前,才变为陆地,这样的生态环境为各种古代大型动物后代的幸存提供了可能性。虽然在神农架中发现巨龟的遗壳不足为奇,但在重重的岩石之间骤然找到一个龟壳,却无疑是一件令人感觉十分蹊跷的事。更让林从熙感觉到惊心动魄的是,龟壳与深洞接壤的地方全都光滑如镜,仿佛被世上最锋利的刀刃一切而下。

就在这时,林从熙闻见一股恶臭,隐约带着蝙蝠的气味,不觉心头震颤了下。很显然,这应该是先前他所看见的那片遮天蔽地的黑雾的“杰作”。他亲眼看见过黑雾的可怕高温的威力。倘若黑雾不停地游走,哪怕十分缓慢,都终将抵达林从熙他们进来的那个蝙蝠洞,而栖息在洞中的成千上万只蝙蝠一旦挨上这片黑雾,恐怕立即会化为灰烬,连一点骨渣都留不下,甚至洞内那些不知积攒了几千年的蝙蝠粪便也都将被烤得灰飞烟灭。如此的话,才会有这么强烈的臭气,估计足以将整座山峰里的动物全都熏晕过去。如此的话,冷寒铁一行将要陷入险境中。倘若他们这时仍在洞中徘徊,或者与一干蝙蝠做搏斗,恐怕难免要落得个化为一抔骨灰的命运。

林从熙悲从中来,然而尚来不及挤出一点眼泪,耳畔间忽然又传来轰隆的巨响,就像是有一个巨人在洞穴内欢快地滚动着一个巨大的铁球,撞得整座山峰都“嗡嗡”作响,摇晃不已。林从熙竭力地用脚抵着石壁,右手抓着龟壳,才稳住身体,不至于跌落下深洞。轰隆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仿佛就直奔着他所在的深洞而来。他不由地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想找些东西挡在身前保护一下自己,想了想,俯下身去,将卡在石洞中的狐蝠尸体用力地拽起,努力地将它张开的双翼合拢,抱于怀前。

就在林从熙刚刚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时,眼前忽然一暗,燃烧中的火把竟然发不出光芒来,就像是受到惊吓的鸵鸟将身体缩成一团、脑袋埋入沙中一般,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漆黑。他尚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整个山洞一阵摇晃,紧接着耳膜鼓荡起来。黑暗中仿佛有一条巨蛇从洞穴中钻进,再往地心深处飞快地窜去。一股巨大的压力布满了整个空间,几乎将林从熙全身的骨骼挤碎。他不由自主地将身体竭力往后靠去。那种巨大的压力感减轻了许多——他浑然不知,在刹那之间,他已在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回来。倘若不是身后的巨龟遗壳具有灵力,且是极阴之物,消减了布满在空气中大部分的罡气与热量,他恐怕已经灰飞烟灭。

落入山洞中的神秘之物,正是先前从深渊中升起的那股黑气。这股黑气类似于“气凝胶”。气凝胶是美国科学家发明出来的一种特殊物质,或者也被称作“固态烟”,是一种比空气更轻的凝胶体物质,介于固体和气体之间。气凝胶是透明的,接近于传说中的隐形,正常肉眼根本无法看见它。有人从气凝胶的存在推论出龙的存在,即龙就是气凝胶之类的生物。美国研究者查尔斯?福特在其著作中《被诅咒的书》中曾提出一个理论:在地球半空的大气层中,居住着一种奇怪的、类似水母的半透明凝胶状生物,它们具有触角和尖刺,专门捕食鸟类。这种生物与传说中的龙十分接近。

美国1939年曾发生过一件十分神秘的航空事件:一架美国空军运输机从圣地亚哥军事基地起飞后一小时,携带着12名军人返回基地。返回途中,机组人员突然向地面发出了SOS求救信号,最终在佛罗里达海滩坠毁。当救援人员火速赶到,冲上去打开机舱时,被眼前的一幕彻底惊呆了。他们发现机上12名军人已经全部死亡。调查人员发现,这些死者的身体皮肤上全都有着奇怪的烧伤,但科学家无法解释这些烧伤的原因,无法理解飞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发现机舱表面尽是累累弹痕,似乎是机组人员在半空中遭遇到不明生物的袭击,于是拔枪射击。但很显然,他们没有杀死那不明生物,反倒遭其毒手。后来有目击者声称,在飞机坠落之前,看到一种像极中国传说中的“龙”的灰色身影从飞机内窜出,消失在云彩中。

不过穿行于石洞中的黑雾,却又与传说中的“龙”有着很大不同:比如,它是黑色的,并非透明;它有形却无质,充斥于空间里,产生剧烈的高温。最重要的是,它既能漂浮于半空,但同时似乎又有着极大的重量,更接近于天地初生时的“混沌之气”。徐整在《三五历纪》中记载道:“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在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故天去地九万里。后乃有三皇。天气蒙鸿,萌芽兹始,遂分天地,肇立乾坤,启阴感阳,分布元气,乃孕中和,是为人也,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肌肉为田土,发为星辰,皮肤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氓。”简单地说,在宇宙形成之前,天地间唯一存在的就是“混沌”,混沌中孕育了盘古大神,他开天辟地,死后的身体化成了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草木金石,于是才有了这多姿多彩的世界。这个神话传说与现代科学理论中的“宇宙大爆炸”理论有着一定的相似性:大爆炸理论认为,宇宙起源于一个单独的无维度的点,即一个在空间和时间上都无尺度但却包含了宇宙全部物质的奇点。至少是在120亿~150亿年以前,宇宙及空间本身由这个点爆炸形成。目前学术界影响较大的“大爆炸宇宙论”是1927年由比利时数学家勒梅特提出的,他认为宇宙最初的物质集中在一个超原子的“宇宙蛋”里,在一次无与伦比的大爆炸中分裂成无数碎片,大爆炸使物质四散出击,宇宙空间不断膨胀,温度也相应下降,后来相继出现在宇宙中的所有恒星、行星乃至生命,都是在这种不断膨胀冷却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

林从熙缩在黑暗中,感受着四周汹涌而来的巨大压力,不由得想起与王微奕等人一起在洞窟石穴中所遇到的那个水晶棺,以及覆盖在水晶棺上那些带有智商的植物。当时那些植物护在水晶棺之侧,一方面为其提供制造寒冰的能量,另一方面发射电流来阻止其他人接近水晶棺。他的心头突然动了下:“莫非这些黑雾都是洞底人制造出来的,用于杀死任何擅自闯入并靠近他们世界的生物?”

他一阵心悸。从进入这洞穴起,他就有一种心惊肉跳的不祥预感。这个潜藏于山腹之中的洞穴,比机关重重的西青林更加可怕。西青林的机关虽然让人防不胜防,但它总算是暴露在阳光之下,你可以察觉到,并想办法去躲避。而这个洞穴却是漆黑一片,当危险来临时你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如同他无意中被狐蝠带入深渊一般,一切是那么猝不及防。而地底深处的灯火,异常光滑的石洞表面,墙壁上如同印上去的各种图案,都给他带来深深的震撼感。如今他又被一团黑雾逐命……

这些念头都是在一刹那掠过他的脑海的。在他还来不及理出任何头绪之时,忽然间听到脚底下的洞穴中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将他的耳朵震得嗡嗡作响。紧接着传来类似于惊涛拍岸的声音,甚至有几滴水花溅到他的身上,隔着衣服他依然能够感觉到水珠的滚烫。幸亏他将狐蝠的尸体拉于身前,替他挡住了大半的水滴,否则恐怕裸露的脸上要烫出几个水泡。

林从熙惊疑不定:难道身下的洞穴深处乃是片水域?如果是,那是否与外界相通?这给他带来了一丝希望。眼前的处境,很显然要从洞穴爬回地面是不可能了,如果下面真的贮满了水,并且与外界相通,那么他可以借水逃离。但很快他又泄气了:这洞穴上宽下窄,呈倒三角形,若是下部乃是一尖锥,那么人掉落进去,就要卡在里边。因无法动弹而活活困死,那将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死法之一。就算洞穴够宽,且连到外界,但他不谙水性,恐怕也要溺死在里边吧?

想到此,他不由得泄气了:看来命中注定要死在这千百年间都无一人进来的深渊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