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913年4月的一个早晨,我还在熟睡中——两个小时前我才回家。用人前来报告,一位自称是我堂兄的特罗塔先生到访。
我穿着睡袍,踩着拖鞋,走进前厅。窗户敞开着。花园里早起的乌鸫卖力地鸣啭。房间里弥漫着愉悦的晨曦。女佣系着蓝色围裙,迄今为止我从未在这么早的时间见到过她,因此她让我感到陌生。我原先只知道她年轻,穿着金黄色、黑色和白色相间的衣服,像一面旗帜。我第一次看见她罩着一件深蓝色衣服,像装配工人和煤气抄表员穿的那种,手上拿着紫红色的除尘掸子。仅仅她的注视似乎就足以令我对生活展开全新而陌生的想象了。若干年来,我第一次在我的房子里看见清晨,我发现,清晨很美!我喜欢这个女佣。我喜欢敞开的窗户。我喜欢太阳。我喜欢乌鸫的歌唱:歌声是金色的,如同清晨的太阳。身着蓝衣的姑娘也像太阳一般金光灿灿。在一片闪闪金光中,起初我根本没有发现等待着我的客人。几秒钟后,或许是几分钟后,我才注意到他。他坐在前厅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瘦削、黝黑、缄默,我进屋时,他没有动。尽管他的头发和髭须黑漆漆,他的皮肤黑黝黝,但在前厅早晨的一片金光之中,他却宛如太阳,当然,是一轮来自遥远南国的太阳。第一眼看到他,我就想起了已逝的父亲。父亲也像他这般皮肤黝黑、瘦骨嶙峋、须发染墨,他是真正的太阳之子,不同于我们这些金发的人,我们只是太阳的继子。我要对他说斯洛文尼亚语,父亲曾经教过我这门语言。我用斯洛文尼亚语向我的堂兄特罗塔问好。显而易见,他看上去对此毫不吃惊。他并未起身,而是继续坐着,微笑着向我伸出手,坚固又硕大的牙齿在黑色髭须后闪闪发亮。他立刻就用“你”来称呼我[1],这令我感到他是我的哥哥,而不是堂兄。公证人把我的地址给了他。“你的父亲,”他开始说话,“在遗嘱中赠送给我2000古尔登[2],我到这儿来拿这笔钱。我登门拜访是为了向你表示感谢。我打算明天就回去。我还有一个妹妹,我想让她现在就出嫁。有500古尔登作为嫁妆,她可以嫁给齐波尔耶最富裕的农民了。”
“那剩下的钱呢?”我问。
“剩下的钱,我留着。”他快活地说。他微笑着,我觉得,射进我们前厅的阳光似乎更炽烈了。
“你拿这笔钱做什么呢?”我问。
“我要扩大生意。”他回答。似乎觉得现在才是向我介绍姓名的合适时机,他带着一种无畏的自信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以一种亲切的方式庄重地介绍自己的名字,“我叫约瑟夫·布兰科。”
我这时才突然想起,站在客人面前的我还穿着睡袍、踩着拖鞋呢。我请他等一下,然后走进房间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