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幸福这件事,不是鸡汤是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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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食梦貘

我就是这样一只食梦貘。活在不断追逐着猎物——梦想的反复循环中的食梦貘。

前言—食梦貘

有一首名为《食梦貘》的歌。歌词里是这样唱的:

每吃完一个梦想

食梦貘就越不放弃

每实现一个梦想

又会编织下一个梦想

我就是这样一只食梦貘。活在不断追逐着猎物——梦想的反复循环中的食梦貘。

人类的七宗罪里,我犯得最出格的就是“贪婪”。

然而这贪婪,如果不仅是狭义的物质,而是扩展到一切有形和无形之物,就成了驱使人生转动的能源。对一切未知的、新奇的、有趣的、可能的、美好的事物的贪婪让我马不停蹄。

看着有人的生活安逸平稳,要说完全不羡慕,那是假的。可即使再累,也会一边想着“唉,什么时候能对自己宽容一点呢”,一边不由自主地追逐上去。

每个人的生存方式和生活意义都不一样,而这就是我的。

无论你非常熟悉我,还是对我有一点点了解或者完全陌生,不妨在这本书的开头听我絮叨絮叨自己一口一口啃食梦想这餐美味的故事。

让“被我喜欢”从耻辱变成愉悦

你能记起几岁时候的事情呢?

我是个健忘的人,留在脑海中的,只有小学时模模糊糊的片段。

背起书包上学,是五岁半的时候。

我好像没怎么上过幼儿园,从小便在家里由姥姥看护。我姥姥是个心灵手巧又坚强、广受周围人喜爱的女性,没事便教我认字和给娃娃缝制衣服。我又爱学、爱看、爱读,字也就认得多了。父母觉得,似乎不上学前班,直接上学也没关系,便让我提前入了学。

今天和他人提起,得到的多是赞叹和羡慕,可对于小孩子来说,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想象一下你生活在一个群体里,所有的人都比你高上一头,生活经验丰富,比你会系鞋带,会来事,会处理人际关系,每一个似乎都能轻松把你打趴下。

那时候的我,是一个又丑又傻的小女孩。很傻,虽然并不笨。傻是因为比同班同学生生少了两年人生经验,连上课举手上厕所、列队走路的时候捡起掉了的鞋子这种事情都不敢。功课倒是无可挑剔——不过在人人都能语文数学双百的小学时代,似乎并不顶什么用。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同班同学会不会认为我是个只有学习成绩还可以的傻帽儿?不知道你们小时候有没有这样的记忆,女孩子们一起玩的时候,总是有共同鄙视的一两个人,背后里和男生开玩笑的时候都会说“你要是说谎你就喜欢×××”,当然,这×××总是不受欢迎的女孩子,要么身材太胖,要么长着苦瓜脸。对于小孩子来说,群体性鄙视一两个人,就仿佛自己置身于不同的阶层。

有一天晚上我在家里看书,开着窗户。那是一个清凉的夏夜,总是一同玩耍的同学们似乎还在楼下的空地逗留,可以听得见他们的嬉笑打闹声。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下楼玩耍,而是在家里翻那套看了很多遍的《小学生十万个为什么》。

熟悉的声音传来:“你要是耍赖,你就喜欢××!”那是我平日要好的女生朋友的声音。

那个名字是我。

小学生的我不知道是太迟钝了还是名副其实地傻,翻到了下一页,继续看书。

原来她们是这样看我的啊!就像想着别的事情一样想着这件事情,让我有点意外,却没更多的情感波澜。同时,可能我对这件事还有点困惑。

或多或少感觉到她们对自己的轻视,但却没有因此受伤。这可能也得益于那段时间“傻”的特质吧。仿佛我神经里某个地方还没有发育完全,对关于人和感情的事情不是特别敏感。

不过母亲却好像是察觉到了这些,在她为我写的成长日志里面,有这样一段话:

“看到你和同年级的孩子走在一起,比别人矮了一个头。就觉得同样的书包在你的肩上是不是比别人要沉上许多。妈妈也知道有些孩子看你小,就轻视你,但是相信你一定能靠自己的能力,奋斗出一个比任何人都要光明的未来。”

幼时的我读到这段话的时候,也只是笑笑。觉得这话挺激励人,却没有太深入人心的情感因此迸发。

想起这些事情,有所感慨却是将近二十年后了。我的神经不知道何时已经发育完全,会为他人对自己的否定感到焦虑,会不断评估自己的处境并相应地担忧或者窃喜。忽而想起这件事有点后怕,若是现在,恐怕会受到不小的心理伤害。

同时想起母亲当年的话,有点欣慰。

会带着点小小的复仇感想,她的预言竟在不知不觉中成真了呢。

长大以后的我不再会被别人看作傻帽儿,变得擅长与人交往,并且有自信能得到他人的尊重。想到自己一手把“被我喜欢是一种耻辱”这件事变成了“被我喜欢会令每个人欢欣”,心里边就忙不迭地想着“干吗要在意这些呀”,却仍旧暗爽。毕竟天生而得来的不算酷,结局反转才最有意思,你说是不是?

小学的时候,流行看《还珠格格》,看多了小孩子就喜欢玩角色扮演。每次玩《还珠格格》的扮演,性格好强又不饶人的女孩子总是抢走女主角的位置,然后看到还没有角色的我,就会说“你就当金锁好了”,然后似乎觉得对不住,又补上一句“金锁也很漂亮的呢”。

那时候我几乎不看电视,也自然不太清楚《还珠格格》里面众人是什么样的角色,只能安心扮演“也很漂亮”的金锁,同小伙伴们过家家玩。

如今,当年扮演那个不起眼的金锁的范冰冰大红大紫,不输给当年《还珠格格》中任何一个演员。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当想起这件事,竟有一种意味深长的欣慰。一朝为配角,未必永远为配角,从前的路人也许是若干年后舞台的中心。范爷做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借了当年扮演金锁的光,我觉得我也做到了。

如你所见,我就是立志要活得漂亮的那种人。哪怕有跌在烂泥里哭得不成样子的时候,也不会自暴自弃,总有一个时刻我会站起来,耐着性子走完更长的路。那路走得更长更久之后,我一定会比原来更帅气。那些看不惯、嫉妒、觉得我讨厌的人,从来不会被写在仇恨名单里,只是过了很久很久,我会不经意想起他们,然后发现自己已经比他们走得更远。

毕竟时间会摆平一切,走着瞧吧。

垫底宅女

我的青春少女时代过得和男孩子并无区别——

电脑、动漫、游戏、画画,这些是我青春时代的主题。从未思索过什么样的裙子好看,怎样把校服巧妙地穿出时尚和个性,和喜欢的男孩子出去玩要穿什么,如何保养头发,怎样才能做惹人喜爱的女孩这类事情。事实上,从初中到大学,我一共只拥有过一条裙子,还往往将它冷落在衣橱一角。和喜欢的男生第一次单独出去玩,我穿了一条宽大的米色帆布裤子和浅绿色兜帽上衣。和同学讨论喜欢的作品,抖机灵让周围的人捧腹大笑,便是生活中最大的满足了。

脑子里好似缺少一根弦,那段日子却无比快活。在学校按着老师的要求完成学业,回家后便一头扎进喜欢的动画漫画,还会拜托父亲把我喜欢的角色打出彩图,装在卷子夹里发花痴。那时候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宅女,用现在的话说,对三次元里面的一切事情都不太感兴趣,也不会意识到或者参与现实世界的任何纷争,所以和同班同学的关系十分融洽。初中的时候,我喜欢在自习课上画一些恶搞要好同学的四格漫画,然后供大家传阅。每天下了课,便无穷无尽地嬉笑打闹。因为有这么一帮好友,所以上学便没一点儿苦楚——当然了,大部分时间仍旧用来上课和写作业。吸收知识,整理成理论,然后在规定的时间内写出答卷,我似乎天生擅长这个,也因此从未以此为傲或是把它当作追求。那些只被我当成是享受生活所必须完成的任务而已。

就这样,我顺利地进入了省内最好的高中。

初中的快活到了高中并没有收敛。由于进入了更好的环境,身边也更多了些志同道合的人。那是一些擅长学习却更擅长玩的人。加上学校自由宽松的环境,让我们的高中生活充满了活力。

高一的时候,同年级的技术大牛自己搭了一个网上论坛,有每个班级的板块和一些兴趣小组。我们如鱼得水,整天泡在高中的论坛上,最喜欢隐藏自己的身份,然后炮制各种让人猜不透又搞笑的帖子,总结老师们的经典语录和班级里的段子。我还和几个好友办了动漫社团。那时候还没有大街小巷的打印店,我们买了巨大的A1纸,用手画了喜欢的动漫人物贴在校园门口招揽成员,每天晚自习之前用广播室向整个操场放最喜欢的动漫歌曲。我们甚至还借用学校的小礼堂办了cosplay活动,回想起来最搞笑的是,大家找裁缝做了逼真的衣服,舞台上却没人化妆。

高二开始,我加入了好友发起的电脑协会——一个承担每次班级活动的幻灯片素材制作的组织。无数个下午,我们赖在教研室里用老师的笔记本琢磨幻灯片的设计和做法。我们还设计了电脑协会的标志,并找人刻了印章,定期将各种活动的资料统一刻盘,放入精心设计的信封里,盖上印章,发放给全班同学保存。还会制作发行我们设计的通讯录,运动会上会提供消磨时间用的“炸飞机”“五子棋”专用棋盘……我们乐此不疲地设计和制作一切想象得到的东西。正如字体设计课程对乔布斯的影响那样,在朋友那里学到的设计理念和电脑技巧可以说直接影响了我之后的道路。

当然这些事情也是有代价的——我的成绩一落千丈,很快便在班里垫了底。

过于宽松的环境,或者稍微努力便有成果的环境,很容易让人对“努力”两个字变得不甚尊重。在若干年后的今天,我重新捡起曾经被自己蒙尘的“努力”二字,认真地把它们擦亮,放到祭坛上。这世间当然不是努力就能有结果的,错误的努力方向甚至只会让事情事倍功半。它不是关键,却是所有因子都聚齐之后最容易被忽视的那一个。

今年日本引进的一部电影《垫底辣妹》,描写了高中时代浑浑噩噩的不良少女通过努力,在高考中如愿以偿的故事。幸运的是,在我人生中也发生了同样的奇迹。不过当时的我,可不是垫底辣妹,也许说是“垫底宅女更为贴切。”

在高三突然激发我斗志的,是一件偶然而琐碎的小事——

那是在本就不擅长的化学课上,讲到了以前学过的“银镜反应”。老师随机点了我上黑板写出方程式。我顶多听过这反应的名字,连大概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哪能写出方程式!老师失望之余,点了我同桌上黑板,认真扎实的同桌女孩儿即刻就写出了整个方程式。那一刻的气氛,就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理所应当地该知道这些——而“挂”在黑板上的我,对此一无所知。

那一刻,至今我还清楚记得。因为从那一刻起,我心里就堵了一口气。既不怪化学老师,也不记恨同桌,只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那天我下了一个决心:我要考清华。

没有理由,没有思考过程,没有逻辑,就是想要,觉得应该,这种想法一下子像宗教信仰一样攫住了我。从那一刻起,脑子里想的便只有这个。

正值高三伊始,各个科目都赶上高一开始知识点的总复习,这是极好的时机,也是我可以反攻的最后机会。

这个反攻,是从了解自己开始的。

我的弱小,是从基础上就决定了的。如果不重新把知识的基础打牢,大量刷题对我来说毫无用处。

我跑了好几个书店,每个科目都精挑细选,仔细比较,选了一两本自己读着通顺的参考书。随着老师安排的复习进度,开始从高一补课,重新阅读教材。

从头开始,才发现书上的内容好似没学过一样陌生。可真的大难临头,到了濒死境地,人的本能不是慌张,而是会开动所有脑筋寻找活命的方法。后来在日本的“3·11”大地震里再一次感受到类似的境遇。回想起来,高三那时没有多花时间迷茫悔恨,只是不由自主专心去做,也是同样的缘故吧。

生物、化学这些记忆点比较多的科目,便细细背诵,数学、物理需要理解的公式,每一句话、每个知识点都不放过,首先把教材弄得滚瓜烂熟,就是我最初的目标。

不知道是不是针对基础知识的攻势起了作用,随着复习的进行,我发现卷子上那些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题目,渐渐开始懂了,凡是需要记忆的知识点变得可以顺利写出来了,需要推理和经验的难题虽然还是经常走弯路,却也能慢慢摸着碰着解出来了。

奋斗最开始的一段时间总是最难的,一旦努力开始有了回馈,人总会感受到极大的兴奋,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全面“开挂”,效率极高,并且进入良性循环。

这就是那时我的状态。

为了避免精神涣散,我选择保持睡眠时间以高效率撕拼。每天晚上十点一定睡觉,所以我并没有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可以利用。我用各种方法让自己每天都能有极高的斗志,像打了鸡血一样持续高度集中,一刻不停地攻克一个又一个任务。但同时也注意在课间的十分钟让自己完全放松,和同学打打闹闹,调节心情。到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往往最难,有时候在静寂的自习课上,从卷子里抬起头来,总是因为精神疲乏而不由自主地叹口气,但是心里憋着的那一口气并未消失。于是,叹完气后,总是再次低头继续。

在临近高考的那半年多里,这样拼下来,成绩虽然有大起大落的可能,但却眼看着逐渐比原来好了,甚至可以说是乘风直上。连我自己都略感诧异,怎会这样顺利?为了尽量避免依赖运气,便更加认真对待每次考试。分数下来,哪一科哪里失分多,哪些错误是无法避免的,哪些是注意即可拿到的分数,每一次我都在日记上细细分析,然后制定到下一次考试之前的复习策略里。感觉自己像个司令官,指挥的是有限的智力和时间资源,将它们分配到最关键的地方去。

高考之前最后一次模拟考试,我的成绩已经可以报考清华了。

那时候不知怎的,我却突然从“宗教”中“清醒”了过来,反而不再只考虑学校的事情了。显然除了高考,还有另一件事情很重要——不光是去哪儿,还有将来干什么。

父母在将来的问题上,从始至终都是完全尊重我的意愿。他们会给出意见,但对我的决定都表示理解和支持。我和许多同学谈话,思考了不少关于自己的事情。考虑到自己喜欢画画和设计,又学理科,于是最终选择了艺术和理解结合的建筑系。又听说好多建筑家都是干几个月活儿然后休息几个月去国外度假的故事,就更着迷了。

在高考之前填报志愿时,为了能学建筑,我抛弃了半年多的信仰,选择了另一所大学。在那里不仅可以受到全国最先进的建筑教育,更可以和我高中的好友们到同一座城市。

之前那么信誓旦旦要考清华,到了关键时刻却毫不犹豫、没一点儿迷惘地选择放弃,也许听来不可思议。其实在那以前,凡是考试、比赛,我总是期望自己准备的时候尽力,参与的时候集中,然而一结束,就立刻无所谓结果是什么了。或者说,“结果”并不是为了去回应过去努力的过程,而应该是一个和未来链接起来的东西。我虽然为了清华努力,但最终要选择更接近自己理想生活的大学和院系才可以。反过来说,正因为最开始的目标是清华,我才能挖掘出自己的潜力,让自己有更多的把握去报考其他大学。

可能在学习工作的思维方面,我就是个120%的孩子。

那年高考,结果下来,我意外地超常发挥排到了省内前20名。周围的人都满怀遗憾地叹道没报清华实在可惜,我却丝毫不后悔。其实高考才是所有考试中发挥最出乎意料的一次,我不能因为那个小概率的超常发挥提前改变策略,承担落榜的风险。

如今回顾过去,我也会设想:如果当时这样做,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更快更直接地链接到现在的结果呢?

答案从未变过。

就算是回到过去,我也绝不会改变那时候的选择。正是因为选了那条路,才会遇到后来结识的那些人,才会走出一条特别的轨迹,才会有现在的我所想所感。换了一条路,我可能就成了别人,过着完全不同的人生。而谁又能保证那个人生一定就比现在好呢?换言之,看起来“最快捷”的道路,可能会有完全不同的结果。很多人幻想自己的选择会有更好的结果,只是因为那个选择没有被现实验证过而已。

而且,那未知可能性中的任何一个,对我来说都不会比现在的生活更有魅力。与其思考过去应当如何选择,不如让现在的生活保持最优的结果。这也是我不变的目标之一。

追梦职人

在关于未来的选择上,我似乎老是走心。

不过,你不觉得,走心才最靠谱吗?

十九岁那年,我最终找到了如何选择人生道路的方法,从此成了追梦专业户。咳咳,说得浪漫一点儿,叫追梦职人。

十七岁时,我进入了遥远城市的一所大学,从此之后就离家开始了在世界各地的漂泊。

大学生活在眼前铺开那一刻,有许多人会在人生中头一次开始考虑自己想走的方向。身边有很多大学同学,从最开始就规划好了一切。他们认真对待每一门课程、每一个知识点,去接触有名的教授,精心打造自己作品集里每个作品。而我,即使来到离家一千多公里的地方,也仍旧不满足。从大一我就打定了主意出国,想体验完全不同的文化,体验被“异世界”环绕的新鲜感。

最开始,周围很多同学都以欧洲为目标,又有好多人在学习德语,我便也没多想,报了德语班。本来就喜欢语言的学习,所以课余时间也跟着看看德语电影,听德语歌,听室友谈论她最爱的德国足球队。就这样,建筑系的生活虽然忙碌,但也挺有趣。

就这样过了两个学期,虽然德语水平在进步,可是我心头的疑惑也在慢慢膨胀。

我对这个国家真的有兴趣吗?我真的想去那里留学和生活吗?是出于自己强烈的意愿,还是盲目跟随了他人的脚步?

越来越深的诘问,让我停止了在这条路上的脚步,开始寻找其他可能的方向。这一次,我更多地开始观察自己的潜意识,寻找那些不由自主就能让我感到兴奋好奇的东西——拥有这些东西的国家,才会激发我不断努力下去的决心。我买了红宝书,制订了托福GRE计划,把目标转到了学术界与社会氛围都充满活力的美国。

可是我也面临着一些现实问题:美国的学费不仅非常贵,奖学金更是比较眷顾基础研究学科。这意味着建筑系的我要申请奖学金,是极难的事情。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向往给父母增添过多的负担,因此有些望而却步。

就在这时,一个改变人生的契机从天而降。

一个极平凡的下午,我在建筑学院的图书馆照例翻着彩页杂志。休息时无意间在告示板上发现了这样一条信息:学校有一个去日本仙台东北大学交流一年的项目。不需要额外的学费,在对方大学修得的学分也可以在母校使用,也就是说不会耽误毕业。

心中一直潜伏着的某样东西苏醒了,就像一只冬眠了许久的熊,之前怎么拍打怎么叫都毫无反应,而时机一到,它就揉着眼睛走出树洞,巨大的脚掌震动着整个世界。

何不去看看那个地方?

从初中起就酷爱日本的动漫,喜欢日剧。高一和高三的假期自己去报班学过一点日语,即使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还是决定应募这个交流活动碰碰运气。

面试是在学院里一个白色的房间里进行的。房间里有一位来自日本的大学教授,还有系里一位会日语的老师。巨大的桌子,将我和老师们隔开。似乎是先自我介绍,再随机回答问题。如今已不记得说了些什么,记忆里只有那张桌子的白色蔓延溢出,让我认识到自己的日语水平和对日本大学的了解都和它一样,空白得很。

过了几天,学院来了通知——我没有通过面试。听同学说是大我们两届,以前在日本生活过半年的一个学姐通过了面试。你看,如果没有充分地努力,老天根本不会把这种白来的好机会放到我们头上。然而我还是非常感谢这次机会,因为从报名的那一刻开始,我心里已经很清楚——那里就是我真正想去的地方。

新宿车站呼啸而过的电车,披着红色外衣矗立不动的东京塔,秋叶原空气里二次元甜甜的气氛,下町密密麻麻的独幢小楼。我在无数个日子里从屏幕中认识到它们,现在想去亲眼见识这些东西,以及那个地方、那个社会到底是善是恶。那是很简单却执着的想法。

找到了这个最终答案,我扔了红宝书,查了许多资料之后给自己定了一个日本留学准备计划。这一次,我也只申请最好的大学,没有备胎,没有退路。有三四年时间去准备,所以没有失败的理由。从高中到大学,到研究生留学,我填写过的志愿永远只有一行,一个地方,一所学校,所需要的只是100%可以实现它的充足的准备而已。

要想申请日本最好的学校,日语等级考试一级证是必需的,所以首先要过的是语言关。我报了附近另一所大学开设的周末日语班,从初级开始学起。每个周六周日都骑二十分钟自行车去上三四个小时的日语。到了寒暑假,就在老家报班,把一学期的东西一个寒假学完,没事还可以去日本人老师开的班里面练练口语。

对平时任务就远比其他院系繁重的建筑系来说,最难的是掌握在自己的目标上所花时间和课业的平衡。到了要报考一级的那个学期,我的课表上有十多门课,其中五六门都是需要大量投入时间的专业设计课。而那时候一级考试一年只有一次,考虑到申请的时间,我必须一次通过。挑战极限的时候又到了。

这一次,同样是把最终的目标划分成尽量细小的任务,然后每天完成。非常平凡的过程,却因为时间的限制变得极其困难。于是我用各种方式给自己挤时间学习。有些课听老师讲述理解效率更高,我就正常听课;而对于那些不需要认真听课的时候,我就窝在教室最后面背日语单词。两节课之间哪怕有十五分钟,我也会去图书馆一楼随便找个座位背上几个单词。设计作业没时间做的时候,就在寝室熄灯后拿着画板去终夜点灯的走廊,就着暗黄的白炽灯画图。偏偏那时设计课遇到的老师反复无常,面对学生的设计方案,并不给指一条明路或是引导其可取之处,而是不断批判、推翻,搞得我们完全不知该怎样做才好,只好一次又一次地绞尽脑汁想新方案,直到最后差点通宵熬夜都来不及把设计图出全。那样“受虐”的一年,竟然也拿到了还说得过去的成绩。

为了节约复习时间,我通常不会背那种一万两万的单词书,而是只精选考纲词汇,把需要背诵的单词数和语法数精简到最少,但是背得滚瓜烂熟。其他的,就靠做题的时候查漏补缺。练习只做真题,或者是从真题中精选出来的习题集。通过这些手段,把需要复习的时间缩减到最少。最终,竟然以不错的分数通过了日语一级考试。

十二月份考试一结束,我花了一个月疯狂补习大学课程,应付完十多门课的考试,交了设计作业。

终于可以开始准备托福考试了。

而这最艰难的战役——托福考试,就在一个月后的情人节。

学了一年多日语,我的英语语感已经全失。拼写尤其忘了个一干二净,连“umbrella”这个词都不能正确写出来。而托福考试是听说读写样样都有,口语要实际录音,写作要自己在电脑里打字输入,很难瞎猫碰死耗子。无奈之下,我一边安慰自己日本大学对托福要求不高,一边给自己定了90分左右的目标。

而这时,持续了一年的高强度学习导致的精神疲劳终于开始显现。完全背不进单词看不进书,无奈之下只好看美剧找找语感和“我在学习”的心理安慰。不幸中的万幸,是我选择了《生活大爆炸》。主人公四个理工宅男满嘴都是科学词汇,倒和托福的考试范围风格颇为一致。通过两星期的浸泡,大概找回了点英语的语感。在剩下的十四天里,我制订了一个最短最迅速的针对考试的训练计划。阅读的瓶颈主要是速度,我就掐着表逼自己一目十行地读各种英文新闻报道和科普文来训练高度集中的快速阅读。写作口语靠模板,我就每天在家里用自己写好的模板去套一个又一个的题目,马不停蹄地进行训练。

那时候我心里也没真正担心过考不好怎么办,或者如何给自己找个退路。就像十七岁那年一样,对梦想渴望得红了眼,根本不想承认其他丝毫的可能性。由于决定目标之前的迷茫已经足够长,所以开始实施以后就再不会有半点迷茫。

二月十四日,我走进托福考场,在那里拿下了106分。

这个分数已经足够申请日本最好的大学了。

接着是做作品集,寻找接收自己的教授,不断地发邮件,“套瓷”……经过大学同学介绍,有幸认识了不少在日本上学的优秀朋友,他们在和我大学教授联络和研究计划的修改中着实帮了不少忙。

助我们达到目标的,有太多太多因素,努力是必不可少的一个,人脉是必不可少的一个,运气、时机、才能,这些都是。但无论哪个都不是决定性的。我像收集龙珠一样四处寻找它们,集齐一定数量才看得到奇迹的发生。而那其中,努力只不过是我们最容易收集的一颗珠子罢了,因为只有它的决定权在我们自己,是可以实实在在把握的。

在一个草长莺飞的四月,我拿到了东京大学建筑系某个研究室的录取承诺。

到毕业之前的那段日子里,拧紧的发条一下子松了下来。没有任务追着我,居然感到有点空虚无聊。为了打发时间,我和同学一起在学校门口报了一个吉他班。花了四百多块买了一把画着鲜艳玫瑰的蓝紫色小吉他,上了软软的尼龙线。那把让我为四百块肉疼了很久的吉他陪我远渡重洋,走了不少地方,现在还躺在我的衣柜里。

江南五月还满是春天味道的傍晚,吉他老师在学校的大草坪上开了个即兴的演唱会。在略昏暗的天色里,几个人弹唱着许巍和甲壳虫乐队的经典歌曲。

我静静地立在人群之中,想着:啊……原来这就是大学生活啊。这样悠闲,带着青春气息的浪漫。

在大学的最后三个月,过了一把这样的生活,感觉也不坏。

我想,无论怎样的大学生活,都有其独一无二的味道。我只是因为有想要的东西,而选择了其中一种而已。最终我得到了想要的,当然也牺牲了许多东西。但那一定值得。一旦选择把自己的青春在一样东西上付出,就不抱怨也不后悔。

为了让自己不后悔,就必须要找到那样“非他莫属”的东西,一提到就让自己心跳加速,充满了兴奋和憧憬的东西。我相信每个人必有一样属于他的天赋才能,也必然有这样的东西。如果你还没找到,也可以花费几年时间寻找到了再说,但不要觉得寻找的过程是浪费时间。关键在于,坐在家里想的话,迷茫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只有尝试——实际的尝试——能让我们有实实在在的感受,然后把觉得不擅长和无聊的事情排除掉,不断接近真正想做的事情和想要的生活。

在此之后,我再也没为这类事情迷茫过。

银杏树下

还记得第一天迈进本乡校区建筑一号馆的时候,一种浓重的老建筑特有的气息迎面扑来。我紧张地拎了拎手里的见面礼,回头望着建筑馆门口那棵巨大的银杏树。每一次踏进一个新的门槛,那之前更长更久的路就倏地向前铺去,容不得半点喘息,也不敢做太多为了庆贺的停留。

这门槛一进,便是迈了三年。不同于大学时代的忙碌写下的单调空白,这个校园里的一草一木,如今走过都是各种各样的回忆。

我曾抱着电脑爬上古老图书馆高高的铺着红毯的台阶,寻找带电源的学习桌;和一大群留学生一起吵吵嚷嚷走进讲堂地下的食堂,望着当天的套餐琢磨着兜里那点零钱够吃哪个美味又实惠;穿着淡粉色的旗袍在学院祭上卖小笼包,有点羞涩地对着顾客的照相机镜头;也会在清冷下着雨的元旦节路过在教学楼前打着年糕的师生,还摩拳擦掌用无缚鸡之力的双手试了试;急匆匆坐四十分钟地铁去赶另一个校区的课,直到毕业还是有30%的概率会坐错车。

备考硕士入学考试,是在2011年的夏天。我每天骑上自行车,背着画筒吭哧吭哧地爬上学校附近一个著名的大坡,到研究室去练入学考试的设计快题。一起奋斗的有几个同是预科生的中国留学生和越南留学生。我们收集了过去所有的考试问题,然后每天一起定一个题目,共同掐时间练习,再互相看图。日本本科生们有时候会开集体评图会,我们便也奔过去蹭课,一起冲着日本前辈精美的手绘惊叹。

一个夏天的汗水洒了出去,或许是每天的积累起了作用,或许是身为预科生的小优势,那一年我们几个人一同考入了正式的硕士课程。十月入学那天,我们一起在安田讲堂前西装革履地合了影。

这世界上没什么比实现梦想那刻更快乐。

那段日子,让我忧愁的事情其实也不少。最多的可能就是钱了。那时候我每次去超市,看着曾经五块人民币可以买一斤的草莓,就那么十多个躺在盒子里,就要四百日元(当时合三十多人民币),怎么也狠不下心来买。回想起来,大概硕士期间吃过那么一两次草莓,每次都是有了好事用来犒劳自己的。至于西瓜、甜瓜,更是昂贵而不敢碰了。

想要开荤的时候,我们便跑去吃两千日元吃到饱的烤肉自助。完全不像日本小姑娘那样懂客气,也不在意服务员的眼光,所有种类的肉都要全,所有甜品都要吃两份,盘子堆得山高。扶墙进,扶墙出。

挑卡拉OK最便宜的下午去K歌也是我们的固定娱乐之一。从校园骑车走个五分多钟,就到了上野公园附近,那里有好几家平价卡拉OK,工作日的白天半小时一百多日元,软饮料随便喝。

每逢日本的打折季——七月和一月,衣服便宜成白菜价,我们就快乐地扫荡起东京的百货店,买回大大的福袋,回家迫不及待地翻看内容,思考着怎么把学生服搭配得更可爱一点。

虽然银行里总是没有存款,但反正我们总有方法取悦自己,也怀有对他人的不带猜疑的最质朴的喜爱。当我们具有这样的特质时,身边就总是能有一大群朋友,不光是中国人朋友,还有外国人朋友。

和我关系最好的就是同为留学生的瑞典人米汤和在东京的第一个日本朋友阿米。我们三个的相遇,还称得上有点奇妙的缘分。

正式入学硕士课程后,每个周五我都去参加学校工学部组织的留学生和日本学生的交流活动。中午十二点到一点,大家会把便当或者面包带到星巴克的二楼,随便找张桌子,和同桌的人用英文聊天,既交了朋友,也练习了口语,所以外国学生和日本学生都不少。

我就是在那里头一次遇到了米汤。第一次见面,对他帅气的脸庞和自信的谈吐印象深刻。回了家也不禁发起花痴,对闺蜜不断描述“周五活动遇到的那个帅哥”。那之后的活动再去,却见不到了,不禁有些失落,却也罢了。

意外的是,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月,之前活动交换了联系方式却一直没再见的日本朋友阿米发短信来,问我要不要和他的新朋友一起吃饭。

“新朋友是瑞典的留学生。”他说。

难,难道是……我一阵激动,立刻答应。

就这样,在“原来是你”的声音中,我们顺利相识了。

这似乎本应该是一段罗曼史的开始,不过我们三个却一直维持着友好却不浅的朋友关系,也认识了不少彼此的小伙伴。

米汤原名叫Tommy,虽然出生在北欧,却是越南和中国混血,有着棕色的皮肤和欧美人一样深刻的轮廓,像是在西藏骑行了三个月的王力宏。阿米有着典型的日本绳文人的浓重五官,总是被当作菲律宾人,从小喜欢踢足球,是个标准的优秀学生,也是美女爱好者,却不花心,对朋友极其靠谱,老是喜欢网上找些优惠券带我们去吃东西。后来我阴错阳差,进了那家优惠券网站的公司工作——这是后话。

我们三个人老是无所事事地在校园里乱逛,或者跑到上野去喝酒,让米汤教我们那些奇奇怪怪的喝酒游戏。

有一次赶电车,跑到站台上的时候,车门已经缓缓开始关上了。米汤腿长,一步先迈进去,然后扎了个马步,双手扒门,硬是把电车门扒开,让朋友钻了进去。就在车里的日本人都张大了嘴的时候,他又一次大义凛然,目光坚定地扒开了第二次要关上的门,让我钻了进去。我们笑得前仰后合,全然不顾日本人们投来的惊异目光。

那年夏天,我找上闺蜜,和阿米的朋友们一起出了一次远门,飞到了冲绳旅行。

同行的朋友有一位老家就在冲绳,于是我们白天租车,晚上便一同在院子里边喝当地的泡盛酒,边看满天繁星。那酒用水兑半杯后便全无酒精味,就像甜甜的矿泉水。

那星星是我打出生以来看过的最繁密的。

聊天累了,便借宿在朋友家客厅,一地人睡得横七竖八。第二天起来又是精神百倍,边开车边听着Mr.Children的《口笛》,却因为超速招来了背后的警笛声。幸好开车的是本地的朋友,警察叔叔教育两句之后便作罢。我晕车晕到快吐,一车人便停下等我休息。为了表示答谢,我跑到路边请每个人吃了一个Blueseal芒果冰激凌,因为买得多,拿到一张抽奖券,竟然中了一件深蓝色的T恤。

我们开着车,看到无人的海边便随便一停,跑到白色的沙滩上吹着海风发呆,或者找海参吓唬人玩儿,在沙滩上写下大大的字,然后笑成一朵花一样合影。

记忆里很少有那样完全充满了惬意开心的旅程。

人好像总会美化过去的事情——尤其是那些年轻时代或是学生时代的事情。也许我在东大的整个三年都这样被记忆美化了,可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冲绳归程飞机上,我和闺蜜双双觉得那几天过于美好,以至于结束时让人几乎要掉眼泪。也无法忘记毕业的那一天,我找到当年入学时一起合影的小伙伴们,我们在安田讲堂同样的地方、同样的角度,再次照了一张照片。

那些想来让人嘴角上弯的人和事,会在很长的一段路上持续地给我们生活的动力。每当想到,也会希望自己不要忘记对他人的善意和单纯,希望多年后再见,他们眼中的自己依然如当年一样,不带那么多大人复杂的味道。每年东大校园银杏叶落满的时候,还总会找个周末回去走走,听听脚踏在叶片上的沙沙声响,放一首让人怀念的不带歌词的曲子,那种时刻,仿佛能闻得到第一次踏入这里时空气里的味道。

岔路

二十五岁,我抛弃了学了八年的建筑学,跳进了IT的坑,走上了互联网产品经理的道路。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这样做,因为大家普遍觉得建筑很酷而且前景很好。更何况,你知道我是为了建筑学放弃了什么的。但我想“结果”不能被过去的努力束缚,而应该伸向更好的未来。

在日本的几年,让我感受到发达国家的建筑业并不如国内那样蓬勃发展。老建筑改修和室内设计已经成为主要的活计,走上建筑设计师的道路就意味着选择长期忍受低薪水和高强度劳动——这需要足够的热情和爱。而我,并没有给建筑那么多,也不认为自己有在那个领域打拼的天分。收入和生活比较稳定的建设公司和房地产公司,又大多秉承了日本企业特有的传统,那是我难以忍受,也很难在其中有所建树的地方。

开始找工作的时候,我果断放弃了建筑。

可是除了“不想搞建筑”足够明确之外,却并没有自己想做什么的线索。

花了八年时间,只在众多可能性里排除了一个选项而已。这是不是很可笑呢?可当时我想的是,动起来,去寻找。

没有时间给我用来迷茫。

虽然暂时没有给出直接的答案,但是过去的二十五年经验,包括学习建筑的八年经验肯定不是白费的。那些岁月提供了足够的材料让我了解自己,只要一份工作,我就能知道自己想做什么。那时候就是有这样的信念。

东京大学标志性的安田讲堂下就是学校提供的就业指导中心。无论是课程还是模拟面试,参考书都是免费的。我一边每周去上就业指导课熟悉日本就职的一套流程,一边每天去指导中心翻一本全业界就职手册。那本手册上列出了所有职业的领域分类,给出了这些领域这些职业要做的事情、适合的人群和代表性的公司。我研究了所有业界,把感兴趣的一部分在本子上做了笔记,然后去网上搜索更详细的信息。

那时候我发现设计这个大方向自己其实没走错,问题在于创造的东西。一幢建筑,就算再伟大,终生也不过给几十万人服务。而我渴望创造的,是可以到达更多人手中,可以更多地改变他们生活方式的东西。

最终让我选择IT的,是知乎。

知乎是一个专注于高质量和专业性问答的平台。那一年,很多领域的专业人士和平时难以遇到的优秀网友,在这个平台上写下了许许多多的经验和学识。那里成了我流连忘返的地方,并用着“苏菲”这个名字分享自己在日本的所见所闻。那里让我切实感受到,一款互联网产品居然可以如此大地改变人们的生活和想法。

在知乎上,我看到这样一个回答:

一位产品经理,在巴士上看到一个孩子在津津有味地玩着自己做的游戏。半晌,孩子抬起头,快乐地对他说:“我超爱这个游戏!”

“我也是。”这位产品经理说。

如果创造带来的快乐因人而异,那么我所追求的也许就是这样的,看到自己的创造为他人带来愉悦的瞬间吧。

我把这个故事反复讲给不同的面试官,同他们分享我的热情。最终,我拿到了一家经营着各类不同网络服务公司的互联网专门职位。

2014年樱花盛开的季节,我穿着西装踏入东京站一所高楼的电梯里。从电梯透明的四壁可以看到东京——这个我作为梦想追逐,而后在此追梦的城市全景。

梦想成真了吗?

不,那才刚刚开始。

无论梦想如何,现实总是由繁杂而劳累的琐事组成的。

毫无基础的我在一同进公司的计算机系大牛们中间,从头开始学编程,每天回家不敢喘息马上看书,早上爬起来敲代码。因为quicksort自己写不出而急出病来。我也问过自己,是不是对从前和现在的选择有所后悔?是不是选择了在这个年龄从头开始这并不太明智?是不是所谓的“不够喜欢建筑”只是想逃避努力罢了?这样一山望着那山高,到最后是不是就会成为永远一事无成的人?

但是那些想法我都抛弃了。坐在电脑前画图纸做模型和坐在电脑前写码想设计一样,都有痛苦难熬的时候,但明显后者,即使煎熬,也能开心地做下去,并没有想过逃避。

做建筑和做互联网服务,是一样的难而庞大的课题。而后者一旦成功,却能比前者为人们的生活带来更多的变化,而这种变化是根植于每个人最日常的行为中的。我喜欢这样的成就感,也喜欢这个圈子里的人们谈论着他们想要为世间带来改变的时候闪闪发亮的眼睛。

活了二十多年,我的思考模式都很单一。找一个梦想,然后去努力实现它,一直是这么过来的。看起来好像总是做些别人不相信会实现的事情,总是偏离轨道,但是每一次都是自己想做的。这是我人生中最自豪的事情。

现在呢?当然生活中有开心的事情,也有不开心的事情。

进公司之后,我离开之前的合租别墅,独自搬到离公司交通方便的车站。搬家后第一天晚上,随便找了一家饺子店吃着饭,和柜台那头的店长大叔随便聊着天。

也许是看起来很疲惫,大叔不知道为什么,竟语重心长地开始说些好像是在安慰我的话。

“其实谁都会有开心,也会有痛苦,只不过是说与不说的区别罢了。”

这个城市的好处,就是可以去看看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们的脸庞,想象他们各自的故事。然后就会知道我们都同样与各种事情勇敢地战斗着,就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而且我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是因为开心的事情无须担心,所以才会去担心的。只要方向是清晰的,那就都无所谓,只要努力奔跑就可以将不开心忘到脑后。

希望无论多久之后,都能不忘这种有所期待、相信梦想的初心。也希望无数在梦想与现实中挣扎着的朋友们,能一起努力。在无数次走过开放花苞的树下,总会有看到花开的一刻。

在海的那边为你

你读过了我早些时候的经历,也许感受到那些时候,我想要的东西很多,而且明确。那种状态非常理想,最适于让人发挥出最大的潜力。而在开始工作以后,几年一次的升学节点消失了,环境的飞跃变成了能力的积累,我们必须学会在每一天的碎片化时间段中获得自我实现的价值感。

对我来说,目前生活中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在一个日本公司为自己创造了给中国用户做产品的机会。

进入公司以后,我被分配至一个比较成熟的产品组,一面做开发,一面做产品的分析和界面改善工作。持续学习技术方面的知识,然后做个懂点技术的合格的产品经理,大概就是那时候我的方向了。公司还配了专门的前辈做指导,不仅是工作,在职业发展方向上他们也会给我建议。

“反正是第一年,不要着急。多摸索,多尝试,然后慢慢发现自己的道路就好了。”前辈说。公司很重视对新人的培养和引导,对我来说一切都是陌生的,都值得学习,也就这样慢慢安定了下来。

那时候我心里一角揣着一个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小小的失落。

在刚进公司的研修时,我们每个人被要求自己设计一个服务,并做一个独立网站,让负责评分的前辈可以在公司内部访问。我做了一个让来日本旅游的中国游客更方便地寻找美食的网站,从前期调研发现用户需求,到根据自己的开发能力设计服务内容,再到最终把它做成型,花了不少精力,也颇有自信。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最终的研修评选中,这个作品却完全没有得到认可。

研修评选的结果倒是无所谓,可是通过调研,我意识到面向中国游客的服务是一个颇有前景的商业机会,是有能力链接日本商户的本土公司就能抓住的,而且当时大部分竞争对手都还没有真正去开发这一片蓝海。先入者必得优势,但眼睁睁看着自己所在的公司拥有优质资源却无人注意这一点,再加上研修时前辈评委们对这一领域的冷淡,让我失去了再次提出这个方案的信心,只好怀着这份失落默默地成长。

机会比想象的更早来到。

入行以后,除了学习日本的互联网服务,我也开始以更加专业的眼光去审视自己至今为止用过的中国互联网服务,并惊异地发现这些产品无论是模式还是界面设计,很多方面都比日本同类产品优秀得多。于是我开始主动搜集这些产品的信息,利用空闲时间整合了不少资料,在组会上把中国产品的优秀之处介绍给日本同事。

他们的反应甚至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组会上充满了对中国产品的惊呼和赞叹——

“设计太棒了!”

“这样好用的产品正是我们一直想做的东西!”

“真没想到中国的互联网走在我们前面这么远。”

尤其上司和大老板,完全没有领导的架子,不断地向我询问各种中国产品的细节。作为孜孜不倦培养新产品诞生的先锋,他们敏锐地嗅到了其中的可能性。

“苏菲,如果把我们公司拥有的日本各种商户的信息放到中国平台上,提供给中国人怎么样?”

这正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于是我开始热情地向他们描绘在研修中的发现。调出日本统计局的数据以及我自己做的中国游客调查表结果给他们看,向他们说明目前的市场情况和用户强烈的需求。

就这样讨论了差不多半小时,两位上司就决定给我拨一笔小投资,让我在国内的平台上做一个网站试试看。

这样突如其来的美差,让我欣喜异常,投入了全部精力去做这件事情。进公司才没几个月,从申请拨款,到找开发,签约设计公司,和销售沟通,找法务签署合同,提交公司内部审查,PR,上线审查都是第一次,犯了无数次错误,也充分认识到自己的无知。可我有的是满满的干劲。

最开始找的外包开发,质量极差,不能和开发人员直接沟通,只能通过该公司的销售窗口提交所有的需求和修改申请。沟通成本极大,又经常被蒙,明明是极其简单的代码,却被说是“技术上无法实现”。这样的情况一次又一次出现,最终气得我当场调出程序写了一个实现的案例给销售人员,他才乖乖打电话和开发沟通说帮我写进去。就连翻译,也是临时找留学生打工来做,然后自己一家一家核检查质量。第一次上线,76家日本餐饮店的中文信息,全部都有优惠券。就好像十月怀胎最终产下孩子一般开心。PR稿发布之后,被日本各大IT网站和新闻媒体转发,我躲到公司的休息处,仔细看着网络上每一条评论,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

也是由于这个小小的网站,我们最终和中国公司开始了更深入长远的合作。几次飞回中国商谈,第一次涉及技术和产品以外的能力,我像一块干燥的海绵一样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前辈和上司们的交涉技巧和商业思维方式。我们开始为中国游客提供更多更广泛的服务。也因为这次挑战,在与研修评选以及新人奖失之交臂之后,我拿到了同期中第一个部门的公开个人表彰。

部门公开表彰那天,作为一个外国人登上领奖台,紧张地背着之前准备好的台词,我想到了另一件事。

如果我能在日本提供更多为中国人服务的产品,不仅可以让同胞来旅游的时候更方便,也可以在日本创造更多为中国人提供的就业机会。

这个想法的魅力如此之大,一经形成便再也挥之不去。我每天在做的事情,不过是完成自己衔接中国和日本公司合作的任务,其实普通寻常至极。但这样碎片化的任务,可以小小地改变很多人的生活经历。对于游客,也许是一份访问日本商户的喜悦;对在日华人,也许是一次特殊经历的打工。我的生命就这样渗透进他人的生命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世界也因为我的存在而改变——哪怕只是一点点。

那个让我选择互联网的初衷仍旧有点遥远,但我已经走在了实现它的道路上。这一次没有冲刺,没有应试准备,没有快速进步,有的只是非常琐碎的、一个个需要去解决的问题,以及每天极其平凡的劳作。但是闭上眼,我能想象有一天看到来日本的你用着我挥洒了汗水的产品,也许你也能跟我说,你很喜欢它。

那句喜欢,是每个“讨人厌的孩子”内心深处的渴望。也希望每个曾经“讨人厌的孩子”,可以找得到那句喜欢的生存方式。在海的另一端,为我的同胞,为你,带去欣喜,这就是我如今每天在奔走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