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杀机四伏
在阳关送别了拓跋父子之后,苏湄暗暗松了口气,心想终于将这一桩事算清。
可是在这样的乱世,奸佞虽多,忠良亦是不少,在一日清醒一日醉的帝王身侧,谁又能保证全身而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是,当忠臣被屠戮殆尽,还会有勇夫为帝王守护江山吗?想到这里,苏湄不忍忠贞之士冤死,不禁眉头蹙起,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而陌谦,在恩师终于“昭雪”之后,也变得温和起来,他静静地看着身边的苏湄,想知道她那纯净的眸子之下所掩盖的愁思到底结在何方。
许久之后,苏湄终于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双眸带着少许期盼地看向眼前已经长成如玉面庞、身形逐渐高大的男子,丹唇轻启,问了这样一个问题:“陌谦,你是否觉得我们所处的时代,拓跋将军此番遭遇,合情合理呢?”
她在考验他的悲悯,看他是否合格,做一位侠士所钦佩的男子,看他是否有守护天下的决心,是否有愿意为天下人逐鹿沙场的勇气。如果他说是,那么,她将离他远去,从此天涯海角,再不相逢。她做她浪迹江湖的侠客,他做他权倾朝野的臣子。
可是,她突然感觉到她的双肩被谁握住,轻轻地,却带有不可撼动的力量,她撞见陌谦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却有着与往日不同的,色彩,一种熠熠生辉的、势不可挡的色彩,“我会尽力改变这天下的局势,至少,让百姓丰衣足食,让官吏有所担当,让奸佞不至得逞,让忠良不至被迫害,我所能做的,也只是这些,不过”少年的头忽然黯淡地垂下,“连这些,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苏湄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以往的陌谦,是冷静睿智的,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想不到,他的内心,竟然藏着这样不同于天下任何有志之士的志向,而那个当日在街市自由欢脱的少年,也在尽力地为着自己的志向努力,哪怕在某些时候,他必须装出一副不可亲近的样子,哪怕有些时候,为了保护身边的人,自己可以不惜一些微小的代价而伤害他们。
苏湄笑了,她是个意气用事的家伙,平日里没心没肺,开怀大笑的日子不少,可是今日,她是由衷地高兴,她崇拜的人,果然还是有着高远的志向,她不用再烦恼,有时脑子不够用的自己,追随错了人。
苏湄得知陌谦心系苍生,心下也释然了不少,于是正慢慢盘算着午夜出府的计划。
从相府所在的京都赶往武林人士聚集的秦州,途中需要经过白浪滩的水路,若是天气尚好,会有船夫撑船驶过,若是天气不好,水面上浪涛汹涌,即使是方寸之间的小河,也会瞬时间水位暴涨,没有轻功基础的人过河,很容易被水下的暗流冲走,一命呜呼。
苏湄借着陌谦雷打不动的入眠时间,悄悄让底下的侍女们把她连夜写的纸笺放到他的案上,夜风吹起,书房里“哗啦啦”地响起声来,是陌谦放在案边的竹简,被风吹开了,露出里面的晦涩难懂的异族文字,蜿蜒古怪,案中央是一张小小的纸笺,上面洋洋洒洒地写了几个大字,“行侠义事,出行几里,不日北归,莫忧。”
在苏湄连夜策马狂奔在密林里的时候,相府里,一轮明月皎洁,床榻上的人已然沉沉睡去,手中握着一张小小的纸笺,正是苏湄那骄傲不羁的笔迹。
武林大会将要在秦州的“博古之地”举行,届时,新任的武林盟主将要登上象征着掌管新一代武林力量的“正钧台”,在登台前,新任的武林中的王者需要和任何一位挑战者交手,只有真正让所有人臣服的人,才能成为货真价实的武林盟主。而挑战者们,可以是闻风而来的商贾,也可以是千里探囊取物的飞贼,甚至可以是年幼的孩童,只要你觉得你能够打败他,那么武林盟主这个充满了荣耀与责任的冠冕就会降临到打败所有武林中人的那个人的头上,即使之前的擂主是经过几天几夜的拼杀才得来了如今的还不甚真实的头衔。
苏湄迫不及待地想要来这里,倒不如说她想一览最高级别武者的风采,还可以在不同人的对弈中观察诸多不同方式的武学真谛。此刻的她,正在努力地拍打着马背,低声喝着平日里恨不得一日五餐的马儿,希望它可以带她快速到达。
这片林子表面上看起来是一片普通的竹林,不过,林中竹子的长势要比普通的竹林的浓密得多,竹林中一条窄窄的小道,高耸的竹尖直入青天,在这样密闭的空间内,提前布好机关可大大加强射杀的可能性。她正这样想着,一抬眼一支箭直直地射向眼窝,“叮!”苏湄仗着熟稔的轻功,身子急急掠过,这才险险地躲过那一只气势凌厉的箭,使其深深地插在了身侧的竹节里。
“妈的!不是,放错了!快跑!”正从马背上飞身而起斜立于竹子身上的苏湄听见了竹林深处一声粗犷的惊叫声,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忽而又压低了声音命令手下人,“快走!来者不善!”
“想跑?在正义之都,不论你们想暗算谁,都是我容不得的!”非图正要拔腿的时候,抬头一个黑衣女子转眼就到了他们面前,眸色凌厉,面容明丽,手里的青色剑锋就要落在他头上时,“姑奶奶饶命!我们也是拿钱办事,况且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也没伤了您,您就放了我们这些贫苦小辈吧!”非图不敢抬头看,手心的汗“涔涔”地流,手脚已然不听使唤,他哆哆嗦嗦地说出这一串字后,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
“那怎么行?既然你们没有针对我,你们自有针对的人!不管是江湖武林的勇毅侠士,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都不该冤死在你们这阴险的毒箭下!”苏湄的剑尖紧紧地贴着非图的脖颈,细细的血珠已经沁出来,顺着脖子流到非图的衣襟里。
可是剑下的人却一惊,猛地抬起头来,即使是巨大的压迫力,他仍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绝非只有一身蛮力和武功,在临出发前,主人告诉他箭上淬的毒,是这世间至毒之一,无色无味,很多人就算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所中为何毒,可是这个女子,没有中箭就直接看出来了箭上有毒!非图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却听到了一声嗤笑:“你不就是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箭上有毒的么?”
“是谁让你出来杀人的?连云何欢都被找到了,却不知道云何欢与竹汁相融后会使竹汁变色吗?”苏湄骄矜地扭过头,手指着刚刚那只差点就射中她的箭,箭入竹中,缺口处缓缓流出的竹汁在碰到箭簇的那一刻,立刻就变成了令人骇目的殷红色!
“连这点知识都不知道的话,还想出来害人!你们……”苏湄还在喋喋不休着,“啪!”耳后传来一处裂帛声,清脆而又决绝,“糟了!”苏湄提剑向声音的源头奔去,没有注意到,身后脖子上被划了一道红线的非图脸上的得逞的笑。
苏湄赶到的时候,来人已经缠在一层层细线中,脱不开身,原来,那支箭本是他们用来触动数条缠绕在竹节之上的细线的开关,苏湄没有被困是因为她嫉恶如仇,靠着过人的轻功直接飞到了非图他们面前。整个武林中,除了耆芜山的弟子,没有人有赶得上风的歩脚,在那支箭射进竹节中后,被染的竹汁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地上有一根浅浅的线,当落下的汁液足够压住那根细细的线时,另一部装置破土而出,来人的马儿仰翻在地,很显然就是触动了破土而出的连接着无数细线的铁丝,“墨迟!别挣扎了,这种细线越挣扎越紧,再挣扎下去的话,不出半个时辰,你的身体就会被这些细线割成几百块,到时候,求饶爷爷也救不了你!”非图那一行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苏湄身边,嘲笑着被困于线阵的白衣男子。
“小姑娘,你应该庆幸你跑得快,不然,现在你可就变成一个茧啦!”非图表示友好地拍了拍苏湄的肩膀,示意她赶快离开,反正,她也不认识墨迟,而且她的轻功,古怪得很,若是伤了她,说不定还会给主人带来麻烦,还是放走比较好。“你看,我们考虑得还是挺周到的。所以啊,你赶快找你的情郎去吧,像你这么天真的姑娘,他还不得担心死!”非图无意伤害苏湄,故而打趣她几句。
“她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那个被困在线阵中的“白茧”忽然开口说话,让苏湄和非图都大吃了一惊,非图吃惊的是,那男子抬起头来,俊美的轮廓,白皙的面庞,以及那双要把他千刀万剐的眼睛,杀气腾腾,苏湄吃惊的是,刚才的声音,也太熟悉了……吧,那分明就是,分明就是陌谦的声音啊!没错,被困在白茧中的人,不是什么墨迟,就是丞相大人的爱子,当朝兵部员外郎,陌谦!
“什么?你是谁?你们认识?那我呢?”非图突然发现事态并不是向他认为的方向发展,顿时乱了分时,在这个当儿上,还把苏湄当成了盟友,他用手捅着苏湄,一边往后退,仿佛站在他们面前的是旷世的神袛,满身光华不容人近身,强大的气场让牵引着那些线的竹子都微微震颤。
苏湄也瞪大了眼睛,呆呆的望着网中的那个人,良久,才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公……公子?”他不是作息严格吗?就算他发现了自己偷偷溜走,这时候也才刚到相府门口啊?想着,苏湄又抬头望了一眼天,旭日正无声地从东方的地平线缓缓得露出来,一片朦胧混沌的天空上,还残留有夜的味道,薄薄的云层正在飘走,仿佛是感受到了来自西方天空的召唤。
陌谦仿佛看透了苏湄的心思,冷哼一声,“苏湄,你应该庆幸你是我二十二载人生中唯一一个为你打破作息时间的人!擅离职守,还不认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虽说不上温润如玉,却也平和尔雅的公子总是朝她发脾气呢?他对别人,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呢!哪怕是因为大牌耽误了时间而把饭做糊了的温婆婆,还是和女伴在园中赏雪没有给他送狐裘,导致从不生病的公子在床上卧病半月余的阿微,他都没有责备过,怎么偏偏对她,这么生气呢?
一旁的非图慌乱不堪,他看了看苏湄,又看了看好似苏湄上司的——陌谦,挠了挠脑袋,想要趁他们主仆对峙的尴尬时刻悄悄溜走,正将他打算招手提醒同伴的时候,陌谦大喝一声:“想跑?”非图刚刚扭过头的时候一柄闪着银光的刀架在了他脖子上,刀锋咄咄逼人,刀身如同冰凉的水贴近他的肌肤,非图小声嘟囔着:“不愧是情郎,拦人的方法都一样,只是可是了我才做过润肤的脖子啊!不过,明明已经被茧丝缠住了,怎么可能脱开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