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江湖与恩仇
竹林中,疾风掠过,簌簌地掉了一大片浅浅的叶羽,林中黑衣人独立,静静地凝望着密林中的叶子轻颤的方向,缓缓动身行李恭迎来人。
“门主,一切都准备好了。”黑衣人低声禀告。
“好,辛苦了。这一次,我定要报当年之仇,一雪前耻!”来人是四十岁上下的一袭长袍,俨然却是一副文人的打扮。此刻,他的脸上充满了愤恨和阴鹫,盯着眼前的竹子,眼神似是要把竹子拦腰截断一般。这些年,他招兵买马,散尽钱财,就是为了报当年那奇耻大辱!
皇上在朝堂上颁布圣令,遣拓跋承良贬为庶人,其子拓跋忆澜可承袭家族姓氏,但生前所立军功皆废,派充西疆军营,伙夫起。
苏湄在相府好端端裁纸研磨装裱唉声叹气的时候,收到了师父邀她去参加新任武林盟主继任仪式的大会的请柬,飞鸽传书,字迹苍劲有力,一看就是师兄的手笔。在陌谦进书房的前一刻,苏湄将卷轴连忙收起,藏入袖中。毕竟,陌谦对自己的身世并不是过多了解。
“咳——咳——”看苏湄又一次把裁纸的工具差点压皱了新写好的纸,陌谦连咳两声,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你这活计越做越不成器,见了主子还不行礼了?”
正思索如何摆脱陌谦之事的苏湄显然被吓了一跳,她踉踉跄跄地站起,行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礼,就赶忙拉住左边的袖子出去了。
陌谦戌时即已入睡,等到亥时已然熟睡,且因为相爷的规定所有奴仆门生要和少爷一样的作息,那自己先睡一大觉,陌谦睡觉的时候,她自然而然苏醒,再趁夜西行,岂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想到这一点,苏湄渐渐高兴了起来,眉眼也舒展开了。
“拓跋老将军未时就要出发,忆澜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你不去送送他吗?”正在苏湄准备钻进被窝,头靠玉枕的时候,如清风般和煦如月华般舒适的声音徐徐从门缝里传来,让苏湄着实恨得牙痒痒。可是,睡意怎能敌过她登时就可以见到偶像的激动,于是,那人早已蹿下床,房间外留下一声震绝天地的回响。
幽深黑暗的牢房里,重重重兵把守,厚重、威严的铁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那象征着“公正”的狴犴虎视眈眈地守在牢房的门口,将牢狱内的奸邪之徒、贪婪之徒和牢门外的光明世界隔开,苏湄踏进高高的门槛,环望着这高不见顶、深不见路的牢狱,脚下是细细的灰尘,一条条曲折的甬道,通往着一层层作奸犯科之人的桎梏所,先是外监,后是内监,据陌谦说,女监在东南角,由女看守管理。路过一间间牢房,一道道栏杆后那些囚犯渴望的、绝望的、压抑的眼睛里投射出来的光,让苏湄的心里一阵阵发毛,不知为何,她却想到,如若自己有一天因为某事而待在这个牢房里呢?等待她的,是如凌迟般的笞打还是连心痛断的拶刑?还是,陌谦翩然走过冷漠如初见的目光?倘若真有这样一天,自己会真的放弃自我裁决的方式而苦苦等着陌谦那冰冷的回眸吗?这,怎么说,也说不同啊,她是怎样的我行我素,唯我独尊,可是,她同时也是刚烈决绝的啊!有谁知道,执着的女子,为了爱情,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呢?
比如前任公主,也就是如今皇上的姐姐,为了追随心爱的儿郎,孤身一人去往沙漠,只为她觉得,那个沙漠里,孤傲勇猛的勇士,会在龙卷风——沙漠里的恶魔到来之前,把她接走,可是龙卷风没有来,西蒙也没有来,公主独自在沙漠中,饿了用随身的小刀割下猛兽的皮来吃,渴了没有水源的时候就喝自己的血。在这之前,她连一只苍蝇都不敢拍死过,即便如此,公主还是死去了,在将自己的血饮尽之后,干涸而死。她最终还是没能等到那个让她打破陈规、茹毛饮血的人,可是,那个男人却早已迎娶了邻近草原部落的公主,在婚礼上,他拉起草原公主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他说,公主,我这一生,都是为你而活。你不在了,我的心跳也就停止了。他早已忘记了在某一次部落大会上,看着他夺得头筹而欢呼喝彩、明眸善睐的异族女子,他早已遗忘了在北风烈烈的大草原上,他们一起策马奔腾的场景。可怜的公主,守着一生的执念,和自己的亲弟弟决裂,放弃皇家的身份,最终换来的是沉尸荒漠,被野兽撕咬的命运。或许,西蒙他没有忘,公主的手是放在他的心间,可是,他口中的公主,真的是他面前他告诉别人朝思暮想、辗转反侧的新婚妻子吗?可是他别无他法,在牧民的部落,和异族人伉俪情深被视为是一种耻辱,因为,人高马大、无脑却又自傲的牧民,倨傲地坚持,自己的血统如此珍贵,由不得其他民族的“交融”,在桑兰部落,任何两个不同民族的人在一起,会终身受到全族人的鄙夷、不屑和排挤,本来青春年少、怀揣着对爱情的美好向往的新婚夫妇就这样被摧残,直至生命结束。他也曾经去到中原,去寻找那个让他一生都心动不已的女子,可是,等待他的,只有茫茫的人海和杳无音讯的回信。皇上自作主张为了阿姐截断了她和异族人的通信往来,可是,他却不知道,他这样一阻拦,却折断了公主年轻的生命、她一生所有的尊严、以及她刚刚长出的被深宫大院所压抑着的翅膀。这也就是为什么皇上对西方部落恨之入骨、年年都要征收高额的赋税,一有来犯就派拓跋将军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的原因。可是在怎样挽回,斯人已逝,随东风渐去,也只有留下之人的余思还亘古地飘荡在这世间吧。
“哐啷啷”牢门的锁打开,里面坐着一位白衣囚服的老者,虽静坐其中,就已经让人感受到了身为天下名将,破五关、斩十将的威严。拓跋老将军回过头来,他今早已接到圣旨让他远赴岭南,皇上自然是知道自己没有谋反之心,只是他如今摇摇欲坠的朝堂上,再也容不下他这么一个高风亮节的大将军。要怪,就怪自己当年做官太清廉吧。
承良将军看到陌谦和苏湄,心里便明白了是陌谦为自己所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忆澜,你在西边待得好好地,回来做什么?看我被废吗?”老将军语出惊人,责怪地看着拓跋忆澜。
少年将军英俊的面庞上,眉头皱得极深,他喉头哽咽,想要说什么又闭了嘴,“噗通”一声跪到了老将军的脚下,一时间泪流满面,拽着父亲的衣袖哽咽开口:“爹!澜儿想你了!在沙场的这几年,你临走前留下口信,说不管战争多么残酷,我都不能掉一滴泪,我听你的话了,爹!可是,西夷勇猛善战,大多都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我军的将士除非不死之身,他们大多,都是青年人,有人还没有娶妻,有人丢下新婚的妻子和刚出生的孩子,在寒冷的朔漠苦苦维持,他们,有什么错啊?他们为了这个国家付出了那么多,就像爹你当年一样,我有的时候夜半从帅帐中出来,看见有略通乐理的士兵在弹奏着思乡曲,我就告诉我自己,为了你,为了他们,我都不能倒下,我一刻都不能松懈。可是,爹,谁知儿郎客梦里,梦里犹是父母爹娘!娘去世得早,我若父亲受难之时还在远方受高官俸禄,在将军的位子上理所应当地坐着,那我就是混蛋!”
“爹,这也许是儿子见您的最后一面了,您还不让我好好和您道个别吗?”拓跋忆澜紧紧跪在承良将军的身侧,泪如雨下。
“罢了,”老将军扶起独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还好边关战事不吃紧,如果真到了西夷的铁骑踏入中原的时候,那么你誓死守住城墙,死也不要回来!这是我们拓跋家,自封功加爵时,世代谨遵的家训!”
“你们,若非要送我,就随我一起到城关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