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高气傲、聪明狡黠的婢女——庞春梅

在《金瓶梅》之前的我国文学作品里，虽出现过众多的婢女形象，但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却不多，至于够得上高度典型化的则更少。如果说《西厢记》里的红娘为我国婢女中的正面形象提供了一个美的典型;那么《金瓶梅》里的庞春梅则为我国婢女中的反面形象提供了一个恶的典型。

庞春梅是《金瓶梅》作者所着力刻画的一个人物，是贯串全书始末的一个艺术形象。她虽只是个西门庆家的婢女，但作者却把她和西门庆的宠妾潘金莲、李瓶儿放在同等重要的地位，形成了鼎足而三的局面，成为小说命名的三个人物之一。

在庞春梅的一生经历中，可以明显地划分为两个时期:前一个时期，她以西门庆家中一个得宠婢女的身份和潘金莲结为知己，两人狼狈为奸与众妻妾展开了激烈的争风吃醋的斗争，干尽了种种坏事。第二个时期，她在被赶出西门宅后，竟因祸得福，成了守备夫人后又高升为统制夫人，于是，利用她取得的地位和权势，作威作福，最后因淫欲过度而死。

春梅最早是西门庆大娘子吴月娘房里的丫头，西门庆娶了潘金莲之后，才把她调去金莲房里服侍金莲并赶着金莲叫娘的，春梅比起一般婢女不同:她长得俊俏、聪慧，加之她“喜谑浪、善应对”，就形成了她胜过其他婢女的独特优势。正是凭了这个优势，使潘金莲对她十分看重，决心抬举她，不让她上锅抹灶，只叫她“在房中叠被递茶水”，并“衣服首饰拣心爱的与他”，之后，潘金莲又主动地让西门庆收用她，好借此进一步笼络汉子;同时也好让春梅出于对自己的感激之情而心甘情愿地和她结为死党，以便在日后与众妻妾的争风吃醋中，成为她的心腹和得力助手。同样，春梅凭了这个优势，也使西门庆很快喜欢上了她，对她格外青睐，特别在她被西门庆收用之后，两人关系就更为亲密，这种亲密程度甚至超过了妻妾。这里有一件事情很能说明他俩之间的特殊关系。一次当西门庆得悉潘金莲在他留宿妓院期间曾与家里琴童私通，于是他一回到家就审问拷打潘金莲，当时允许在场的只有春梅一人。由于潘金莲的坚决否认，使西门庆对事情的真伪一时委决不下，于是就主动征求春梅意见，并以春梅意见为准。他问春梅:“淫妇(这里指潘金莲)果然与小厮有首尾没有?你说饶了淫妇，我就饶了罢。”春梅考虑到潘金莲平时对她一贯的照顾和关怀，于是就在这关键时刻尽量给金莲说好话，她以自己的聪慧机敏，撒娇撒痴地对西门庆说:“这个爹，你好没的说!和娘成日唇不离腮，娘肯与那奴才!这个都是人气不愤俺娘儿们，作做出这样事来。爹，你也要个主张。好把丑名儿顶在头上，传出外边去好听?”看，春梅的话是说得多么巧妙而又入情入理，使西门庆不得不信以为真，于是就丢了马鞭子，一面教金莲起来穿上衣服，同时又吩咐秋菊看菜儿，放桌儿吃酒。潘金莲所面临的这一灾难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通过这一事例，看出西门庆对春梅是何等地疼爱和信任!一次潘金莲对薛嫂曾说过这样的话:“西门庆把春梅当心肝肺儿一般看待，说一句听十句，要一奉十，正经成房立纪老婆且打靠后，他要打那个小厮十棍儿，他爹不敢打五棍儿。”

西门庆和潘金莲的热心关注和大力支持，使春梅越发心高气傲。春梅在千方百计地巴结、奉承西门庆、潘金莲表示对他们忠心不二的同时;对其他人，特别是和她地位相等或不如她的人，却处处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架势，以显示她的非同一般。

潘金莲去西门庆家不久，当她刚站住脚跟，就野心勃勃地想在这个家庭中逐步建立起自己的霸权，于是她选择了对手中力量最弱的孙雪娥开刀，她借西门庆之手，把孙雪娥狠狠地打了一顿，开始显示出她在家庭中的地位和力量。在这一事件中，春梅给了她有力的配合。之后，潘金莲在和众妻妾争风吃醋的一系列斗争中，都或明或暗地得到春梅的支持与配合，两人的关系也因此而愈来愈紧密;以至连金莲私下和女婿陈经济的勾搭的事也并不瞒她，而春梅在紧跟随潘金莲方面也做到了死心塌地、言听计从。在春梅看来，只要有西门庆、潘金莲两人做靠山，她就可以在别人面前逞威使性，无所顾忌。她心高气傲，决不安心于目前这个卑下地位，处处想出人头地，闯出一个有利于自己往上窜的新局面来。

吴神仙来西门庆家相面，在众位女眷之中，唯独春梅的断语最好，说她今后必得贵夫而生子、有当夫人、戴珠冠的份儿。这引起子吴月娘的怀疑和忌妒，说:“我只不信说他春梅后来戴珠冠，有夫人之分。”但春梅却对自己充满自信，对吴月娘的话很不以为然，她说:“常言道，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从来旋的不圆砍的圆。各人裙带上衣食，怎么料得定?莫不长远只在你家做奴才罢!”在春梅想来，我哪一点不如你们，为什么我就不该当夫人，没有戴珠冠的份儿?她虽是个婢女，但自视甚高，总感到要比别人高明一着。一次西门庆叫乐工李铭给春梅、玉箫、迎春、兰香等人教演乐器，后来玉箫等人都走了，只落下春梅一个和李铭在一起，李铭这时喝了点酒，见春梅袖子宽，把手兜住了，就把她手拿起，略按重了些。春梅就怪叫起来，把李铭骂得个狗血喷头:“好贼王八!你怎的捻我的手，调戏我?贼少死的王八，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哩!一日好酒好肉，越发养活的那王八灵圣儿出来了，平白捻我手的来了。贼王八，你错下这个锹撅了，你问声儿去。我手里你来弄鬼，等来家等我说了，把你这贼王八一条棍撵的离门离户。没你这王八，学不成唱了?愁本司三院寻不出王八来，撅臭了你这王八了!”她这样千王八、万王八地骂人家，似乎她是多么的高贵和正经八百!春梅就是这样的奴才，她可以心甘情愿地被主人西门庆玩弄，当他的泄欲工具;但和她地位相等或不如她的人则不能动她一根毫毛，她一定要在他们面前装成如何的高贵和不可侵犯。如果有人触犯了她这种自尊心，她决不相饶，定要报复。一次春梅指派春鸿叫卖唱的瞎姑娘来唱曲，这时申二姐正伴着大妗子、大姐、三个姑子和玉萧等在一起吃芫荽芝麻茶，春鸿叫道:“申二姐，你来，俺大姑娘前边叫你唱个儿与他听去哩。”申二姐却答道:“你大姑娘在这里，又有个大姑娘出来了!”春鸿道:“是俺前边春梅姑娘这里叫你。”申二姐对此却不以为然:“你春梅姑娘他稀罕，怎的也来叫的我?有郁大姐在那里也是一般。”坐着就是不动身。春鸿回去向春梅转达了申二姐的话。春梅一听，觉得这么一个瞎姑娘居然敢于对她如此傲慢，那还了得!就三尸神暴跳，五脏气冲天，一阵风似地走到申二姐那里，给了她一顿臭骂:“……你无非只是个走千家门、万家户、贼狗攮的瞎淫妇!你来俺家才走了多少时儿，就敢恁量视人家?你会晓的甚么好成样的套数唱，左右是那几句东沟篱、西沟坝，油嘴狗舌、不上纸笔的那胡歌野调，就拿班做势起来!真个就来了!俺家本司三院唱的老婆，不知见过多少，稀罕你这个儿，韩道国那淫妇家兴你，俺这里不兴你。你就学那淫妇，我也不怕你。好不好，趁早儿去，贾妈妈与我离门离户!”把申二姐骂的睁睁的，敢怒而不敢言。最后申二姐只能哭哭啼啼地离去。春梅骂走了申二姐，还得意地向众人夸口:“乞我把贼瞎淫妇一顿骂，立撵了去了。若不是大妗子劝着我，脸上与这贼瞎淫妇一两个耳刮子才好。他还不知道我是谁哩!叫着他张儿致儿，拿班做势儿的。”她就是要处处显示自己非同一般，不让人小看她!

西门庆一死，潘金莲、春梅顿时失去了靠山，她们在家庭中的地位也更趋孤立。她俩深知长期来在家庭中积怨甚多，因此更须相互支持，去对付共同的对手。潘金莲在西门庆生前就暗地里和女婿陈经济勾搭上了，现在更无顾忌了。一次潘金莲正与陈经济在楼上苟合，被春梅撞上了。金莲要春梅务必保守秘密，春梅便说:“好娘，说那里话。奴伏侍娘这几年，岂不知娘心腹，肯对人说!”但究竟事关重大，金莲还是不放心，要春梅和她一起参与进来才放心，“你若肯遮盖俺们，趁你姐夫在这里，你也过来，和你姐夫睡一睡，我方信你。你若不肯，只是不可怜见俺每了。”春梅为对金莲表示忠心，就立即依允了。

金莲在宠爱春梅的同时，却对另一个丫头秋菊一贯给以虐待。春梅在金莲虐待秋菊的过程中，始终扮演了个助纣为虐的角色，因此秋菊对她们两人的怨恨结得特深。当秋菊发现了潘金莲和经济的勾搭之后，就把情况告诉了小玉，要她转告给吴月娘，岂料小玉不但没告诉月娘，反而告诉了春梅，春梅知道后就对金莲说:“娘不打与这奴才几下，教他骗口张舌，葬送主子。”金莲因而大怒，令秋菊在面前跪着，拿起棍子向她脊背上尽力狠抽了三十下，打的杀猪也似叫，身上都破了。但春梅还嫌不够，提出要把秋菊剥光衣服，叫小厮“拿大板子尽力砍与他二三十板，看他怕不怕!”这里，可以见出她是多么凶狠!

后来潘金莲与陈经济之间的勾搭越来越肆无忌惮，致使金莲怀孕、堕胎。吴月娘对潘金莲与陈经济之间通奸行为虽早有所闻，只是没有真凭实据，一次被她亲自撞见了，这时她实在不能饶恕她们了。考虑到春梅是他俩人的牵头，而且春梅又和金莲通同养汉，因此决定先发落春梅，令薛嫂把春梅带出去卖了，还下令不许她带走家里的任何东西。面对吴月娘的无情惩罚，她不是哭哭啼啼，连一点眼泪也没有，表现傲气十足，满不在乎。见金莲在哭泣，她反安慰道:“娘，你哭怎的?奴去了，你耐心儿过，休要思虑坏了。你思虑出病来，没人知你疼热的。等奴出去，不与衣裳也罢，自古好男不吃分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此时此刻，她对西门庆一家已无一点留恋难舍之情。临走时，春梅跟定了薛嫂，头也不回，扬长决裂，出大门去了。从此之后，春梅开始走上了她人生旅程的第二个时期。

春梅被月娘从西门宅赶出之后，命运之神对这个丫头似乎特别照顾，竟被卖到周守备家当上了守备的第二房娘子。守备见她生得标致伶俐，举止动人，心中大喜，甚是爱她，之后，她又十分幸运，给守备生了儿子，接着守备的正妻又死了，她就被扶为夫人。正是因祸得福!一个婢女，一下就成了守备夫人，真是一步登天。当年相面人说她必得贵夫而生子，还要戴珠冠的预言竟成了现实。

在西门宅时，春梅尽管得到西门庆、潘金莲的宠爱和信赖，但从身份、地位上来说，她始终还只是个婢女，连妾的地位都没争上，如今则大不相同了，竟是个堂堂正正的诰命夫人了，在家一呼百应，“每日珍馐百味，绫锦衣衫，头上黄的金，白的银，圆的珠，光照的无般不有”，显得高贵非凡。

地位、身份和客观的境遇尽管变了，她的思想、性格、情趣却没有变。当了守备夫人后，她权势大了，也有条件可以更好地作威作福了。这时期她所着力干的事情，不外是在个人恩恩怨怨的事情上做文章，对有恩于自己的人尽力去报恩;对有仇于自己的，则寻找机会狠命去报复。而在房帏色欲事情上则更放任自己。

春梅在报恩方面，首先想到的当然是潘金莲。在春梅被赶出西门宅不久，潘金莲也被吴月娘叫王婆带走准备出卖。春梅得悉此情况后，就心急火燎地要去搭救潘金莲，她一力怂恿守备把潘金莲娶来，哭哭啼啼地向守备诉说，以往潘金莲如何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接着又夸金莲怎生好模样，诸子词曲都会，又会弹琵琶。聪明俊俏，百伶百俐，甚至向守备表示，若能把她娶来，她宁愿做第三房娘子(春梅当时还只是守备的二房娘子)，甘居金莲之下。却没料到因买价一时未能与王婆达成协议，潘金莲就被遇赦回来的武松买去杀了。春梅在极度悲痛之余，收葬了潘金莲，还于清明节特地为她上坟祭祀，以酬答她长期来对自己的栽培之恩。

除了金莲外，陈经济也算是她最知心的人。在西门庆死后不久，陈经济也因与潘金莲的淫乱关系被吴月娘赶出了家门，从此他流落在外，挨过打，吃过官司，又当过道士。正在他当道士期间，被守备府的亲随张胜以不守清规之罪而提进府去，这时恰好被春梅认出。后来春梅终于想方设法派人从乞丐铺中把他找出，佯装成姊弟关系，给他讨上了一房妻子，并暗中和他私通。特别在守备离家出征的时期，两人更是打得火热，最后陈经济因与春梅发生关系时说了张胜的坏话而被张胜一刀砍死。

春梅在报恩的同时，也不放松寻找复仇的机会。那个丫头出身的西门庆的第四房妾孙雪娥很早就和她与潘金莲结仇。后来孙雪娥又屡屡揭发她们的奸情，更使她们对孙雪娥切齿痛恨。因此当她得悉孙雪娥因与来旺私奔被抓获而发交府官办买时，她兴奋异常，复仇的机会终于到了，于是就怂恿守备把孙雪娥买来。当孙雪娥由丫环领去拜见她时，急切的报仇之心驱使她立即下令:“与我把这贱人撮去了髻?剥了上盖衣裳，打入厨下，与我烧火做饭!”之后，春梅为把陈经济弄进守备府，但又怕被孙雪娥认出加以揭发，因此就迫不及待地想把她赶出守备府，于是借口孙雪娥做的鸡尖汤怎么也不合胃口(不是太淡就是太咸)而大发雷霆，令她当天井跪着，接着又要褪去她的衣裳，打三十大棍。当旁人提出这样惩罚孙雪娥不免太难看，于“他爷体面上不好看”，务请她高抬贵手时，她非但不听，竟威胁大伙:“那个拦我，我把孩子先摔杀了，然后我也一条绳子吊死就是了。——留着他便是了!”说着一头撞倒在地，就直挺挺地昏迷不省人事。守备怕春梅生气，只得下令把雪娥拖翻在地，褪去衣服，打了三十大棍，打得皮开肉绽。接着春梅又使小牢子半夜叫将薛嫂来，要她“好歹与我卖在娼门。”其手段之毒辣令人发指!

耐人寻味的是，吴月娘对春梅也很狠毒，是吴月娘令薛嫂把她带出宅门卖了，并传令让她“罄身儿出去，休要带出衣裳”。之后月娘又将金莲、经济相继赶出西门宅。按理，春梅在得势后决不会放过吴月娘的，但事实却恰恰相反，对吴月娘，她不仅不念旧恶，而且表现出非常的谦恭，这与她对孙雪娥的态度形成了强烈的对照。

小说写了一个偶然的机会，春梅与月娘、大妗子、孟玉楼等人在永福寺见面了。这时春梅已是周守备得宠的小夫人，永福寺又是周守备的香火院，因此，寺的长老一听说守备小奶奶来了，慌的鸣起钟鼓，出山门迎接;而吴月娘等这时已不过是一伙普通来寺的“游玩娘子”。此时春梅在吴月娘等人眼里显得雍容华贵、气度非凡:“俨若紫府琼姬离碧汉，蕊宫仙子下尘寰”，相形之下，吴月娘等人已成了个败落人家，微不足道的普通女流之辈，真是今非昔比!但春梅却没有因此而鄙视她们，更没有利用自己的权势对她们进行报复，而是表现出少有的谦逊。春梅先让大妗子转上，花枝招展磕下头去。这一举动竟慌得大妗子还礼不迭，忙说道:“姐姐，今非昔日比，折杀老身。”但春梅的回答是“好大妗子，如何说这话，奴不是这样人!尊卑上下，自然之理。”接着她又向月娘、孟玉楼插烛也似磕下头去。月娘、玉楼亦欲还礼，春梅那里肯，扶起，磕了四个头，说:“不知是娘们在这里，早知也请出来相见。”月娘道:“姐姐，你自从出了家门在府中，一向奴多缺礼，没曾看你，你休怪。”春梅道:“好奶奶，奴那里出身，岂敢说怪。”很清楚，春梅之所以没有念月娘之旧恶，而对她表现出那么谦恭，这正反映出她头脑里封建正统的伦理观念还紧紧束缚着她。在春梅看来，不管怎么说，吴月娘总是西门庆的正妻，而自己当年还只是个婢女，这种上下尊卑的等级观念是她不能任意废弃的。后来当吴月娘遭到吴典恩恩将仇报时，在紧要关头，又是春梅帮了她的忙，通过丈夫周守备给了这个忘恩负义之徒以应有的惩罚。

春梅后来的命运愈来愈好，不久她又给周守备生了个儿子，接着正夫人又死去，于是她一跃而成了守备的诰命夫人，随着她身份的愈来愈高贵、生活的愈来愈阔气，她的好色贪淫也更有了个恶性发展，以致最后因纵欲过度得了骨蒸痨，死在仆人儿子周义的身上。

综观春梅的一生，与《金瓶梅》里的众多女性相比，她可称得上是个幸运儿。人们会不难发现春梅的经历与西门庆在某些方面颇有相似之处。具体表现在下列两个方面。一是发迹变泰上:西门庆由一个破落户子弟成了提刑副千户、千户，最后因拜了蔡京为干爹而成为社会上显赫一时的重要人物。春梅也由普通的一个丫头最后成为守备夫人、统制夫人，享尽了荣华富贵。二是在极度的好色贪淫上:西门庆最后因纵欲过度而死在潘金莲身上，春梅也是因纵欲过度而死在周义身上。

小说末尾写了“春梅游玩旧家池馆”这一情节，是值得人们注意的。在西门庆死后三周年，又值孝哥三周岁生日的时候，小说写了春梅回到了西门宅，一方面祭祀西门庆;同时又是庆贺孝哥的生日。那时春梅的心里是复杂的，昔日西门府的繁华热闹，骄奢淫逸景象在她头脑中还记忆犹新;可眼前的情况却是一派衰败、悲凉落寞的气氛。当她步入当年西门庆与妻妾们纵情淫乐的花园时，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什么呢?“垣墙欹损，台榭歪斜。两边画壁长青苔，满地花砖生碧草。山前怪石，遭塌毁不显嵯峨;亭内凉床，被渗漏已无框档。石洞口蛛丝结网，鱼池内虾成群。狐狸常睡卧云亭，黄鼠往来藏春阁……”当年曾引人注目的八步床、螺甸床之类，也因家道的艰难而相继被贱价出卖了。今昔对比，反差太强烈了。真是“江山已改，人事全非”。

春梅这个人物之所以值得重视，不仅因为她是小说成功地塑造的一个心高气傲、聪明狡黠的婢女形象;而且她是西门庆家盛衰的见证人，她一生的经历、遭遇，寄寓了作者对人世沧桑的深沉感慨。

(原载《金瓶梅红楼梦纵横谈》，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