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和自我错觉:基于橡胶手和虚拟手错觉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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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自我在我们所亲熟的日常体验中总是被觉知为一个统一、独立和同一的极点式的自主体。我们是自身体验的拥有者和行动的发起者的感受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从笛卡儿开始至今的自我实体论的拥护者,对于一种单一、独立和实在的实体自我的论证与寻找几乎从未停止过。然而另一方面,神经科学从未在人脑中找到充当这种实体自我角色的脑结构,这导致有些研究者开始质疑自我的实在性,有的甚至认为所谓的实体自我无非是脑创造的一种错觉。但无论是实体论还是错觉论,两者似乎都不可行。前者无法对自我实体的极点式存在给出进一步的证据,而后者则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一错觉能够如此稳定而持久地存在于所有人的感受之中。为此,自我的建构论者在同时反对这两种极端观点的基础上指出,自我不是一个事物或实体,当然自我也不是一种错觉,相反,它是一个过程,一个“我正在持续进行”(I-ing)的过程,正是这个过程生成了一个“我”,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我”和过程本身是等同的。自我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被建构起来的。

自我是一种过程的建构这一主张可以从包括生物学、心理学及社会学等众多方面加以辩护,但在所有的这些方面中,身体自我是基础也是根本。正如现象学家加拉格尔所指出的,要开展自我研究,首先要寻找出我们剥离掉一切后仍然愿意称之为“自我”的那个最基本或最原始的“某物”。因此理解自我是如何建构的,首先必须要理解这种最小自我是如何建构的,而要理解这种最小自我的建构就必然要重视发生在身体自我层面上的解构和建构现象。正因为这样,本书对自我建构的论证是从对身体自我的论证开始的。而对身体自我的研究——无论是在现象学还是认知科学中——都有必要分解为对拥有感和自主感这两种现象的研究。拥有感是指“我”是那个正在做出某个动作或者经历某种体验的人的感觉,而自主感则是指“我”是那个发起动作或者导致动作产生的人的感觉。这两类体验被认为是能够帮助我们进行有效身体自我识别的基本体验,它们共同构成了最小的身体自我感。

对拥有感和自主感的研究最好的办法无疑是通过比较两类感受存在和不存在时的差异来开展对比研究。为此,一方面,我们需要通过神经病理学中拥有感和自主感紊乱的案例向我们呈现拥有感和自主感的解构来展示它们对于稳定统一的自我感的重要性;另一方面,我们也需要通过有关拥有感和自主感的错觉是如何产生的研究来向我们展示拥有感和自主感是如何作为过程被建构起来的。

为此,本书在详细地介绍神经病理学和错觉实验围绕拥有感和自主感所开展的研究之后,设计了两个基于虚拟现实技术的错觉实验来对这两类体验进行直接的研究。第一个实验通过考察环境因素对拥有感的影响来说明拥有感可能的建构过程与形成机制。实验的结果一方面表明自我与他者之间的界限可能并不是绝对的,另一方面也提出身体意象是可塑的。第二个实验将运动因素引入实验设计,同时对拥有感和自主感的可塑性进行考察,并在此基础上探究两类体验对高阶情感认知(焦虑)的影响。实验结果发现了拥有感和自主感之间存在的分离与交互,同时也证实了拥有感和自主感所构成的最小自我对叙事自我可能会产生的影响。尽管实验直接研究的只是自我相关问题中很小的一方面,但是借助这些研究所揭示出的拥有感和自主感的建构,尤其是自上而下的加工机制和自下而上的加工机制在其中的作用,我们可以更好地透视和理解自我的建构论主张。

最后,在上述论证和分析的基础上,本书对自我的建构给出了基于拥有感和自主感这两类构成最小自我的核心成分的论证:(1)自我的成分建构。最小自我由拥有感和自主感构成,两者既可以相互分离但彼此又密切联系,正是两类体验的共同作用才保证了最小自我能够以稳定而统一的方式呈现。(2)自我的结构建构。即拥有感和自主感内部各自有层级之分,从感受到判断再到元表征,在预测编码模型的框架下,概率表征起着对预期自上而下的影响,从而消解自下而上的预测错误,保证自我感的一致而不会发生紊乱。(3)自我的过程建构。自我的建构过程遵循自由能量原理,它认为脑通过更新可能性表征来维持稳定,即脑会一直动态地评估哪些状态的可能性是高的,哪些状态的可能性是低的,并且让各种可能性维持在此消彼长、此长彼消的平衡之中。脑力求减少震惊的过程是一个动态评估不断变化的过程,自我正是在这样一个过程中被建构起来的。

本书尝试为自我的建构论主张提供基于交叉学科视角的辩护,但我们清醒地认识到目前这种处于哲学—科学交叉界面上的研究仍然处在宏阔的哲学分析与局部的实证研究不断互动磨合的阶段,要实现对身体自我、心理自我乃至社会文化自我的全方位而一致的理解,仍然需要哲学与科学进行持续不断的互动和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