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拉美西斯把金项链授予最勇敢的士兵，之后便去拜访了从希腊来的诗人荷马。
荷马已下定决心，余生都在埃及生活并努力写诗。他住在皇宫旁边，房子四周都是草木茂盛的花园，有株柠檬树堪称其中最漂亮的树，深得诗人欢心。诗人留着已变白的长胡须，双眼视力大不如前。
埃及国王走过来时，荷马正在抽用厚厚的蜗牛壳做的烟斗，喝着添加了八角、芫荽的五香酒，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诗人站起身来，拄着一根有很多节的手杖。
“不用起来了，荷马。”
“文明衰落时，大家才会违反礼节，不再向法老问好。”
两人坐在花园中。
“陛下，我写了一些不辨对错的语句：‘陛下，无论勇敢杀敌，还是枕戈待旦，都会得到或失去；弱小之人与勇敢之人都将得享荣耀；我不顾危险是否只是枉然？我拼死作战又是否只是枉然？’”
“不是这样的，荷马。”
“您的意思的是，您这次回来，是打了胜仗。”
“赫梯人不会再危及埃及，我已经把他们逼回原地了。”
“值得庆贺，我去吩咐人把一坛特别留存的酒送到这里来，陛下。”
荷马的厨子送来一个克里特岛酒坛子，口很小，倒酒时只能慢慢倒。这里面的醇酒酿制了三年，加入了夏至夜里北风吹动的海水。
荷马说：“我已经写完了卡迭石一战的颂诗，经我口述，您的机要秘书亚梅尼将其抄写下来送到了雕刻师那里。”
“为了显示纪律更胜混乱的荣耀，要将其雕刻在神庙的墙壁上。”
“啊，陛下，战事永远不会停止！消灭纪律，这不正是混乱的天性吗？”
“为何要创立法老学校，原因就在于此。要维护玛亚特的统治，只能靠这个。”
“要特别留意不要让它发生改变。若我能在这个国家快活地过完余生，就再好不过了。”
一只毛色黑白间杂的猫跳到诗人膝盖上，用爪子抓着他的衣服。这只猫是荷马养的。
“您的都城与赫梯之间的距离有八百公里……就阻挡罪恶这件事来说，这段距离是否够长？”
“我会竭尽全力的，不过，现在我要先休息一下。”
“您还要打多少场仗呢？仗是永远打不完的。”
拉美西斯从荷马家出来后看到了亚梅尼，他正在等国王。跟平时相比，国王的这名机要秘书面色的更加惨白，身材更加消瘦，头发更加稀疏，耳朵上还夹着一根忘记拿下来的笔，整个人孱弱至极。
“陛下，我正盼着跟您见面。”
“你的什么公文出差错了？”
“没有……”
“你想向我请几天假，回家探亲？”
“礼宾司以前逼迫您参加了很多庆典、会议，我真心觉得都是俗礼，但愿能免除。不过，有件事非常要紧，‘他’回来了。”
“你的意思是……”
“没错，正是摩西。”
“他如今在拉美西斯城？”
“萨哈马纳逮捕他是有合法依据的，这点您要承认。如若不然，将来他重获自由，人们就会嘲讽法律。”
“摩西被抓住了？”
“是的。”
“我要见他，立即带他过来。”
“陛下，您不能这样做。法老不能干预司法起诉，即便犯人是法老的朋友。”
“我们能证明他是无辜的。”
“那也要走常规程序。如果您不想国家变得混乱不堪，就要带头遵从玛亚特，遵从法律。”
“亚梅尼，你真是讲义气。”
凯在抄一篇文章，文章很有名，此前各个年代的书记员都翻来覆去地抄写过：
书记员作为传承人，要明白书里记录了什么样的道理。写字板是他们的至爱，书是他们的金字塔，笔是他们的子女，刻满象形文字的石碑是他们的妻子。建筑会倒塌，石碑会被沙土埋没，陵墓会消失在人类的记忆中。然而，书记员却拥有永世长存的智慧，将留下声名显赫的作品，流芳百世。要铭记书记员的责任，以及书比坚固的墙壁作用更为广泛的信条。就算你身处险境，它也能化身为你的神庙。你将通过书籍留名青史，这种名声持续的时间要长过坚固的房子。
对于作者的说法，凯持有一些异议。文字固然能一代代流传下去，可是跟建筑师建造的陵墓、石庙相比，它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呢？那位书记员留下这样的格言警句，是对个人责任的过度夸张。凯的内心宽广，他身兼书记员、建筑师两种身份，且都已得到广泛认可。
拉美西斯的大儿子经过父亲的毒蛇考验、认清了何谓真正的死亡后迅速成长，连孩子喜欢的游戏都不再玩了。有四个轮子的木马，哪能比得上书记员亚美斯推荐、妮菲塔莉送来的那本趣味数学题册子有意思呢？在用一个圆跟一个以该圆直径的九分之八为边长的正方形比较运算后，亚美斯得出了3.16这个圆周率。凯想探究建筑师的奥秘，把业余时间都投入到了对建筑几何的研究中。
外交部次长梅布说：“凯王子能不能先停下来，不要再想事情了？”
凯仰起脸来。
“要是您没有不同意见……”
外交部次长梅布最近常来跟凯聊天。梅布傲慢的贵族派头和讨好上级的态度，让法老之子心怀厌憎。不过，梅布的学识与文学素养又让法老之子十分喜爱。
“王子的工作还没结束吗？”
“要让内心富足，最好的法子不就是做这个？”
“您所言的确是事实。一个青年竟能提出如此庄重的问题！您既是书记员，又是国王的儿子，手下有数十个佣人。您将永远拥有皮肤细腻的双手，不必手握农具，也不必劳作或负重。您住在豪华的殿宇中，还养了很多骏马在马厩中。每天，您都会换上不同的华丽衣裳，乘坐非常舒服的轿子。此外，你还深得法老信赖。”
“这确实是很多懒惰、富裕的书记员的真实写照。而我真心想做的，是搞清楚那些晦涩难懂的文章是什么意思，加入编写祭文的人员行列，并能得到批准在祭典上献上祭品。”
“凯王子，这些心愿都很谦逊。”
“你刚好说反了，梅布！要经过长时间的勤奋努力，才能做到这些。”
“可身为拉美西斯的长子，应该肩负起更加重要的责任，不是吗？”
“我的方向是文字指给我的，文字是否做过欺骗世人的事？”
这个只有十二岁的男孩说的话，让梅布十分惊讶。梅布跟他谈话，感觉他就像个拥有丰富工作经验的书记员，不受奉承讨好影响，相当独立自主。
“除了工作与苦役，生活还有其他内容。”
“梅布，这恰恰就是我对自己生活的态度，是否应当受到指责呢？”
“不，不应当。”
“作为一名高级官员，您居然如此空闲，可以四处玩耍？”
外交官不敢直视凯的眼睛，说：“处理埃及的外交政治，需要花费很多心机，所以我非常忙碌。”
“这都是由我父亲来做决定的，不是吗？”
“没错，可是为了帮他分担工作，我跟同事们也要辛勤工作。”
“要是我能对你们的工作有详细的了解就好了。”
“这个非常复杂，我并不清楚……”
“我会为此竭尽所能的。”
凯的妹妹梅莉达蒙一蹦一跳地过来了，这个活泼喜人的小姑娘问：“你在跟我哥哥玩吗？”
“不是的，我准备送他一份礼物。”
凯仰起脸来，好奇地问：“什么礼物？”
“王子，是一个装笔的盒子。”
梅布取出一个小小的木盒子，上面镶嵌着黄金，很精美。盒子里放着十二支芦苇笔，有大有小。
王子说：“简直太漂亮啦！”说着，他把自己正在用的笔放到了小板凳上。
梅莉达蒙问道：“能不能给我瞧瞧？”
凯郑重其事地说：“这种东西很不经摔，你千万要小心。”
“我能写字吗？”
“你要用心写，别写错了。”
凯把一张写过字的纸和一支新的笔交给了妹妹。她在笔尖上蘸了墨，小心翼翼地写起字来。王子注视着她，紧张不已。
两个孩子完全忘记了旁边的梅布，心思全放在了写字上。外交官等了半天，就是为了等这个机会。他把凯用过的那支芦苇笔偷偷拿走了，然后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