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眩晕

陈教授告诉陈羽，等一切准备完毕，就会打电话通知他，而且团队里还会有一名科学家陪同他前往，记录各种数据。

陈羽没有把这个决定告诉任何人。他不想告诉家人、亲戚，如果说了的话，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阻止他。如果跟朋友们说，他们会说他疯了，放着好好的名侦探不干，非要去做这么一件不靠谱的事情。他一向讨厌别人的大惊小怪。

他有过犹豫，想着要不要跟刘凯说一声，但后来一想，还是算了，等有了确定结果的时候再说吧。

没过几天，陈羽就接到了陈教授的电话，让他去“视界”公司总部。这一天是2056年9月17日。陈教授一行人带着陈羽去了实验室。一进去陈羽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这个实验室面积很大，足有五个足球场那么大。沿着墙边摆开的是各种各样的设备，在实验室的正中央只有一个金属的圆形高台，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显得空荡荡的。

“陈教授，这个金属台是做什么用的？”陈羽问道。

“隔绝虫洞里的辐射，因为这是个人造虫洞，我们已经尽可能将其中的辐射消除掉了，但还是存在部分辐射，比如X射线、伽马射线等。我们特制的飞船可以完全隔绝这些辐射，飞船本身也不会受到污染。不仅如此，我们还将虫洞内的引力值调控到可以适应的范围，这样我们就能够最大限度地降低飞船穿越虫洞时遇到的危险。”陈教授说道，“你看，那边那几台计算机是负责控制引力值的，这样可以保证飞船不会被撕得粉碎。”

“飞船在哪儿？”陈羽问道。

“待会儿你就能看见了。”陈教授说道，“不过我想你也许不会喜欢飞船的造型。”

陈羽耸耸肩，说道：“那么打通虫洞并且维持虫洞的开启，我想应该需要很大的负能量，你们用的是什么方法？”

“卡西米尔效应[1]。”

“我听过，但是并不太懂。”

“你可以放心，我们已经掌握了制造负能量，并且维持其稳定的方法。”陈教授说道，“简单地说，就像是洪水一样，如果建造了一个大坝，我们就能把原本可怕的洪水控制住，并且能利用其产生的能量，对于负能量也是如此。你看见边儿上那台机器了吗？”

陈羽朝着最里面眺望，靠那边的墙角的确有一排结构复杂的机器。陈教授说道：“它可以提供源源不断的负能量。”

“以前听说像特斯拉这样的天才都是疯子，看来的确是这样。”

陈教授笑道：“当然，我们还在研究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式[2]，想利用元素氘，创造一种可控的核聚变装置，不过目前还在开发当中。”

“好吧，你们尽管去做吧，我喜欢这样，这才是生活！”陈羽赞叹道。

“陈羽，你现在还有机会反悔。”陈教授严肃地说道，“因为我们不能保证实验不会出现任何差错，有可能你会卡在虫洞里，有可能你去了就回不来了。总之这些都是你必须要考虑的事情。”

“我知道你们会这么说。如果出现意外，会有赔偿吗？”

陈教授笑了起来，拿出一份合同递给陈羽，说道：“你看看。”

陈羽接过合同，大致看了一遍，笑道：“这合同就像是医院在给病人做手术前所看的条款一样，出现意外只能自认倒霉。”

“如果你真的卡在虫洞里了，我们也没办法赔偿你什么，最多就是把虫洞一直打开。”陈教授说道，“你如果反悔，现在还来得及；如果没问题，就请你在合同上签个字。”

陈羽并没有太多犹豫，他很快就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现在他不能反悔了，他必须得接受这项实验。陈教授说道：“在送你去未来或回到过去之前，有些事情你还得了解。”

“比如？”

“让张博士来告诉你，他待会儿会陪你一起进行实验。”陈教授说道。

从陪行的科学家中走出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叫张天华，个头很高，看起来约有一米九，五官秀气，较之科学家的身份，他更像男模。他眼角上扬，眉宇中有些傲气，见到陈羽之后只淡淡一笑，说道：“你好！勇敢的人。说实话，今天很多中国人什么都不信，连科学也不信，在这一群犬儒主义者中，还有你这样的人存在，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你的寒暄很有特点。”陈羽笑道。

张天华问：“你接受过抗眩晕的训练吗？”

“没有。”

“很好，那你待会儿就吃点儿晕车药，我可不希望你吐得乱七八糟。”

“怎么，会很晕吗？”

“当然，即便是坐普通的出租车，如果出现连续转弯，也会让人感觉恶心。在虫洞里，引力很强大，而且是来自四面八方，这样的引力会让我们乘坐的飞船剧烈摇晃或是飞速旋转。对了，你今天早饭吃得不多吧？”

“不多，就只吃了一块煎饼而已。”

“那就好。”张天华说道，“还有，我们待会儿要先回到过去，因为过去有更明确的时间坐标。我们会在无穷的时间坐标里设定好一个有限的区间，到时候你必须按照我的指令来做，否则如果违反了规则，你可能就回不来了。”

“那我们回到什么时候？”

“设定的时间区域是昨晚九点半。”张天华说道，“我们需要尝试将一份文件带回来。”

“什么文件？”

“一份很普通的文件，在昨天晚上十点钟的时候被我烧毁了。”张天华说，“如果我们能回到昨天九点半的时候，就可以知道能否把这份后来已经被烧毁的文件带回此时此刻。因为在昨天九点钟的时候，我把文件藏了起来，十点钟将其烧毁，所以我们就在九点半的时候把文件拿回来，这个时间刚刚好。”

陈羽越听越兴奋，这与莉迪亚无关，而是他自身对科学的兴趣与求知欲。

陈教授说：“一开始只是一个小测试，如果成功了，我们就能把你送回十年前的案发现场。到时候你拿到了奖金，别忘了分我们一份。”

陈羽笑了笑，又问道：“你们刚才一直说时间，那空间呢？”

“这可不是牛顿的经典物理，时间和空间原本就是纠缠在一起的。在区间中，时间和空间最终还是会回到原点，我们可以控制我们所在的位置。到时候你听我的。”张天华在一旁解释道。

陈教授说道：“一切准备就绪，你们也准备一下。对了，给他吃晕车药。”

张天华从口袋里拿出一盒晕车药，给陈羽吃了一片。接下来，张天华就带着陈羽登上了位于实验室场地中央的金属圆台，其他的科学家则就位于周围的计算机那里，准备启动程序。

陈羽站在那巨大的圆台之上，心情从未如此忐忑，就好像第一次去蹦极一样，然而这比蹦极更让他心神不宁。他尽可能地沉住气，张天华从圆台一侧拿来了两套衣服，递给了陈羽一套，陈羽接过之后，只觉得这衣服重如盔甲。其头盔里有氧气供应，看起来有点儿类似航天服。他照着张天华的样子，一点点套上了这件衣服。

“你刚才说有飞船？”陈羽问道。

“别急。”张天华说道。

这时，陈教授说道：“你们这一身衣服挺帅气！好了，现在禁止吸烟，系好安全带，我们要启程了！”

说完，圆台周围升起一道铜墙铁壁，把他们围在了里面。陈羽仔细观察，见这金属圆柱体一直延伸与实验室顶部接合，这时他才发现，整座实验室的形状竟然酷似一座金字塔。

仿佛看出了陈羽的心中所想，张天华说：“没错，我们给这个实验室的命名就是‘金字塔’。”

此刻金属壁已经将他们完全包裹在内，顶部有一道亮光射入，一旁出现两个类似船舱一样的东西，甚至有些像棺材，里面铺满了安全气垫。

“这就是飞船？”陈羽大跌眼镜。

“是的，世界上最丑的飞船。”张天华打趣道，随后他先进入了一个这样的类似棺材一样的飞船里，然后躺在里面，就有三条安全带分别绑在他的肩膀处、腰部和脚踝。陈羽也进了另一个“棺材”，将防辐射玻璃做的棺材盖盖上，并系好了安全带。

“现在我应该做什么？”陈羽问道。

“你有两种选择，可以闭眼，也可以睁开眼。”

“有什么区别吗？”

“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只是闭上眼之后，眩晕的感觉会好一些，就好像在梦里从高空坠落一样。”

陈羽这会儿有些犹豫了，无论他对科学有多么大的兴趣，还是迫切地想要破解当年的案子，见到莉迪亚，这些在碰到有可能死亡的情形下，他还是有点儿退缩了。但他最终咬紧牙关，不再吭声。他一会儿闭上眼睛，一会儿又睁开眼睛，脑海里思绪纷乱，让他根本控制不住。

这时，舱内传来一阵倒计时的声音，还剩十秒钟。陈羽已经隐约感觉到周围有一种莫名的振动，和以往所感受到的任何感觉都不同。此刻是上午九点五十分。周围的一切都如在哈哈镜内一般。在混乱之中，只听见张天华说道：“虫洞打开了！”

陈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感觉身体在飞速旋转，胃里一阵恶心，刚才吃的晕车药似乎也无法完全抵挡这阵眩晕。他很想睁开眼看清楚虫洞内的一切，可是本能驱使他紧闭双目、全身蜷缩。他双脚已感知不到地面，因为整个身体就好像是一颗不确定的粒子，在一个扭曲的时空里横冲直撞。

一阵极度眩晕之后，他忽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开始有了重量。他全身都紧绷着，感觉身体里的血管已经膨胀到接近崩裂的程度。大约过了好几分钟之后，他感觉到张天华已经从旁边的“棺材”里出来了。

“怎么样？”张天华在一旁问道。

陈羽只感觉身体就快要炸开了，他能感受到死亡离他非常近，但是他却没有感到害怕。他只能大口喘气，无法完整地说出一个句子。大约又过了几分钟，身体才渐渐放松，他缓缓地睁开眼，看见张天华坐在他旁边，也是满脸疲倦。整个圆柱形金属壁仍然存在，他们下方依旧是那个圆形金属台。

“我们……还在原地？”陈羽问道。

“对，空间上是这样，但在时间上，我们已经回到了昨天晚上。”

“你这么肯定？”

“不知道，但如果没有成功的话，我们刚才的罪就白受了。”张天华说道，“让我量一下你的血压。”说完，他拿出了一个和拇指差不多大的仪器，在陈羽的额头上来回绕了一圈，结果显示陈羽此刻高压170，低压是110。

“希望我比你好一些。”张天华又给自己量了一下，结果高压是160，低压仍是110。

“我和你差不多。看来以后我们还得把时空旅行改造得舒服一点儿。”张天华无力地说道，“你能站起来吗？”

陈羽深吸了一口气，心跳渐渐趋于平稳，但是他的两条腿仍有些颤抖，他慢慢地坐起身来，身体几乎没有什么力气。

“我们怎么出去？”

话音刚落，整个金属壁忽然缓缓降落，回到了圆盘之内。两个人又回到了实验室中。陈羽下了圆台，见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现在真的是昨晚九点半吗？”陈羽问道。

“你跟我来。”

张天华带着陈羽离开了“视界”总部。陈羽出来后所看见的第一幕就是漆黑的夜色，也不知他们此刻的所在究竟是不是“昨晚”。他们开始穿越虫洞时，尚不到中午，而穿越的过程也就几分钟而已，也就是说，时间确实发生了改变！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依旧被眼前这一幕寻常夜色所震惊。

张天华说：“我们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了过去。我们最好在闭合曲线内返回，否则我可不能保证这个闭合曲线是否还能起效。”

“就算被困在这里也只是晚了一天而已，能改变什么？”陈羽说道。

“千万不要这么说，这会产生很多麻烦。”张天华说，“走吧，我们现在去找那份文件。”

“那份文件在什么地方？”

“就在对面那家餐厅的洗手间里，我之前就将它放在了那里。”张天华说，“这会儿应该还没被烧掉。”

两个人穿过大马路时，陈羽看见对面大厦外墙上的电子钟所显示的时间正是晚上九点三十五分。

身边有一个男子匆匆走过，他忍不住拉住那个男子问了一句：“先生，请问一下，今天是几号？”

那个男人愣了一下，看了陈羽一眼，不耐烦地说道：“十六号。”

张天华带着陈羽来到了街对面的那家餐厅里。

“我觉得我们吃一顿昨晚的饭会比较有趣。”陈羽说道。

张天华说：“好，你去吃饭，我去找文件。”

张天华去了后面的洗手间，陈羽点了一盘水饺，坐在一个角落里等待水饺上桌和张天华带着文件回来。可是他等了十分钟，水饺已经上桌了，张天华却依然没有从洗手间出来。

起初陈羽并没有在意，他想张天华或许憋不住了，先得把十七号的屎拉到十六号晚上，才会去找文件。他开始吃饺子，可是饺子吃到一半，张天华仍没有从洗手间里出来。陈羽觉得有些不对头，他匆匆两口把剩下的饺子吃完，也去了洗手间。

张天华在洗手间里来回地转悠，他似乎并未找到那份文件。

“怎么，没有找到？”

“奇怪，我这份文件是绑在水池下面的一个水管上，不可能有人低头去那儿找什么东西。”

“会不会是小孩儿恶作剧？”

“不知道。你是侦探，你来调查一下。”

陈羽觉得很好笑，没想到科学家也需要侦探帮忙。他首先低头找到了张天华所说的那个藏着文件的水管，位置确实很偏，一般人根本不会发现那里。

张天华眉头紧锁，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陈羽仔细看了一下，他发现管子上的灰尘很厚，下方也没有被碰触过的痕迹。他分别探查了水池下方的每一个角落，结果都是厚厚的一层灰，他虽然没有带任何工具，但凭借多年探案的经验，他基本能够断定，这个水池底下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动过了，看起来也从没有被人放过什么文件。

“你想听听我的结论吗？”陈羽站起来说道，“没有人动过这里，但也没有被摆放过文件的痕迹。”

“不可能！”张天华惊愕道，他不信陈羽的推论。

“我没有带工具，看不出指纹，但是上面的灰尘绝不是几天内累积的，而是经年累月才有的结果，所以我认为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被打扫过了。”

张天华不知道该怎么理解，可是事实就是这样。他刚才已经找了很久，也的确没有找到任何文件，甚至连碎纸屑都没有发现。他摇着头说道：“看来科学家加上侦探，也难以解释宇宙中的古怪现象。”

“那我们下面该怎么办？那份文件很重要吗？”

“没什么用，只是一些简单的运算方程式而已，我随口就能背出来。”张天华说道，“但是我现在还无法解释为什么昨晚发生的事情，在我们回来之后却变了。”

“量子力学的不确定性？”陈羽说道，“还是混沌理论？”

“不确定……我现在理解为什么爱因斯坦那么讨厌量子力学了。”张天华对眼前的这个结果感到很懊恼。

陈羽笑道：“别这么说，你可是研究量子力学的人。我们先走吧，饺子我已经吃完了，两个男人总在厕所里待着，被人看见不好。”

注释

[1]卡西米尔效应：荷兰物理学家亨德里克·卡西米尔于1948年提出的一种现象：在真空中两片平行的平坦金属板之间具有吸引压力。这种压力是由平板之间空间中的虚粒子的数目比正常数目小造成的。因此，真空不空，到处充满称作“零点能”的电磁能。低于零点的电磁能则为负能量。简单来说，卡西米尔效应中，真空的两块金属板之间就会产生负能量。从理论上说，虫洞的维持需要负能量，因此这里设想利用卡西米尔效应，制造源源不断的负能量，以维持虫洞的开启。

[2]质能方程式是爱因斯坦提出，能量等于质量乘以光速的平方，也就是E=mc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