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肖橙是在我刚刚跳进船舱时跑到江边的。
他手里挥舞着一支铅笔和一本练习册,气喘吁吁地站在船头下,说有好几道题目他还没学,老师非要他做,他实在不会,要我教教他。我接过练习册,三下五除二地对他讲解一番。刚刚回头,他又说还有两篇作文也不知怎么做。我只好又指点一遍。
旁边的船主提醒说,要开船了。
话音未落,肖橙双手扒着船头说:“我有姐姐的重要情况要告诉你。”
古仕光在背后对肖橙说:“你想上船同我们一道玩,怎么不直说,反正学校已放了假!”
肖橙一听这话,立即像鱼鹰一样跳上船头。
像是要拉拢我,他刚站稳,就贴着我的耳朵说,肖姣刚才一个人躲在房中流眼泪。
我从肖橙那里没有问出原因。
肖橙只认出,肖姣用手指蘸着泪水,在写字台上反复书写的两个字是——命运!
江涛拍打着船身,发出一阵阵有规律的响声。
古仕光不在意我们这边的儿戏,他眯着眼睛,就着浪涛的节拍,小声地唱着船工号子。
船主在后舱的柴油机旁,一只手扶着舵把,另一只手顺着衣领里向后伸到背上挠痒,有些歪斜的嘴角眼角,挂着不少惬意。作为帮手的那个女人,从一只塑料桶里取出一件织了半截的毛衣,坐在船头上摆弄起来。可能是针法有错,她咝咝地将织上去的毛线一把一把地扯散。
肖橙坐在我身边,假模假样地看着练习册,眼角却一直睃着江里。船过中流后,他见我们都没说什么,索性站起来向四周张望,然后对我说,他有很长时间没到江上来了,而他姐姐,每星期要在这江上来回过几趟。
突然,古仕光不哼船工号子了,他一拍大腿,先骂了句粗话,然后才说:“不对劲,越来越不对劲了!”
古仕光的船工号子一停,从发动机的轰鸣声中传来船主的歌声。细一听,竟是《迟来的爱》,飞入耳朵的那一句是:伤痛的心一片空白。古仕光烦躁起来,他用力跺了一下船底。
船主不唱流行歌了,他说了句什么话,但被机器声盖住了。
船头上的女人接着说:“这是江上哩,不是舞厅。”
古仕光说:“这哪像江,像条臭水沟。”
古仕光突然一甩腰,喊出几句高亢的号子:
一进南津关,两眼泪不干,
心想回四川,挎个广砂罐。
望见兵书峡,心里乱如麻,
想起爹和妈,钱也用完哒。
过了鳊鱼溪,肚子有点稀,
想起儿和女,没带一颗米。
到了长寿塔,砂罐打劈哒,
还有好多路,二九一百八。
古仕光边吼边甩腰,脸上放出通红的光彩。他站在船的一侧,双脚一下一下用力地蹬着船帮。杉木船有些吃不住了,上下左右摇晃起来。
船主扶着舵把,大声地说了几句。
这次我们能听清,他是在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不是这船工号子,他实在不晓得古老师到了眼前。
古仕光毫不客气地回答说,他哪像个船工,在水上走,唱的却是岸上的小曲,还说什么不识泰山,应该以不识龙王为罪过。
我心里有些不踏实。
肖橙却不怕,一双小腿还帮着古仕光欺负杉木船。
南岸的码头上什么也没有,光秃秃的沙石直接连接到水里。隔着江水望见的舒展江滩,实则是陡峭的石岸。数不清的黑色石头公然埋伏在近水的陡坡上。
肖橙连丢在舱底的铅笔也顾不上捡,船还未靠稳就跳上岸去,直接奔向仿佛从昨天我见到他时起,就没有离开过,仍旧蹲在水边石头上的屈祥。
我捡起铅笔,按船主说的共付了六元钱船费。
已经走出很远的古仕光听说后,一声不吭地走回去,将船主揪过来,让他退给我三元钱。
船主说:“正价是每人一块五!至少要四元五角!”
古仕光说:“一块五可以买两个鸡蛋。没修葛洲坝时,一个鸡蛋可以在这儿走个来回。那时峡江是什么性子你晓得吗?像你现在这么驾船,别说是只有一个你、一个老婆,就是十个你、十个老婆,也没有回去吃晚饭的。”
船主无奈地退给我三元钱。
肖橙已经同屈祥紧挨着蹲在一起了。
从峡江上游流淌下来的水,一点一滴,尽在屈祥的目光映照之下。那眼神有些浑浊,与峡江之水一般无异。当它扫过我时,我能感到一股锐利。屈祥脸上是那种超然物外的平静,很像峡江边上壁垒的石岩,无论如何也望不穿深处的情绪。
屈祥冲着古仕光阴阴地说:“也只有你,花那么多钱去搭女人弄的船,你不嫌丢人,我看着都丢人!”
古仕光说:“我受委屈还不是为了看你,再说你又不肯划船过去接一下。”
屈祥看了我一眼说:“我晓得你过江来的目的。我昨天就认识他了,用不着你介绍。”
古仕光笑着说:“我只晓得你会认江上的船、礁石和暗流,没想看人也是一眼就准。”
肖橙大叫起来:“大伯伯,你看,好大一条鱼!”
屈祥眼珠子转都没转就说:“一条鲤拐子,二三十斤重算什么大。”
一道鱼翅在水面划了一下不见了,片刻后它忽然从水底跳出来,在空中绷成一条金色的小船。果然是一条二三十斤重的鲤鱼,春水下来它要产卵了。水面上连续响了几声,鲤鱼蹦蹦跳跳,完全消失在水中。
屈祥对古仕光说:“我听见你在吼号子了,晓得你也憋得难受。要是那个什么‘锅粥坝’垮了才过瘾!”后来我才明白,屈祥是故意将葛洲坝说成是“锅粥坝”。
我见屈祥的神色有些不好,就将肖橙拉到一旁,要他趴在另一块石头上做作业。肖橙不想做作业,他来这儿就是为了看屈祥大伯伯抓大鱼的。他提出一个条件:只要我不强迫他做作业,就告诉我另一个秘密。见我不相信他有秘密,肖橙也不着急,反说总有一天我会求他说出来,到那时,他会提更高要求,要我带他到武汉去看长江大桥。
我明白他的话是真的,待他做了两道题后才同意他的条件。
肖橙这才告诉我,屈祥是在等一条很大很大的鱼。
肖橙说,那条鱼同舅妈桃叶家有仇。
肖橙还说,屈祥等这条大鱼是为舅妈桃叶报仇。
石头上面,屈祥给古仕光挪出点地方。
两个老人蹲在上面,石头一下子变得高大了。
古仕光说:“最近又见过那条鲟钻子了?”
屈祥说:“好久没见到鲟钻子了。一九八一年江水涨起来以前,年年还能发现那家伙的一点踪迹,白天里,它在江中间亮着那刻着虎纹的古怪的脑袋;夜深人静时,它会在水里尖着嗓子细声细气地唱歌。这水一涨,滩一淹,就再没有见到鲟钻子了。”
古仕光说:“不来也好,真来了不知又要害谁哩!”
屈祥说:“那家伙莫不是晓得我要为桃叶报仇,就怕了我?”
古仕光说:“它不会晓得,这种叛徒,谁也当不了,没办法向鲟钻子传话呀!”
屈祥说:“我总觉得那家伙特别阴险,成心想阻止我和桃叶的婚事,就像那个下江佬一样。”
古仕光说:“下江的龙克,人还是不错的,这些年你心里其实也明白。鲟钻子不来更不能怪他,有葛洲坝横在下游,什么鱼都上不来,你没见过那坝有多高,有多宽,还有多坚固,就像峡江两岸的山一样。”
屈祥说:“是那个下江佬修的坝,我听说了。”
古仕光说:“不是下江佬,是毛主席要修的,毛主席想让高峡出平湖,只有毛主席一声号令,才叫得来十几万人!”
屈祥说:“我总担心下江佬在家门口捣鬼。鲟钻子每年从大海游回到峡江产卵,非要从他那儿经过,真有人给鲟钻子报信准是他。仅仅一座‘锅粥坝’是拦不住鲟钻子的。”
古仕光说:“得啦!你总以为鲟钻子怕你,那家伙真要是来了,你不一定能斗得过。它少说也有八百斤重,那还是几十年前的事,就是一个死家伙,你一个人也弄不到岸上。”
屈祥说:“我们走着瞧吧!想当年那么长的峡江,那么险的青滩和吒滩我都不怕,一条鲟钻子,就算长到一万斤,也算不了什么!”
古仕光说:“你这么豪情万丈,我倒真希望能亲眼看见,是你死,还是鲟钻子死!你可别枉费了‘江老虎’的一世英名。”
屈祥从石头上跳下来,要带我们往家里去。
沿陡峭山路向上走,迎面碰见几个驾船的年轻人。狭路相逢,年轻人主动跟屈祥搭话,说自己是水陆两栖部队,刚在地里摆弄了一阵苞谷苗,又要下河驾船。
屈祥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他大声说:“现在的峡江太丢人了,种田挖地的人都能在上面驾船,吃奶的孩子当艄公,瘸子跛子当驾长,活把船祖宗羞死了。”
年轻人说:“这有什么,美国一个几岁的女孩子能开飞机哩!”
见屈祥被呛住了,我就帮他一把:“那女孩没飞多远就摔死了。”
见我一副城里人打扮,年轻人没有再做声。
屈祥对他说:“告诉你父亲,他今天可以到我的那块石头下面舀鱼。舀到鱼后,送两条到我屋里去。”
年轻人很高兴地答应了。
屈祥对我们说,他那块石头下面鱼最多,但他若不开口,谁也不敢去那里舀。
古仕光数落他:“又不舀鱼,占着那石头干什么?就像从前的渔霸!小心大家又要搞你的‘土改’!”
屈祥辩解说:“除非他们将从前的峡江还给我!再说,我从没说过不许别人到那块石头上站着舀鱼,是他们自己胆小怕事不敢上去!”
古仕光说:“你一天到晚像只饿老虎趴在那块石头上,就是谁有胆量想上去,也担心不够你一口吃。”
屈祥叹了口气说:“以前的青滩,随便找块挨着急流的石头站住,一天舀个千把几百斤鱼,就像听滩姐唱情歌一样轻松,‘锅粥坝’一修,鱼群一夜之间就消失了,再好的运气,一天也舀不了几条鱼。”
我觉得舀鱼这个词很新鲜。小时候,曾读过名叫《可爱的祖国》的少年图书,里面介绍过北大荒的开拓者,在那里的河流中,用脸盆舀鱼的情形。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记起那种棒打獐子瓢舀鱼的动人描写。
我问青滩这儿怎么舀鱼。
古仕光指着江边上零星站着的那些人,他们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样的东西,不停地往江水里插。
古仕光和屈祥先走了。
肖橙领着我,顺着乱石滩手脚并用地爬到一个舀鱼的人跟前。
远处看似一根棍子的东西原来是一只捞网。舀鱼的人一下一下地将捞网往水里按,然后逆水舀起来。大约舀了八九十下,捞网里才见到一条半斤重的鲤鱼。舀鱼的人将鲤鱼放进一只空空的编织袋里,编织袋被鲤鱼蹦得啪啪响。趁他歇口气时,我们搭上了话,晓得了他姓郑,与屈祥同住一条巷子。这条鲤鱼是他今天上午的第一次收获,他不清楚今天能舀几条鱼,昨天一整天只舀着两条,还是天黑时一网舀着的。那鱼一公一母像是一对夫妻。老郑说,以前这个季节,青滩两岸能站人的地方都站着人,能放鱼的地方都放着鱼,每天准备几把捞网扛到水边,到回家时,没有哪一把网不被大鱼弄出几个窟窿。女人们天天晚上补网,将眼睛都熬红了。等到江里过鱼的季节完结,江滩上的鱼鳞足有半寸厚,像是铺了一层银子。
我问他碰过鲟钻子没有。
老郑马上警觉起来,看了我几眼才说:“鲟钻子就是中华鲟,国家在保护它,轻易看不见。”
这时,从下游码头走来那个曾同屈祥搭话的年轻人。原来他是老郑的儿子。老郑听说屈祥让自己上他所占据的那块石头上舀鱼,脸上的皱纹笑成了花朵。他让我等着,再舀一条鱼后,就连先前的那条鲤鱼一起带给屈祥。老郑的块头比屈祥大,但他在那石头上的气势明显不如屈祥,就像在舞台上演戏,功夫深的演员出场,不事声张也满台生辉。相反,那些半吊子的角色,哪怕将台上闹得天旋地转,还是觉得空空荡荡的没东西可看。老郑压不住台,屈祥坐着不动也能压住。老郑一连舀了几十下,网里还没见到鱼。他已经习惯了,喘口气继续往下舀,大约在一百下左右时,又一条鲤鱼被舀上来。
我们拎着两条鲤鱼往回走,老郑在背后大声说:“告诉那江老虎,若有鲟钻子的消息我会马上来报告的,他尽管安心喝酒。”
笔陡的石阶,同上孝镇古老的小街连在一起。没走多远,街的右边就出现了肖姣常说的那座江渎庙。庙门口的木牌上写着“上孝小学”校名。肖姣先前同我说过,庙宇和学校合为一体,待在里面确实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江渎庙或者说是上孝小学前面,有一棵“古老”的假树。肖橙说,这是不久前,上海一家电影公司在这里拍电影时,人工做成的。我上前看了看,在那乱真的树洞里面,一根根木棍一块块板条,果然胡乱地搭配在一起。肖橙曾逃学过江来看拍电影,其场面远远没有真正的电影好看。肖橙觉得他们是在骗人,害得他回家后,一边给老师写检讨,一边还要挨父亲的棍子。
屈祥的屋子不大,但一个人住也就不算小了。
古仕光和他已经坐在小桌子旁喝开酒了。
我们将鱼拎进去时,古仕光大声说,如果桃叶在这屋里多好,桃叶做的江鱼,味道真是馋死人。屈祥不做声,放下酒杯自己动手将鱼杀了,同时毫不客气地吩咐我上街去买几块豆腐。
按照屈祥的指点,我重新来到小街街口。开杂货店的女人说今天的豆腐全被学校买走了。她让我买点别的,我只要豆腐,她说那只有过江到青滩去买。她还猜出我一定是给屈祥买的,只有那个人才会说要什么就要什么,从不改主意。屈祥特别爱吃豆腐,两斤豆腐两斤鱼,再加上酒,就可以独自从傍晚喝到天亮。
在江边我上了老郑儿子的杉木船,很快就到了青滩码头。
还没上岸,就看见肖姣同一个男人在石阶上一步步往上爬。我紧走一阵追上去,才认出是骏马。我和他都有些吃惊。
肖姣在一旁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街边正好有个豆腐摊,我要了五斤豆腐,说是拿去喂“江老虎”。
肖姣在我转身时叮嘱了一句:“别同屈祥斗酒,喝不过他的。”
我要走时,肖姣张了张嘴,似乎有话想说。
回到南岸,刚进屋,屈祥就抓起袋中的豆腐,托在手掌上,用菜刀一刀一刀地切成小块,放进火炉上的砂锅里。肖橙在一旁歪着半边红脸睡着了。我问是怎么回事,古仕光笑着说喝多酒了。我生气地说他们是一帮坏老头,怎么可以让小孩喝酒。屈祥说肖橙不是喝而是用筷子蘸着酒一点点地尝,尝了几下就尝醉了。两位老人大笑起来,说自己吃奶的时候,就开始吮着筷子头喝酒,现在的孩子真是屁用也没有,难怪峡江上再也出不了好汉。我说他们怎么就忘了古话说的,好汉莫笑年轻。
我抓了一只碗放到桌上,要同他们斗酒。
屈祥一拍巴掌,将座下的一只白色塑料泡沫垫块让给我。
古仕光解释说,屈祥认为谁是条汉子,才将这墩子让给对方坐。一九六四年,屈祥在沙洋农场劳改时,农场将他派到船上运货去上海,被上海滩的一个船老大认出后,要给他接风。船上押人带押货的领导不同意,船老大就叫屈祥从自己的船上挑件东西,拿回去作纪念。屈祥没见过泡沫塑料,就开口要了这东西。
坐在这比自己年龄还大的特殊凳子上,我同两个老人一直喝到黄昏。古仕光早将肖姣的话给忘了,不仅不给我翻译那无法听懂的船工行话,连他自己也说起来。当然,我也将老郑吩咐的话忘得精光。
喝到晕乎乎时,屈祥走到门口,用那只大鼻子向空中用力吸了几下。大约是下午时分,我的呼机响过,信号还是太弱,连猜测带估计,才弄清是肖姣要我们少喝酒,早点过江去吃晚饭。同先前一样,我也将肖姣的话丢到脑后。
天黑后,有人突然将屋里的电灯打开。
屈祥首先看清,进门的人是肖姣。
古仕光跟着大声说:“来得正好,快去叫你舅妈桃叶来,就在今天,将她和屈祥的喜事办了。”
屈祥马上说:“不行,大丈夫一诺一条命,我非抓到那鲟钻子不可。”
我正要接着说,肖姣从水缸里弄了些凉水,用手蘸着,轻轻地拍到我们的额头上。她一边拍一边说:“你们这些大男人,要逞英雄到峡江上去,猫在屋里喝得像个醉鬼,多么丢人啦!”肖姣没忘了用凉水浇一浇睡下后就没醒一下的肖橙,她把肖橙也当成了男人。
古仕光说:“现在的峡江是个澡盆,它算什么!我们这样的男人,只有在葛洲坝泄洪的地方才能显显身手。”
屈祥坚决要用小划子送我们过江,肖姣开始不同意,待到了江边,听见屈祥和古仕光一齐吼起船工号子,我和肖橙则乱帮腔,她才改了主意。
几个人爬进小划子,还一齐用力摇晃着船身。
屈祥很兴奋,将一双眼睛瞪得亮亮的,桨划得特别有力,船晃得厉害时,他嘴里呀呀地叫出一串我听不懂的话。一艘上水的拖轮远远地用探照灯照着我们,还在喇叭里问要不要帮忙。屈祥突然唱了几句:
青滩生得陡,发的外来狗,
洋船入了川,大河水也干。
听见船工号子,拖轮上的喇叭里马上换了一个声音:“‘江老虎’,你又亮船了,这样的水情委屈你哒!”拖轮速度快起来,几乎与小划子擦身而过。小划子一下接一下地腾空而起。拖轮上的喇叭又说:“怎么样,过瘾吧,‘江老虎’!”
屈祥大声说:“小狗头鱼,你连我的痒都没搔到。有种的将从前的青滩找回来,我再划船给你们看看!”
古仕光在船头快活地唱起来:
说讲古,就讲古,
爹妈生我一尺五。
送到学堂把书读,
背不出书来挨屁股,
丢了书本跑江湖。
说江湖,讲江湖,
哪州哪县我不熟,
好玩不过重庆府,
卖不出的东西卖得吼。
……
屈祥有意朝拖轮的尾浪上走,小船一起一落沉浮几丈高。拖轮远去后,屈祥忽然在江心停下桨。他再次将鼻子伸向空中,先是猛猛地吸了两下,接着就深深地寻找江风中一丝丝一点点细微的气息。过了好久,他才重新将船划动。我们还没完全上岸,小划子就开始掉头。
古仕光一只脚踩到江水里了,他似乎没察觉,就那么站着问:“是不是那家伙来了?”
屈祥阴森森回答说:“十有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