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救赎

这些陈年旧事，还说它做啥？不说也罢。可是，我管住了自己的嘴巴，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往事一幕幕闪过，不叨叨出来，胸口就堵得慌。一个月后，桃儿出院了。自从我把桃儿唱醒了，双羊就非常失落。我天天上韩家给桃儿唱大鼓，给她讲笑话，做游戏。起初一两天，桃儿不吃不喝，也不说不笑，只是流眼泪。我感觉到她内心已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了。有一天，我刚刚做完一个瞎子摸象的游戏，桃儿就有说有笑了。这个时候，双羊过来了。桃儿一见到双羊，笑声就戛然而止了。我知道双羊跟桃儿有话要说，就乖乖地躲了。我下炕的时候，桃儿使劲儿神我的衣角，我还是躲了。

我到堂屋跟桃儿娘说话。没多大工夫，双羊悻悻地走出来了，轻轻叹了一声，情绪很低落，看来他们谈得并不愉快。双羊给桃儿放了一张农行金穗卡，桃儿没收，追出来塞进双羊口袋里。桃儿变了，还对双羊说了好多客气话。

桃儿高兴了两天，脸子又阴起来。她坐着，低着头，像是跟谁怄气呢。我不免紧张起来，浑身燥热。我杀了一块西瓜，递给她，问道：“吃点西瓜，去火。你是不是生双羊的气啦？”桃儿没说话。我继续说：“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和双羊不可能了，考虑考虑梁光辉吧！”桃儿将手里的半块西瓜啪地扣在我的头上，歇斯底里地喊：“瞎子，闭上你的臭嘴好不好？”西瓜汁流了我一脸，我愣住了，一时尴尬无比。桃儿过去不这样，她从来没有这样凶过啊？等后来桃儿彻底走进我的生活，我才知道，桃儿在来例假的前两三天，都要歇斯底里地发火。今天我真倒霉，遭遇了她的爆发期。

过了几天，我才回过味儿来，桃儿爱上我了。老古语说得一点儿不差，打是稀罕骂是爱，实在喜欢拿脚踹啊！这个判断一旦明晰，我幸福得蹦了起来。想归想，可是，当“我爱你”这句话从桃儿的嘴里说出来时，还是把我吓了一跳。我心里受用，嘴上却说：“桃儿，我是你哥，别瞎想啊！”桃儿一把搂紧了我的脖子，亲了一口：“是我哥，没错儿。我要给哥当老婆！”我简直受不了，沮丧地说：“我是瞎子，我配不上你啊！”桃儿说：“三哥，你在说反话，损我吗？嫌弃我吗？”我说：“哪里，我是嫌弃我自己啊！”我感觉到她的真诚，她跟我没有演戏。桃儿说：“三哥，你不要对自己的眼睛自卑，我以为，男人最重要的东西不在眼睛上。”我说：“不在眼睛在哪儿啊？”桃儿嘿嘿一笑：“在哪儿，你自己知道。”我笑了，扪心自问：你不是最喜欢桃儿吗？她跟双羊好的时候，你不也痛苦过吗？今天好事来了，你咋含糊了呢？我一把将桃儿揽在怀里：“桃儿啊，不管啥时候，我都爱你啊！”桃儿落泪了，她说：“我信，我信，我的命是你给的啊！”一句话说得我晕晕乎乎的。等过了几天，我稍一冷静，额头就冒汗了，美是美啊，可我毕竟是个瞎子，凭着我那点土地分红款，凭着我唱大鼓算卦那点钱，能养活得了桃儿吗？

双羊真是个聪明人，他好像看出了玄机。一天，双羊跟我说：“三哥，说了不怕你笑话，女人，哪个男人不需要？我在外打打零食儿还是有的。但是，没有感情真没啥意思。我只找情人，不找老婆，就是等桃儿的，我还爱着桃儿。那一天，我跟桃儿谈了，我们彻底没戏啦！她说过去爱过我，可现在不爱我了，真的不爱了！你说，我们都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等来一个没有爱情的婚姻，还有必要吗？那样，即使勉强结合了，对桃儿对我，也都是很残酷的。所以，我从今天开始，把桃儿当成一个好妹妹，随便找个老婆过日子吧！”我说：“双羊，强扭的瓜不甜，往前走一步吧，三哥知道，你会找到好女人的。”双羊想了想，颤抖着声音说：“三哥，你别不好意思说，桃儿喜欢上你啦！我真的替你高兴！原先我一直担心，唉，只要你们幸福，那就好，那就好！”我被双羊说感动了，只好承认。我和桃儿的事情，一直瞒着双羊，现在瞒不住了。我伸了伸脖子，咽下了口水。桃儿有了爱情，我感觉她的心情好了起来。有一天，她跟我提出去鹦鹉山玩玩，我爽快地答应了。第二天上午，我们在虎子的引领下，向鹦鹉山进发了。

虎子飞得真高，飞一会儿，停一阵儿，贴在了蓝天上。

我们走进鹦鹉山，在一条溪水旁停下了。她在我眼里，是一个跳荡的影子。我仿佛看见，她跑着，唱着，步态优雅。我让她抓个蜻蜓给我，她真抓着了一只蜻蜓，跑来送给我。她以为蜻蜓对我有用，说实话，我有啥用啊？我就是想让她跑起来，热爱我们的大自然。我们到了一个水塘边，这里没有污染，水甜而清，比矿泉水还好喝。我喝水的时候，听见桃儿脱衣裳了。没等我问她，就听见扑通一声水响，她跳进去洗澡了。桃儿洗得很慢，很仔细，小心翼翼的，像是在洗一件玉器。潺潺流动的溪水缓缓滑过她的身体，撩拨着我的心，我的心都快蹦到喉咙口了。洗吧，这是鹦鹉山的圣水，清洗过后，我感觉她过去的一切已没有痕迹，未来一片清明。我听见水声了，桃儿水涝涝地爬上来，将水珠溅到我的脸上。我抱来一些干树枝，给她点了火。桃儿用溪水擦了脸，掏出化妆盒，用唇膏反复涂着嘴唇，用眉笔描了描眉毛。好兆头，我摸过，她好看的睫毛重新竖起来了，长发随意飘着，垂到腰际。一缕缕的烟气将我的脸罩住，火焰本是红的，或黄的，可是，折射到我的眼里，却是慢慢升起的一丛幽蓝的火苗。到了下午，下雨了，雨点子噼里啪啦。虎子把我们引到一个山洞避雨。那么小的洞，我俩折折叠叠地进去了。

我永远忘不了这个山洞，在这个山洞里，我终于有了性生活。如果说我从来没有过性生活，那是瞎话，但那不叫“混闺女儿”，饥一顿饱一顿的。其实，我在这方面没有经验，别的不说，就说那个疯媳妇，我还没怎么着她，就一命呜呼了。到山里卖唱“混过闺女”，那也是稀里糊涂，紧张得要命。说了不怕你笑话，好长一段时间，我基本都是靠“手淫”生活。手淫无奈，但很自由，我在黑暗中想谁就有谁。真没出息，我特别爱回忆山洞里的事儿。当时桃儿一把抱住了我：“三哥，娶了我吧！”我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一时手足无措：“不，你要冷静，你娘不会同意的。”桃儿硬硬地说：“路是人走的，是坑我跳，是河我蹚，我这辈子就跟定你啦！”我感动了，身上的寒意全消，胸口涌动着阵阵热流，像是有强烈的阳光炙烤着我。我惊奇地发现，她身上的螃蟹味没有了，但是，也没有麦香。洞里铺着麦草。我们躺在麦草上了。我这干柴烈火被点燃了。我一吻她，她就蛇一样盘到我的身上。我的手一触到她的身体，她就将裹胸的扣子解开了。两只饱满的奶子弹跳出来，我摸了这个摸那个，在她耳边说：“平时这么勒着，你不疼吗？”桃儿翘了翘浑圆而瓷实的臀部，嘻嘻一笑：“不疼，越勒越硬实。”我亲了亲：“别勒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桃儿捂着奶子笑了：“不勒着，胸前多坠得慌啊？”我受不住了，急着爬上去了。我的身体与她的身体真的很“配套”，严丝合缝。专家跟我说过，歇斯底里型的女人有一个优点，性爱方面非常出色。

事毕，我们拥着大睡了一觉。在这个山洞，我还有一个重大发现，那就是虎子的预见功能。虎子立在洞口给我们站岗放哨。有人来了，虎子就开始扑棱翅膀了。我把虎子喊了进来。虎子也累了，卧在桃儿的身边打起盹儿。桃儿轻轻抚摩着虎子的羽毛，忽然惊叫了一声：“娘呀，我咋瞎了？”虎子吓醒了，嗷嗷叫了两声。我搂着桃儿说：“别怕，别怕。你做梦了，我是瞎子，你才梦见自己瞎了，我的桃儿咋会瞎了呢？”桃儿哭了：“真的，我看见自己瞎了。”我抚摩着虎子的羽毛，真的看见未来的桃儿，她瞎着眼睛走路，手里牵着一只导盲狗。我的手一松开，这样的景象就消失了。我劝桃儿：“别信这个啊，宝贝儿！”我把虎子打飞了，桃儿在我的抚摩中平静下来。桃儿说：“老公，你说你瞎着多好，再也不用看那些人的丑恶嘴脸！”我说：“你这样想就好。”桃儿说：“不过，有一点我很欣慰。我瞎着，你就在我的身边，伺候得挺好啊！”我们的话题说到鹰上。我们对虎子都有了一种敬畏，我能掐会算，但比起虎子来逊色多了。这畜生竟然能给人提供未来的画面，让人看见自己未来的容颜，这是多么大的轰动效应啊！过了一会儿，桃儿说：“虎子的功能一旦用于商业，那可就发啦！”我抽回了双手，沉了脸说：“桃儿，你不该这样想，虎子是神鹰，不能用它挣钱，知道吗？”桃儿说：“你思想太僵化，这点不如双羊，在双羊眼里，现在还有啥不能用的呢？”桃儿的话，气得我鼻子和嘴巴三股冒气，我大声说：“他是他，我是我，还有你，都是金钱害的！我瞎子没钱，可我活得比你们快乐！”桃儿说：“穷快乐也叫快乐吗？”我听出来了，桃儿有个心结还没打开，那就是金钱的魔力。

天终于晴了。天一晴，满山青翠，连风都变味了。我不想再说了，心跳得厉害，眼皮突突地跳动。我眼前是灰的，很大的一片灰，像灰狐的羽毛。我知道，这是天黑的显影，一轮满满的月亮，缓缓地升上来。

人都是有惯性的，从良也得有个过程。没几天，桃儿就被麦圈儿叫去了，说城里有个姐妹被杀了，死在她租的房间里，听说是被一个农民杀的，警方正在通缉嫌犯，关于租房问题需要桃儿给出个证明。桃儿一离开我，我的心情就变得很糟糕，总是心神不宁。桃儿是那天傍晚回村的，一辆小轿车把她送到村头。桃儿说坐公共汽车回来的。她为啥骗我？那个开小轿车的男人跟她有瓜葛吗？我气得红脖子涨脸，把水杯蹾在桌上，敲得啪啪山响：“你见我瞎，就欺骗我吗？告诉你，我啥都知道，虎子都跟我说了。那个开轿车的男人是谁？”桃儿软了，讷讷地说：“是，是麦圈儿的朋友。怕你多心，就没跟你说。”我说：“既然这样，还撒哪家的谎啊？”桃儿紧紧地抱住我：“好了，别生气了，原谅我吧，过去拿说谎当饭吃，我以后会改的。”我感觉批判桃儿的机会来了：“桃儿啊，并不是因为我们相爱了，我才变得小心眼了。不是，三哥是明白人，不会把你捆得死死的，那样你会窒息的。我今天要说的是，你必须对你犯下的罪过忏悔，不断拷问你自己的良心。”桃儿说：“我知道错了，不过，我凭啥忏悔？比我罪过大的人都心安理得，我为啥要忏悔？记得忏悔好像是宗教人士常干的事！”我心中隐隐作痛：“算了，你既然不习惯忏悔，那就别怪三哥不客气啦！”桃儿愣着，赖劲儿又上来了：“不客气？你还咋着？”

咋拯救她呢？我一时犯了难。既然拯救的方法比较陈旧，在致命的部位应该有所翻新，有人说怀了孕的女人就会蜕变的。我只有让桃儿先怀上我的孩子了！她果然怀孕了，想吃酸的，我一掐算是个儿子。我隔着肚皮一摸，好像能摸到胎儿的脑袋。这个没出世的儿子，可是帮了我的大忙。我跟桃儿的相恋，遭到桃儿家里的阻挠，怀了孩子，桃儿娘就软了，态度也有了大转弯儿，算是默许了吧。

有一天，桃儿忽然对我说：“我想跟你谈一谈。”

这天夜里有月亮。我知道她喜欢月亮，当姑娘时候，老是站在门口的槐树下望月。我乖乖地坐到她跟前，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她哪里是跟我说话，而是自己在倾诉。今晚是她的倾诉之夜。她说：“首先说，我堕落了。那一阵子，我觉得自己身体好沉，躺下就不想坐起来，坐着就不想站起来，站着就不想走动。当时，我认识不到这是耻辱！现在我明白了，我是个坏女人，好女人谁干这事儿啊？干这事儿的没有好人！可是，人生在世，谁不愿意做好人？谁不愿意高尚一下子？”我听着她的声音很近，又很遥远。她继续说着：“三哥，你最晓得了，我娘带我刚进韩家那阵儿，太穷了，几个人盖一条薄被，盖住头就会露出脚，相互挤着取暖，我常常被冻醒。娘让韩腰子躲到牛槽里睡觉，躺在牛吃剩的夜草上，他睡得挺香，鼾声一阵阵传来，也不知道是老牛倒嚼，还是别的，反正我听惯了他的呼噜声。一家人这样节俭，一年下来还欠了外债。我娘总说，哪一年要是冬有棉，夏有单，一年下来不欠谁的债就知足了。可是，我们农民咋就这么穷啊？土地在手，土地肥沃，我们也出力了，一辈子却苦如牛马，没啥好收成。岂不可怜啊？我要进城了。当时的双羊可能也是这种心态，我那时并不理解他。三哥，你不知道，实际上，农民在城里挺难活的。我对这个世界有看法！城市需要我们，还处处歧视我们。他们骂我时，我面如死灰，毫无表情。在城里，我喜欢玩一个把戏，猛一转头，看看有多少傻看我的男人。通常至少能逮着两三个，我就非常开心啦！其实，这是一种空虚的表现。这个时候，娘病了，我没有钱，孙家科帮助了我。我恨那个男人，他让人瞧不起我，让我的心灵受辱。我还恨那个赵蒙，他霸占了我！”我摆了摆手说：“桃儿，不提他们了。”桃儿说：“不提就不提，这些狗东西不值得一提。”沉默了一会儿，桃儿继续说：“三哥，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你。不知双羊说过没有，下面说说我跟双羊的事儿吧。我想有必要跟你说，我俩就发生过一次，就一次！”我哆嗦了一下，好像又闻到了螃蟹味。桃儿很平静地说：“双羊一直找我，可他找不到我了。我已经离开了县城，我到了麦田市。双羊就摸到了麦田。他是好意，想救我出苦海，可是，我太脏了，我不配让他怜悯。他费尽心机，竟然装成嫖客，通过夜总会找到了我。那天晚上，他戴着大墨镜来到我的住处。这是我与麦圈儿的合租房。当时，我真的没认出他来，我们有个行规，不打听男人来处，更不问姓名，一律以大哥相称。我把水龙头打开了，让他先冲个热水澡，他迟迟不动。我说，不冲就脱衣服吧！他还是不动。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想包养你，你开个价吧！我说我不走包养的路子，那样没有自由。他气愤地说，你不就是为了钱吗？还图啥自由？好，你就是跟我走了，我一样给你自由！我没有在意口音，只是觉得这人很怪。我说，别啰唆，要干就快干，我的伙伴儿该回来了。他忽然摘了墨镜，一把抱住我，使劲摇着喊，桃儿，你到底是为啥呀？我一下子认出了双羊，当时就崩溃了。我大声地哭泣起来。过了很久，我们才慢慢平静了。他跟我说了许多忏悔的话。我被感动了，说你想了我这么多年，怪不容易的。我不恨你了，今晚就给了你吧！他浑身哆嗦起来，半天没说话，仰脸躺在了床上。我浑身冰冷，身体僵硬，还是一点一点给他脱了衣裳——双羊没有一点儿快乐，他很沮丧，他只说了两个字，走了。每当我接待民工，常常听到这两个字。城里人都这样说，小姐，再见！三哥，每当我听到‘走了’这两个字，心里就一疼，‘走了’，像是土地的一声叹息。我想起了麦河两岸的大片土地。我玷污了这方圣洁的土地，我玷污了善庆的传说。从这一刻起，我后悔了，后悔自己干了这一行！那天夜里，警察查夜的时候，我提前得到了消息，蛮可以跑的。可是，我不想躲了，我只想受到惩罚……”

桃儿的讲述到双羊这里，我听蒙了，心里在流血。

“三哥啊，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我要告诉你，我不说出来就对不起你。我在深圳接待过一个农民工，四川人，人黑，小个儿。他说老婆在家留守，几年挣的钱都给娘治病了。老婆听我说城市太诱人了，老想出来看看，可是连一张车票钱都没有。她就步行走出大山，可是，赶上大雨，泥石流来了，把他老婆卷走了。几年了，他再没回过家。他完事儿之后，趴在我的肚皮上哭了，哭得很惨。他说，我几年都没沾到女人了，本来今天完事儿后准备一死了之。是我，给了他回家的感觉。女人真好，回家真好。他翻了半天也没找出多少钱来，这天我没要他的钱，叮嘱他要好好活着。他答应我了。跟你说这些，不是给自己的罪责开脱，是为了让你明白，得到你的理解，我不是坏人。”

我眼圈红了，红着红着就哭了，哭声空洞而骇人。

桃儿的声音有些喑哑：“三哥，人是有惰性的。有时候，我也在琢磨，我尝试着接受自己，接受自己的无耻，把这当成生活的一部分。可是，我不行，做不到啊！我想起你，是你把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我爱你，不管你咋样对我，我都爱你。今天我才明白，当初我爱听你唱大鼓，其实就是爱啊！我不能让你为我伤心了，我要靠我内心的勇气，找到我自己！做一个有价值的人！我希望长长地睡一觉，做一个梦，梦到神话中的善庆姑娘。她是希望，是生命，是善，是美，我们鹦鹉村人应该用纯洁的心灵崇拜她。”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得到了一种特殊的安慰。

那一年，我和桃儿就要举行婚礼了，可是，桃儿出事了。桃儿想干啥，谁都挡不住。我说她怀有身孕，等生了孩子再说。她偏不听我的，在城里开了一个保洁公司。可是，我这个瞎子无能啊，还是没能保护她。

事情发生在城里。事后，桃儿向我描述了整个过程。那是午后，天气开始转暖，云彩却压得很低。桃儿和麦圈儿开车去工商所办事，路过废品收购站门前，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妇女卖废品，刚刚卖完了，推着三轮车往回走。麦圈儿发现那个卖破烂的女人就是转香，同村刘凤桐的老婆。桃儿一扭头也看出来了。桃儿刚要喊，她的三轮拐弯儿了，转香她越走越僻静。忽然，一个蒙面歹徒冲过来，将一把刀顶住转香的胸脯，转香一声惊叫，傻愣在那里，浑身颤抖了。桃儿听见转香的惊叫，急忙掉头过来，看见歹徒从转香身上搜出一个小布兜，歹徒拿着布兜转身就跑，转香醒过神来，猛扑上去，死死拽住那个布兜。歹徒拿出匕首，骂：“臭娘儿们，再不松手，我就捅死你！”转香使劲儿拽着小布袋儿，坚决不松手。转香凄厉的喊声惊动了众人，可是没有人敢上手。桃儿停住汽车，下车就跑，麦圈儿大喊：“桃儿，你别乱来！”桃儿啥都听不见了，她朝歹徒扑过去，挥着胳膊跟歹徒厮打，歹徒蹬了桃儿一脚，自己也栽在路沟里，人们上去把歹徒捉了。桃儿说她当时就不行了，瘫软在地，下身流了很多血。她被送往医院，肚里的孩子保不住了。我听到这个噩耗，险些栽倒在地，连虎子都跟着后怕。我赶到县城第一医院，心疼得不行，每天守护着桃儿。麦圈儿也过来看护桃儿，我不愿搭理她。这小婊子，我讨厌她了。她明明知道桃儿有孕在身，为啥不挺身而出呢？

桃儿病好之后，就不想再要孩子了。她一门心思扑在保洁公司上了。刚刚开始，公司的效益不错。桃儿开始了她的救赎行动。桃儿到娱乐场所找到那些自己过去熟悉的按摩女孩和妓女，她第一个找的就是麦圈儿。桃儿对我说：“三哥，我找到姐妹们，耐心地跟她们说，我的保洁公司，不仅仅是当保姆，搞保洁，还有一个新业务呢！麦圈儿问我啥新业务啊？我说，我们是买卖房产的经纪人，现在是个热门啊！麦圈儿又问，啥样人可以当经纪人啊？桃儿说，我们经过了工商行政管理机关考核批准，取得了经纪资格证书，就等你们帮我干了。一个叫大奶子的女孩问我，整天都干啥呀？我说每天准时到公司，做到风雨无阻。打开电脑，查看前一天新增的楼盘，熟悉市场行情。每天找寻一个新客户，保证带两个客户看房……我的话还没说完，姐妹们都闹喊起来了，哎呀，干这么多事儿哪？我可做不来。麦圈儿撇撇嘴说：‘就是，太麻烦了，还不如卖×挣钱呢！’”我摇头叹息：“这群婊子，没救啦！”桃儿说：“可把我气坏了，我狠狠抽了麦圈儿一巴掌，麦圈儿被打愣了。过了一会儿，我环视着大家，一下子变得严厉了，姐妹们，难道你们还没干够吗？这是人干的活吗？叫那帮臭男人蹂躏，好受啊？啊？这钱就这么好挣啊？你们现在都还年轻，可过些年呢？都成老太婆了，哪个男人还会对你们有兴趣啊？青春饭能吃一辈子吗？姐妹们，你们不能再这么生活下去了，咱得自尊自强呀！姐妹们都不说话了。有人想起了自己遭受过的屈辱，悄悄抹开了眼泪。麦圈儿也蔫了。我接着说，我为啥要办这个公司呢？就是觉得你们都适合做这个工作，不懂不会不要紧，下工夫学呗，你们一个个机机灵灵的，这点困难还叫困难？俗话说得好，只要功夫深，铁柞磨成针，有决心有毅力还有干不成的事儿？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姐妹们都笑了。我说，在你们没上岗之前，我给大家免费提供吃住，还有材料费、考试费，咋样？姐儿几个一听，都爽快地答应了。只有麦圈儿闷闷不乐。”我生气地说：“甭管她了！麦圈儿想一条道儿走到黑呀！”桃儿说：“麦圈儿是我带出去的，我心里丢不下她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