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语法的功能、语用、认知研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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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说”和“是”的虚化与缀附能力的高低

“说”和“是”附缀于关联成分之后是共时语法化的结果,尽管这种用法下的“说”和“是”已经虚化,但二者自身的词汇和语法性质会滞留,进而在与关联成分组合时呈现出过渡状态和渐进性特征,这在不同复句类型的点标志(见注[1])以及同类复句不同标记群之间有表现。

3.1 “说”和“是”与关联成分组合的渐进状态

3.1.1 分别作为言说动词和判断动词,“说”和“是”的词汇意义较之其他动作动词空灵,而且在语境提示作用下,两词在言语表达和陈述命题时是可有可无的(前者源于语言的自反性,后者体现在早期汉语判断句不用标志词),这是二者语义虚化的前提条件。“说”和“是”之所以能够发展为附缀性成分,还因为二者具有共同的句法属性——带小句宾语。小句宾语本身往往就是一个完整的命题,与引导该小句的标句词不具有句法上的强制依存关系,语音上也不属于同一个节奏单元,这进一步弱化了“说”和“是”对其后小句的句法控制度。随着语义虚化和句法功能降级,“说”和“是”虚化为附缀成分,与关联成分实现跨层组合。

“说”和“是”的语法化及其新性质的认定是重新分析的结果。从结构关系看,实词用法的“说”和“是”对其后小句的控制度高,语法和语音结构层次为“关联词//+说/是+小句”,作为附缀性成分的层次则为“关联词+说/是+//小句”。从语音形式看,前一语法结构格局中的“说”和“是”读本调,后一语法结构格局中的“说”和“是”为弱化的语音形式,紧紧贴附在前一音节上,与前面的关联成分组成一个语音节奏单元,形成“负停顿”现象(赵元任,1979:64)。为了维持双音步格局,“X+说/是”在实际话语中常常脱落中间一个音节,说成“虽(然)说、就(算)是”等,或者将“说”和“是”并置,形成“2+2”音步形式,如“虽然/即使/或者说是”等(参看前文2.3小节)。

正因为“说”和“是”具有上述共同的词汇和语法性质,二者在历史上就作为构词成分组成为数可观的双音节词:“是”系的如“但是/可是/就是/只是/要是”等;“说”系的如“虽说/就说/若说/却说/别说/甭说/慢说”等。

3.1.2 关联词语与“说”和“是”组合呈现由实词到虚实两可再到虚化的附缀性成分三个阶段,由句内到句间是“说”和“是”从句法层面向篇章、言域和情态层面发展的必然结果。与此相关,“说”和“是”在语音上的相应表现就是由强渐弱,这是语言象似性的表现。

“说”和“是”与关联词语组合所表现出的语义虚化和句法功能降级,在对比“说”和“是”可以同时附缀的关联词语用例时表现得尤为明显。下面以“不但说/是”为例,考察“说”和“是”由动词到附缀性成分的渐进表现。[5]看下面两组例句:

(25) a. 蒙(王蒙自称——笔者注)对此还有一点发挥,不但说聪明人错了,而且要说聪明人不道德。(《难得明白》)

b. 他不但说要带她去布拉格,还在她手心里放了一把钥匙。(《布拉格红人馆》)

c. 不但说王童童美丽的身影让他心醉,就是王家那点儿家业在他这个山里长大的孩子眼里也极具吸引力。(《都市妖奇谈》)

(26) a. 古典音乐不但是一种生活的品味,更是一种生命的深刻体验。(《百家讲坛》)

b. 开展这项活动,不但是给孤儿们以经济上的帮助,更在于给他们以精神上的鼓励。(新华社2004年新闻稿)

c. 急躁情绪所以成为严重的问题,是因为它不但是存在在下面干部中,而且首先存在在上面各系统的领导干部中。(《周恩来传》)

上面例(25a—c)“说”的动作义逐渐减弱:a中的“说”为实义动词,小句宾语“聪明人错了”和“聪明人不道德”形成递进关系;b中的“说”既可以理解为实义动词,也可以看成附缀性成分,理解为前者时,“说”表示承诺“带她去布拉格”,与后面的实际行动——“在她手里放了一把钥匙”形成递进关系,理解为后者时,表达不但有“带她去布拉格”的想法而且采取实际行动——“在她手里放了一把钥匙”;c中的“说”为附缀性成分,可以自由删略。同样,例(26a—c)中的“是”也是逐渐虚化的:a中“是”为判断动词,是对“古典音乐”两种性质的判定,并形成“一种生活的品位”到“一种生命的深刻体验”的递进,“是”删略后句子不成立;b中“是”既可以理解为焦点标记,强调“开展这项活动”的目的与意义,也可以理解为附缀性成分;c中“是”为附缀性成分,可以删略,也可以用“说”替代。

3.2 “说”和“是”的附缀能力与复句的语义类

标识不同语义关系的关联词语与“说”和“是”的组合呈现明显的梯度状态,转折关系复句对“说”和“是”的适应度最高,其次是因果关系,最后是并列关系。在同类关联词语内部,关系标记群之间也是有差异的。调查显示,关联词语与“说”和“是”的组合一方面呈现比较明显的类特征(即同类关系词语与“说”和“是”的组合情况大体相同),另一方面同类关联词语内部也呈现一定的功能分化。

3.2.1 在同一大类复句当中,标识不同复句小类的关联成分与“说”和“是”的组合能力也不尽相同。比如,让步和转折关系均划归转折类复句,转折类关联词语与“说”和“是”组合最为常见。我们从语料库中检索到“即使说”组合64例,“虽然说”“虽然是”“即使是”组合几万例,随机选取后三种组合各200例,得到“即使是”附缀用例67个,“虽然说/是”附缀用例为113个,“虽然”和“即使”与“说”和“是”组合的附缀用法分别达到25.4%和28.3%。再如,“既然”和“因为”同表因果关系,一个是推断性的,一个是说明性的,二者与“说”或“是”组合也存在频率区别。语料库中两词与“说”组合后用法分类统计如表2:

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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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2显示,“因为”和“既然”与“说”组合后功能分布不同:“因为说”几乎都表示动作义,兼有言说、附缀两种用法和纯附缀用法的用例仅各1例;“既然说”的用法相对比较分散,动作义占七成,兼有言说和附缀用法的用例两成,单纯附缀用法近一成。由此可见,“既然”与“说”组合时附缀用法是“因为”的十几倍。

3.2.2 同一小类复句的标记群中,口语色彩强的关联成分更容易与“说”和“是”组合。语料显示存在下面的使用频度和可接受度序列:

虽然说/是>尽管说/是

就算说/是>即使说/是

因为说/是>由于说/是

如果说/是>倘若说/是

不但说/是>不仅说/是

关联词语的语体色彩不但影响其与“说”和“是”组合的频率,而且决定该组合的功能分布。比如,“假如说”和“如果说”同为假设复句的标记词,二者在言域和非言域用法上呈现分化倾向。语料库中共检索到“假如说”用例148个,“如果说”则多达数万例,从中随机抽取500例,分别排除重复例句和动词用法的“说”,“如果说”和“假如说”的功能分布如表3:

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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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下面一组用例:

(27) 倘若/如果/?要是说古典园林和一般的风景园林是以静为主,游乐园则是以动取胜。(《中国儿童百科全书》)

(28) 要是/如果/?倘若说中国篮协由于王治郅的原因不放姚明,我想公众不会接受这个理由。(《我的世界我的梦》)

上面两例分属言域和非言域用法,例(27)、例(28)中加下画线的三个关联成分与“说”组合的可接受度反向递减,可见语体的强大制约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