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海因里希·谢里曼
珍宝往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我想在介绍古希腊之前,先带各位到周边逛逛,也许会有一些意外的收获。为我们以后正式进入伯里克利和菲迪亚斯王国做一点知识上的准备。
先学习一个单词:“serendipity”,乍一看,是不是感到这个单词很怪异?它最早出现在1754年的一封信中。写信的人,名叫霍勒斯·沃保尔,是英国有名的古董收藏家,社会知名人士。他在一本名叫《赛兰迪普的三位王子》(赛兰迪普是锡金的旧名)的童话故事里看到了这个词。
书中的这三位王子,靠着“敏锐和运气”,常常会发现许多原本不在他们寻找计划内的意外宝藏。因此,“serendipity”的意思就是“发现意外宝藏的幸运事”。
我们现在要讲的故事,就是一个“serendipity”,故事的主角不是王子,他最初只是一个穷小子,不过后来,他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实现了寻宝的梦想。他就是海因里希·谢里曼。
谢里曼出生在德国的北部,他的父亲是一个贫穷的牧师。在他童年时,常常听父亲给他朗读《荷马史诗》中特洛伊战争3的故事,每次他都全神贯注,听得津津有味。这个故事给少年的谢里曼很深的影响,他立志长大后,要去寻找传说中的特洛伊城。尽管许多人对他说,那只是个传说,并没有什么特洛伊,但他却固执地相信那个故事是真的。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向世界证明曾经存在过特洛伊城。但他也明白,那得花一大笔钱,所以他首先得存足够的钱。
十几岁的时候,谢里曼便离开了父母,到城里的一家杂货铺里打零工。但是奶酪与干梅子的生意让他感到十分乏味。呆了几年后,他便跳上了一艘去南美洲的轮船,年轻的他想去那里碰碰运气。他在船上当了一名水手,但这艘船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就沉没了。于是谢里曼只得另谋出路,跑到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在一家商行里做书记员。
在这段时间中,他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学习,他通晓了八个国家的语言。因为他的俄语不错,于是他的老板派他去圣彼得堡,他便在那里当了一个蓝靛的进口商。后来,他因为1854年爆发的克里米亚战争而接到了大量军需品的定单,使他得以大发一笔横财。但他并不满足,他拿了这笔钱,趁着美国的淘金热,又跑到了加利福尼亚开始了新的计划,这一次他又成功了,而且还成为了美国公民。直到1868年,他才感到钱挣够了,他要开始追寻他童年的梦想了。
成为富翁的谢里曼,先快乐地周游了世界,然后来到了土耳其的君士坦丁堡,在那里他贿赂了他认为能够给予他帮助的当地官员。然后,他来到了距赫勒斯不远的一个名叫希沙里克的小山丘,此处归属于亚洲海湾。他相信他要寻找的特洛伊城就埋在那里的土壤下。现在,这位狂热的寻宝者甩开膀子,开始动手了。
很快,谢里曼就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这座历经2000年的荒芜的小山丘,的确是古代一个重要的经济贸易中心,这让谢里曼欣喜不已,他感到儿时的梦想即将成为现实了。不过可惜的是,谢里曼并不是一个经验老到的考古学家,因为他太急于求成,迫不及待地想找到普里阿摩斯的王宫,结果竟然挖掘到了比特洛伊时代更早的历史古迹,那是一些小村庄的遗址。其实远在公元前1200年,阿伽门侬、阿喀琉斯大举进攻特洛伊时,这些小村庄就已经被岁月埋在地下了。
和许多人的毛病一样,自负的谢里曼却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他已经被寻找特洛伊的梦想弄得走火入魔了。他骄傲地向世界宣告,他已经找到了古城特洛伊。这一发现势必将引起他与专家们之间的一场激烈争论。而且他的这一行为,也暴露了自己的企图,于是土耳其政府向他下了逐客令,他只好偃旗息鼓,收拾东西离开了。
谢里曼又来到了古城迈锡尼的废墟上。此处位于帕罗本尼萨东北处的阿尔戈斯中央,在此之前,还没有考古学家关注这里。它的城墙是用巨大的石块砌成的,城门上横着一块巨石门楣,上面刻着一对狮子。看到它们,就会让人们想到巴比伦雕刻家雕刻的那些野兽。
谢里曼首先从狮子门附近开始他的发掘,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些奇怪的情况:那里排列着许多墓穴,里面的尸骨不是躺着的,而都站立着的,墓穴呈环形排列,随葬的金银制品也没有被动过。这一点似乎可以证明,迈锡尼古城当时遭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强大攻击,以至于一夜之间被毁灭洗劫,但也正是由于时间急促,他们没有机会发现这里埋藏着珍宝的墓葬。
1885年,与特洛伊阔别了十年之久的谢里曼第二次来到了这座古城的遗址。然后,他又去了伊萨基岛寻找奥德修斯的宫殿,几经辗转,他终于又有了新的发现。他发掘出了梯林斯,这是伯罗奔尼撒半岛上的另一座古城,这座城市没有围墙,不过却有着荷马时期以前完整的宫殿建筑群。也许你还记得希腊神话中的非凡人物赫刺克勒的那些奇迹般的经历吧,发生地就是在这里。
接下来,谢里曼又选择了克里特来继续他的寻宝事业。他的这次发掘结果有力地证明了人类曾在那里生活过,而且比希腊本土要早得多。但由于土耳其的官员们贪婪无耻,使得谢里曼的计划没有能继续下去,最后的工作只好搁浅了。后来,在谢里曼永远闭上双眼的前一刻,由奸商、白日梦者、采金者、探险者组成的发掘队,开始了对克里特的第二次挖掘。但这位幸运的发掘者却再也不能看到发掘的结果了。
迈锡尼狮子门
坐落于希腊奥林匹亚,约公元前1350年
1890年,这位了不起的寻宝人,与世长辞,但他把希腊历史整整向前推进了700年。而且,这个自学成才的德国人还以他的行动,给文明世界上了一课,告诉那些专家和教授们,有时他们知道的并不一定正确。
早先西方认为,欧洲艺术史是从希腊开始的,后来谢里曼的发掘,证明了希腊人并不是第一个登台的演员,早在雅典卫城奠基之前几千年,在爱琴海就有高度文明的商业与艺术中心了。
我常常会听到许多的年轻人在抱怨,认为现在的生活单调乏味,没有什么新意可言。而且,他们似乎找不到什么可以为之献身的事业,因为一切的工作好像都已经被前人做完了,他们现在只能坐享其成。在这里,我建议那些青年人们不妨效仿一下谢里曼,去献身爱琴海历史的研究,不过如果你只是一个眼高手低的人,那么就不必白费力气了,要知道这是一项需要连业余时间都搭进去的工作,对那里的曾经结合了东西方许多国家文明的艺术,我们至今没有完全认识清楚。那些艺术不仅仅属于当地人,而是已延伸到了西方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对那里的历史谢里曼也只是给我们一个新的起点而已,我们还有许多问题需要探索,比如,几千年前那些第一次踏上了这片土地的人们,成为了这里的永久居民,可他们来自何方,却无从考证。这时便只有他们留下来的艺术品才能给我们一点线索,从这些蛛丝马迹中我们或许才能找到一个比较接近满意的答案。
那些古代的克里特的艺术家们,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时就在绘画艺术上取得了极为令人惊讶的成就。我们称他们为米诺斯时代的艺术家,这些凭着天性作画的人,在描绘动物上尤其见长,他们可以把每一种动物描绘得栩栩如生。作品中所体现出的那种非凡的观察力,与欧洲史前时期石窟里的野兽壁画极其相似。
不过,阿尔特米拉石窟壁画与克诺索斯宫殿里的壁画相距的时间长达7000至8000年左右,如果大胆推测阿尔特米拉石窟史前人群与后来的克里特人有某种微妙的关系的话,那么我们很难想象,在那七八千年之中他们的生活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是中欧的气候迫使他们离开了自己的故乡,漂洋过海,最终选定了在爱琴海安家立业吗?不过,这只是一种猜测,没有考古上的依据,而且这里是欧洲的边缘,再向东一点就是他们抱有敌意的亚洲,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这里呢?还有迈锡尼、梯林斯和希腊大陆上那些被遗弃的巨石围墙也是一个谜。
我记得,那些围墙是希腊半岛上最早的侵略者们所建造的,围墙被冠以“独眼巨人”的名字,而且在《荷马史诗》里,还可以看到独眼巨人吃活人的故事。这些都是我的历史老师在40年前就告诉过我的。围墙建好后很久,真正的希腊人祖先才到了那里。今天我们知道的那些围墙,已经非常古老了,它们的建筑方式酷似欧洲大西洋沿岸的糙石柱、石基和英国著名的石林。
这两者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关系,我想所有的爱好探究历史之谜的人都想弄明白。塞浦路斯的名字最早的意思是“铜岛”,它的由来也许并不是空穴来风,当初那里是否就是史前各地的人采掘铜矿的地方呢?克诺索斯曾经成为了古代世界文化的重要中心,那么埃及与克里特在宗教礼仪及艺术方面会不会存在着什么联系?还有,我们在谢里曼的发现基础上,还会想到的下一个问题是,到底是谁突然来到了克里特地区,在一夜之间将这个正处于鼎盛时期的帝国夷为平地了呢?而且做得那么干净利落,使这里在后来的五百年内竟然荒无人烟。以致我们丝毫捕捉不到任何原始居民的踪影。
我们非常想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很抱歉,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研究,我们仍然没有弄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只能得到一种提示,或是一个可以遐想的空间,因为克里特30个世纪前的东西竟然与我们今天的作品如此相似,面对那些远古的石雕、绘画、首饰,我们不禁会感到有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而且这种感觉远远比面对埃及人或美索不达米亚人的艺术品时的感觉要强烈得多。
生活在爱琴海的先民们,追求着一种舒适化与秩序化的生活。他们的宫殿的每一个厅室都处在光明之中,他们的住所有很好的通风设计,还有下水道、自来水及暖气装置。我们甚至还发现了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设备,其功能类似于我们现在的电梯。住宅里还有浴室,屋子与屋子之间有拉门隔开,君主的秘书能够拥有一间不受干扰的写字间。
在这样考究的建筑设计面前,其它的宫殿,比如底比斯、巴比伦、尼尼微等王宫,尽管气势磅礴,却疏于房屋内部人性化的设计。那些王宫与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宫殿一样,都很不讲卫生。
在米诺斯文明出现车轮的时候,尼罗河流域与两河流域已经有了一千多年的使用车轮的历史了。不过,米诺斯时代的马车用途却比较多,它不仅用来乘坐和拉货,而且还为了比赛。他们和今天的人们一样,都是热情的体育爱好者,他们热衷跳舞、拳击、角斗和斗牛,别忘了这里就是希腊神话传说中“牛王”弥诺陶洛斯的故乡。
至于米诺斯人在当时采用了一种什么样的政治制度也是考古学者们讨论的一个话题。种种迹象表明,他们的政治制度不是后来的希腊人的民主制度。希腊人的民主制度,虽然给人民以极大的安慰,但却导致了政权的瓦解,也让人民失去了自由。所以,现在一般都认为爱琴海各国是由国王统治的。
我们在克里特的发掘中,几乎没有找到军人的石雕塑,倒是发现了大量刻在石碑上的法律。这说明,这是一个不太崇尚武功的国度,君主们希望利用文官制度,以怀柔的方式来治理他们的国家,现在看来这没有什么不好,不过也许在那样的一个恶劣环境下,不重视武力的培养并不是明智之举,毕竟在他们的周围隐藏着太多的危险,那些野蛮的部落如同嗜血的野兽一样,冷冷地盯着这块欢乐富饶的地方。可是,偏偏克里特这些充满艺术天分的人们,却天真地把一切想得太乐观。这一情形,很像19世纪的艺术,当时有不少人相信,人类具有美好善良的理性,社会不需要暴力机构,理性时代已经来临。但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残酷的事实把这个美好的愿望击得粉碎。连“世纪末”兴起的女性文化也一起被击得片甲不留。
而从克里特的艺术来判断,他们应该是进入了同类的死胡同。他们和其政治体制一样,具有太多的浪漫思想,以为理性可以治疗人世间的罪恶,克里特晚期作品中表达的这种思想显而易见,如果你可以看到那些作品的话,一定会明白其中的意思。
1900年,英国的考古学家亚瑟·伊文思爵士,开始将克诺索斯的文物运走并研究。从此,我们对克里特文化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对于爱琴海文明的发展过程,我们可以比较准确地划分出来了。首先是公元前3000年至公元前2000年,在这漫长的时间中,爱琴海的文化逐步向岛外扩张。文明之火从一个岛屿到另一个岛屿不断地被传播。之后的500年,是米诺斯时期,而米诺斯文化的中心一直是克里特,相当于这个岛屿帝国的“伦敦”。
远航图
锡拉宫西厅壁画,约公元前1500年,雅典国家博物馆藏
这幅发现于锡拉宫的壁画的背景正是锡拉宫,在这个背景前面是一个繁忙的港口,船队正要整装待发,与海洋另一边的人进行贸易活动,它表明早在公元前2000年米诺索斯人就已经掌握了当时的制海权。
到了公元前1500年至公元前1000年,克里特的一个小贸易站迈锡尼,发展壮大,并征服了原来的统治者克里特,并将其变成迈锡尼的殖民地。这就是迈锡尼时代。在这个时期,爱琴海文明在大陆上植根,并传遍了整个希腊半岛。
艺术连同美味佳肴相伴从岛屿迁到了大陆,使它有了更多的生命形式。陶瓷制作、金属加工、金银首饰等手工艺术快速崛起并传播到西班牙、腓尼基、埃及和意大利以及地中海沿岸各国。
但后来呢……
那曾经创造海域文明的克里特人与迈锡尼人却在后来消失了。爱琴海好像突然进入了真空,长达500年,这里人迹无踪,宛如死国,与罗马帝国亡国后的黑暗时期如出一辙。
谁会破坏迈锡尼城呢?要知道,像梯林斯和迈锡尼这样巨大而又遥远的城堡,怎么可能会被远道而来的入侵者轻意毁灭呢?另外,处于先进文明的克里特人,他们拥有辉煌艺术的同时,是否也拥有精良的武器呢?从艺术角度来看,这帮入侵者都是纯粹的野蛮人,不过他们却是勇猛的战士。他们被贫困与统治者压迫,渴望能在掠夺中获取财富。我们有理由相信,这帮入侵者来自北方,并且学会了铁兵器的制作方法。他们骁勇善战,心狠手辣,对爱琴海灿烂的文明毫不怜惜,完全破坏了奄奄一息的爱琴海文明。他们野蛮地冲入城市,大肆掠夺,凶狠残忍而且行动迅速,这些穷凶极恶的强盗,横冲直撞,慌不择路,以至于来不及发现墓葬中的黄金,所以谢里曼才那么幸运地看到了完整的墓葬里的随葬品。
皮洛斯宫御宫复原图
皮埃尔·德·戎绘
米诺斯人留给我们的印象是:这是一群为生活而生活的人,他们从不迷恋过去,也不拘泥于传统。他们也信奉神明,但有适合自己的独特生活方式。他们尽可能地享受现有的一切,从稍纵即逝的每一瞬间汲取生活的甘露。
曾经用史诗记载过这段历史的荷马,并不了解这些,毕竟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历史学家。据他说,希腊最早的居民是亚加亚人,住在欧洲北部地区,也许就是哥萨克古代人居住的地域。但是,无论他们是不是亚加亚人,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民族,总之,他们彻底毁灭了大陆城堡中仅存的爱琴海文明,做法野蛮而迅速,以至于没有发现奇特的墓穴里掩埋的金子。3000年后,我们的朋友谢里曼发现这些黄金时,它们依然完好无损。
受到这一次毁灭性的打击,爱琴艺术的命运从此改变。幸存的人逃离了海岛,到别处谋生。这很类似于五百年后的意大利。当时匈奴人、奇特人,还有汪达尔人的铁骑踏破意大利的国门时,意大利人也只好逃之大吉,他们跑到了亚德里亚岛,在那里建立了一座举世闻名的水上城市威尼斯。而出逃的爱琴岛难民们,也流亡到各地,他们凭着精湛的技艺,在许多地方得以生活,并将他们的艺术带到了新大陆。这是一次伟大的文明传递,不仅仅使那些逃亡的人们可以重新拾起昔日的生活,而且还给欧洲各处的蛮荒之地带去了文明之光。
同时,在大陆上,那些新主人们已在华丽的宫殿里享受着欢乐,但是他们有时也会感到自己的匮乏,并且缺乏以前主人们的财富。渐渐地,胜利者与流亡者都慢慢忘记了仇恨,感到彼此需要建立联系与交流,各种交往也就自然而然地开始了。政府也许并不赞同,但也没有办法完全干涉。野蛮人的妻子看到迈锡尼人过得快乐而富有兴趣,于是就责难她们的丈夫,为什么自己和孩子不能像迈锡尼妇女们一样享乐。于是,他们去岛上请来了工艺师、首饰制作者、园林师、建筑师、青铜器匠等等,请他们传授技艺。这些精湛的技艺给野蛮人带来了物质上的享受,使他们那简单的心无比感激,因而没有出现什么抵触的情绪。
起初,那些岛上的手艺人还犹豫不决,但是为了生计他们冒险去了大陆,由于之后安然无恙,也就引得更多的手艺人纷至沓来。
这一次传递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它花去了五百年的时间,这期间,艺术进一步发展深化,同时被加入了其它许多的地方风格。此后,我们终于看到了一种崭新的艺术,它既非爱琴艺术也非米诺斯艺术,也不是迈锡尼艺术,而是彻彻底底的希腊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