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成功学四书:曾国藩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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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学习:知识改变的不是命运,而是获得成功机遇

读书不能使每个人必然成功,但必定会改变一个人的思维、气质,生活的环境、方式,接触的人和事,成功的机遇就在这些改变中。曾国藩的成功并不是个人励志的神话,而是一个通过知识改变命运的真实案例。

禀父母·学业精才能混社会

不怕小得小失,只怕学业不精。

【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廿八日,接到家书,系三月廿四日所发,知十九日四弟得生子,男等合室相庆,四弟妇生产虽难,然血晕亦是常事,且此次既能保全,则下次较为容易。男未得信时,常以为虑,既得此信,如释重负。

六月底,我县有人来京捐官。渠在宁乡界住,言四月县考时渠在城内,并在彭兴歧、丁信风两处,面晤四弟六弟,知案首是吴定五。男十三年前在陈氏宗祠读书,定五才发蒙作起讲,在杨畏斋处受业。去年闻吴春岗说,定五甚为发奋。今果得志,可谓成就甚速。其余前十名,及每场题目,渠已忘记。后有信来,乞四弟写出。

四弟、六弟考运不好,不必挂怀。俗语云:“不怕进得迟,只要中得快。”从前邵丹畦前辈,四十三岁入学,五十二岁做学政,现任广西藩台。汪郎渠于道光十二年入学,十三年点状元。阮芸台前辈于乾隆五十三年县府试,皆未取头场,即于其年入学中举,五十四年点翰林,五十五年留馆,五十六年大考第一,比放浙江学政,五十九年升浙江巡抚。些小得失不足患,特患业之不精耳。两弟场中文若得意,可将原卷领出寄京。若不得意,不寄可也。

男等在京平安。纪泽兄妹二人,体甚结实,皮色亦黑。

逆夷在江苏滋扰,于六月十一日攻陷镇江,有大船数十只在大江游弋;江宁、杨州二府,颇可危虑。然而天不降灾,圣人在上,故京师人心镇定。

同乡王翰城告假出京,男与陈岱云亦拟送家眷南旋,与郑莘田、王翰城四家同队出京。男与陈家本于六月底定计,后于七月初一请人扶乩,似可不必轻举妄动,是以中止。现在男与陈家仍不送家眷回南也。

同县谢果堂先生来京,为其次子捐盐大使,男已请至寓陪席。其世兄与王道隆尚未请,拟得便亦须请一次。

正月间,俞岱青先生出京,男寄有鹿脯一方,托找彭山屺转寄。俞后托谢吉人转寄,不知到否?又四月托李昺冈寄银寄笔,托曹西垣寄参,并交陈季牧处,不知到否?

前父亲教男养须之法,男仅留上唇须,不能用水浸透,色黄者多,黑者少,下唇拟待三十六岁始留。男每接家信,嫌其不详,嗣后更愿详示。

男谨禀

道光二十二年七月初四日

【白话提要】

儿子国藩跪着向父亲母亲大人禀告,祝您二老万福金安:

六月二十八日,我收到了家中于三月二十四日发出的信,得知十九日那天四弟生了个儿子,儿子全家人都表示由衷的恭贺!四弟媳生产虽然有些困难,可是因出血过多而发生晕厥却也是常事,而且这回能够确保无事,那么下次就会变得更容易些了。儿子还未收到这封来信的时候,总会对此感到担忧,现在收到了这封信,就好像放下了重担一样,心情感觉轻松了很多。

六月底的时候,咱们县里来人到京城捐官。他在宁乡界住,说四月县考之时,他在城里的彭兴岐和丁信风两人的住处,见到了四弟与六弟,得知考第一名的是吴定五。儿子十三年之前,在陈氏宗祠学习,那时吴定五刚刚开始学习写八股文的开头(注:八股文分为破题、承题、起讲、领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几个步骤,“作起讲”阶段,还处于文章开篇阶段,尚未正式进入文章的主体部分),在杨畏斋那里学习。去年我听吴春岗说定五特别勤奋用功。如今他果然实现了志愿,而且可以说是只用了极少的时间便获得了巨大成就。其他前十名考生的姓名,以及每场的考试题目,他已经忘掉了。希望以后来信的时候,四弟能够具体写出来。

四弟和六弟考试的运气虽然不好,也不必总是放在心上。俗话说得好:“不怕进得迟,只要中得快。”以前邵丹畦(邵甲名)前辈,在四十三岁的时候才入学,五十二岁的时候官居提督学政,现任广西藩台。汪朗渠(汪鸣相)在道光十二年的时候才入学,道光十三年便考中了状元。阮芸台前辈,于乾隆五十三年在县府考试中,连头场都没有考中,然而却在当年入学时考中了举人,五十四年被选为翰林学士,五十五年成为翰林院的正式文官,五十六年在大考中得了第一名,被任为浙江学政,五十九年被提升为浙江巡抚。那些小小的得与失都没有什么可怕的,最怕的就是学业不精。两位弟弟在考场里写的文章如果感觉比较满意,可以把原卷领出来然后寄到京城让我看一看。如果感觉不满意,那就不必寄了。

儿子等在京城一切平安。纪泽兄妹二人身体都很健康,肤色稍微有点黑。

洋人在江苏制造事端,在六月十一日攻陷了镇江,大江上面有几十只大船在兜游;江宁、杨州两府都非常危急。但是,天不降灾,圣人在上,因此京城里人心都还比较稳定。

同乡的王翰城请假出京了,儿子与陈岱云也打算送家眷回南方,和郑莘田、王翰城四家一起出京。儿子和陈家原本在六月底就计划好了,然后在七月初一请人做了占卜,说那个时候好像不可以轻举妄动,所以就中止了。现在儿子和陈家都依然没有送家眷回南方。

同县的谢果堂先生来到京城,出钱为他的次子捐盐大使的官位,儿子已经请他到寓所吃饭了。其世兄和王道隆都还没有请吃饭,打算以后必须要请他们一回。

正月期间,俞岱青先生离开京城,儿子让他顺路捎了一块鹿脯,托他找到彭山屺转寄到家里。俞先生后来托谢吉人转寄鹿脯,不知家里是否收到了?还有四月间托李昺冈寄银子和笔,托曹西垣寄人参,并交到陈季牧那里,不知是否收到了?

从前父亲教了儿子养须的方法,现在儿子只留了上唇须,胡须茂密得难以用水浸透,黄色的比较多,而黑色的则较少,下唇须打算到三十六岁的时候再开始留。儿子每次收到家信,总感觉信写得不是很详细,希望以后能够详细训导。

儿子禀告

道光二十二年七月初四日

禀父母·每天都要看书才不虚度

不要在意考试顺利与否,也不要在意写文章工整与否,每日都应将看书作为最重要的事情。

【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八月廿九日男发第十号信,备载廿八生女及率五回南事,不知已收到否?男身体平安。妇月内甚好,去年月里有病,今年尽除去。孙儿女皆好。

初十日,顺天乡试发榜,湖南中三人,长沙周荇农中南元。

率五之归,本拟附家心斋处。因率五不愿坐车,故附陈岱云之弟处,同坐粮船。昨岱云自天津归云:“船不甚好。”男颇不放心,幸船上人多,应可无虑。

诸弟考试后,尽肄业小罗巷,不知勤惰若何?此时惟季弟较小,三弟俱年过二十,总以看书为主。我境惟彭薄墅先生看书略多,自后无一人讲究者,大抵为考试文章所误。殊不知看书与考试全不相碍。彼不看书者,亦仍不利考如故也。我家诸弟,此时无论考试之利不利,无论文章之工不工,总以看书为急务。不然,则年岁日长,科名无成,学问亦无一字可靠,将来求为塾师而不可得。或经或史,或诗集文集,每日总宜看二十页。男今年以来,无日不看书,虽万事丛忙,亦不废正业。

闻九弟意欲与刘霞仙同伴读书。霞仙近来见道甚有所得,九弟若去,应有进益。望大人斟酌行之,男不敢自主。此事在九弟自为定计。若愧奋直前,有破釜沉舟之志,则远游不负;若徒悠惚因,则近处尽可度日,何必远行百里外哉?求大人察九弟之志而定计焉。余容续呈。

男谨禀

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白话提要】

儿国藩跪着向父母亲大人禀告,祝您二老万福金安:

在八月二十九日,儿子发出了第十封信,上面说了二十八日生女儿及妹夫王率五回南方老家的事情,不知是否已经收到书信?儿子身体平安。媳妇月子内也很健康,去年她坐月子所留下的病根,如今也全都养好了。孙儿、孙女也都好。

初十那天,顺天乡试发榜,湖南有三个考中的,长沙人周荇农为第二名。(注:顺天乡试惯例,第二名必须为南方人,所以称为“南元”)

妹夫王率五回家的事情,本想托付给家心斋办理。但率五不愿意坐车,所以托付给陈岱云弟弟那里,一起坐送粮的船回南方。昨天,从天津回来的岱云说:“船不是很好。”儿子非常担心。庆幸船上人多,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听说各位弟弟考试以后肄业小罗巷,不知是勤是惰?现在只有季弟还小,其他三个弟弟都过了二十岁,平常应以看书为主。在我们家乡,也只有彭薄墅先生看书稍多,在他之后就没有人讲究了,大概是被科举考试给耽误了。殊不知,看书与考试是互不妨碍的,不看书仍然于考试不利。家里的各位弟弟,不要在意考试顺利与否,也不要在意写文章工整与否,每日都应将看书作为最重要的事情。否则,年纪一天天大了,不单科举没考中,学问也没有学成。那样的话,就算以后想做乡下私塾老师,恐怕也没有人请。无论是经、史还是诗集、文集,每天总要看上二十页才行。今年以来,儿子没有一天不看书,虽然各种事务非常繁忙,但也从不荒废读书这件正事。

听说九弟打算与刘霞仙一起读书。近来霞仙做学问很有心得,如果九弟能去,那会大有益处。希望父亲大人多加斟酌,儿子不敢私自做主。这件事应该让九弟自己决定。如果有发奋向前、破釜沉舟的志向,那也不会辜负这种远游求学;如果还是像以前那样心性摇摆,不能专心学习,那么在家乡近处也能够混日子生活,何必要跑到百里之外去虚度光阴呢?希望父亲大人先观察九弟的志向,然后再做定夺。其他内容,儿子有时间再向父母亲大人禀告。

儿子禀告

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致六弟·用对方法才能开卷有益

不管看什么书,都必须要从头到尾通读一遍。否则,如果只是随心乱翻几页,或摘抄几篇,那这本书的结构布局,以及它最精彩的地方,都会茫然不知。

【原文】

温甫六弟左右:

五月廿九、六月初一,连接弟三月初一、四月廿五、五月初一,三次所发之信,并四书文二首,笔仗实实可爱!

信中有云:“于兄弟,则直达其隐;父子祖孙间,不得不曲致其情。”此数语有大道理。余之行事,每自以为至诚可质天地,何妨直情径行。昨接四弟信,始知家人天亲之地,亦有时须委曲以行之者。吾过矣!吾过矣!

香海为人最好,吾虽未与久居,而相知颜深,尔以兄事之可也。丁秩臣、王衡臣两君,吾皆未见,大约可为尔之师。或师之,或友之,在弟自为审择。若果威仪可则,淳实宏通,师之可也。若仅博雅能文,友之可也。或师或友,皆宜常存敬畏之心,不宜视为等夷,渐至慢亵,则不复能受其益矣。

弟三月之信,所定功课太多。多则必不能专,万万不可。后信言已向陈季牧借《史记》,此不可不熟看之书。尔既看《史记》,则断不可看他书。功课无一定呆法,但须专耳。余从前教诸弟,常限以功课,近来觉限人以课程,往往强人以所难。苟其不愿,虽日日遵照限程,亦复无益。故近来教弟,但有一“专”字耳。“专”字之外,又有数语教弟,兹特将冷金笺写出,弟可贴之座右,时时省览,并抄一副寄家中三弟。

香海言:“时文须学《东莱博议》。”甚是。尔先须用笔圈点一遍,然后自选几篇读熟。即不读亦可,无论何书,总须从首至尾,通看一遍。不然,乱翻几页,摘抄几篇,而此书之大局精处,茫然不知也。

学诗从《中州集》入亦好。然吾意读总集,不如读专集。此事人人意见各殊,嗜好不同。吾之嗜好,于五古则喜读《文选》,于七古则喜读《昌黎集》,于五律则喜读《杜集》,七律亦最喜杜诗,而苦不能步趋,故兼读《元遗山集》。

吾作诗最短于七律,他体皆有心得,惜京都无人可与畅语者。尔要学诗,先须看一家集,不要东翻西阅。先须学一体,不可各体同学。盖明一体,则皆明也。凌笛舟最善为律诗,若在省,弟可就之求教。

习字临《千字文》亦可,但须有恒,每日临帖一百字,万万无间断,则数年必成书家矣。陈季牧最喜谈字,且深思善悟。吾见其寄岱云信,实能知写字之法,可爱可畏!尔可从之切磋。此等发学之友,愈多愈好。

来信要我寄诗回南,余今年身体不甚壮健,不能用心,故作诗绝少;仅作“感春诗”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谓不让陈卧子,而语太激烈,不敢示人。余则仅作应酬诗数首,了无可观。顷作寄贤弟诗二首,弟观之以为何如?

京笔现在无便可寄,总在秋间寄回。若无笔写,暂向陈季牧借一支,后日还他可也。

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

【白话提要】

温甫六弟左右:

五月二十九日以及六月初一时,我连续收到了弟弟于三月初一、四月二十五,以及五月初一三个时间发出的信,而且还有两篇八股文(注:因八股文题目多出自《四书》,所以又称“四书文”),笔力的确让人很喜欢!

信中说:“在兄弟面前就能够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隐情说出来,而在父子祖孙之间,就只好把心中难以吐露的事情转弯抹角地表达出来。”这几句话确实很有道理。我办事时,从来都觉得自己内心是一片至诚,天地可问,感觉直截了当没有什么不好啊。昨天收到四弟的信,才知道就算是至亲之间,有的时候也需要委曲行事。这真是我的过错啊!

香海的人品很好,我与他住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却非常了解他,你可以把他当做兄长来看。丁秩臣和王衡臣,我全都没见过,估计可以当弟弟的老师。是想把他们认作老师,还是把他们认作朋友,弟弟自己决定。倘若真的很有威仪,能够起表率作用,为人淳厚朴实,并且宽宏通达,那么认作老师也可以。倘若只是博雅能文,那么认作朋友就可以了。无论是认作老师还是认作朋友,你都要抱着敬畏的心理与他们交往,千万不要满不在乎,否则就会逐渐怠慢了人家,那样就不能受到教益了。

弟弟三月份的来信中,所制定的功课太多了。一旦多了那就会造成博杂不专,因此千万不要那样做。后来的信中又说已经跟陈季牧借了一本《史记》,这是一本必须熟读的书。你既然在读《史记》,那么就不应该再同时看其他书了。学习功课没有好的方法,最重要的是得专心。我以前经常让各位弟弟限定功课,这段时间才明白,你们如果不愿意的话,这样做就等于是强人所难。虽然每天都遵守限定功课的进程,可是却没有好处。因此,现在我教弟弟,只想讲一个“专”字。除了“专”字之外,还有几句话想对弟弟说,现在特意用冷金笺写了出来,弟弟可以把它贴在桌子的右侧,随时都要多看看,然后再抄一副,寄给家里的三位弟弟。

香海说:“如果要学习时文(即八股文、四书文),就应当熟读《东莱博议》。”他说的非常对。弟弟可以先用笔圈点一遍,然后再精选几篇进行熟读。即使不熟读也可以,总之不管看什么书,都必须要从头到尾通读一遍。否则,如果只是随心乱翻几页,或摘抄几篇,那这本书的结构布局,以及它最精彩的地方,都会茫然不知。

如果要学习写诗,从阅读《中州集》入手也可以。可是,我觉得读诗歌总集不如读某一诗人的专集。关于这种事情,每个人有不同的看法及爱好。我的爱好是,对于五言古诗,就喜欢读《文选》;对于七言古诗,就喜欢读《昌黎集》;对于五言律诗,就喜欢读《杜集》;而七言律诗,也是最喜欢读杜甫的诗;可是因为苦于自己写诗不能达到这样高的水准,因此也兼读《元遗山集》。

我作诗最不擅长的就是七言律诗,其他体裁都还有些心得,很可惜京城里没有人能够在一起畅谈诗歌。弟弟如果要学诗,那就应该先看某一诗人的专集,而不要东翻西看。应当先学一体,而不要各体同时都学。因为只要有一体搞懂了,那就能触类旁通地也懂得其他体裁了。凌笛舟最擅长的就是律诗,如果在省里的话,弟弟可以向他去求教。

如果要习字的话,则可以临摹《千字文》,可是一定要做到持之以恒,每天临帖一百字,千万不能间断,这样的话,几年下来你就能成为书法家了。陈季牧最喜欢谈论书法艺术,而且深思善悟,很有见地。我曾经看过他写给岱云的信,他对书法的诀窍确实非常了解,其才华既让人喜欢又让人敬畏!弟弟可以跟他多多切磋。像这种好学的朋友,你结交得越多越好。

弟弟来信让我寄诗回去,可是我今年的身体不是很健康,无法用心写诗,因此作的诗很少;只作了“感春诗”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认为堪比明末忧国忧民的陈子龙,只是由于言辞过于激烈,所以不敢让别人看。其他的就只剩几首应酬诗了,没有什么可看的。临时现作两首寄给贤弟,弟弟看后不知有何看法?

我在京城里为你买的毛笔目前不方便给你寄过去,在秋天的时候一定寄去。如果没有毛笔写字,那么就暂时跟陈季牧借一支用,等以后再还他好了。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

致四弟、九弟·在家练好功夫再去闯天下

我在十四日进入考试的地方写榜,当天晚上二更的时候发榜。正榜有二百七十三人,副榜有四十八人。考生的试卷答得都很好,是三十年来所没有过的。

【原文】

澄、沅弟左右:

腊月初六日接沅弟信,知已平安到家,慰幸无已!

少泉于初六日起行,已抵苏州。余于十四日入闱写榜,是夜二更发榜。正榜二百七十三,副榜四十八,闱墨极好,为三十年来所未有。

韫齐先生与副主考亦极得意,士子欢欣传诵。韫师定于廿六日起程,平景孙编修奏请便道回浙,此间公私送程仪约各三千有奇。

各营挑浚秦淮河,已浚十分之六,约年内可以竣事。

同治三年十二月十六日

【白话提要】

澄、沅两弟左右:

腊月初六收到了沅弟的来信,知道你们已经平安到家,感到非常放心。

少泉在腊月初六起程,现在已经到了苏州。我在十四日进入考试的地方写榜,当天晚上二更的时候发榜。正榜有二百七十三人,副榜有四十八人。考生的试卷答得都很好,是三十年来所没有过的。

韫齐先生和副主考也都很高兴,考生们也是欢喜传诵。韫老师计划二十六日起程,平景孙编修奏请顺路回浙江。这里公私送别仪式中,大约各有三千多人。

各营疏通淮河的事,目前已经疏通了十分之六,大概年内就可以完工。

同治三年十二月十六日

致四弟、九弟·秀才就是世家的招牌

一定要耐心教导纪瑞侄,让他今后更加发愤图强,做人和做学问都同时并进,戒除骄奢淫逸,这样家里的风气就会越来越好,而子侄们也会争相学习和磨炼。

【原文】

澄、沅弟左右:

纪瑞侄得取县案首,喜慰无已!吾不望代代得富贵,但愿代代有秀才。秀才者,读书之种子也,世家之招牌也,礼义之旗帜也。谆嘱瑞侄从此奋勉加功,为人与为学并进,切戒“骄奢”二字,则家中风气日厚,而诸子侄争相濯磨矣。

吾自奉督办山东军务之命,初九、十三日两折皆已寄弟阅看,兹将两次批谕抄阅。吾于廿五日起行登舟,在河下停泊三日,待遣回之十五营,一概开行,带去之六营,一概拔队,然后解维长行。

茂堂不愿久在北路,拟至徐州度暑后,九月间准茂堂还湘。勇丁有不愿留徐者,亦听随茂堂归。总使吉中全军人人荣归,可去可来,无半句闲话惹人谈论,沅弟千万放心。

余舌尖蹇涩,不能多说话。诸事不甚耐烦,幸饮食如常耳。沅弟湿毒未减,悬系之至!药物断难奏效,总以能养能睡为妙。

同治四年五月廿五日

【白话提要】

澄、沅两弟左右:

侄子纪瑞在县试中考了第一名,我真的是太高兴了!我不奢望代代都能富贵,却希望代代都能出秀才。秀才,就是读书的种子,世家的招牌,礼义的旗帜。一定要耐心教导纪瑞侄,让他今后更加发愤图强,做人和做学问都同时并进,戒除骄奢淫逸,这样家里的风气就会越来越好,而子侄们也会争相学习和磨炼。

我接受了督办山东军务的命令后,初九和十三日的两封奏折,都已经寄给弟弟看了。现在将圣上的两次批谕抄给你看。我在二十五日时登船起程,在河下停泊了三天,等待遣回的十五营部队一起开行。我带去的六营,也一律离开驻地,解维长行。

茂堂不愿意长时间待在北路,打算去徐州度暑,我九月份批准他回湖南。如果士兵中有人不愿意留在徐州,也可以跟随茂堂回去。总之会让吉中全军每个人都光荣还乡,走与留完全自由,不会让人家议论出半句闲话。沅弟可以完全放心。

最近我的舌尖说起话来总是艰涩不顺,没法多说话,无论做啥事都感到不耐烦,幸亏饮食还和以前一样。沅弟的湿毒仍然还没有减轻,这让我非常惦念!这种病光凭药物难以有效治疗,关键在于平时调养与保证充足的睡眠。

同治四年五月二十五日

致诸弟·做学问就像是用锅熬肉

我们读书只为两件事:一、为了提高道德修养,这需要讲求诚意、正心、修身、齐家的道理,如此才能做到不负一生;二、为了修业保身,这需要练习记诵词章的技巧,如此才能做到自立自卫。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九弟行程,计此时可以到家。自任丘发信之后,至今未接到第二封信,不胜悬悬,不知道上不甚艰险否?

四弟、六弟院试,计此时应有信,而折差久不见来,实深悬望!

予身体较九弟在京时一样,总以耳鸣为苦。问之吴竹如,云“只有静养一法,非药物所能为力”。而应酬日繁,予又素性浮躁,何能着实静养?拟搬进内城住,可省一半无谓之往还,现在尚未找得。

予时时自悔,终未能洗涤自新。九弟归去之后,予定刚日读经、柔日读史之法。读经常懒散不沉着。读《后汉书》现已丹笔点过八本,虽全不记忆,而较之去年读《前汉书》领会较深。九月十一日起,同课人议每课一文一诗,即于本日申刻用白折写。予文、诗极为同课人所赞赏,然予于八股绝无实学,虽感诸君奖借之殷,实则自愧愈深也。待下次折差来,可付课文数篇回家。予居家懒做考差工夫,即借此课以摩厉考具,或亦不至临场窘迫耳。

吴竹如近日往来极密,来则作竟日之谈,所言皆身心国家大道理。渠言有窦兰泉者,见道极精当平实。窦亦深知予者,彼此现尚未拜往。竹如必要予搬进城住,盖城内镜海先生可以师事,倭艮峰先生、窦兰泉可以友事。师友夹待,虽懦夫亦有立志。予思朱子言:“为学譬如熬肉,先须用猛火煮,然后用慢火温。”予生平工夫,全未用猛火煮过,虽略有见识,乃是从悟境得来。偶用功,亦不过优游玩索已耳。如未沸之汤,遽用慢火温之,将愈煮愈不熟也!以是急思搬进城内,屏除一切,从事于克己之学。镜海、艮峰两先生,亦劝我急搬。

而城外朋友,予亦有思常见者数人,如邵蕙西、吴子序、何子贞、陈岱云是也。蕙西常言:“与周公瑾交,如饮醇醪。”我两人颇有此风味,故每见辄长谈不舍。子序之为人,予至今不能定其品,然识见最大且精,尝教我云:“用功譬若掘井,与其多掘数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此语正与予病相合,盖予所谓“掘井多而皆不及泉”者也。

何子贞与予讲字极相合,谓我“真知大源,断不可暴弃”。予尝谓天下万事万理皆出于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论之:“纯以神行,大气鼓荡,脉络周通,潜心内转,此乾道也;结构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也。凡乾以神气言,凡坤以形质言。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即此道也。乐本于乾,礼本于坤,作字而优游自得,真力弥满者,即乐之意也。丝丝入扣,转折合法者,即礼之意也。”偶与子贞言及此,子贞深以为然,谓渠生平得力,尽于此矣。陈岱云与吾处处痛痒相关,此九弟所知者也。

写至此,接得家书,知四弟、六弟未得入学,怅怅然!科名有无迟早,总由前定,丝毫不能勉强。吾辈读书,只有两事:一者进德之事,讲求乎诚正修齐之道,以图无忝所生;一者修业之事,操习乎记诵词章之术,以图自卫其身。进德之事难以尽言,至于修业以卫身,吾请言之:

卫身莫大于谋食,农工商劳力以求食者也;士劳心以求食者也。故或食禄于朝,教授于乡,或为传食之客,或为入幕之宾,皆须计其所业,足以得食而无愧。科名者,食禄之阶也,亦须计吾所业,将来不至尸位素餐,而后得科名而无愧。食之得不得,穷通由天作主,予夺由人作主;业之精不精,则由我作主。然吾未见业果精,而终不得食者也。农果力耕,虽有饥馑,必有丰年;商果积货,虽有雍滞,必有通时;士果能精其业,安见其终不得科名哉?即终不得科名,又岂无他途可以求食者哉?然则特患业之不精耳!

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曰专而已矣。谚曰“艺多不养身”,谓不专也。吾掘井多而无泉可饮,不专之咎也!诸弟总须力图专业。如九弟志在习字,亦不必尽废他业,但每日习字工夫,断不可不提起精神,随时随事,皆可触悟。四弟、六弟,吾不知其心有专嗜否?若志在穷经,则须专守一经;志在作制义,则须专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则须专看一家文集。作各体诗亦然,作试帖亦然,万不可以兼营并骛,兼营则必一无所能矣。切嘱切嘱!千万千万!

此后写信来,诸弟各有专守之业,务须写明,且须详问极言,长篇累牍,使我读其手书,即可知其志向识见。凡专一业之人,必有心得,亦必有疑义。诸弟有心得,可以告我共赏之;有疑义,可以问我共析之。且书信既详,则四千里外之兄弟不啻晤言一室,乐何如乎?

予生平于伦常中,惟兄弟一伦抱愧尤深!盖父亲以其所知者尽以教我,而我不能以吾所知者尽教诸弟,是不孝之大者也。九弟在京年余,进益无多,每一念及,无地自容。

嗣后我写诸弟信,总用此格纸,弟宜存留,每年装订成册。其中好处,万不可忽略看过。诸弟写信寄我,亦须用一色格纸,以便装订。

谢果堂先生出京后,来信并诗二首。先生年已六十余,名望甚重,与予见面,辄彼此倾心,别后又拳拳不忘,想见老辈爱才之笃。兹将诗并予送诗附阅,传播里中,使共知此老为大君子也。

予有大铜尺一方,屡寻不得,九弟已带归否?频年寄黄芽白菜子,家中种之好否?在省时已买漆否?漆匠果用何人?信来并祈详示。

兄国藩手具

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

【白话提要】

四位老弟足下:

按照九弟的行程,他现在应该到家了。在任丘时曾发过一封信,到现在也没有接到第二封信,心中不胜挂念。不知道路上是否有一些艰难险阻?

四弟六弟的院试结果也应该有了,但通信兵很长时间也不见来,实在叫人悬着一颗心。

跟九弟在京时一样,我的身体还是以耳鸣为苦。向吴竹如请教过,他说:“只有静养一个方法,光靠药物是不能治愈的。”但是,现在应酬一天比一天多,我的性子又一直很浮躁,怎么能实实在在地静养呢?我准备搬进内城去住,这样就能省下一半的往返路程,只是房子一时还没有找到。

我时刻都在自我忏悔,一直不能做到洗涤自新。从九弟回去之后,我便下定决心单日读经、双日读史。可是读经之时,我总是懒散而不沉静。正在读的《后汉书》,已经用朱笔圈点过八本,虽然没有全部记住,但跟去年读《前汉书》相比,如今领会要更深刻些。从九月十一日开始,同课人商议出每课作一文一诗,在每天申刻用白折写。我所作的文章与诗词得到同课人的大加赞赏,虽然感谢诸君对我的勉励,但我在八股文方面确实没有实学,所以心里有很深的惭愧。等下次通信兵来时,便付上数篇课文寄回家。我在家里懒得做考差之事,就用它来摩厉考具吧,或许能消除临场时的窘迫。

近日我跟吴竹如往来密切。相聚时便会谈一整天,说的都是一些关于身心健康、国家治理的大道理。他曾说起一个叫窦兰泉的人,说他悟道非常精当平实。这位窦兰泉对我也有很深的了解,只是我们之间还没有互相拜访过。竹如多次邀请我搬到城里去,说那里有镜海先生可以做我的老师,还有倭艮峰先生、窦兰泉先生作为朋友。在师友夹持的情况下,就算是一个懦夫也会建立起雄心大志。我记得朱子曾说:“做学问就好像熬肉,得先用猛火煮,然后再用慢火温。”我学习从来没用猛火煮过,虽然稍微有些见识,但都是从悟境里得到的。就算偶尔用功,也只不过是优游玩索罢了。这就像用温火温一锅没有煮熟的汤,结果是越温越不熟。因此,我现在急于想搬到城里去住,希望借此能排除一切杂念,做一些“克己复礼”的学问。至于镜海、艮峰两位先生,他们也劝我快些搬到城里住。

在城外,我也有一些想经常见面的朋友,如邵蕙西、吴子序、何子贞、陈岱云等人。蕙西经常说:“与周公瑾交往,如同喝醇酒一般。”我们两个人都有这种风味,所以只要彼此见面就要长聊,甚至不舍得分手。关于子序的为人,我至今也不能断定品性的好坏,但他的见识却是博大精深,他曾教我说:“用功如同挖井,与其挖数井而都不见泉水,哪里如一直挖一口井,并尽力挖至看见泉水,从而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泉水呢?”这几句话正与我的毛病相吻合,我就是那种挖数井而不见泉水的人。

在讨论书法方面,何子贞与我的观点非常相合,说我是“真正懂得书法诀窍的人,让我千万不要自暴自弃”。我认为,天下万事万理都出于乾坤二卦,仅从书法方面论出如下观点:“纯粹以神韵来写,通篇大气鼓荡、脉络周通、潜心内转,这就是所谓的乾道;而结构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的文字,便是所谓的坤道。乾,是针对神韵而言;坤,则是针对形体而论。礼乐一会儿也不能离身,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乐,以乾为本;礼,以坤为本。写字的时候,能做到优游自得、真力弥满的人,也就有了乐的意味;能做到丝丝入扣、转折合法的人,也就有了礼的意味。”我偶尔跟子贞谈及这些,他也觉得我说得很对,还说自己一生得力,全在此处。至于陈岱云,更是与我处处痛痒相关,这九弟也是知道的。

写到这里正好接到家信,得知四弟、六弟没有取得入学资格,对此我深感遗憾!然而,科名的有或没有,及早或迟,都是前生注定的事情,这是半点也不能勉强的。我们读书只为两件事:一、为了提高道德修养,这需要讲求诚意、正心、修身、齐家的道理,如此才能做到不负一生;二、为了修业保身,这需要练习记诵词章的技巧,如此才能做到自立自卫。关于进德的事,是很难以数言相告的;关于修业保身的事,我倒是可以说一说:

在修业卫身之中,恐怕没有比谋生更大的事情了。农民、工匠与商人,是靠劳力谋生的人;而读书人,则是靠劳心谋生的人。因此,不管是在朝廷当官拿俸禄、在家乡以教书糊口,还是做传达信息的食客、加入府幕的宾客,都是用自己所学的知识来谋生,能够有个好饭碗便无愧于心。至于科举成名,是当官拿俸禄所必须要经历的阶段,更需要学习更多有用的知识,如果将来不会成为一个白混饭吃的庸官,那么科举中榜才无愧于心。谋生成与不成,穷通都由天做主;是给予还是夺取,则由人做主;而业精与不精,则由自己做主。然而我从没有见过业精而始终无法谋生的人。农夫只要努力耕种,即使会出现饥荒,也必定还有丰年。商人只要积存货物,即使会有一时积压,也必定会出现畅销的时候。只要读书人能精于学业,那他怎么会没有科名呢?就算终究得不到科名,那他又怎么会没有其他谋生的途径呢?所以说,只有业不精才是最可怕的。

追求学业精深没有别的方法,只需要用心专一就可以了。谚语中说“艺多不养身”,就是在讲不专一的害处。我挖井虽多却没有泉水可饮,便是不专心的过错。因此各位弟弟务必力求在学业上用心专一。如九弟立志要学习书法,虽没有必要废弃其他学业,但每天写字的时间一定得提起精神,以便随时随事都能触动灵感。至于四弟、六弟,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是否有专门的爱好?若志向在穷经方面,那需要先专门研究一种经典;若志向在制义方面,那需要先专门研究一家文稿;若志向在作古文方面,则需要先专门看一家文集。作各种体裁的诗词要这样,作试帖也要这样,切记不可兼营并骛,博杂多端。样样都去尝试学习,结果必定是一无所长。切记切记!千万要牢记!

下次写信时,各位弟弟所专攻的学业务必要写明,还要详细地提出问题、详述自己学习的心得,写成长篇累牍之文最佳。这样,我在读过之后就可以了解你们的志向与见识。凡是钻研一门学问的人,他必然会有心得,也必然会有疑问。如果各位弟弟有心得,不妨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欣赏;有疑问也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来分析。如果书信写得非常详细,就算我们兄弟相距四千里,也能产生同处一室的感觉。还有什么比这种事更快乐的呢?

在伦常之中,我生平只对兄弟这一伦多有愧疚。父亲所知道的,都尽力教我;而我所知道的,却不能尽教弟弟们,真是不孝至极。九弟在京城待了一年多,也没有多少进步,一想起此事便无地自容。

以后,我给各位弟弟写信都用这种格子纸,你们要保留下来,按年月装订成册。对其中的好处,千万不可随便看过。给我写信时,各位弟弟也要用同一色的格子纸,以方便我把它们装订起来。

谢果堂先生离开京城后曾来信,其中附诗二首。先生已经年过六旬,名望很高,跟我见面后彼此倾心,分别后又拳拳不忘,可以想象出老前辈爱才、惜才之心。现在,将其诗作与我送的诗词附于信中,可在邻里中传播,以使大家都知道此老先生为难得的大君子。

我有一把大铜尺,找了好几次都没有找到,是否已经被九弟带回?我多年往家中寄回的黄芽白菜子,不知家里种后可好?在省城时是否已经买了油漆?最后用的哪位漆匠?下次写信时要详细跟我说一下。

兄国藩手具

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

致诸弟·惟奋斗者得功名

士人读书的时候,要讲求以下三点:一、要有志气;二、要有见识;三、要有恒心。有志气的人不会甘居下游;有见识的人明白学无止境,不会因一点小成就而自我满足,不会有河伯观海、井蛙窥天等无知想法;有恒心的人不会有做不成的事情。

【原文】

诸位贤弟足下:

十一月廿七寄第三号信,想已收到。父亲到县纳漕,诸弟何不寄一信,交县城转寄省城也?以后凡遇有便,即须寄信,切要,切要!

九弟到家,偏走各亲戚家,必各有一番景况,何不详以告我?

四妹小产以后生育颇难,然此事最大,断不可以人力勉强。劝渠家只须听其自然,不可过于矜持。又闻四妹起最晏,往往其姑反服侍她。此反常之事,最足折福。天下未有不孝之妇而可得好处者,诸弟必须时劝导之,晓之以大义。

诸弟在家读书,不审每日如何用功?余自十月初一立志自新以来,虽懒惰如故,而每日楷书写日记,每日读史十页,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此三事未尝一日间断。十月廿一日立誓永戒吃水烟,洎今已两月不吃烟,已习惯成自然矣。予自立课程甚多,惟记茶余偶谈、读史十页、写日记楷本,此三事者誓终身不间断也!诸弟每人自立课程,必须有日日不断之功。虽行船走路,俱须带在身边,予除此三事外,他课程不必能有成;而此三事者,将终身行之。

前立志作《曾氏家训》一部,曾与九弟详细道及。后因采择经史,若非经史烂熟胸中,则割裂零碎,毫无线索。至于采择诸子各家之言,尤为浩繁,虽抄数百卷犹不能尽收。然后知古人作《大学衍义》《衍义补》诸书,乃胸中自有条例,自有议论,而随便引书以证明之,非翻书而遍抄之也。然后知著书之难,故暂且不作《曾氏家训》。若将来胸中道理愈多,议论愈贯串,仍当为之。

现在朋友愈多。讲躬行心得者,则有镜海先生、艮峰前辈、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穷经知道者,则有吴子序、邵蕙西;讲诗、文、字而艺通于道者,则有何子贞;才气奔放,则有汤海秋;英气逼人、志大神静,则有黄子寿。又有王少鹤、朱廉甫、吴莘畲、庞作人。此四君者,皆闻予名而先来拜。虽所造有浅深,要皆有志之士,不甘居于庸碌者也。

京师为人文渊薮,不求则无之,愈求则愈出。近来闻好友甚多,予不欲先去拜别人,恐徒标榜虚声。盖求友以匡己之不逮,此大益也。标榜以盗虚名,是大损也。天下有益之事,即有足损者寓乎其中,不可不辨。

黄子寿近作《选将论》一篇,共六千余字,真奇才也!子寿戊戌年始作破题,而六年之中遂成大学问,此天分独绝,万不可学而至,诸弟不必震而惊之。予不愿诸弟学他,但愿诸弟学吴世兄、何世兄。吴竹如之世兄,现亦学艮峰先生写日记,言有矩,动有法,其静气实实可爱!何子贞之世兄,每日自朝至夕总是温书。三百六十日,除作诗文时,无一刻不温书,真可谓有恒者矣。故予从前限功课教诸弟,近来写信寄弟,从不另开课程,但教诸弟有恒而已。

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者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诸弟此时惟有识不可以骤几,至于有志、有恒,则诸弟勉之而已。

予身体甚弱,不能苦思,苦思则头晕。不耐久坐,久坐则倦乏。时时属望惟诸弟而已。

明年正月,恭逢祖父大人七十大寿,京城以进十为正庆。予本拟在戏园设寿筵,窦兰泉及艮峰先生劝止之,故不复张筵。盖京城张筵唱戏,名为庆寿,实则打把戏。兰泉之劝止,正以此故。现作寿屏两架。一架淳化笺四大幅,系何子贞撰文并书,字有茶碗口大。一架冷金笺八小幅,系吴子序撰文,予自书。淳化笺系内府用纸,纸厚如钱,光彩耀目,寻常琉璃厂无有也。昨日偶有之,因买四张。子贞字甚古雅,惜太大,万不能寄回。奈何奈何!

侄儿甲三体日胖而颇蠢,夜间小解知自报,不至于湿床褥。女儿体好,最易扶携,全不劳大人费心力。

今年冬间,贺耦庚先生寄卅金,李双圃先生寄廿金,其余尚有小进项。汤海秋又自言借百金与我用。计还清兰溪、寄云外,尚可宽裕过年。统计今年除借会馆房钱外,仅借百五十金。岱云则略多些。岱云言在京已该账九百余金,家中亦有此数,将来正不易还。寒士出身,不知何日是了也!我在京该账尚不过四百金,然苟不得差,则日见日紧矣。

书不能尽言,惟诸弟鉴察。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廿日

【白话提要】

诸位贤弟足下:

家中想必已经收到十一月二十七日所寄出的第三号信。父亲近日到县里交粮,各位弟弟为什么不顺便写一封信,请父亲由县城寄至省城?以后凡遇到这种方便的机会,最好尽量写信寄过来,一定要切记。

九弟到家之后,一定遍走各亲戚家,应该有不少新鲜事儿吧,为什么不写信详细告诉我呢?

既然四妹小产,恐怕以后很难生育。然而,这件事要重视起来,决不可以勉强再生育。应多劝她要顺其自然,不可固执于此。又听说,四妹早上总是起床很晚,常常让她的婆婆来服侍她。这件事情有违常理,无异于自折福泽。天下还没有哪个不孝的妇女能得好处呢!各位弟弟要经常劝导她,对她讲明大道理。

在家读书时,不知各位弟弟每天是如何用功的?我从十月初一那天立志自新以来,虽然还是像往日一般懒惰,但每天仍坚持做三件事,即用楷书写日记、读史书十页、记茶余偶读一则,从来没有间断过一次。在十月二十一日,我曾发誓要戒掉吃水烟,至今为止,已经有两个月时间不吃,习惯了也就好了。我给自己设了很多课程,其中只有记茶余偶谈、读史十页、写日记楷本三件事,是我发过誓终身不间断的。各位弟弟也要每天给自己设立课程,而且要做到天天不间断,就算是行船走路之时,也要记得随身携带。对我来说,除了这三件事之外,其他课程也不求必有所成。而这三件事,我必将终身施行。

以前我曾立志作一部《曾氏家训》,也跟九弟详细说过这件事。后来,我翻阅了各部经史才知道,如果经史没有烂熟于胸中,那便会割裂零碎,毫无线索。采择诸子各家言论,其工作特别浩繁,虽然已经抄了几百卷,但还是不够完全。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古人在作《大学衍义》《衍义补》等书时,胸中早有条例与议论,是随意引证而写成的,并非是翻书遍抄而成。这时,我才知道著书的困难。因此,我暂时不打算作《曾氏家训》,等以后胸中道理多了、议论贯通了,自然是可以作的。

现在朋友愈来愈多。其中,有讲求躬行心得之人,如镜海先生、艮峰前辈、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有穷经悟道之人,如吴子序、邵蕙西;讲求诗、文、字而艺通于道之人,如何子贞;有才气奔放之人,如汤海秋;有英气逼人而志大神静之人,有黄子寿;还有王少鹤、朱廉甫、吴莘畲、庞作人,这四位先生都是因听到我的名声而先来拜访我的,虽然在学问上有深浅之分,但他们都是有志之士,并不甘心居于庸碌之辈。

京城是人文荟萃的地方,不去探求自然没有,越去探求便会越多。最近听闻很多好朋友,但我不想先去登门拜访,恐怕只是一些标榜虚名之人。总之,如果所结交的朋友能够匡正自己的不足,那么交往便会大有益处。如果只是标榜以盗虚名,那便会使自己受到损失。凡是能获益的事,难免会有不益的事包含其中,须多加辨别才是。

近来,黄子寿作《选将论》,全篇共有六千多字,真可谓奇才。黄子寿在戊戌年才开始学习写八股文的开篇,没想到六年之后便成就了大学问。我想这天分应是独一无二的,也是他人万万学不到的,各位弟弟不必太过震惊。我不要求各位弟弟向他学习,但希望你们多多向吴世兄、何世兄学习。现在,吴竹如世兄也像艮峰先生一样记日记,其言有规矩,其行有法则,其静气功夫也实在可爱!而何子贞世兄,则每天从早到晚都在温书。一年三百六十天,除了作诗文的时间以外,他没有一刻不是在温书,真是一个有恒心的人!因此,我最近给各位弟弟写信,也不另开新的课程,这都是在培养你们的恒心。

士人读书的时候,要讲求以下三点:一、要有志气;二、要有见识;三、要有恒心。有志气的人不会甘居下游;有见识的人明白学无止境,不会因一点小成就而自我满足,不会有河伯观海、井蛙窥天等无知想法;有恒心的人不会有做不成的事情。这三方面是缺一不可的。各位弟弟,在这三者之中,只有人的见识是不能很快变得广博的,而有志、有恒则可以时时自我勉励。

我身体最近比较虚弱,不能长时间苦思,不然便会头昏;也不能长时间坐着,不然便会倦乏。让我时刻惦念的,也就是各位弟弟罢了。

明年正月,正好是祖父大人七十大寿。按照京城的习俗,每进十岁便要举行正式的大庆典。我本来有心在戏园设寿筵,但窦兰泉和艮峰先生劝住了我,所以不打算办了。因为在京城张筵唱戏,名义上叫庆寿,其实不过是打把戏。兰泉之所以不让我大张旗鼓地办寿筵,也是这个缘故。现在,我做了两架寿屏,一架为四大幅淳化笺,由何子贞撰文并书写,其字有茶碗口大小;一架为八小幅冷金笺,由吴子序撰文我书写。淳化笺用的是内府的纸张,其纸如钱币一般厚,光彩夺人双目,平常在琉璃厂都见不到的。昨天偶然看见了,所以赶紧买了四张。子贞的字非常古雅,只是字太大了,没办法寄回家中,这可怎么办啊?

你们的侄儿甲三身体日渐圆润,看上去蠢笨可爱。夜间需要小便时,他也知道说出来,基本上不再尿床了。你们的侄女身体也很好,非常乖巧听话,不用大人费心了。

今年冬,贺耦庚先生寄来三十钱,李双圃先生寄来二十钱,此外我还有一些其他的小进项。汤海秋也承诺借百钱给我使用。如此的话,在还清兰溪、寄云的欠债之后,我还可以宽裕过年。统计今年的总开支,我除了借会馆房钱之外,仅从别处借了一百五十钱。跟我比,岱云的外债则要多一些。听他说,在京城已经欠债九百余钱,家中也差不多有这个数。数额如此巨大,恐怕将来很难还清。我们这些出身贫寒的读书人,不知何日才能结束这种借借还还的日子?虽然我在京城欠账不足四百钱,但如果还是不能谋到一官半职的话,日子也会越来越吃紧。

信中不能尽言诸事,望各位弟弟仔细鉴察。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致诸弟·读书学习也要有天赋

读经要有耐心,有一句不理解,那就不看下一句;今天不理解,明天接着再读;今年不理解,明年接着再读,直到自己弄明白为止。这就是有耐心的表现。

【原文】

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发家信。四弟之信三页,语语平实,责我待人不恕,甚为切当。谓“月月书信,徒以空言责弟辈,却又不能实有好消息,令堂上阅兄之书,疑弟辈粗俗庸碌,使弟辈无地可容”云云,此数语,兄读之不觉汗下。

我去年曾与九弟闲谈,云:“为人子者,若使父母见得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及我,这便是不孝;若使族党称道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如我,这便是不悌。何也?盖使父母心中有贤愚之分,使族党口中有贤愚之分,则必其平日有讨好意思,暗用机计,使自己得好名声,而使其兄弟得坏名声,必其后日之嫌隙由此而生也。刘大爷、刘三爷兄弟皆想做好人,卒至视如仇雠,因刘三爷得好名声于父母族党之间,而刘大爷得坏名声故也。”

今四弟之所责我者,正是此道理,我所以读之汗下。但愿兄弟五人,各各明白这道理,彼此互相原谅。兄以弟得坏名为忧,弟以兄得好名为快。兄不能使弟尽道得令名,是兄之罪;弟不能使兄尽道得令名,是弟之罪。若各各如此存心,则亿万年无纤芥之嫌矣。

至于家塾读书之说,我亦知其甚难,曾与九弟面谈及数十次矣。但四弟前次来书,言欲找馆出外教书。兄意教馆之荒功误事,较之家塾为尤甚。与其出而教馆,不如静坐家塾。若云一出家塾便有明师益友,则我境之所谓明师益友者,我皆知之,且已夙夜熟筹之矣。惟汪觉庵师及杨沧溟先生,是兄意中所信为可师者。然衡阳风俗,只有冬学要紧,自五月以后,师弟皆奉行故事而已。同学之人,类皆庸鄙无志者,又最好讪笑人(其笑法不一,总之不离乎轻薄而已。四弟若到衡阳去,必以翰林之弟相笑,薄俗可恶)。乡间无朋友,实是第一恨事,不惟无益,且大有损。习俗染人,所谓与鲍鱼处亦与之俱化也。兄尝与九弟道及,谓衡阳不可以读书,涟滨不可以读书,为损友太多故也。

今四弟意必从觉庵师游,则千万听兄嘱咐,但取明师之益,无受损友之损也。接到此信,立即率厚二到觉庵师处受业。其束脩今年谨具钱十挂,兄于八月准付回,不至累及家中。非不欲从丰,实不能耳。兄所最虑者,同学之人无志嬉游,端节以后放散不事事,恐弟与厚二效尤耳,切戒切戒!凡从师必久而后可以获益。四弟与季弟今年从觉庵师,若地方相安,则明年仍可从游。若一年换一处,是即无恒者见异思迁也,欲求长进,难矣。

此以上答四弟信之大略也。

六弟之信,乃一篇绝妙古文,排奡似昌黎,拗很似半山。予论古文,总须有倔犟不驯之气,愈拗愈深之意,故于太史公外,独取昌黎、半山两家。论诗亦取傲兀不群者,论字亦然。每蓄此意而不轻谈。近得何子贞意见极相合,偶谈一二句,两人相视而笑。不知六弟乃生成有此一支妙笔,往时见弟文,亦无大奇特者,今观此信,然后知吾弟真不羁才也。欢喜无极,欢喜无极!凡兄有所志而力不能为者,吾弟皆可为之矣。

信中言兄与诸君子讲学,恐其渐成朋党,所见甚是。然弟尽可放心,兄最怕标榜,常存黯然尚纲之意,断不致有所谓门户自表者也。信中言四弟浮躁不虚心,亦切中四弟之病,四弟当视为良友药石之言。

信中又有“荒芜已久,甚无纪律”二语,此甚不是。臣子于君亲,但当称扬善美,不可道及过错;但当谕亲于道,不可疵议细节。兄从前常犯此大恶,但尚是腹诽,未曾形之笔墨。如今思之,不孝孰大乎是?常与阳牧云并九弟言及之,以后愿与诸弟痛惩此大罪。六弟接到此信,立即至父亲前磕头,并代我磕头请罪。

信中又言:“弟之牢骚,非小人之热中,乃志士之惜阴。”读至此,不胜惘然!恨不得生两翅忽飞到家,将老弟劝慰一番,纵谈数日乃快。然向使诸弟已入学,则谣言必谓学院做情。众口铄金,何从辩起?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科名迟早,实有前定,虽惜阴念切,正不必以虚名紊怀耳。

来信言看《礼记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苦无所得,今已尽弃,不敢复阅。现读朱子《纲目》,日十余页云云。说到此处,兄不胜悔恨!恨早岁不曾用功,如今虽欲教弟,譬盲者而欲导人之迷途也。求其不误,难矣。

然兄最好苦思,又得诸益友相质证,于读书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数端:穷经必专一经,不可泛骛。读经以研寻义理为本,考据名物为末。读经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通,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读史之法,莫妙于设身处地。每看一处,如我便与当时之人酬酢笑语于其间。不必人人皆能记也,但记一人,则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记也,但记一事,则恍如亲其事。经以穷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别无学矣。

盖自西汉以至于今,识字之儒约有三途:曰义理之学,曰考据之学,曰词章之学。各执一途,互相诋毁。兄之私意,以办义理之学最大,义理明,则躬行有要,而经济有本;词章之学,亦所以发挥义理者也;考据之学,吾无取焉矣。此三途者,皆从事经史,各有门径。吾以为欲读经史,但当研究义理,则心一而不纷。是故经则专守一经,史则专熟一代,读经史则专主义理。此皆守约之道,确乎不可易者也!

若夫经史而外,诸子百家,汗牛充栋。或欲阅之,但当读一人之专集,不当东翻西阅。如读《昌黎集》,则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无非昌黎,以为天地间除《昌黎集》而外,更无别书也。此一集未读完,断断不换他集,亦“专”字诀也。六弟谨记之。

读经,读史,读专集,讲义理之学,此有志者万不可易者也。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然此亦仅为有大志者言之。若夫为科名之学,则要读四书文,读试帖律赋,头绪甚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资较低,必须为科名之学。六弟既有大志,虽不科名可也。但当守一“耐”字诀耳。观来信言读《礼记疏》,似不能耐者,勉之勉之!

兄少时天分不甚低,厥后日与庸鄙者处,全无所闻,窍被茅塞久矣。及乙未到京后,始有志学诗古文并作字之法,亦洎无良友。近年得一二良友,知有所谓经学者、经济者,有所谓躬行实践者,始知范、韩可学而至也,马迁、韩愈亦可学而至也,程、朱亦可学而至也。慨然思尽涤前日之污,以为更生之人,以为父母之肖子,以为诸弟之先导。无如体气本弱,耳鸣不止,稍稍用心,便觉劳顿。每自思念,天既限我以不能苦思,是天不欲成我之学问也。故近日以来,意颇疏散。计今年若可得一差,能还一切旧债,则将归田养亲,不复恋恋于利禄矣!粗识几字,不敢为非以蹈大戾已耳,不复有志于先哲矣。吾人第一以保身为要,我所以无大志愿者,恐用心太过,足以疲神也。诸弟亦须时时以保身为念,无忽无忽!

来信又驳我前书,谓“必须博雅有才,而后可明理有用”,所见极是。兄前书之意,盖以躬行为重,即子夏“贤贤易色”章之意,以为博雅者不足贵,惟明理者乃有用,特其立论过激耳。六弟信中之意,以为不博雅多闻,安能明理有用?立论极精。但弟须力行之,不可徒与兄辩驳见长耳。

来信又言“四弟与季弟从游觉庵师,六弟、九弟仍来京中,或肄业城南”云云。兄之欲得老弟共住京中也,其情如孤雁之求曹也。自九弟辛丑秋思归,兄百计挽留,九弟当能言之。及至去秋决计南归,兄实无可如何,只得听其自便。若九弟今年复来,则一岁之内忽去忽来,不特堂上诸大人不肯,即旁观亦且笑我兄弟轻举妄动。且两弟同来,途费须得八十金,此时实难措办,弟云能自为计,则兄窃不信。曹西垣去冬已到京,郭筠仙明年始起程,目下亦无好伴。惟城南肄业之说,则甚为得计。兄于二月间准付银二十两至金竺虔家,以为六弟、九弟省城读书之用。竺虔于二月起身南旋,其银四月初可到。弟接到此信,立即下省肄业。

省城中兄相好的,如郭筠仙、凌笛舟、孙芝房,皆在别处坐书院;贺蔗农、俞岱青、陈尧农、陈庆覃诸先生皆官场中人,不能伏案用功矣。惟闻有丁君者(名叙忠,号秩臣,长沙禀生),学问切实,践履笃诚。兄虽未曾见面,而稔知其可师。凡与我相好者,皆极力称道丁君。两弟到省,先到城南住斋,立即去拜丁君,执赘受业。凡人必有师,若无师则严惮之心不生,即以丁君为师。此外择友,则慎之又慎。昌黎曰:“善不吾与,吾强与之附;不善不吾恶,吾强与之拒。”一生之成败,皆关乎朋友之贤否,不可不慎也。

来信以进京为上策,以肄业城南为次策。兄非不欲从上策,因九弟去来太速,不好写信禀堂上,不特九弟形迹矛盾,即我禀堂上亦必自相矛盾也。又目下实难办途费,六弟言能自为计,亦未历甘苦之言耳。若我今年能得一差,则两弟今冬与朱啸山同来甚好,目前且从次策。如六弟不以为然,则再写信来商议可也。

此答六弟信之大略也。

九弟之信,写家事详细,惜话说太短,兄则每每太长,以后截长补短为妙。尧阶若有大事,诸弟随去一人帮他几天。牧云接我长信,何以全无回信?毋乃嫌我话大直乎?扶乩之事,全不足信,九弟总须立志读书,不必想及此等事。季弟一切,皆须听诸兄话。此次折差走甚急,不暇抄日记本,余容后告。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

【白话提要】

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我收到了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发来的家信。四弟的信写了三页,字字句句都很平实,责备我对人不宽容,这是很正确的。信中还说到我每个月写信,只是用空洞的话语责备弟弟,却不能为他们带来实在的好消息,堂上大人每次听到兄长说这样的话,都会怀疑弟弟们太粗俗庸碌,这实在令弟弟们感到无地自容。弟弟信中的这几句话,为兄实在感到汗颜。

去年,我曾经和九弟在一起闲谈时说过这样的话:“作为儿子,如果让父母看见我比较优秀,而其他兄弟都比不上我,这就是我的不孝。如果令族党一直称赞我优秀,而其他兄弟都比不上我,这就是不悌。这是为什么呢?为了让父母和族党心中区分贤良之人和愚笨之人,一定会设法讨好他们,还会在暗地里使用计策,令自己在父母、族党面前有好的名声,而使其他的兄弟在父母、族党面前有坏的名声,那以后兄弟之间的矛盾,就会由此而产生。刘大爷和刘三爷两个兄弟都想成为好人,结果最后却成为一对仇敌。因为刘三爷在父母族党面前有好的名声,而刘大爷却在父母和族党面前有坏的名声。”

今天四弟在信中所责备我的,就是这个道理,这也是我读了以后汗颜的原因。希望我们兄弟五个都能领悟到这个道理,彼此之间互相原谅。弟弟有坏的名声,兄长会感到忧虑;兄长有好的名声,弟弟会感到快乐。兄长没有尽到自己道义上的责任,令弟弟获得好的名声,这实在是兄长的罪过;弟弟如果不能尽到自己道义上的责任,令兄长获得好的名声,那就是弟弟的罪过。如果我们兄弟都有这样的想法,那么,就算是亿万年,我们之间都不会有一点矛盾。

关于家塾读书的事情,我也知道其中的困难。我曾经与九弟进行过数十次的谈话。但四弟上一次来信说,打算到外边找学馆读书。为兄认为,到学馆读书荒废学业、耽误事情,比在家塾更加严重。与其到外面学馆读书,还不如静坐在家塾之中。如果认为一离开家就会遇到名师益友,那么我们这片区域内所有的名师益友,我都知道,并且十分熟悉。而只有汪觉庵老师和杨沧溟先生,为兄认为是最可信任的老师。但按照衡阳的风俗,只有冬学是最重要的。五月份以后,老师和弟子们就都回去了。其中的同学大都是庸俗鄙陋没有志向的人,而且还很喜欢讥讽他人(他们取笑人的方法各不相同,但都离不开“轻薄”二字。如果四弟前往衡阳的话,他们一定会讥笑你是翰林的弟弟,实在是薄俗可恶)。乡里没有朋友,实在是令人感到愤恨,不仅没有带来什么益处,而且还有很大的害处。人们会为习俗所传染,其实与入鲍鱼之室是一样的道理,时间长了不闻其臭,慢慢就被同化了。为兄常常和九弟说,不要去衡阳读书,也不能到涟滨读书,就是因为那里有太多无益而有损的朋友。

现在,四弟打算一定要跟随觉庵老师学习,那就一定要听兄长的嘱咐,多学习明师的好处来不断增益自己,而不能受那些无益有害的朋友的负面影响。收到这封信以后,马上带厚二到觉庵老师处跟随老师学习。至于今年的学费呈钱十挂,为兄一定在八月准时付回,这样也就不会连累到家里。不是为兄不想再送多一点,实在是没办法做到。令兄长最忧虑的是,那里的同学大都没有志气而只知道嬉游。过了端午节,就散漫不做正事,实在担心弟弟和厚二会跟着他们学坏了,一定要不断警戒自己啊!只要跟随老师学习,就一定要不厌其烦地请教,这样才能获益。四弟与季弟今年跟随觉庵老师学习,如果地方相处平安的话,明年还能继续。如果一年就重新换一个地方,那便是没有恒心见异思迁的表现,这样想获得进步都难上加难。

以上是回复四弟信的内容。

六弟写来的信,堪称一篇精彩的古文,语言像昌黎一样刚健,寓意像半山一样深拗。我认为论述古文,应该有一股倔犟不驯的气质,越是认真研究,就越深刻。所以除了太史公以外,只有昌黎、半山两家最符合这一精义。我论述诗,也欣赏那些桀骜不驯的,论述书法也是如此。我每次都这样认为,但却不敢轻易谈论。最近交到了何子贞这位朋友,我们两个人意见相合,有的时候谈上一两句,两人总会心领神会般地相对而笑。不知道六弟还有这样一支妙笔,以前经常看你的文章,也没有发现其中的出奇之处,今天读了这封信,才意识到弟弟是一个不羁的人才,为兄感到十分高兴!那些为兄有志去做但力不从心没有做到的事情,弟弟你都能做到。

弟弟在信中说,兄长与诸位君子在一起讲学,担心时间长了会慢慢成为朋党。弟弟的这一预见很对,但弟弟对此大可放心。兄长是最害怕标榜的,做事常常表现得很自谦,一定不会有所谓门户的嫌疑。弟弟信中还提到了四弟做事浮躁不虚心,这的确说中了四弟的毛病,四弟应当将其当做良药看待。

弟弟在信中还有“荒芜已久,甚无纪律”这两句话,为兄对此并不认同。对于君亲,臣子应该称扬善美,而不能指责他们的过错。从谕亲的角度来说,不可以指责其中的细节。为兄以前经常犯这样的错误,但也只是在心中有不满,有意见,从没有写出来过。现在想想,那难道不是大不孝的行为吗?为兄常常与阳牧云和九弟谈论这些,希望以后与诸弟严惩这样的大错。六弟收到这封信以后,马上到父亲前磕头,并代我向父亲磕头请罪。

信中还说到弟弟的牢骚,并非小人热衷于此,而体现的是志士仁人对光阴的爱惜。为兄读到这里时,不由得感到惘然,心中很是失意!现在恨不得马上长一双翅膀飞到家里,好好地劝慰老弟,在一起纵谈几天才痛快。然而,就算是弟弟都入了学,也会有谣言传出来,说学院里做了徇私的事情。这种情况下,即便是众口铄金,又从哪里去辩解呢?就像古语所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科名的早与晚,确实是前生已经注定了的。虽然心里想迫切地爱惜光阴,而没有必要为了那个虚名而放不下。

弟弟在信中说《礼记疏》已经看了一本半,那么多内容,并没有什么收获,于是将其放在一边,不敢再继续读下去了。现在正读朱子《纲目》,每天读十几页。说到这里,兄长十分悔恨自己早年没有用功,今天虽然很想教导弟弟,但却好像是瞎子引路,只能指引大路在哪里,如果要求不出一点错误,那简直是太难了。

但是兄长最喜欢冥思苦想一件事情,再加上又得到几位益友的相互质问和证实,认为读书的道理,有不会改变的几个方面:读经一定要专注于一经,而不可广泛求多。读经之本为研究寻找义理,读经之末则为考据各物。读经要有耐心,有一句不理解,那就不看下一句;今天不理解,明天接着再读;今年不理解,明年接着再读,直到自己弄明白为止。这就是有耐心的表现。读史一定要设身处地。每看一个地方,就好像自己就是当时的人,应酬宴请都在其中。没有必要把其中的每个人都记住,只记住一个人,就好像在接近这个人一样;没有必要把每件事情都记住,只记住其中的一件事情,就好像那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一样。读经,最主要的是究追其理;读史,最主要的是考证其事。如果离开这两个方面,那就没有什么可以学的了。

从西汉到今天,每个识字的读书人求学大都有三种途径:第一是义理之学;第二是考据之学;第三是词章之学。人们往往会各执其中的一门学问,而去攻击其他的两门学问。兄长个人认为,义理之学是其中最大的。因为只有把义理弄明白了,实行起来才能更准确地抓住要害,经世济国才有了根本。词章之学,也是发挥义理的一门学问。而考据之学,我觉得其中没有什么可取的地方。这三种学习的途径,都无一例外地从事经史,每个都有自己的门径。我认为,想读经史的话,首先就应该研究义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做到专一而不分散。因此,读经要专注于一经,读史要专门熟悉一史,读经史都注重义理,这其中都蕴涵着守约的道理,确实不可以更改。

除了经史以外的诸子百家,可谓是汗牛充栋。如果想读它的话,那最好读一人的专集,而不可东西乱翻。比如要读《昌黎集》,那不管是眼睛所看到的,还是耳朵所听到的,都是昌黎,认为天地之间除了《昌黎集》以外,就再没有其他的任何一本书了。没有读完这一集,那一定不要换其他集,这其中表现的也是专字的诀窍。六弟一定要记住。

不管是读经读史,还是读专集,讲义理之学,这是任何一个有志向的人都不可能更改的。圣人再次起来,也一定要按照我的话行事。但是,这也仅仅是对有大志向的人来说的。如果要读科名之学,那就要读四书文,读试帖、律赋,其中内容很多。四弟、九弟和厚二弟天资并不是很高,所以一定要做科名的学问。六弟心中既然有大的志向,那不图科名也可以,但一定要有耐心。从来信中看你《礼记疏》,似乎并没有多大的耐心,一定要不断勉励自己!

兄长少年时期,天分并不低,后来整天与庸碌鄙俗的人打交道,几乎没有一点见闻,被闭塞了很长时间。从乙未年到京城以后,才开始决心学习诗、古文和书法,但很可惜身边没有很好的朋友。近年交到一两个好朋友,才知道还有治学的人、治世的人,有亲身实践的人,才知道范仲淹、韩愈可以通过学习来成就,司马迁、韩愈可以通过学习来成就,程颢、程颐和朱熹也可以通过学习来成就。心中万分感慨之余,就想把过去的污秽全部洗掉,也好重新做人,成为父母的孝子,成为弟弟们的先导。无奈身体虚弱,经常耳鸣,只要一用心,就会感到劳累。我常常会想,天老爷限制我不能冥思苦想,那就是不让我在学问上取得大成就。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我的意志变得疏懒松散。如果今年得到一个官差,能把所有的旧债还清,就想回归家园,侍奉父母,而绝不留恋官场上的功名利禄。只是识几个字,不敢做出不当的事情犯下罪过,也不妄想有先哲那样的志向。我等首要的是保身,我之所以没有大的志愿,就是担心自己过于用心,会劳心费神。诸位弟弟也应时时以保身为要,千万不要忽略了!

弟弟信中又反驳了我上一封信中的观点,说“必须博雅有才,而后可明理有用”,这种见解非常正确。为兄上一封信的意思,是说最好亲身实践,子夏所说的“贤贤易色”,认为不够博雅的人并不值得称道,而只有明理的人才会有大的用处,这种理论过于激进。六弟信中表达的意思是如果不博雅多闻的话,怎么能成为一个明理有用的人呢?这种观点十分精辟。但弟弟一定要亲历行动,而不单单只是与为兄辩论是非而已。

弟弟信中还说四弟与季弟跟随觉庵老师学习,六弟和九弟仍然打算来京城,或者在城南肄业,等等。为兄在想弟弟们一同住在京城,这种感情就好像一只孤雁在寻找群雁一样。九弟辛丑年秋天就想回家,为兄千方百计挽留,这一点九弟可以证明。直到去年秋天,九弟心意已决,兄长确实没有办法,这才听从他的意见。如果今年九弟再来京城,那么一年之内,来来去去,不仅堂上大人不会答应,就连旁观者也会笑话我们兄弟做事太轻举妄动。并且两个弟弟同时来,路费就要花掉八十钱,现在确实很难办到。弟弟说自己能想办法,但为兄不相信弟弟能做到。曹西垣去年冬天已经来到京城,郭筠仙明年也开始启程,眼下也没有好伴。只有在城南肄业的说法,还比较可行。为兄在二月付二十两银子到金竺虔家,也方便六弟、九弟在省城读书时用。竺虔在二月起程南旋,估计银子四月初就能到。弟弟收到这封信以后,应马上下省肄业。

省城与为兄关系较好的,如郭筠仙、凌笛舟、孙芝房,都在其他的地方坐书院。贺蔗农、俞岱青、陈尧农、陈庆覃各位先生都是官场中人,根本无法做到伏案用功。只有丁君(名叙忠,号秩臣,长沙禀生),求学踏实,为人诚恳,讲究实践,只是为兄没有与他见过面,但知道此人可以为师。那些与我关系好的人,都极力称赞他。两位弟弟到省城以后,先到城南住下,然后立即去拜见丁君,并跟随他学习。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老师,如果没有老师的话,就不会有畏惧之心。你们就拜丁君为师吧。此外,选择朋友也要更加谨慎。昌黎曾说:“善不吾与,吾强与之附;不善不吾恶,吾强与之拒。”(良友诤友这样的人没有主动跟我交往,我却一定要主动执著地和他们交往;损友烂友这样的人不讨厌我,嫌弃我,我却一定要远离他们!)我们的一生是成功还是失败,都与朋友是否贤良有关,因此,交朋友一定要慎重。

来信中说,来京城是最好的办法,肄业城南次之。为兄并不是不赞同来京城,只是九弟来去太快,不好写信禀告堂上大人,不仅九弟形迹矛盾,而且我禀告堂上大人也自相矛盾。再加上眼下很难办理路费,六弟说自己可以解决,这其实也是没有经历过艰辛的人说出来的话。如果今年我能得到一个差事,那么两位弟弟今年冬天就与朱啸山一同来吧。如果六弟不同意这样做,那就写信再商量。

上述为回复六弟信的内容。

九弟在信中,对家中的事情做了详细的叙述,只可惜话说得过短。兄长常常会写长信,以后最好截长补短。尧阶那里如果有什么大事的话,那弟弟中就随意过去一个人,给他帮帮忙。牧云收到我写的长信,为什么没有回信?是不是认为我说的话太直了?关于占卜的事情,是完全不能相信的。九弟一定要立下志向好好读书,而不要总想着这些事。季弟的一切事情,都要听从诸位哥哥的话。这次通信兵走得很急很快,不能闲抄日记本,其他的容我以后再告知。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

致诸弟·历史是最好的老师

四弟年龄越来越大了,每天都应当看十页史书,不管是否能够得到科名,但总能够长些见识。

【原文】

四位老弟左右:

二月初十日,黄仙垣来京,接到家信,备悉一切,欣慰之至。

朱啸山亦于是日到,现与家心斋同居。系兄代伊觅得房子,距余寓甚近,不过一箭远耳。郭筠仙现尚未到,余已为凭本胡同关帝庙房,使渠在庙中住,在余家火食。

冯树堂正月十六日来余家住,拟会试后再行上学,因小儿春间怕冷故也。树堂于二月十三日考国子监学正,题“而耻恶衣恶食者”“不以天下奉一人策”二句,共五百人入场。树堂写作俱佳,应可必得。

陈岱云于初六日移寓报国寺,其配之柩亦停寺中。岱云哀伤异常,不可劝止,作祭文一篇三千余字。余为作墓志铭一首,不知陈宅已寄归否?余懒誊寄也。

四川门生现已到廿余人,我县会试者,大约可十五人,甲午同年,大约可二十五六人。然有求余者,颇不乏人。

余今年应酬更繁,幸身体大好,断不似从前光景,面胖而润,较前稍白矣。耳鸣亦好十之七八,尚有微根未断,不过月余可全好也。内人及儿子、两女儿皆好,陈氏小儿在余家乳养者亦好。

六弟、九弟在城南读书,得罗罗山为师,甚妙!然城南课似亦宜应,不应,恐山长不以为然也,所作诗文及功课,望日内付来。四弟、季弟从觉庵师读,自佳。四弟年已渐长,须每日看史书十页,无论能得科名与否,总可以稍长见识。季弟每日须看史,然温经更要紧,今年不必急急赴试也,余容后陈。

兄国藩手具

道光二十四年二月十四日

【白话提要】

四位老弟左右:

二月初十,黄仙垣来到京城,我收到了家中的来信,得知家中一切,我感到特别欣慰。

朱啸山也是在当天就到了,住在心斋那里。他的兄长帮他找到了房子,离我家很近,也就只有一箭之地,郭筠仙还没有到,我已经帮他租了本胡同关帝庙的房子,让他住在庙里,然后在我家吃饭。

冯树堂正月初六来到了我家,打算会试考完以后再上学,其原因是小儿在春天的时候会怕冷。树堂在二月二十三日考国子监学正,题目为“而耻恶衣恶食者”“不以天下奉一人策”两句,一共有五百人入场,树堂写作能力非常好,应该能够考上。

陈岱云在初六的时候移住到了报国寺,他夫人的灵柩,也停在寺里。岱云感到非常伤心,无法劝得住他,他作了一篇三千多字的祭文。我为他的夫人作了墓志铭,不知道陈家已经寄回去了没有?我也懒得再誊写寄了。

四川的门生,现在一共到了二十多个。我县会试的,大概有十五人,甲午同年的,大概有二十五六人。可是,向我求助帮忙的,还真是不少呢。

我今年的应酬更多了,幸好身体还挺好,和以前完全不一样,脸胖了并且还很红润,也比以前变得白了。耳鸣也好了十之七八,但还没完全好,不过再过个把月就能全好了。内人和儿女都挺好的,陈家的小儿在我家乳养,也很好。

六弟和九弟在城南读书,让罗罗山来当老师,真是太好了!然而城南的课大概也要应付,否则的话,恐怕山长会不以为然,所作的诗文和功课,希望在最近几天之内寄过来,四弟和季弟跟从觉庵老师读书,当然也很好。四弟年龄越来越大了,每天都应当看十页史书,不管是否能够得到科名,但总能够长些见识。季弟每天也应看史,可是相对来说温习经书更加重要,今年不要急着赴考。容我以后再跟你说。

兄国藩手具

道光二十四年二月十四日

致诸弟·不要为了考试而读书

我希望弟弟们不要过于在乎是不是有科名,而要首先注重孝和悌,其次才是写一手不朽的文章。弟弟们如果真的能够自立的话,那就应当抓住大的、长远的目标,而不要只是追求进学这一件事情。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余于三月廿四日,移寓前门内西边碾儿胡同,与城外消息不通。四月间到折差一次,余竟不知,迨既知而折差已去矣。惟四月十九欧阳晓岑南归,余寄衣箱银物并信一件。四月廿四梁绿庄南归,余寄书卷零物并信一件。两信皆仅数语,至今想尚未到,四月十三黄仙垣南归,余寄闱墨,并无书信,想亦未到。兹将三次所寄各物,另开清单付回,待三人到时,家中照单查收可也。

内城现住房共廿八间,每月房租京钱三十串,极为宽敞,冯树堂、郭筠仙所住房屋皆清洁。

甲三于三月廿四日上学,天分不高不低。现已读四十天,读至自修齐至平治矣。因其年太小,故不加严,已读者字皆能认。两女皆平安,陈岱云之子在余家亦甚好。内人身子如常,现又有喜,大约九月可生。

余体气较去年略好,近因应酬太紧,天气渐热,又有耳鸣之病。今年应酬,较往年更增数倍:第一,为人写对联条幅,合四川、湖南两省,求书者几日不暇给;第二,公车来借钱者甚多,无论有借无借,多借少借,皆须婉言款待;第三,则请酒拜客及会馆公事;第四,则接见门生,颇费精神。又加以散馆殿试,则代人料理,考差则自己料理,诸事冗杂,遂无暇读书矣。

五月十一日,接到四月十三家信,内四弟、六弟各文二首,九弟、季弟各文一首。

四弟东皋课文甚洁净,诗亦稳妥,《则何以哉》一篇,亦清顺有法。第词句多不圆足,笔亦平沓不超脱,平沓最为文家所忌,宜力求痛改此病。

六弟笔气爽利,近亦渐就范围,然词意平庸,无才气峥嵘之处,非吾意中之温甫也。如六弟之天姿不凡,此时作文,当求议论纵横,才气奔放,作如火如荼之文,将来庶有成就。不然,一挑半剔,意浅调卑,即使获售,亦当自惭其文之浅薄不堪。若其不售,则又两失之矣。

今年从罗罗山游,不知罗山意见如何?

吾谓六弟今年入泮固妙,万一不入,则当尽弃前功,一志从事于先辈大家之文。年过二十,不为少矣。若再扶墙摩壁,役役于考卷截搭小题之中,将来时过而业仍不精,必有悔恨于失计者,不可不早图也。余当日实见不到此,幸而早得科名,未受其害。向使至今未尝入泮,则数十年从事于吊渡映带之间,仍然一无所得,岂不腼颜也哉?此中误人终身多矣,温甫以世家之子弟,负过人之姿质,即使终不入泮,尚不至于饥饿,奈何亦以考卷误终身也?

九弟要余改文详批,余实不善改小考文,当请曹西垣代改,下次折差付回。季弟文气清爽异常,喜出望外,意亦层出不穷。以后务求才情横溢,气势充畅,切不可挑剔敷衍,安于庸陋,勉之勉之!初基不可不大也。书法亦有褚字笔意,尤为可喜!

总之,吾所望于诸弟者,不在科名之有无,第一则孝悌为端,其次则文章不朽。诸弟若果能自立,当务其大者远者,毋徒汲汲于进学也。冯树堂、郭筠仙在寓看书作文,功无间断。陈季牧日日习字,亦可畏也!四川门生留京约二十人,用功者颇多。余不尽书。

兄国藩草

道光二十四年五月十二日

【白话提要】

四位老弟足下:

三月二十四日,我搬到前门内西边碾儿胡同居住,与城外消息不通。四月份有一次通信兵来了,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等我知道的时候,通信兵已经离开了。四月十九日,欧阳晓岑要回湖南去,我托他把衣箱银物和信捎回去。四月二十四,梁绿庄要回湖南去,我托他把书卷零物和信捎回去。两封信中都只有很少的几句话,我想现在还没有收到。四月十三日,黄仙垣要回湖南去,我托他把闱墨寄回去,这次没有信,我想可能也没有到。现在,我把这三次所寄回去的东西列一个清单,等三个人到的时候,家里照单查收即可。

内城一共有住房二十八间,每个月的房租为京钱三十串,房间里特别宽敞。冯树堂、郭筠仙住的房子,都十分清洁。

三月二十四日,甲三开始上学,天分很平常,到现在已经读了四十天,正好读到修齐到平治这些内容。因为他年龄还太小,所以平时我对他管得不严,他已经读过的字现在都认识。两个女儿都平安无恙。陈岱云的儿子也在我家,也很好。内人的身体和以往一样,现在又怀孕了,大概九月份的时候能生下孩子。

与去年相比,我的身体略微好了一些。这段日子以来,因为应酬很多,比较忙碌,天气越来越热,我的耳鸣症状又出现了。今年的应酬几乎是往年的几倍。这主要是因为:第一,经常为别人写对联、条幅,四川、湖南两个省的加起来,每天来求书的人几乎让我应接不暇;第二,公车有很多来借钱的人,不管借还是不借,借得多或者借得少,总要婉言接待人家;第三,请酒会客的事情很多,会馆的公事也很多;第四,接见门生,很费心神。再加上散馆殿试,代人料理,但考差得自己负责,这么多的事情要做,所以就没有读书的时间了。

五月十一日,我收到了家中四月十三日发来的信。信中有四弟和六弟各自写的一篇文章,还有九弟和季弟各自写的一篇文章。

四弟东皋的课文非常干净,写的诗也非常稳妥。《则何以哉》这一篇,看上去非常清顺有法。只是词句上还缺乏圆足之力,笔力上也有些平沓不够超脱。平铺直叙是写文章最忌讳的,一定要改掉这个毛病才好。

六弟的笔锋爽利,最近能够做到切合主题,但词意的表达十分平庸,其中看不到才气和峥嵘的骨格,与我想象中的温甫还差一段距离。六弟有着非凡的天姿,这个时候写文章,应该借文字议论纵横,字里行间都洋溢着才气,让笔下的文章如火如荼,这样将来就能取得一定的成就。否则,总是挑剔,寓意浅薄,甚至还有自卑的情绪,这样的话,就算是得志,也会因为自己的文章太浅薄而感到惭愧。如果不能得志的话,那这两方面就等于都失掉了。

今年跟随罗罗山学习,不知罗罗山对此有何看法?

六弟今年考中秀才实在很好,万一没有考中,那就要放弃以前功课,全心从事先辈大家的文章。二十岁,已经不年轻了,如果再这样小心谨慎,没有自己的创见,整天热衷于考试中的那些小题目,恐怕等将来时间过去了,而仍然学业不精,自己一定会悔恨自己当年失策。因此,一定要现在及早把事情谋划好。我当天确实没有看到这一点,幸好早就获得了科名,没有深受其害。如果到今天还没有入学,那几十年以来从事于吊渡映带之间,仍然没有什么收获,那不是令人惭愧吗?这中间耽误人一生的事情太多。温甫为世家子弟,又有着不凡的姿质,即便是不能入学,也不会沦落到饥寒的地步,为何要在因为考卷而耽误终身呢?

九弟让我批改他的文章,并做好详细的批注。对这种小考的文章,我实在是不会改,只好请曹西垣代改,下次让通信兵带回去。季弟有着异常清爽的文气,写文章的意境也层出不穷,常常带给人惊喜。以后作文要追求才气横溢,气势顺畅,而千万不能挑剔敷衍,满足于庸陋,请一定要自勉!初基不能不大。书法也有褚字笔意,这是尤其可喜的事情!

总之,我希望弟弟们不要过于在乎是不是有科名,而要首先注重孝和悌,其次才是写一手不朽的文章。弟弟们如果真的能够自立的话,那就应当抓住大的、长远的目标,而不要只是追求进学这一件事情。冯树堂、郭筠仙在京城的寓所里,从不间断看书与作文。陈季牧每天都要习字,这也是令人感到可敬的。四川的门生留在京城的大约有二十个人,他们当中很多人也都十分用功。其他的就不一一说了。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四年五月十二日

致诸弟·鱼跳龙门往上游

我想要成为像孔、孟一样的人,那就要不分日夜地勤奋学习,只有孔、孟的才去学,那么谁又能抵挡得住呢?倘若自己不立志,那么就算每天都和尧、舜、禹、汤住在一起,也仍然会是他是他,我是我,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自七月发信后,未接诸弟信,乡间寄信较省城百倍之难,故余亦不望也。九弟前信有意与刘霞仙同伴读书,此意甚佳。霞仙近来读朱子书,大有所见,不知其言语容止、规格气象何如?若果言动有礼,威仪可则,则直以为师可也,岂特友之哉!然与之同居,亦须真能取益乃佳,无徒浮慕虚名。人苟能自立志,则圣贤豪杰,何事不可为?何必借助于人?“我欲仁,斯仁至矣。”我欲为孔孟,则日夜孜孜,惟孔孟之是学,人谁得而御我哉?若自己不立志,则虽日与尧舜禹汤同住,亦彼自彼,我自我矣,何与于我哉?

去年温甫欲读书省城,吾以为离却家门局促之地而与省城诸胜己者处,其长进当不可限量。乃两年以来,看书亦不甚多;至于诗文,则绝无长进,是不得归咎于地方之局促也。去年余为择师丁君叙忠,后以丁君处太远,不能从。余意中遂无他师可从。今年弟自择罗罗山改文,而嗣后杳无信息,是又不得归咎于无良友也。日月逝矣,再过数年,则满三十,不能不趁三十以前立志猛进也。

余受父教而余不能教弟成名,此余所深愧者。他人与余交,多有受余益者,而独诸弟不能受余之益,此又余所深恨者也。今寄霞仙信一封,诸弟可抄存信稿而细玩之。此余数年来学思之力,略具大端。六弟前嘱余将所作诗抄录寄回,余往年皆未存稿,近年存稿者,不过百余首耳,实无暇抄写,待明年交一本付回可也。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白话提要】

四位老弟足下:

自从七月发完信之后,就一直没有收到弟弟们的来信。我知道乡里寄信要比省城寄信难上百倍,因此,我也没有失望。可是,九弟上次在信里说他想要和刘霞仙一块读书,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好。霞仙近段时间在读朱子的书,大有所见,可是不知道他的容貌举止、规模气象如何?倘若言语、行为都很彬彬有礼,威仪能够起表率作用,那么把他认为老师都可以,哪能只是限于朋友呢?可是要和他同住,也要真能够学到益处才行,不要只是仰慕别人的虚名。倘若一个人自己能够立志,那么,圣贤豪杰,又有什么事情不能办到的呢?何必一定要别人帮忙呢?“我想要变得仁慈,那么就能做到。”我想要成为像孔、孟一样的人,那就要不分日夜地勤奋学习,只有孔、孟的才去学,那么谁又能抵挡得住呢?倘若自己不立志,那么就算每天都和尧、舜、禹、汤住在一起,也仍然会是他是他,我是我,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去年温甫想到省城里读书,我原本以为离开家庭那种狭小的天地,而和省城里那些比自己强的人相处,进步一定非常大。这两年以来,看书不多,诗文方面则毫无长进,因此不能归咎于地方的局促。去年我帮他选择了老师丁叙忠,可是后来由于丁君那儿太远了,就没有听我的。我心里觉得没有其他老师可以从了。今年弟弟自己选择了罗罗山改文,之后就没有任何消息了,这又只得归咎于没有良师益友。时光飞逝,再过几年,就三十岁了,一定要趁三十岁之前,立志猛进。

我受到了父亲的教育,却不能教弟弟成名,这让我感到很惭愧。别人和我交往,很多都能受到我的益处,可是惟独几位弟弟不能受益,这又让我深感痛恨。今天寄去霞仙信一封,各位弟弟可以把它抄下来细细品读。这是我这几年来学习思考的所得,规模大体上具备了。六弟告诉我说要把作的诗抄下来然后寄回去,我前些年都没有存稿,近年才存了稿的,也就一百多首。实在是没有时间抄写,等到明年,把全本寄回去好了。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致诸弟·清空杯子再行注满

我等应该好好用功,尽力消除自身傲气,防止自满情绪。只有做到不被人所冷笑,才能算有进步。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前次回信内有四弟诗,想已收到。九月家信有送率五诗五首,想已阅过。吾人为学最要虚心。尝见朋友中有美材者,往往恃才傲物,动谓人不如己,见乡墨则骂乡墨不通,见会墨则骂会墨不通,既骂房官,又骂主考,未入学者则骂学院。平心而论,己之所为诗文,实亦无胜人之处;不特无胜人之处,而且有不堪对人之处。只为不肯反求诸己,便都见得人家不是,既骂考官,又骂同考而先得者。傲气既长,终不进功,所以潦倒一生而无寸进也。

余平生科名,极为顺遂;惟小考七次始售。然每次不进,未尝敢出一怨言,但深愧自己试场之诗文太丑而已。至今思之,如芒在背。当时之不敢怨言,诸弟问父亲、叔父及朱尧阶便知。盖场屋之中,只有文丑而侥幸者,断无文佳而埋没者,此一定之理也。

三房十四叔非不勤读,只为傲气太胜,自满自足,遂不能有所成。

京城之中,亦多有自满之人。识者见之,发一冷笑而已。又有当名士者,鄙科名为粪土,或好作诗古,或好讲考据,或好谈理学,嚣嚣然自以为压倒一切矣。自识者观之,彼其所造曾无几何,亦足发一冷笑而已。故吾人用功,力除傲气,力戒自满,毋为人所冷笑,乃有进步也。诸弟平日皆恂恂退让,第累年小试不售,恐因愤激之久,致生骄惰之气,故特作书诫之。务望细思吾言而深省焉。幸甚幸甚!

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四年十月廿一日

【白话提要】

四位老弟足下:

前一次回信里有四弟的诗,应该已经收到了吧。九月的家信中有送给率五的五首诗,应该也都看过了吧。在做学问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虚心二字。我曾认识一些颇有才华的朋友,他们往往都恃才傲物,还喜欢说别人不如自己。无论是在乡试还是在会试的文章中,他们都在谴责别人语言不通,甚至连房官、主考一起骂。假如考不中的话,他们还会骂学院。平心而论,其实他们写的诗文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不仅没有过人之处,还可能有羞于示人的地方。但是,他们从不肯反过来要求自己,一直说别人的不是,不仅骂考官,还骂同科考中之人。既然已经有了傲气,也就不会有什么进步了。最终,也只能是潦倒一生、碌碌无为。

我一生在科名上颇为顺遂,只是在小考时考了七次才被取。然而,每次考不进时,我也没有说过一句怨言,仅是对自己在试场所作的诗文深感惭愧罢了。现在只要想起这件事,我还会感到如芒在背。至于当时没有一句怨言之事,各位弟弟问父亲、叔父及朱尧阶便能知道。在考场之中,只有以文丑而侥幸被取之人,绝没有因文佳而被埋没之人,这是古今不变之理。

三房十四叔并不是读书不勤快,而是他的傲气太重,自满自足,所以才一直不能有所成就。

在京城之中,也有很多自满之人。有见识的人见了他们,大多会冷笑一声。还有自觉名士之辈,他们视科名为粪土,或者喜欢作古诗,或者喜欢讲考据,或者喜欢谈理学。他们总是招摇过市、喧闹张扬,自以为有压倒一切的本事。在有见识的人眼中,这类人其实没什么造诣,只不过惹人冷笑罢了。因此,我等应该好好用功,尽力消除自身傲气,防止自满情绪。只有做到不被人所冷笑,才能算有进步。各位弟弟平日都恂恂退让,数次小考也都没有被取,我怕你们因愤激而产生骄惰之气,所以特写此信来加以告诫。一定要仔细思量我所说的话,深刻反省自身。要是你们能做到,那真是太好了!

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

致诸弟·读书求学永无止境

虽然平时总是很忙碌,但也要把当天的功课做完,而不会因为昨天耽误了,今天来补做,也不会因为明天有事,今天就预先做好。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前月寄信,想已接到。余蒙祖宗遗泽、祖父教训,幸得科名,内顾无所忧,外遇无不如意,一无所觖矣。所望者再得诸弟强立,同心一力,何患令名之不显,何患家运之不兴?欲别立课程,多讲规条,使诸弟遵而行之,又恐诸弟习见而生厌心;欲默默而不言,又非长兄督责之道。是以往年常示诸弟以课程,近来则只教以有恒二字。所望于诸弟者,但将诸弟每月功课写明告我,则我心大慰矣。

乃诸弟每次写信,从不将自己之业写明,乃好言家事及京中诸事。此时家中重庆,外事又有我料理,诸弟一概不管可也。以后写信,但将每月作诗几首,作文几首,看书几卷,详细告我,则我欢喜无量!诸弟或能为科名中人,或能为学问中人,其为父母之令子一也,我之欢喜一也。慎弗以科名稍迟,而遂谓无可自力也。如霞仙今日之身份,则比等闲之秀才高矣。若学问愈进,身份愈高,则等闲之举人、进士又不足论矣。

学问之道无穷,而总以有恒为主。

兄往年极无恒,近年略好,而犹未纯熟。自七月初一起至今,则无一日间断,每日临帖百字,抄书百字,看书少亦须满二十页,多则不论。自七月起至今,已看过《王荆公文集》百卷,《归震川文集》四十卷,《诗经大全》二十卷,《后汉书》百卷,皆朱笔加圈批。虽极忙,亦须了本日功课,不以昨日耽搁而今日补做,不以明日有事而今日预做。诸弟若能有恒如此,则虽四弟中等之资,亦当有所成就,况六弟、九弟上等之资乎?

明年肄业之所,不知已有定否?或在家,或在外,无不可者。谓在家不可用功,此巧于卸责者也。吾今在京,日日事务纷冗,而犹可以不间断,况家中万万不及此间之纷冗乎!

树堂、筠仙自十月起,每十日作文一首,每日看书十五页,亦极有恒。诸弟试将朱子《纲目》过笔圈点,定以有恒,不过数月即圈完矣。若看注疏,每经亦不过数月即完。切勿以家中有事而间断看书之课,又弗以考试将近而间断看书之课。虽走路之日,到店亦可看;考试之日,出场亦可看也。兄日夜悬望,独此有恒二字告诸弟,伏愿诸弟刻刻留心。幸甚幸甚。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四年十一月廿一日

【白话提要】

四位老弟足下:

我上个月寄出的信,估计你们已经收到了吧。我有幸蒙受祖宗留下的遗泽,再加上得到祖父的教训,很幸运地得到了科名。我没有内顾之忧,而且在外也都很得意,可以说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我惟一希望的是,弟弟们都能够自强自立,大家齐心协力又何愁得不到显赫的名声,何愁家运不会变得越来越兴旺呢?我打算另立课程,多讲一些规定,让弟弟们遵从行事,但又担心弟弟们看见之后心中厌烦;本来想默不作声,不说出来,但又恐怕自己没有尽到兄长督责的道义。因此,以前我都会告诉弟弟们应该学习什么功课,但最近只强调“有恒”这两个字。我希望弟弟们把每个月的功课,都写清楚了告诉我,这样我心里就会感到莫大的安慰。

弟弟们每次给我写信,都没有写明白自己的学业,而总是喜欢说家里的事和京城的事。这段时间,家里处处都是庆祝的喜庆气氛,外面的事情又能得到很好的照料,弟弟们可以对此一律不管。以后写信,只需要把每个月作了几首诗,写了几篇文章,看了几卷书,详细告诉我,那我就会感到很高兴了。诸位弟弟也许会成为科名中人,也许会成为研究学问的人。但从父母的角度来讲,每个子女都是一样的。我心里喜欢每位弟弟也是一样的。一定要慎重,不要认为科名迟了,就觉得自己不行。比如霞仙,他今天的身份要比一般的秀才高一些。如果学问再有进步的话,那身份就更高,而一般的举人进士,就更不必说了。

学习是没有止境的,但一定要有恒心。

兄长以前做事就没有恒心,近些年来稍微好一些,但还是没有达到纯熟的地步。从七月初一到现在,我一天都不间断地临帖百字,抄书百字,看书最少二十页,多则不论。从七月份到现在,我已经看过一百卷《王荆公文集》,四十卷《归震川文集》,二十卷《诗经大全》,一百卷《后汉书》,而且都用朱笔在上面加上了自己的圈点批注。虽然平时总是很忙碌,但也要把当天的功课做完,而不会因为昨天耽误了,今天来补做,也不会因为明天有事,今天就预先做好。弟弟们如果能这样有恒心,那么,四弟虽然只有中等资质,也一定会取得一定的成就,更不用说六弟、九弟具有上等资质了。

明年在哪里肄业,不知道有没有定下来?在家在外,都是可以的。说在家不能很好地用功,这是在巧妙地推卸自己的责任。我现在在京城,每天都有纷冗的事务要处理,我都能做到不间断,更何况是在家呢?

从十月份起,树堂、筠仙每十天写一篇文章,每天看十五页的书,他们也都很有恒心。弟弟们试着把朱子《纲目》看一遍并做好圈点,坚持下去,只要有恒心,我想用不了几个月就能把它看完。如果看注疏的话,也用不了几个月就能看完,一定不要因忙于家里有事,而不能连续坚持看书,也不要因为马上就要考试,而不能连续坚持看书。甚至旅行之日到店时都能看。考试那天,出场时也能看。兄长日夜盼望,惟有用“有恒”这两个字来告诫弟弟们,希望弟弟们能时时处处留心。幸甚幸甚!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致诸弟·不要容忍自己的无知

我所期待弟弟们做到的,就是这样,总离不开“立志”“有恒”这四个字。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去年十二月廿二日,寄去书函,谅已收到。顷接四弟信,谓前信小注中误写二字。其诗比即付还,今亦忘其所误谓何矣。

诸弟写信,总云仓忙,六弟去年曾言城南寄信之难,每次至抚院赍奏厅打听云云。是何其蠢也!静坐书院三百六十日,日日皆可写信,何必打听折差行期而后动笔哉?或送至提塘,或送至岱云家,皆万无一失,何必问了无关涉之赍奏厅哉?若弟等仓忙,则兄之仓忙殆过十倍,将终岁无一字寄家矣!

送王五诗第二首,弟不能解,数千里致书来问。此极虚心,余得信甚喜。若事事勤思善问,何患不一日千里?兹另纸写明寄回。

家塾读书,余明知非诸弟所甚愿,然近处实无名师可从。省城如陈尧农、罗罗山皆可谓明师,而六弟、九弟又不善求益;且住省二年,诗文与字皆无大长进。如今我虽欲再言,堂上大人亦必不肯听。不如安分耐烦,寂处里闾,无师无友,挺然特立,作第一等人物。此则我之所期于诸弟者也。

昔婺源汪双池先生,一贫如洗,三十以前在窑上为人佣工画碗,三十以后读书,训蒙到老,终身不应科举。卒著书百余卷,为本朝有数名儒。彼何尝有师友哉?又何尝出里闾哉?余所望于诸弟者,如是而已,然总不出乎“立志”“有恒”四字外也。

买笔付回,刻下实无妙便,须公车归乃可带回。大约府试、院试可得用,县试则赶不到也。诸弟在家作文,若能按月付至京,则余请树堂看。随到随改,不过两月,家中又可收到。书不详尽,余俟续具。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五年二月初一日

【白话提要】

四位老弟足下:

去年的十二月二十二日,我寄回家一封信,我想已经收到了吧。我刚刚收到四弟写来的信。信中说上一封信的小注中误写了两个字。那首诗很快就给你寄回去了,但至于误写的那两个字是什么已经忘记了。

各位弟弟每次写信,都说自己很忙碌。六弟去年曾经说在南城寄信非常困难,不得不每次都到抚院赍奏厅去打听。这种做法真是太蠢了。静坐书院一年三百六十天,每天都能写信,没有必要去打听通信兵的行期再决定动笔写信。或者送到提塘那里,或者送到岱云家,这都是万无一失的好办法,没有必要去问那与此没有关系的赍奏厅。如果弟弟们都很忙的话,那兄长的繁忙是你们的十倍,那岂不是我一年连一个字都不能寄回家了吗?

送给王五的第二首诗,弟弟还不是很理解,从几千里远的地方写信来问,这是很虚心的表现,我读信后感到很高兴。如果对每件事情都能做到勤于思考,善于发问,那就会有一日千里的进步。现在另外附纸写明之后寄回去。

我知道弟弟不愿意在家塾读书,但附近实在没有著名的老师。省城的陈尧农、罗罗山,都可称得上是名师,而六弟、九弟本身又不是很善于求学,而且在省城住了两年,在诗文与写字上,都没有太大的进步。现在我虽然想再次为弟弟们求情,但堂上大人也并不一定想听。既然是这样,那还不如静下心来,培养自己的耐心,长久地在家中住下来,甘于寂寞,不拜老师,也不胡乱结交朋友,傲然挺立,成为一个一等人物。这就是我现在期望弟弟们能做到的。

婺源汪双池先生,一贫如洗。三十岁以前,他在窑上为别人打工画碗。三十岁以后,才开始读书训蒙,直到年老,一生都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但却留下了百卷的著作,成为本朝著名的儒士。他哪里有过师友,又哪里走出过家乡一步?我所期待弟弟们做到的,就是这样,总离不开“立志”“有恒”这四个字。

关于买笔寄回去的事情,这会儿实在没有空闲,只有等举人们回去的时候才能带回去。弟弟大概在府试的时候还能用得上,县试的话,就赶不到了。诸位弟弟在家里写的文章,如果每个月都能寄到京城来,那我就请树堂批改。前后不过是两个月的时间,家中就能收到已经改过的文章。信里写得不是很详细,其他的等以后再说吧。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五年二月初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