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追求精致的文化

乔布斯能够设计出一款又一款精致的产品，让世界惊艳，这与他从小生长的文化环境密切相关。这一点特别值得我们中国人学习。从整体上看，华人世界的文化就是处处凑合，做事粗糙而缺乏精致，这种文化环境就很难孕育出乔布斯这样的人，也不大可能诞生苹果公司这样的企业。“中国制造”在国际市场上成了一个“价廉质次”的代名词，就是这种“凑合文化”的体现。

精致是一种文化，它可以体现在社会的每一个环节。反过来，它又可以从每一个方面来影响塑造这个社会的人。

乔布斯多次提到他从小居住的房子设计对他的影响。他们家的房子是房地产开发商埃奇勒的公司建造的。埃奇勒的公司于1950—1974年间，在加州建造了一万多栋房子。他建房子不光是为了赚钱，背后还贯彻一种建筑理念：“建造适合美国普通百姓居住的简易之家。”这一点就体现出了美国这个社会的特别之处，不管哪行哪业，都有一批像埃奇勒这样有理念的、有自己坚持的人，不让金钱主导一切。现在中国各个地方到处都在搞房地产开发，除了接连不断的官商勾结赚钱的新闻报道外，还没有听说过哪个开发商的房屋建造体现一种服务社会的理念，更没有听说哪个开发商建造房屋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某种美学观。

这就是埃奇勒公司设计的乔布斯青少年时期的家，这种“干净而简洁”的建筑风格对乔布斯深有启发，他把这种建筑理念贯彻在自己的产品设计之中。

乔布斯成了大发明家、大企业家之后，虽然住的是富人区的豪宅，仍然非常欣赏自己小时候住的房子的建筑风格。他是这样评价的：“埃奇勒很棒，他造的房子整洁漂亮，价格低廉，质量上乘。他把干净的设计和简洁的品味带给了低收入家庭。房子本身还有颇具创意的地方，比如地板下安装了供暖设备，这样房间里没了暖气片，不仅省了空间，而且整洁美观。我小的时候，铺上地毯，躺在上面，温暖舒适。”乔布斯很赞赏埃奇勒，因为他追求的是一种理念，实现的是一种梦想。

拿中国的情况对比一下，就知道我们的孩子从小体验到的是什么。现在中国到处都是建筑工地，新的居民楼成片成片拔地而起，房产交易十分活跃。但是不少时候，人们买房子的经历不是喜悦而是气愤。交付了一辈子靠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来买房子，可是到新房子一看，心里一下子就凉了，整个一豆腐渣工程：地板裂着缝，天花板漏水，墙壁上有洞，电线都是寿命不超过三年的劣质产品，水管一加压就爆裂，让人觉得家是个丑陋不安全的地方！

开发商除了追求利益最大化以外，似乎他们什么都不在乎：算成本时都是按照市面质量最好、价格最贵的材料，然而真正用的材料往往是假冒伪劣的。即使业主来告状，他们也早做好了思想准备，花俩钱找关系摆平就行了。试想一下，一个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会培养起一种追求精致的理念吗？会养成一种奉献社会的责任感吗？孩子们看到的是不讲究质量，人坑人，小小的心灵已经受到了伤害，这样如何培养讲究精致和服务社会的精神？

凡是用过苹果产品的人，都会发现埃奇勒所追求的“干净而简洁的品味”在苹果产品中有充分的体现。乔布斯自己也承认，埃奇勒建造房子的观念，激发了他为大众设计制造精良产品的热情。他说，“我喜欢把很棒的设计和简便的功能融入产品中，而且不要太贵。”“这是苹果公司最初的设想。我们在建造第一台Mac电脑时就尝试这么做，最后在iPod上完美实现了这个设想。”一个社会有埃奇勒这样的开发商是一种幸运，而乔布斯能把建筑理念应用到电子产品中去则是一种智慧和创意。

乔布斯成了大企业家之后，就搬到帕洛奥图镇，这里是全美百万富翁最密集的地方。乔布斯就有这种慧眼，看着眼前自己居住的房子，总能发现它背后的建筑理念。乔布斯很欣赏它的建筑师的品格，他向艾萨克森这样介绍他的房子建造者：“他是自学成才，工艺精细。他更重视创造而不是赚钱，也一直没能发财。它的建筑灵感来自图书馆阅读和《建筑文摘》。”

让大众走近科学，这是美国科研机构的重大使命之一。乔布斯这位技术发明的天才就是得益于美国的这一传统，使得他很小就有机会接触到各种精致的科技产品，耳濡目染科学的精致，从而把这种精致应用到他的发明创造上。

中国的民众对科学有一种本能的畏惧，而对迷信则天然亲切。这与中国几千年的文化密切相关，也与我国的科技管理者把科学弄得太神秘、太遥远不无关系。中国每年都有很多重大的科研项目，少则几十万经费，多则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然而还没听说哪个基金要求这些研究人员为大众解释自己的研究价值。拿到基金者最关心的往往是如何从中提成来补贴自己的日常生活，如何把钱用在吃喝旅行上，如何让来检查的人满意而让自己的项目验收过关。结果，很多科研项目是只见投入，不见产出，纳税人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美国的重大科研机构大都有这样一个重大使命：“让民众走近科学”。斯坦福大学的高速粒子加速器（SLAC）世界闻名，我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在读书时期就知道，当时在这个实验室工作的5个教授中就有4个获得诺贝尔奖。去年我在美国访学期间，正值这个研究所一年一度的“大众科学普及日”，有一个科学家利用各种精美的图片向大众展示他们的研究原理和应用前景。他们的讲座向所有大众开放，而且免费提供食品。虽然这是国家高端科研机构，但也向外国人开放，所以我也有机会去听了一次。听众大都是来自附近社区，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就像看大戏那样热闹。从中也可以看出美国普通民众对科学的好奇和兴趣。

乔布斯童年的时候，他爸爸曾经带他到附近的森尼韦尔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研究中心去参观。这个地方我曾多次路过，是湾区很显眼的一处建筑。这个中心的职责主要是分析U-2侦察机拍摄的苏联照片。就是在这里乔布斯第一次看到了电脑，让他兴奋不已。

乔布斯并没有读过大学计算机学科，他的电子知识和好奇心主要来自于他周边的环境。在造就一个人才上，环境熏陶比学校教育甚至还重要。所以说教育是个全社会的问题，需要大家一起关心，一起努力。

除了建筑，连果园种植也能影响到一个人的发明。为了让乔布斯有个更好的学习环境，到了九年级的时候，父母搬到了南洛斯阿尔托斯镇，离乔布斯的家园高中不远。在那里乔布斯遇见一个酷爱园艺的人，专门种植有机作物，自己积肥自己种植。这位园丁种植不是为了收获，而是为了分享，每年果子熟的时候就让乔布斯来品尝。乔布斯回忆道：“他不管种植什么东西都追求完美。我一生中没有吃过比那儿更好的果子了。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喜欢上了有机水果和蔬菜。”周围的环境确实可以塑造一个人的品质。

此后乔布斯也爱上了园艺，他在自己帕洛奥图的家中也种植了各种各样的花草。一次他跟乔尼为新型电脑的造型而苦苦思索，他们两个就在乔布斯的院子里散步。当看到那一大片的葵花时，乔布斯突然来了灵感：“有了，就用向日葵的形状。”这一设计被广泛应用于电脑终端设计上，而且乔布斯后来还为这一设计申请了专利。

精致的文化已经渗透到社会的每个角落，因此在不经意之中就会影响一个人。高二的时候，乔布斯经常到附近的一个仓库去玩，仓库的后面就是旧金山海湾，那里用栅栏围出了一个区域，里边堆放着从一艘二战时期的北极星上潜艇拆下来的零件，都是当做废品来处理的。男孩子对这些军事武器都很喜好，乔布斯就像发现了一个乐园一样，经常到这里玩。潜艇的所有操纵装置和按钮都在，它们涂着军绿色或者灰色，但是开关和螺栓盖则是琥珀色或者红色。那些开关都是老式的手柄式开关。有时乔布斯手握着这些开关，心想着自己就是那个指挥战斗的舰长，一按按钮芝加哥立刻就被夷为平地。这是小男孩最棒的感觉！

乔布斯还经常到斯坦福购物中心的一家梅西商店，我也经常到这家百货商店逛。二楼全是各种各样的炊具，设计精美，工艺考究。乔布斯来的目的不是购物，而是寻找电子产品的设计灵感。有一次他干脆买回一个炊具，拿到公司里，让他的工程师把电脑也设计出这种审美效果来。

埃奇勒建造房子的理念是如何具体影响乔布斯的电脑设计理念的？让我们看一个与当今每一个使用电脑者都有关的事情。

在施乐PARC公司的一次会议上，他们的工程师展示了电脑的图形界面和位图显示屏幕，展示历时两个多小时。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大清楚，早期的电脑都是DOS命令，都是用计算机语言来命令电脑做事，即使像打一个斜体字这样简单的操作，都要打一串抽象的符号，而且一个符号弄错，机器就给你出乱子，需要反复检查发现问题，经常得重新来过。那时候打一篇文章，既繁琐又费时，还常出错。现在大家都在用图形界面，这是计算机技术的重大革命，这场革命与乔布斯有关。乔布斯首先捕捉住这一重大的技术发明，这一敏感性与他小时候住的房子有关。

乔布斯听完施乐公司的介绍，第一个反应就是：“仿佛蒙在我眼睛上的纱布被揭开一样，我看到了计算机产业的未来。”他在回公司的路上，车开得很快，心跳得很急，嘴上不断地叨叨：“就是它了！我们要把它变成现实！”这是乔布斯一直以来寻找的突破：“将电脑推广到普通人家中，让他们享受到埃奇勒建造的房屋一样美好而廉价的东西，以及厨房电器一般的简易操作。”

一回到公司乔布斯就叫来最信任的工程师阿特金森。他问：“实现这个目标需要多久？”阿特金森回答道：“我不确定，大概6个月吧。”大家朝这个方向努力，虽然花费的时间比预计的长，最后终于实现了电脑技术的一场革命。后来盖茨又从乔布斯这里“偷走概念”，设计出了视窗图形界面。乔布斯为此还与盖茨闹翻了脸。这种技术带来了计算机的一场革命，今天的人们都在享受着这场革命的成果。

综上所述，苹果产品的精致，来自于乔布斯从小到大生存环境中的各种“精致”，包括建筑、园艺、军工、炊具等。只有处处都能体现出精致的社会，才能产生乔布斯这样的科技发明大师。

中国要出乔布斯这样的科技发明大师，要拥有自己的苹果公司，首先就是要建立一种精致的文化。华人传统上讲究的主要是“能用就行”，我们需要引进“追求精致的文化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