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和团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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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义和团与白莲教无关

秘密结社多以反政府、夺取政权为目的,近代两大革命主流白莲教与天地会皆然,其名称虽因时制宜,屡有改变,但其本质则一脉相承,无大差异。义和团与白莲教、八卦教在实质上毫无关联,兹就其信仰、组织结社、仪式、宗旨的不同,说明于后。

(一)信仰不同

白莲教信奉弥勒佛,谓弥勒佛下生即可“丰乐安稳”,借弥勒佛煽惑群众。元末白莲教首领韩山童谋起事,“倡言天下大乱,弥勒佛下生,河南及江淮愚民,皆翕然信之”《元史》,卷四十二“顺帝纪五”。。明时湖广罗田县白莲教首领王佛儿,“自称弥勒佛降生,传写佛教惑人,欲举众为乱,官军捕斩之”《明太祖实录》,卷八十一。。清时天理教(即八卦教)首领林清谋起事,“言弥勒佛有青洋、红洋、白洋三劫,清乃太白金星下降,故旗帜皆尚白”《兰簃外史靖逆记》,卷一。。白莲教、八卦教信奉弥勒佛历数百年未变。

义和拳则信奉神怪武侠小说中的人物(见前),其所崇奉的神灵虽多至不可胜数,但绝找不出“弥勒佛”三字。而白莲教、八卦教也绝不信奉神怪武侠小说中的人物,足见白莲、八卦与义和拳的信仰根本不同。

(二)组织结社不同

白莲、八卦为“上不传父母,下不传妻子”的秘密结社,组织严密,大权统一,纵隔千里,亦可遥制,教主首倡起事,各地党徒纷起响应,如以身使臂,以臂使指然。凡举兵,皆称王建号,如韩林儿“僭称皇帝,又号小明王,建国曰‘宋’,建元‘龙凤’”《明史》,卷一百二十二“韩林儿传”。。徐寿辉“称皇帝,国号‘天完’,建元‘治平’”《明史》,卷一百二十三“陈友谅传”。。徐鸿儒“自号‘中兴福烈帝’,称‘大成兴胜元年’”《明史》,卷二百五十七“赵彦传”。。八卦教首领林清“僭号天皇、冯克善僭号地皇、李文成僭号人皇”《兰簃外史靖逆记》,卷五。。除称王建号外,复封官赐爵,有公、伯、军师、元帅、将军、先行、总兵等名号。《明史》,卷二百七十“张可大传”云:“崇祯……二年多,白莲贼余党围莱阳,可大击破之,焚其六砦,斩伪国公二人,围遂解。”戚学标《纪事》云:“王伦者,白莲教遗孽也……伦自称真紫微星,伪置元师、先行、国公等官。”明《神宗实录》万历二十八年三月甲辰凤阳抚臣李三才疏奏云:“赵古元自以宋朝后代,生有异姿,久蓄不轨之念……伪帖总兵……自称国王,邂逅群小,辄授将军。”《兰簃外史靖逆记》,卷三云:“伪将兑宫伯徐安国守道口……伪军帅牛亮臣,伪大元帅宋元成分理军事。”

义和拳非秘密结社,实公开团体。是以村、镇为单位的乡民结合,各自独立,彼此不相统属,既不称王建号,又不封官赐爵,只有大师兄、二师兄之别,绝无公、伯、元帅、将军之分。由其组织结社来看,也丝毫找不出义和团与白莲教或八卦教有何渊源关系。

(三)仪式不同

白莲教以“烧香惑众”《元史》,卷四十二“顺帝纪五”。, “妖言惑众”《明实录》,卷十五。,或以“佛法惑众”《明太宗实录》,永乐七年七月戊戌。,其经典以“真空家乡,无生父母”八字为真言,书于白绢,暗室供之。八卦教为白莲教的支流余裔,仍以“真空家乡,无生父母”为八字真诀《兰簃外史靖逆记》,卷五。,其源流同,经典亦同。而义和拳以“降神附体”惑众,有符咒,无经典,其符咒虽多,但绝找不出“真空家乡,无生父母”八字,白莲、八卦亦无“降神附体”之事。同时,白莲教自称能“役鬼神,剪纸作人马相战斗”《明史》,卷一百七十五“卫青传”。; “或为蝴蝶样,人以刀仗击之,则反击多伤”《罪惟录》,卷三十一“叛逆传”。。义和拳恰与白莲教相反,则为神鬼所役,盖拳民非有所谓神仙附体,是不能有所谓“神术”的。所谓“神术”,是指刀枪不入,未发现像白莲教自称能“呼风喊雨,撒豆成兵”的巫术,是其仪式不同。

(四)宗旨不同

白莲教、八卦教是具有政治野心的革命团体,借宗教迷信煽惑群众,以达其称王建号的政治目的。在元时假称“宋”后以反元,如刘福通起事,诡称“山童实宋徽宗八世孙,当为中国主”《元史》,卷四十二“顺帝纪五”。。明时,亦有假称“宋”后,或影射“宋”以反明者,如赵玉山“自称‘宋’后”《明实录》,景泰六年四月戊寅。,赵一平(古元)“妄称‘宋’后”《明史》,卷二百三十二“李三才传”。,赵景隆“自称宋王”《明史》,卷一百八十五“丛兰传”。。及清入主中原,遂假称“明”后以反清,嘉庆五年(1800)八月乙丑上谕说:


上谕内阁:豫省刘之协解京后,令军机大臣会同刑部连日审讯,业据将起意谋反各情节供认确凿,昨廷讯后即将该犯凌迟处死,然办理刘之协之故,并非因该犯系白莲教总教首遽加以极刑也。刘之协假白莲教传徒,以根基钱打丹银为名,其初原不过敛财起见,迨行之日久,不能哄诱愚民,遂买王双喜托名牛八,指称朱姓后代,又将刘松之子刘四儿,托名弥勒佛转世,可以辅助牛八,希图耸动众人,谋为不轨,其罪在此,我朝列祖列宗厚泽深仁,凡在编氓,无不沦肌浃髓,乃刘之协捏称明代后裔,诱惑愚民,有心谋逆,实属罪大恶极。《十朝圣训》,仁宗卷九十八“靖奸宄”。


拳变起,白莲教徒曾乘机大肆活动,“以弑君杀官篡位为主义”侨析生:《拳匪纪略》,卷上后编“公使密信”。。总之,无论其假称宋后反元、反明,或借明反清,但其最终目的在夺取政权。因而称王建号,封官赐爵。故白莲、八卦以“反对政府,夺取政权”为目的。义和拳以“扶助政府,反对外人”为宗旨,是其宗旨不同。

由以上各点来看,可见义和拳与白莲教、八卦教的实质完全不同。由白莲教演变为闻香教、八卦教、红阳教、白阳教、红莲教、青莲教、黄莲教、天理教等数十种,名称虽异,本质无殊。由义和拳演变为梅花拳、义民会、神拳、神团、义合团、义和团等,其实质依然墨守成规。实质既不同,其源流自异,故归根结底,义和拳与白莲教、八卦教无关。

此外,白莲教与义和拳尚有大不同处。

第一,白莲教的教主是世袭的。白莲教分南北两大派,北派以直隶为中心,南派以湖北为中心。这两大派虽屡经政府破获,动辄凌迟,但仍一脉相承,世代传袭。如北派直隶滦州石佛口王姓,世传白莲教,由明至清历二百余年,嘉庆二十年(1815)十二月丙寅上谕云:


上谕军机大臣等,那彦成奏查明石佛口王姓实系邪教总匪恶根,已将传教之人拏获审讯大概情形一折,所办甚好,已另有旨加恩矣!滦州石佛口王姓,其先世自前明以来,倡立白莲教,自称闻香教主,流传至今二百余年,已阅十辈,屡经破案,其子孙仍怙恶不悛,改教名为清茶门,种种悖逆情形,罪同林、李二逆,必应照大逆办理,著该督将为首者照大逆律,问拟凌迟,派钱臻解交刑部覆审,正法枭示,该逆亲属照例缘坐。《十朝圣训》,仁宗卷一百一“靖奸宄”。


南派白莲教,同样以父传子,故有小主名号,嘉庆二十四年(1819)三月甲寅上谕云:


上谕内阁,前因河南省拏获湖北复兴白莲教匪犯王柯,供出黑龙江遣犯王举相貌体面,教中人常敛银送往接济……兹据嘉保等奏,向现获案犯李添振究出伊于四年曾往黑龙江送银,见过王举,有每日礼拜三次,呼为小主之供,王举一犯,本系邪教后裔,彼时年甫四岁,即有同教匪犯向其礼拜,呼为小主,此等逆孽,岂可复留,著松宁即将王举一犯先于黑龙江斩决,其余案犯,俟庆保等将全案拟结时再行办理。同前书卷一百二“靖奸宄”。


义和拳无世袭之事,因其无共同组织,无总首领,无从世袭。

第二,白莲教、八卦教聚众敛钱。请参看《十朝圣训》,仁宗卷九十八“靖奸宄”,嘉庆五年八月乙丑上谕。及卷一百,嘉庆十七年五月戊子上谕。与《兰簃外史靖逆记》,卷五。“各头目分掌教旗,或管百人,或数百人,一经掌旗,数口之家可得饱暖。”《十朝圣训》,宣宗卷八十五“靖奸宄”,道光十七年正月甲辰上谕。如系教主,纵因犯案,充军边塞,而教徒们依然敛钱不远万里送往供其使用,嘉庆二十二年(1817)八月己卯上谕云:


上谕军机大臣等:陈预奏拏获习教匪犯侯位南并究出先经敛银送交乌鲁木齐习教遣犯刘佐臣子孙刘成林等收用之刘元善、夏洪章,讯据供称,嘉庆七年刘元善与徒夏洪章及王曰鲁、魏尚存、冯青云、宋相贵等敛钱换银送往乌鲁木齐,给刘佐臣子孙刘廷献使用,侯位南之父侯绳武出银五十两,托张贯九转交魏尚存寄送。刘元善等六人,共带银四百余两,前赴乌鲁木齐济木萨地方,问知刘廷献已故,经刘元善将银交刘廷献之子刘成林、刘成器收受等语。教匪侯位南等敛钱换银不远万里送至乌鲁木齐交邪匪子孙刘成林、刘成器收用,可见伊等邪党相沿固结不解,实属暋不畏法,著传祥庆群接奉此旨即兼程前往,将刘成林、刘成器提案严讯,先将七年刘元善等送银数目及同行姓名,令其逐一供明,再诘以同教之人,既远来资助想未必只刘元善一次,令其据实供吐,毋稍隐匿。《十朝圣训》,仁宗卷一百二“靖奸宄”,嘉庆二十二年八月己卯上谕。


义和拳不但无聚众敛钱情事,且自备资斧,既不图名,又不为利。仲芳氏:《庚子记事》。因其欲图报效,不受国恩,慈禧太后尝赏银十万两,拳民不受,说:“某等自备资斧,欲图报效,不受国恩,而以此银作为团费之用。”洪寿山:《时事志略》,第六段“义和团挂号”注。等到日长月久,自备资斧用罄,无从得食,始向政府索取供给。请参看侨析生:《拳匪纪略》,卷二“分坛招匪”。但其索取实为糊口而非聚敛,因其志在保国卫民,以身许国,能置性命于不顾,不能终日不食。纵令索取摊派,亦系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于情于法,均未可厚非。至于诈财敛钱之徒,乃托名拳民之伪团,常为真团所捕杀(详“真团与伪团”)。由以上两点来看,可见白莲、八卦与义和拳除实质迥异外,其传统又大不相同。

义和拳与白莲教、八卦教不但源流不同,毫无关系,而且对白莲、八卦所作所为极力反对,有如水火,称白莲教为邪教,自称不是邪白莲。侨析生:《拳匪纪略》,卷三“租界守御”说:“神助拳,义和团,只因鬼子闹中原。劝奉教,真欺天,不敬神佛忘祖先。女无节义男不贤,鬼子不是人所添。如不信,请细观,鬼子眼珠都发蓝。不下雨,麦苗干,教堂恨民阻老天。神发怒,佛发愤,派我下山把法传,我不是邪白莲,一篇咒语是真言,升黄表,焚香请下八洞各神仙,神出洞,仙下山,扶助大清来练拳,不用兵,只用团,要杀鬼子不费难……”捕杀白莲教徒,或诬人为白莲教而杀之。恽毓鼎《崇陵传信录》说:“拳匪既不得志,无以塞后意,乃噪而出永定门,乡民适趋市集,七十余人悉絷以来,伪饬优伶冠服儿童戏物,指为白莲教,下刑部一夕,未讯供,骈斩西市。”胡思敬撰《驴背集》卷一说:“拳匪既不得志于使馆,乃日于城外掠村民。一日虏执大小男妇百余,诬为白莲教,男者曰皇帝、曰丞相、曰大将军;女者曰皇后、曰妃嫔;其老而妪者曰皇太后;幼而姣者曰公主,言于诸妖人宅中,得纸人纸马无算,将图不轨,刑部鞠之,呈其反据,则滦州影城戏物也。谳曹皆知其冤,莫敢白,悉驱入西市斩之。”叶昌炽撰《缘督庐日记钞》也说:“(六月)十九日午后,闻市口决囚男妇六七十人,皆白莲教,搜出藁人纸马,并册籍一本,姓名乡贯,所授伪职,详载无遗,按图索之,尚有漏网,亦团民所为也。与所仇之教,未知宗旨同异,何以不先不后,同时并发,昔闻屠伯,圣明之世,不应有此。”仲芳氏《庚子记事》说:“(七月)初六日,菜市口杀白莲教男女老幼三十余人,大半皆乡间愚民,临刑时呼儿唤父,觅子寻妻,嚎痛之声,惨不忍言。其中恐不无冤屈,诚义和团之大孽也。”吴永《庚子西狩丛谈》卷二说:“怀城西北隅,有一白衣庵,乃古刹也。地殊幽静,住持某僧,亦颇有戒行……闻拳匪数千人,围绕该寺,将某僧捆曳而出,无可加罪,则曰:‘此白莲教徒党也。’竟积薪焚死之,厥状甚惨。”当时,被诬杀的善良人民甚多,大都未经审讯,率而杀头,也有良民被诬遇正直法官而审为平反的,杨典诰《庚子大事记》说:“(六月)二十八日,又有白莲教党三十余口须斩首者,乃日晡而事寝。既知刑部凡交人犯,十七司轮流收禁发落,故白莲教案送到时,是日某司当日,即由某司审讯。前两次所谓白莲教者,送到即押赴市口处斩,并不审情实。本日一起白莲教,归江苏司发落,该司印稿回堂,以人命至重,若不严究解情,率尔处斩,则请改派别司可也。堂官纳其言,该印稿提犯会审,全是冤枉诬陷,并非真是白莲党;于是回堂释放,而责义和团之诬罔。然以前所斩之百余口,岂不冤哉。该团以勒索不遂,故入人罪,杀戮平民,波及妇穉,亦罗大辟,良可伤也。”同时命人民用红布书写“义和团众神之位”钉于门头之上,说是可以避白莲教邪术伤人。仲芳氏《庚子记事》说:“(六月二十四日)今日义和团又获白莲教党三十余人,送交提督衙门归案审讯……无论铺户住户,均须用红布书写‘义和团众神之位’钉于门头之上,可避白莲教邪术伤人。”进而诬称“白莲教约同天主教等,将于八月十五日起事谋叛”杨典诰《庚子大事记》说:“(六月十九日)今日刑人于市,计男妇老幼七十八名。先是据义和团云,烧某教堂时,搜出纸人纸马,密访得白莲教约同天主教等,将于八月十五日起事谋叛。并得白莲教花名册,按册搜索,有为君者,有皇后文武官吏之目,率皆居于得胜门内外一带。捕获七十八名,送提督衙门,问官不录口供,迳送刑部,该部亦不讯究实情,率尔点名;有言得罪于义和团;有言勒捐不遂,致受诬陷者;皆泣下喊冤。”。拳民所诬及所捕杀者是否为真的白莲教徒,暂且勿论,但其反对白莲教,称白莲教为邪教,有妖术,屠杀白莲教徒,则是铁的事实。由于拳民痛恨仇视白莲教的程度几乎与天主教相同来看,也足以说明义和拳不是白莲教的支流余裔,或有关徒党,却毫无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