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全球化研究与中国
一、全球化研究进入中国
1993年,中央编译局当代研究所邀请美国杜克大学阿里夫·德里克(Arif Dirlik)教授来华访问,在演讲中,德里克教授指出,人类已经进入一个全球经济的时代,对当今资本主义的分析必须立足于经济全球化这一基本时代特征之上。他提出全球化具有几个重要特征:资本和生产过程的全球化、生产的无中心化、跨国公司取代国家市场成为经济活动的中心,全球不仅在经济上,而且在社会和文化上也开始同质化,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破天荒地成为世界历史的抽象。德里克的讲稿后来发表在《战略与管理》杂志创刊号上,被认为是第一次用中文对西方全球化理论的系统介绍。1994年原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的李慎之分别在《东方》和《太平洋学报》等杂志上著文倡导进行全球化研究,他被认为是国内最早倡导全球化研究的学者之一。
以“全球化”为题目的中文图书,首次出现在1995年,其内容涉及经济全球化。90年代末期开始,关于全球化的研究开始增多,涉及经济、政治、社会、文化、教育、历史、哲学等广泛领域。1997年东南亚金融危机爆发,中国虽然因为人民币不可自由兑换而逃过一劫,但是,无论是在金融界和经济界,还是在国际关系学界和整个社会科学界,知识分子们发现自己竟然对此次危机的原因和过程所知甚少,竟然没有人能够就此次危机发出独立而有贡献的声音,这一情况刺激了部分知识分子开始关注全球化现象。香港也在金融危机中受到冲击,促使党和国家领导人开始关注全球化与中国经济之间的关系。1998年3月,江泽民总书记在第九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香港代表团的讨论会上指出:“经济‘全球化’是世界经济发展的客观趋势,谁也回避不了,都得参与进去。问题的关键是要辩证地看待这种‘全球化’的趋势,既要看到它的有利的一面,又要看到它的不利的一面。”
2001年11月,中国正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这一在当今全球化世界里最重要的国际经济组织,标志着中国参加全球化的趋势不可逆转,由此带动了相关研究的发展,其中影响比较大的有中共中央编译局当代研究所于1999年推出的“全球化译丛”和“全球化论丛”系列,既翻译引进了西方经典著作,也有中国本土学者的研究成果,既有专著,也有论文集,基本涵盖了全球化研究的多个领域。全球化研究在中国萌芽和流行,本身也说明了全球化对我们的深刻影响。
二、目前我国学术界关于全球化的基本看法
目前我国学术界关于全球化的研究大体上可以分成两类:第一类以全球化现象为研究对象,对它做现象学上的判断和分析,第二类以全球化为背景,关注当下中国的变化。
就第一类研究来说,我国学者主要关注以下问题:
(1)怎么认识全球化进程中的西方主导势力?全球化是一个超越国家主权和地区界限的全球发展趋势,还是资本主义的新发展阶段?全球化将促进整个世界的相互联系和相互依赖,还是造成发展中国家模仿西方国家的发展道路?全球化会造成各国各民族的生产方式和价值观念保持独特性和多样化,还是会带来同一性和西方化(美国化)?
(2)在经济、政治和文化领域,全球化将带给中国什么样的冲击和后果?世界范围内的全球化是从经济领域最先发端的,在中国也是如此,因此早期学者们更多地关注经济全球化现象。随着中国向世界开放时间愈长,深度愈深,政治、法律和文化的全球化问题也开始引起学者的注意。当国外(主要是西方国家)文化产品大量涌入中国,中国学者最先表现出来的是文化保护主义逻辑,担心国外文化产品会削弱传统中华文明的核心价值。在儿童和青少年研究领域,保护主义心态更加明显,未成年人被视为国家的未来和希望,应该拥有纯洁而美好的成长环境,然而全球化所带来的并非全是成年人所期望的后果,于是未成年人被当做必须保护的特殊群体对待。当然,也有一些学者主张全球价值观和全球文化认同的必然性和现实性,鼓吹超越国界和社会制度的普遍化的全球文化。
(3)中国应当如何迎接全球化的挑战?采取什么样的对策?在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通过经济全球化和政治全球化来提升国内经济和世界地位这一现实迫切的目标,直接催生了大批实用型研究,为中国迎接全球化提供了策略和办法。全球化被看成是机遇与挑战并存的社会历史进程,如何更积极主动地利用机遇、规避风险、促进发展,是中国学者的研究热点之一。
从以上讨论可以看出,我国学者研究全球化,很大程度上将“全球”与“中国(本土)”视为对比的两极,站在“中国(本土)”这一极看“全球”那一极,“全球”是“中国(本土)”的一面镜子,对照着“全球”,我们可以看出自己的落后、差距、焦虑和希望。在80年代轰轰烈烈的新启蒙运动偃旗息鼓、90年代思想界分化和论争不断的背景下,我国学者放弃了拥抱西方这一立场,转而采用更谨慎、更冷静、更务实的态度考察全球化进程。
可喜的是,进入新世纪以来,长期以来存在于学界的“谈到全球就是在谈西方、谈美国”这一现象得到学者自觉的关注,很多学者开始研究以前的冷点地区,如地缘政治关系密切的东北亚三国(朝鲜、韩国、日本)、长期被忽视的拉丁美洲和非洲、冷战结束后的原苏联和东欧地区等等。中肯地说,多元视角一定优于单一视角,因为多元视角会带来更丰富的信息和更多的选择。
目前,我国的全球化研究有两个趋势引人注目:第一,它正超越传统的“中—西”范式;第二,它正超越简单的“资本主义—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两分法。无论我们对全球化持什么态度,无论我们对全球化研究有什么看法,更重要的是,全球化已经追问我们头脑里习以为常的共识和常识,我们在追问和回应中,获得了更深刻的认识,发出了更自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