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姻缘(下)
秃子与唐闲一行在凉州城里转了几条街道,接着带着唐闲走进了一条幽静的巷子。巷子里都是小户人家,院墙低矮。秃子挑着担子,领着唐闲进了小巷深处,在一座小院前停下。小院院门陈旧,一看便知秃子在这小院住了多年。
他推开了小院的大门,领着众人进去。小院里陈设倒也简单,一座石磨矮小,表面很是光亮。磨盘处还有些许白色的粉末。想来今日起早,秃子还用这石磨磨过浆。小院中还有一张陈旧方桌,方桌上放了个茶壶。方桌旁有一杂物棚。犁具、绳索、木桶、扫帚都放在此处。
小院再往里是屋舍,秃子将担子在屋子门口放下,打开了屋门,而后走进屋内。屋内亮着一盏烛火,白色的蜡烛细小,放于四方桌桌面,随风微微晃动。四方桌上也有一个青花茶壶。秃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说道:“大家都坐吧。寒舍简陋,还请诸位不要见怪。”
“无妨”,唐闲说道,与夏依依、唐秋梨分别入座。
“我先进里屋给诸位准备个火炉取取暖。”秃子说道。
唐闲起身致谢,说道:“有劳了!”
秃子应声说道,“恩公客气了,这都是应该的。”说完他便起身,进了里屋。
唐闲在桌旁静坐等待,无聊之余环顾四周。这外屋陈列也是简单,除了这方桌板凳,便是些零碎杂物。屋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要说这屋里勉强算得上值钱的,便只有墙上挂的两幅字画。
其中一幅字画,画的是一幅春景图,飞燕于茅屋门前飞掠,青草长满茅屋前后。屋中炊烟袅袅升起,屋前有一男一女在门槛处相依,抬头看着门前飞过的燕子。整幅画作都洋溢着春天的气息,祥和、幸福、安逸。字画上还有题字,“闲看燕飞寻常家,炊烟袅袅话家常。”字迹清秀端正,似乎万般柔情,唐闲猜测,这大概是秃子的妻子所画。
春景图旁还有一幅字画,首先印入唐闲眼中的,是那字画上的题诗。
“棠前秋念思飞燕,
不愿泪空度华年。
甜言蜜语朱唇点,
已是情缘一线牵。”
这诗句很是耳熟,唐闲记起来了,这正是那年他写在秃子花灯上的两句诗。但他却没想到,秃子竟是将这两句诗句与花灯上的提诗组合,写在了字画里。诗句旁画的是一株海棠。海棠花的一侧画的是一名女子,女子在闺阁中刺绣,凭窗眺望海棠花。海棠花的另一侧画的是一名站着的男子,男子手中握有一朵海棠花,躲在海棠花后,看向房屋中的女子,眼神中流露悲伤,眼泪从他眼眶中溢出,顺着脸颊而下。
唐闲心头一叹。好一副相思相恋的字画,看着让人心中难受,倍感心疼和同情。人生在世,那一番值得追寻的情爱,只怕就是这般模样吧。眼神中流露满满的牵念,已然将对方装入心扉,而后不管遇上些什么,经历些什么,只要能远远看她一眼,心中便虽苦犹甜。
“好一幅字画,虽不是名家手笔,却描尽了寻常百姓情爱的欢喜与悲伤。”唐闲夸赞。
夏依依点了点头,便是赞同。那画中的女子,虽长得不是十分俊俏,但看得出来,她与画中男子,确实是真心相爱。
秃子小心翼翼地从里屋搬出了一个小小的火炉,放在桌旁。恰好听得众人的夸赞。他应声道:“此乃拙荆的手笔,她自小喜爱书画,喜好画些田园人家。”
“画里的人可是你的夫人飞燕?”唐闲问道。
秃子回答道:“正是。这个说起来真是感谢恩公。若不是当年恩公指点,小的怎能娶她为妻?这两幅画中画的场景,都是我与飞燕相处的场景。一幅是知她将要乔迁,我怀揣失落与难过在她的屋前静静地看着她,心中有万般的不舍与牵挂,却又因着心中的自卑,不敢告诉于她。而第二幅,则是我们拜堂成亲后于凉州城郊相依相伴的画面,飞燕喜爱乡野田园,我便于凉州城外买了一块田产,去年与她在那小度一载。今年田地赋税重些,她不忍我日夜劳作,便让我回了凉州城,继续做些买卖。”
唐闲听罢,笑着说道:“你与你夫人还真是恩爱,如此美妙有趣的故事,若不是今日来到此处,只怕是还听不见呢!”
“恩公又说笑了,我们能有今日,莫不是恩公所赐。若不是恩公点醒我,我又怎会去那丰城寻她。我也是去了丰城才知道,原来她在丰城一直翘首以盼,望穿秋水,期许我的到来。而她,在丰城数月,早有富家子弟仰慕,上门提亲,却是被她一口回绝。”秃子说道此处,叹息了一声,“唉,此生是我亏欠于她,只能给她粗茶淡饭,却是不能予她锦衣玉食,苦了她。她若是嫁了那富家子弟,怕是不用像今日这般,如此劳累。”
“你尽是胡说。我们两情相悦,此生能嫁于你,便觉甘甜。那些富家公子与我何干?那些锦衣玉食与我又何干?我是那只求荣华富贵的势利女子么?”一女子从里屋出来,她一身疲惫,眼中含泪,虚弱不堪,言语里却是铿锵有力,字字句句,发自内心。
秃子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而后担心起女子的身体来,“燕儿,你怎出来了?大夫不是说了,你身子虚,要在房中多加歇息么?”
唐闲细看,那女子脸白细瘦,虽长得并不十分俊俏,却也知书达礼,端庄大方。
“方才在里屋便听你说家中来了促成我们姻缘的恩公,既是如此,我就是身子再不好,又怎能不出来拜见?”飞燕说着,作揖行礼,向唐闲三人表达谢意,“飞燕谢恩公当年对我丈夫的指点之恩。若不是你一言点醒于他,就他那木头脑袋,只怕我们此生便是有缘无分。”
“夫人言重了,情之法门,玄之又玄。既是你的尘缘,自会与你相见。”唐闲笑着说道。
飞燕听完,正欲开口,却是不觉间咳嗽几声。秃子担忧起来,起身上前搀扶,说道:“你就好好在里面歇息吧,夜里渐凉,莫伤了身子。”
飞燕点头允诺,对众人说道:“妾身身体有恙,还请诸位见谅。”说着她再次行礼,表达歉意。
“姐姐你既是身子不舒服,那便早些休息去吧。”唐秋梨说道,她不知何时起了身,此刻正挨近火炉,伸手取暖。
飞燕点了点头,独自一人进了里屋。秃子回到座位,再次坐下。
夏依依见飞燕眼眶湿润,好奇心起,低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怎如此虚弱,还哭了起来?”
秃子叹息一声,说道:“姑娘有所不知,拙荆上有一外祖父,于东川王府供职,原本是王府中统帅卫队的统领。可谁成想,前几日王府中有刺客入府,劫走王妃还纵火烧府,而后扬长而去。拙荆的外祖父,半生戎马,最重声誉,自觉有愧王恩,于是自杀于王府之中。昨夜有王府下人,骑快马赶来告知此事。拙荆听罢,一夜痛哭,悲从心来。原本她就有身孕在身,加上夜里寒凉,便受了些风寒。而今便成了现在的模样。”
唐闲听罢心头一惊,他想起了日前王府的打斗,想起了那一名身穿黄金宝甲的将军。他试探着问道:“老将军半生戎马,想来必定与夫人不大一样,该是身材魁梧,面容饱经风霜吧?”
秃子应答道:“恩公所说极是,他老人家面容发黑,宛如焦炭,体格健硕,孔武有力。”
唐闲一行三人大惊,原来真的是他。唐秋梨抬头看向唐闲,问道:“师傅,莫非……”她打住,不再往下补充。唐闲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他心头一叹,那老将军虽是围杀于他,却是光明磊落,一身正气。如此有胆有识之人,本该大有作为,却不想竟因一场入府行刺,了却了性命,想来着实让人惋惜。
得知老将军自杀后,唐闲便开始心不在焉,任由秃子说些什么,他也没有再认真听。及至夜深,三人喝了姜汤,身上的衣服烤干,秃子便给唐闲三人安排了两间客房。唐闲一行三人,唐秋梨与夏依依挤在一处,住了间大房,唐闲独自一人,住了间小房。三人各自回房,一觉便是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