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
——僭主
卡戎:好啦,克罗托,我们的船已经准备好,一应齐全,只待出发:舱底的水舀干净了,桅杆竖起来了,帆篷拉上去了,每只桨也套上了皮圈,在我是没有什么事会妨碍我们起碇开船了。海尔梅斯他早就该到了,却迟迟没来。这渡船本该已经往返三趟了,但你是看见的,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乘客;快黄昏了,我连一个俄玻罗斯还没有弄到手。我知道,普路托一定会疑心我在偷懒,其实,责任是在别的神。我们那位解送阴魂的高贵的神,准是像凡人一样喝了忘河的水,忘记回到我们这里来了。他要么是在同小伙子摔跤,要么是在弹他的竖琴,要么是在发表演说,夸夸其谈,要么他这位高贵的神是到什么地方偷东西去了,这也是他的本事之一。总之,他是在从我们方面争自由,按说他有一半是属于我们的。
克罗托:卡戎,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忙着什么事呢?说不定宙斯要他去办理天上更重要的事去了。宙斯也是他的主子嘛。
卡戎:但是,克罗托,共有的财产,宙斯总不该独自霸占着。海尔梅斯应该离开的时候,我们从来没有扣留过他。我明白其中的原因了:我们这里除了长春花、祭酒、供饼和献给死者的供品之外,只有阴沉、迷雾和黑暗;在天上却处处是光明,有吃不完的神食,喝不尽的神酒,所以他在众神那里逗留自然觉得比在这里愉快。他从我们这里飞上去的时候,活像是逃出了监狱;下来的时候,他却不慌不忙地步行,难得什么时候走到。
克罗托:卡戎,你不用生气了,他已经走来了,这你是看见的,他给我们带来了好些乘客,说得确切些,他是在用信使杖赶着一大群人,像赶着一群山羊一样。这是怎么回事?我看见其中一个人被捆绑着;另一个人笑哈哈的;还有一个人肩扛行囊,手拿木棒,眼光敏锐,催促别人。你看海尔梅斯不也流着汗,脚上沾满灰尘,气喘吁吁的吗?他用嘴呼吸都困难了!海尔梅斯,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样匆忙?你好像心慌意乱。
海尔梅斯:克罗托,哪有什么别的事?还不就是这个罪犯逃跑了,我追他,今天差点儿赶不上你们的船了。
克罗托:他是谁?为什么要逃跑?
海尔梅斯:很明显,他想多活些时候。听他哭泣和悲叹,看样子他是个国王或僭主,因为他说,他失去了莫大的幸福。
克罗托:那个愚蠢的家伙想逃走,在他的生命之线用尽时还想活下去吗?
海尔梅斯:你说他想逃走?要不是那个好人、那个手拿木棒的人帮忙,要不是我们把他逮住绑起来,他早就从我们身边溜走,逃跑了。自从阿特洛波斯把他交给我,他一路上一直拖拖拉拉,磨磨蹭蹭,两只脚栽在地上,很难带他往前走。每隔一些时候,他就央求我让他回去一会儿,答应给我一大笔贿赂。我知道,他所要求的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自然没有放他去。刚才,我们到了洞口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把死者点交给埃阿科斯,他按照你的姐妹给他的清单,清点人数,当时,这罪该万死的家伙,不知怎么,趁我不注意溜走了。清点结果,少了一个死者,埃阿科斯就竖起眉毛说道:“海尔梅斯,不要在什么事情上都玩弄你那套盗窃本领,你在天上玩的把戏够多了。死者的数字是记得很准确的,不可能有差错。你是看见的,清单上写的明明是一千零四个,如果不是阿特洛波斯欺骗你,那就是你给我少带来了一个。”他的话使我一阵脸红,我立刻想起了路上发生的事,四面一看,不见了那人,就知道他逃跑了。我尽快沿着通向阳光的大道一路追去。这位朋友自愿跟着我,我们像从起跑线开始一样往前跑,终于在泰那洛斯把他捉住,没让他从那里溜走。
克罗托:卡戎,这会儿我们只顾责备海尔梅斯玩忽职守。
卡戎:我们为什么还在磨蹭,倒像耽搁得还不够久?
克罗托:你说得对;叫他们上船吧!我将拿着清单,照常坐在舷梯旁边,他们一个个上来,我好问清楚他是谁,是哪里人,怎样死的;你只管接收,把他们堆起来,放在一起。海尔梅斯,先把这些新生的婴儿扔进船吧。他们能向我说些什么呢?
海尔梅斯:你收下吧,艄公!连弃婴在内,一共三百个。
卡戎:好家伙,收获倒真不少!你给我们带来的这批死者是生葡萄做的酒。
海尔梅斯:克罗托,你要我们把那些没有人哀悼的死者弄上船吗?
克罗托:你是说那些老头儿吗?就这么办吧!如今我有什么必要去追查欧几里得之前的事情呢?你们这些年过六十的人快上船!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不听我的话,准是由于年纪太大,耳朵背了。也许你得把他们提起来送上船去。
海尔梅斯:接住吧,差两个四百,都是软绵绵的、熟透的、到时候才收获的。
卡戎:是呀!他们都成了葡萄干了!
克罗托:海尔梅斯,把受伤的人带上来!(向死者)先告诉我,你们是怎样死的?不,我还是按照单子上写的来清查你们吧。八十四个应该是昨天在米太阵亡的,其中有俄克绪阿塔的儿子戈巴瑞斯。
海尔梅斯:他们全到了。
克罗托:有七个是因失恋而自杀的,其中一个是哲学家忒阿革涅斯,他是爱上了梅加腊的伴妓,殉情而死的。
海尔梅斯:他们就在你身边。
克罗托:那两个为了争夺王位互相残杀而死的人在哪儿?
海尔梅斯:他们站在这里。
克罗托:那个被奸夫和自己的老婆谋杀的人呢?
海尔梅斯:你看,就在你身边。
克罗托:把那些从法院出来的人带来,我是说那些死于拷打和尖桩刑的人。那十六个被强盗杀死的人在哪儿,海尔梅斯?
海尔梅斯:他们在这里,就是你看见的这些受伤的人。你要我把那些女人也带来吗?
克罗托:当然。把那些沉船遇难的人也一起带来,反正都是横死的。还有那些死于高烧的,也带来,他们的医生阿伽托克勒斯,也一起带来。哲学家昔尼斯科斯在哪儿?他是吃了赫卡忒的饭食和涤罪的鸡蛋,又吃了生墨斗鱼而死去的。
昔尼斯科斯:好克罗托,我站在你身边很久了。我干了什么错事吗?你竟叫我在世上待了这么久!你几乎把整个线坠儿上的线都分配给我了。我曾多次想把生命之线弄断,以便到这里来,不知怎么弄不断。
克罗托:我留你在那儿,是让你去充当人类的罪恶的检举人和医生。上天保佑,你上船吧!
昔尼斯科斯:不,除非我们先把这个被绑着的人弄上船。我担心他再三央求,会打动你的心。
克罗托:让我看看,他是谁?
昔尼斯科斯:拉库得斯的儿子墨伽彭忒斯,是个僭主。
克罗托:上船去!
墨伽彭忒斯:不,克罗托娘娘!让我回阳世上去一阵子。以后不用人传,我自动回来。
克罗托:你为什么要回去?
墨伽彭忒斯:先把我的宫殿盖好,因为建筑刚刚完成一半。
克罗托:胡说!上船去!
墨伽彭忒斯:命运女神,我要求的时间并不长。准许我停留今天一天就行,以便我把钱财指点给我的妻子,告诉她那一大宗财宝埋在什么地方。
克罗托:你合当命尽,难以宽限。
墨伽彭忒斯:那么多金子都白扔了么?
克罗托:不会白扔。这件事你可以放心;你的堂弟墨伽克勒斯会继承的。
墨伽彭忒斯:啊,真是欺人太甚!这个仇人,我一时疏忽,没有先把他杀死。
克罗托:正是那人;他将比你多活四十岁多一点,还要夺取你的嫔妃、衣服和全部黄金器皿。
墨伽彭忒斯:克罗托,你太不公平,竟把我的财宝分配给我最大的仇人。
克罗托:我的好人,那些原来都是库狄马科斯的,你不是在刺杀了他、趁他没咽气宰了伏在他身上的孩子,抢过来的吗?
墨伽彭忒斯:可它现在属于我了。
克罗托:属于你的期限已经满了。
墨伽彭忒斯:克罗托,我想私下告诉你一件事,不叫别人听见。——你们暂且站开点!——只要你让我逃跑,我答应今天就给你一千塔兰同金币。
克罗托:可笑的人,你还念念不忘金子和塔兰同吗?
墨伽彭忒斯: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给你两个调酒缸,那是我在杀死克勒俄里托斯的时候弄到手的,每个重一百塔兰同。
克罗托:把他拖上船去!看来他是不肯自动上船的。
墨伽彭忒斯:请你们大家作证,我的城墙和修船厂还没有竣工。再让我活五天,就能完成。
克罗托:放心;别人会把城墙修好的。
墨伽彭忒斯:我再来提这么个要求,总该是完全合理的。
克罗托:什么要求?
墨伽彭忒斯:让我一直活到我平定庇西狄亚人,叫吕底亚人纳贡,给自己造一个巨大的陵墓,把我生平的赫赫武功刻在上面。
克罗托:你这家伙,你不是要求今天一天,而是要拖延将近二十年!
墨伽彭忒斯:可是我愿意给你个保证品,保证我快去快来。如果你愿意,我甚至可以把我心爱的人交给你,作为我的替身。
克罗托:可恶的东西,你不是时常祷告要把他留在世上吗?
墨伽彭忒斯:很久以前,我曾经这样祷告过,现在我看出他有更好的用处了。
克罗托:他不久也要到这里来,因为他将被新的国王杀死。
墨伽彭忒斯:此外,命运女神,你总不该拒绝我这个要求吧。
克罗托:什么要求?
墨伽彭忒斯:我想知道我身后的事。
克罗托:你听着:你知道以后,将更加痛苦。你的奴隶弥达斯将占有你的妻子,他早就诱奸了她。
墨伽彭忒斯:这个该死的家伙,我听从她,给了他自由。
克罗托:你的女儿将编入当今僭主的嫔妃之列,城邦从前为你竖立的半身像和全身像将被推倒,只落得看热闹的人讥笑。
墨伽彭忒斯:告诉我吧,难道我的朋友没有一个对这些行径感到愤慨吗?
克罗托:谁是你的朋友?怎么成为朋友的?所有拜倒在你面前,称赞你的一言一行的人,其所以这样做,都是出于畏惧和希求,他们是巴结你的权势,只着眼于自己的利益,你难道不知道吗?
墨伽彭忒斯:可是他们在宴会上奠酒的时候,却高声祝我洪福齐天,说如果有机会,每个人都准备为我而死,总之,他们甚至以我的名字起誓。
克罗托:因此你昨天同他们当中的一个人一块儿吃饭以后,就送了命;是他给你喝的最后一杯酒把你送到这里来了。
墨伽彭忒斯:怪不得我觉得酒有点苦味。但是他的目的何在?
克罗托:你该上船了,却偏偏向我打听这么多事。
墨伽彭忒斯:有一件事特别使我憋气,为此我很想回阳世去一趟。
克罗托:什么事?想必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吧。
墨伽彭忒斯:我的家奴卡里昂知道我死了,傍晚时候马上来到我躺着的房间里,因为没有一个人守着我,他从从容容把我的妃子格吕刻里昂带进来——我猜想他们早就有了来往,——关上门,和她取乐,好像房间里没有人似的。他满足了欲望以后,瞪着眼对我说:“可恶的小人,我没有任何过错,你却经常打我!”他一面说,一面拔我头发,打我嘴巴。末了,他大声咳口痰,啐了我一口,临走时说道:“滚到亵渎神明的罪人那儿去吧!”我怒火中烧,却无法对等地回报他,因为我已僵硬了,冰凉了。那可恶的婊子听见有人走来,便用口水抹湿了眼睛,装出为我流泪的样子,她哭哭啼啼,呼唤着我的名字,走出去了。我要是逮住他们——
克罗托:不要再吓唬人了,上船去!已经到了你去审判厅的时候了。
墨伽彭忒斯:谁有权给僭主定罪呢?
克罗托:对僭主没有人有权,对死者剌达曼堤斯却有权。你立刻就可以看见他给你们每个人定罪,既公正,又合情理。现在你休要再拖延!
墨伽彭忒斯:命运女神,你不叫我做国王,叫我做老百姓、做穷人,甚至做奴隶都行,只要你允许我复活!
克罗托:那个拿木棒的人在哪里?海尔梅斯,你也来抓住他的腿,把他拖上去,因为他不肯自愿上船。
海尔梅斯:逃犯,上来吧!艄公,你收下这家伙,要当心,看管好——
卡戎:你放心,我会把他绑在桅杆上。
墨伽彭忒斯:我该坐首席。
克罗托:为什么?
墨伽彭忒斯:因为我的确当过僭主,有过一万名卫兵。
昔尼斯科斯:既然你是这样的笨蛋,卡里昂拔你头发,难道拔得不对吗?我叫你尝尝木棒的滋味,你就知道当僭主的苦乐了。
墨伽彭忒斯:一个昔尼斯科斯也配对我抡起棍子来吗?那一天,你说话太放肆,太尖刻,吹毛求疵,我不是差点儿把你钉起来吗?
昔尼斯科斯:所以你正该被钉在桅杆上,待在那里。
弥库罗斯:你说说,克罗托,你们为什么不重视我?我穷,就该最后上船吗?
克罗托:你是谁?
弥库罗斯:鞋匠弥库罗斯。
克罗托:你嫌慢,不耐烦吗?难道你没看见,那个僭主要我们放他回去一趟,许下我们多少贿赂?真奇怪,你反而不喜欢拖延。
弥库罗斯:你听我说,命运女神,独眼巨怪许诺说:“我最后吃乌提斯,”这样的优待我不稀罕。真的,先吃也罢,后吃也罢,总之,都是同样的牙齿在等待着。此外,我的情况和富人不同,正如俗话所说,我们的生活是直径的两端。这个僭主,在大家看来,当然是幸福一世,人人畏惧,人人敬仰;他身后留下那么多黄金、白银、衣服、马匹、食品,以及俊俏的小厮、美丽的妻妾,他当然很伤心,失去了它们,他就苦恼。不知是怎么回事,反正灵魂就像粘鸟的胶一样,和这些东西粘在一起,不愿轻易分离,因为它久已和它们紧密相连。人们用来把自己束缚起来的东西,非常像挣不断的链条。真的,如果有人使劲把他们拉开,他们就会痛哭,求情。尽管他们在别的方面很勇敢,但是在来到冥土的这条路上,他们却显得是懦夫。他们转身往回走,甚至像害相思病的人一样,想哪怕从远处眺望阳世也好,那个愚蠢的人就是这样行事,他半路上逃跑,到了这里又向你苦苦哀求。我的生活却毫无保障,我没有田地,没有住宅,没有黄金,没有用具,没有雕像,我自然早已束好腰带,只等阿特洛波斯向我点头,我就高高兴兴扔下刀子和鞋底——当时我手里有一只靴子,——立刻跳起来,来不及穿鞋,也没有把油泥洗掉,就跟着她走,说得确切些,是我在带路,眼睛朝前看,因为身后没有任何东西使我转向,叫我回去。我以宙斯的名义起誓,真的,看见你们这里一切都美好,人人有平等的地位,没有人比旁人优越,我感到非常愉快。我断定这里没有人逼债,不需上税,最大的好处是冬天不至于冷得发抖,也没有疾病,不会挨权势者的棍棒。到处都很平静。形势变了,我们穷人笑逐颜开,富人却伤心落泪,叫苦连天。
克罗托:真的,弥库罗斯,我早就看见你在笑。有什么特别使你觉得好笑的?
弥库罗斯:请听啊,最可敬的女神。我在世上和那个僭主是邻居,他家里发生的事我看得一清二楚。我曾认为他比得上天神。看见他的紫色衣服上的绣花、他的众多的侍从、他的黄金的器皿、镶着宝石的酒杯、支着银腿的卧榻,我就认为他很幸福。还有,为他进餐准备的烤肉的香气,使我馋得要命。因此,在我看来,他是个非凡的人,很有福气,几乎比什么人都漂亮,堂堂正正,比别人高一肘尺,因为他被好运抬高了,他昂首阔步,使遇见的人感到惊恐。他死后,没有了这些荣华,在我看来,他成了一个非常可笑的人物,但是我更笑我自己,因为我曾对这个废物感到惊奇,根据烤肉的香气便断定他有福气,看见他穿上用拉科尼亚海的小螺蛳的血染成的紫色衣服,便认为他很幸福。我觉得好笑的,还不止他一个人。我还看见放高利贷的格尼丰在悲叹和懊悔,因为他没有享受过他的金钱的好处,没有品尝过金钱的滋味就死去了,把财产留给了那个挥霍的洛多卡瑞斯,这人是他的近亲,按照法律是第一继承人。当时我不禁失笑,特别是因为我想起他是多么苍白、干瘪,满面愁容,只有他的指头接触过财富,数过塔兰同和数以万计的德拉克马。这些钱是他一点一点地积攒起来的,不久就要被那个幸运儿洛多卡瑞斯浪费掉。可我们为什么还不起程?我们在航行中看着他们哭哭啼啼,再来笑个够。
克罗托:上船吧,艄公好起碇。
卡戎:喂,你这么急往哪儿走?船已经人满了。你在那儿等到明天,我们清早渡你过去。
弥库罗斯:卡戎,你把一个死了一天的人留下,是犯罪。我一定要在剌达曼堤斯面前控告你犯法。哎呀,真倒霉!他们已经开船了,
我留在这里,孤孤单单。
为什么不跟在他们后面游过去?我已经死了,不怕累坏、淹死。再说,我也没有一个俄玻罗斯交船钱。
克罗托:这是怎么回事?等一等,弥库罗斯!你不该那样游过去。
弥库罗斯:说不定我比你们先到岸哩。
克罗托:不行!我们划过去,把他弄上来。海尔梅斯,把他拉起来!
卡戎:现在让他坐在哪儿呢?你是看见的,船已经人满了。
海尔梅斯:你看,如果合适,就让他坐在那个僭主的肩上。
克罗托:真亏你海尔梅斯想出了个好主意!
卡戎:爬上去,踩着那个罪人的肩膀。愿我们航行顺利!
昔尼斯科斯:卡戎,我现在不妨把真实情形告诉你。我到岸的时候,无法给你一个俄玻罗斯,因为除了你看见的这只行囊和这根木棒之外,我什么也没有。如果你允许,我准备舀舱里的水,或者划桨,你只须给我一把容易操作的结实的桨,你是不会找出我什么差错来的。
卡戎:快划吧!那就够你付船钱了。
昔尼斯科斯:你要我唱一只桨手号子吗?
卡戎:你唱吧,如果你熟悉一只水手号子的话。
昔尼斯科斯:我熟悉很多只,卡戎。但是,你看,他们哭哭啼啼,跟我们作对,这样,我们的歌会被打乱。
众死者:(甲)哎呀,我的财产啊!(乙)哎呀,我的田地啊!(丙)唉,我留下的房屋啊!(丁)我的继承人有多少塔兰同到手,都将把它们花掉啊!(戊)唉,我的新生的儿女啊!(己)我去年种的葡萄谁来收获啊?
海尔梅斯:弥库罗斯,你没有什么要悲叹的吗?过冥河不流泪是不合乎习俗的。
弥库罗斯:去你的!航行这么顺利,我没有什么可悲叹的。
海尔梅斯:你还是按照习俗哭一哭吧。
弥库罗斯:海尔梅斯,既然你喜欢听,那我就悲叹一番。哎呀,我的鞋底啊!哎呀,我的旧靴子啊!唉,我的破凉鞋啊!我这不幸的人再也不会从早到晚挨饥受饿,冬天赤着脚,光着半个身子,到处游荡,冻得牙齿打颤。谁继承我的刀子和锥子啊?
海尔梅斯:哭得够了;我们快到岸了。
卡戎:喂,你们先把船钱给我!你付钱吧!他们大家的钱我已经拿到了。弥库罗斯,把你的俄玻罗斯给我!
弥库罗斯:卡戎,你是在寻我开心,或者说,你指望弥库罗斯给你一个俄玻罗斯,那就像俗话说的,等于在水上写字。我从来不知道俄玻罗斯是方的还是圆的。
卡戎:今天的摆渡太妙了,真赚钱啊!你们都上岸吧。我得去接那些马、牛、狗和别的牲畜,现在该摆渡它们了。
克罗托:海尔梅斯,你接收下来,把他们带走。我要到对岸去,把丝国人印多帕忒斯和赫剌弥特剌斯渡过来,他们两人是闹边界纠纷而互相打死的。
海尔梅斯:诸位,我们走吧。大家最好按顺序跟着我走。
弥库罗斯:赫剌克勒斯啊,多么阴暗!那个俊俏的墨癸罗斯现在在哪儿?在这里谁能看出西弥刻比佛律涅更美?什么都一样,都是同一个颜色,没有一件东西是美的,或是更美的,甚至我的小破斗篷,我刚才还认为是不像样的,现在却和国王的紫色袍子一样体面,因为这两件衣服都隐藏在黑暗之中,看不见。昔尼斯科斯,你在哪儿?
昔尼斯科斯:弥库罗斯,我在这里同你说话。如果你愿意,我们就一块儿走。
弥库罗斯:你说得对;把右手给我。昔尼斯科斯,你分明是参加过厄琉西斯宗教仪式的,告诉我,你不认为这里的情形和那里相似吗?
昔尼斯科斯:你说得对;你看,果然来了个打着火把的妇女,样子很可怕,很吓人。她是不是一位复仇女神?
弥库罗斯:从外貌看,好像是。
海尔梅斯:提西福涅,把他们接收过去,一千零四个。
提西福涅:剌达曼堤斯等了你们好久了。
剌达曼堤斯:复仇女神,把他们带上来!海尔梅斯,你传令,叫他们!
昔尼斯科斯:剌达曼堤斯,我以你父亲的名义请求你先带我上庭,检查我。
剌达曼堤斯:为什么?
昔尼斯科斯:我想控告一个僭主犯有罪行,我知道他在世时干过许多坏事。但是我的话难以令人相信,除非我先表白我是什么样的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剌达曼堤斯:你是谁?
昔尼斯科斯:好判官,我叫昔尼斯科斯,论才智是个哲学家。
剌达曼堤斯:上前来,先受审判。传控告人!
海尔梅斯:如有人控告昔尼斯科斯其人者,请到前边来。
昔尼斯科斯:没有人前来。
剌达曼堤斯:昔尼斯科斯,这还不够。把衣服脱掉,我要看看记号,检查你。
昔尼斯科斯:什么,我怎么会变成了一个有烙印的人?
剌达曼堤斯:你们中间,如果有人生前干过坏事,每一件都会在他的灵魂上留下一个隐蔽的记号。
昔尼斯科斯:你看,我光着身子站在这里,你找找你所说的记号吧。
剌达曼堤斯:除了三四个非常暗淡模糊的记号而外,这人大体上是清白的。可是这是什么?有许多痕迹和印子,不知怎么擦掉了,更确切地说,消除了。昔尼斯科斯,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在开始检查的时候,你显得很清白?
昔尼斯科斯:我来告诉你。从前,我由于愚昧无知,成了一个坏人,因此身上有了许多记号,但是,自从我开始学哲学以来,我逐渐把所有的污点从灵魂上洗刷掉了。
剌达曼堤斯:他倒是采用了一种很好的、有效的挽救办法。快去到长乐岛上和最好的人住在一起,但是你得先控告你提起的僭主!(向海尔梅斯)传别的人!
弥库罗斯:剌达曼堤斯,我的案情是一件小事,只需要简短的审查。我早就光着身子等候,你检查我吧!
剌达曼堤斯:你是谁?
弥库罗斯:鞋匠弥库罗斯。
剌达曼堤斯:很好,弥库罗斯,你非常清白,没有打上记号。你到昔尼斯科斯那边去!(向海尔梅斯)现在传僭主!
海尔梅斯:拉库得斯的儿子墨伽彭忒斯出庭!你往哪里去?上前来!我是在传你这个僭主。提西福涅,推他的脖子,把他推到我们当中来。
剌达曼堤斯:昔尼斯科斯,你控告他,揭发他吧!他现在就在你的身边。
昔尼斯科斯:根本不需要我发言,根据烙印,立刻就可以看出他是什么样的人。然而,我还是要把这个人揭发给你看,用言辞把他更清楚地刻画出来。这个罪该万死的家伙当平民时所干的坏事,我且搁在一边。自从他和亡命之徒勾结在一起,募集卫兵,凌驾于城邦之上,成为僭主以来,他不仅不经审判就处死了一万多人,而且没收了他们每个人的财产;自从他获得了巨大的财富以来,没有一种放纵的行为他没有干过。他粗暴地、傲慢地对待可怜的市民,他糟踏少女,侮辱青年,用各种方式欺负他的臣民。对于他的骄傲自大、虚荣心和他对人的蔑视,你想不出一种适当的惩罚。不眨眼地看太阳,也比看这个人好受一些。至于他的刑罚的空前的残忍,有谁能描述出来?他甚至连近亲也不放过!这一切并不是平白无故的诽谤,这一点你很快就可以看出来,只要你把那些被他杀死的人召唤来。不必了,你看,他们已经不请而来,他们围住他,掐住他的脖子。剌达曼堤斯,这些人都是死在这个罪人手里的,有的是因为他们有美丽的妻子而被陷害,有的是因为他们对于自己的儿子们被强行绑架感到愤慨,有的是因为他们有财富,有的是因为他们心明眼亮、谦虚谨慎,一点也不喜欢他的所作所为。
剌达曼堤斯:坏蛋,你对此有什么话说?
墨伽彭忒斯:他所说的谋杀,我是干过的,至于其他一切,如奸污妇女,侮辱青年,糟蹋少女,都是昔尼斯科斯诬告我的。
昔尼斯科斯:剌达曼堤斯,关于这些事情,我也可以向你提供见证。
剌达曼堤斯:你说的见证是什么?
昔尼斯科斯:海尔梅斯,请你传他的灯盏和卧榻,它们会亲自出庭,就它们所知道的他干过的丑行提供证据。
海尔梅斯:墨伽彭忒斯的卧榻和灯盏出庭!它们很听话,做得对。
剌达曼堤斯:把你们所知道的、墨伽彭忒斯干过的丑行告诉我。卧榻,你先说。
卧榻:昔尼斯科斯所控告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可是,我的主上剌达曼堤斯,我羞于提起这些事,他在我面前干过的是丑事啊!
剌达曼堤斯:你不愿提起这些事,这种态度就是最明显的证据。灯盏,你来作证!
灯盏:我没有见过白天发生的事情,因为我不在场。至于他在夜里干过和经历过的事情,我可不愿意说。我见过许多事情,都是说不出口的,超越一切暴行的。真的,我屡次情愿不吸油,想要熄灭,他却把我移到他的丑行旁边去,用各种方式污损了我的光亮。
剌达曼堤斯:证据已经够了!脱去你的紫色袍子,让我们看看你有多少记号。哎呀,他全身发青,杂乱无章,斑斑点点一大片记号!怎样惩罚他?是把他扔到火焰河里,还是交给刻耳柏洛斯?
昔尼斯科斯:不!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可以向你提供一个新颖的、适合于他的罪行的惩罚。
剌达曼堤斯:你说说看!为此我将向你致最大的谢意。
昔尼斯科斯:似乎所有的死者都要喝忘河的水,这已经成为一种习俗。
剌达曼堤斯:是的。
昔尼斯科斯:那就让这家伙成为唯一不喝这河水的人。
剌达曼堤斯:为什么?
昔尼斯科斯:他将由于回忆他在世上是什么样的人,有多大的权力,并由于回味他的奢侈生活而受到沉重的惩罚。
剌达曼堤斯:你说得对;就这样判决。把他带到坦塔罗斯身边去,给他戴上镣铐,让他去回忆生前干过的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