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卷1-15章 虞公余臣 ? 罢战
前军大帐内,众帅佐尽皆落座。
上首主位,太傅虢公居中,大司徒虞公余臣、大司马程伯休父分居左右,虢季子白陪坐其侧;下首宾位,太保召公虎坐了首席,少师显父居左,少保皇父居右。
大周官僚以三公九卿为尊,今日竟有半数聚于一堂。
表面上,这此两军汇合再正常不过,但虞公余臣心中明白,太保、太傅是大周政坛的一对宿敌,他们的矛盾早在国人暴动前便以埋下,二公表面看似和谐,实则内心已各自汹涌澎湃。一场山洪迸裂般的爆发,不过是时间问题。
虞公余臣早已厌倦了无休止的争吵,作为一个体面的贵族,他要延缓矛盾的激化。
“咳咳,诸位,”虞公余臣清了清嗓子,率先开言。他满脸堆笑,先问召公虎道:“太保清早率部而来,何其速也!不知是为何故耶?”
说话之时,虞公余臣将目光瞥向召公虎,又见其身后有位高挑少年垂手侍立,似乎有些面善……对了,是他,正是昨日私闯前军大营的那个野人小子!尽管他重梳发髻、换了新衣,但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却是好认。虞公余臣皱了皱眉,心中责备召公虎,如何领个野人来议事?
“军情紧急,本帅如何不急?”召公虎没有绕弯子。
“前方战事?”虞公余臣收了收肥腻的肚腩,“太保,此话从何说起?”
召公虎道:“赤狄发兵上万,多路进犯大周北境——太岳山以南之赵邑、晋国,皆被其围困。”紧接着,召公虎转头问虢公长父道,“太傅,你手握重兵,为何在汾隰驻守多日,却逡巡不进也?”
“太保不必激将,”虢公长父轻蔑一笑,“本帅统领全军疾行来此,不敢有旦夕安歇,只在这汾隰停留一日,太保何必如此焦躁?”
召公虎瞪大眼睛:“赤狄贼兵甚众,救围如同救火,岂容我等有片刻稍歇?”
“太保,”虢公长父拍案而起,“你莫非忘了出征前,你我约定之事了罢?”
“未曾。”召公虎冷哼一声,语气中尽是轻蔑。
“那便是了,”虢公长父起身朝向众人,阴阴道,“太庙授兵之时,三公便有约定——此役出征,太师周公镇守镐京,太保随军筹措粮秣,至于统兵作战,则是本帅之职。太保,你诘问本帅,莫不是要越俎而代耶?”
“你!”召公虎紧咬牙关,气得说不出话来。
“冲动,冲动!”虞公余臣见二帅话不投机,赶紧和起稀泥来,“二公皆是社稷之臣,不可伤了和气!”
虢公、召公皆非省油之灯,这才说不到三句话,便剑拔弩张至此,几乎要当着众卿帅之面对骂起来,着实不成体统。虞公余臣早就不是第一次当和事佬,赶忙将太傅、太保两厢劝住。
召公虎长吸一口气,率先冷静下来。
“那依太傅之见,何时发兵去救赵邑?又将如何平定赤狄之乱?”老太保耐着性子问道。
“赵邑?”虢公长父哂笑道,“赵邑不过是晋国附庸之小城,得之非幸,失之非祸,太保何必舍本逐末,舍近求远呢?”在他口中,赵邑数千人口的性命,如蒲草般不值一提。
召公虎强压怒火:“太傅别小觑了赵邑,昔日,造父有功于穆天子,故而受封于赵。赵邑虽地寡民微,然而却民风尚武,与赤狄世为仇雠。赵邑若在,河内之地咽喉便在,赤狄大军虽众而无能为也;赵邑若失,晋国便无险可守,就算是虞公的千里封疆,也成赤狄砧板上之鱼肉也!”
“这……”虞公余臣听罢,深深倒吸一口凉气。虞国若有闪失,他可无法再隔岸观火了。
毕竟,虞国可是大周历分封的首个诸侯国!
虞国的始封国君名曰仲雍,是周文王的伯父,在大周所有诸侯中辈分最高。要知道,仲雍的继承顺位本来要先于弟弟季历,只因他见季历之子姬昌贤能,必能光昌大周,故而甘心让位于幼弟季历。后来姬昌果然继位为文王,感念伯父之德,便把虞舜故地封给了仲雍,赐为公爵。
相比于虞国,虢国虽然也是公爵国,但在辈分上就要退居其次了。虢国始封君主为虢叔,乃是周文王之弟,因军功卓著而受封为虢公,为大周镇守西陲。大周开国两百余年,分封的畿外公爵国只有三个——除了宋国是为延续商朝祭祀而封的“吉祥物”外,当数虞国和虢国为尊。
也正是因为虞、虢族源颇深,加上皆是公爵之尊,故而世人常将“虞虢”并称,虞、虢的历代国君也结为唇齿之交。后来国人暴动,虢公长父被国人骂作“国贼”,虞公余臣刻意与虢国划清界限。但虢公长父手段高明,他事事都有意把虞公余臣拖下水,虞国因此没少被连累挨骂。
对此,虞公余臣忧愁无比。毕竟,虢公长父破罐破摔,虞公余臣却将体面看得极重。
……
眼下,召公虎和虢公长父的争执还在继续。
虢公长父说话开始不留情面,质问起召公虎来:“太保,你口口声声说赵邑危急,有何依据?为何本帅派出的斥候,却说赤狄并未围赵,而是发兵晋国?”
召公虎一指身后的少年:“此子乃是从赤狄包围圈中突围而来,难道有假?”
“嚯!我道是谁,”虢公长父干笑几声,“太保不信本帅,反而信个野人之言?”
“是又如何?”召公虎毫不退让,“太傅不以军务为重,反倒拘泥此子的出身么?”
“也罢!太保愿与野人为伍,那恕本帅不再奉陪!”虢公长父勃然大怒。
言罢,太傅虢公掀翻几案,便要离席。帐中诸将帅见状,赶紧起身劝阻,再看身为冲突焦点的方兴,此刻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和虢公不同,虞公余臣并不愿与召公虎撕破脸皮,好劝歹劝,终于将虢公长父劝回主座。
太保、太傅再次对面坐定,气氛并没有丝毫缓解。
召公虎态度坚决:“即刻发兵去救赵邑,没得商量!”
别看太保平素温文尔雅,但虞公余臣清楚,此公曾以雷霆手段平定国人暴动,绝对是个狠角色。他那看似仁善的外表之下,有一颗杀伐果断之心。
但虢公长父也非良善之辈,他同样撂下狠话:“本帅偏去救晋国,否则,便引兵回镐京。”
“什么?回镐京?”召公虎高声怒斥,“军国大事,岂能儿戏?”
“儿戏?太保,你此次讨伐这小小赤狄,不惜将周王师全部家当押上。如今镐京空虚,倘有贼兵入侵,或是国人再次暴动,你召虎如何担待得起?”
“镐京有虎贲卫戍,畿内周、召、毕、荣四国亦有公族之师镇守,纵然有戎狄寇边,十日内定然无虞。”
“此次出兵就是不妥,”虢公长父一时语塞,任嘴硬道,“本帅不管,宗周六师拱卫京畿便可,何必与赤狄硬拼?”
召公虎不屑,大声讽道:“怪不得周王师历来缩头避战,原来是太傅惧怕强敌。试想,赤狄于四夷中为最弱,周王师尚且惧之,它日西戎、东夷、南蛮皆兴兵犯境,大周该如何抵挡?你难道要坐视大周威风扫地,步夏桀、商周之后尘乎?”
虢公长父哪里忍得这顿数落,气得跳将起来。
“既然太保愿战,那自去战便是!何必多言!”虢公长父言罢,拂袖又要离帐。
虞公余臣叫苦不迭,他了解这位同僚的为人,虢公长父决意罢战,那周王师真可谓群龙无首也。
“且慢!”召公虎亦拍案而起,“太傅,你真要走?”
虢公长父略一迟疑,依旧迈步往前走。
“要走可以,”召公虎厉声呵斥,“把前军帅印留下!”
“你说什么?”虢公长父霎地停步,转头怒视对方,“你……你要夺本帅兵权吗?”
召公虎丝毫不怵,冷笑道:“太傅让本帅自行去战,可我中军皆老弱病残,如何应战赤狄?请将前军帅印留下,交由本帅节制,休要寒了将士之心。”
“你……你……”虢公长父这下骑虎难下,面皮涨得发紫。
“怎么?”召公虎嘲讽道,“太傅要出尔反尔?”
虢公长父刚想发作,但见帐中众将帅似乎都站在召公虎一边。他虽蛮横无礼,但鉴于国人暴动的前科,历来不敢触动众怒,只得服软:“既然太保要讨这帅印,本帅也不稀罕,给你便是!不过……”
召公虎道:“不过什么?”
虢公长父森然笑道:“不过大周的帅印,只能调动王师兵马,却调不动我虢国的国兵,是也不是?”
召公虎微然点头:“那是自然。”
“大周王师编制不齐,早非罕事,”虢公长父故意拉长音调,“此次出征之前,本帅为补齐前军之数,调集虢国之军以填充缺编。本帅答应交回帅印,但虢国之军嘛……”
召公虎皱眉道:“你的国兵,自行带走便是!”
虢公长父仰天大笑,让左右取来帅印,阴阳怪气道:“帅印在此,太保自便,本帅预祝诸位奏凯而归!告辞!”
召公虎也没犹豫,当即接过帅印,捧在手心。
大周王师的军权交接得如此草率,就连帐内的其他将帅,也都对这猝变始料未及。
但虞公余臣隐隐觉得不安,凭他对虢公长父的了解,这位太傅必不会对此善罢甘休。虢公长父历来行事阴鸷,今日爽快交出兵权,事出反常,背后势必有所筹划。
果然,就在虢公长父刚要踏出帐门之时,他突然转身,对虞公余臣笑道:“大司徒,王师之中,也有不少虞国之兵吧?”
“这……”虞公余臣没想到,虢公的回马枪杀得这么迅猛。
虢公长父哪里肯放管过他:“虞公,你乃前军副帅,何不同行?”
虞公余臣如芒在背,哪里敢抬头正视召公虎等人的目光。一方面,天下人历来将虢、虞看做一丘之貉,已然臭名远扬;另一方面,虞公余臣更不敢得罪虢公长父,要是把太傅逼急,虞公所有做过的龌龊之事,也很快会被揭露于天下。
不体面,这事可真不体面。
权衡利弊,虞公余臣已然没有选择,他只得挪动臃肿的身体,硬着头皮对召公虎道:“太保,既然主帅有命,我也领虞国兵马回镐京……还望……”
召公虎闭眼不答,他的缄默,远比谩骂更令人难受。
虞公余臣如坐针毡,只得起身离席。
虢公长父“策反”了同党,好不得意,又想如法炮制,打起大司马程伯休父的主意。
但和虞公余臣不同,程伯休父历来行端履正,他从未留下任何把柄。
“太傅且住,”程伯休父生性耿直,出言也是毫无忌讳,“末将认同太保之见,愿随王师同赤狄一战!”
“噫,”虢公长父倒也不意外,只是哂笑,“也罢,也罢!”
大司马程伯休父表明心迹,倒是大出召公虎意外。太保及其两位副帅擅长理政,却对军事毫无所长,若得程伯休父襄助,那便如虎添翼,周王师也不失同赤狄一战之力。
召公虎大喜,双手捧印,递到老程伯的面前:“按大周军制,兵马本该由大司马指挥。今日,本帅便将前军帅印交还于你,还望大司马以社稷为重,率领将士驱除赤狄,切莫推辞!”
程伯休父刚要伸手,不经意望了眼虢公长父的毒辣目光。他戎马半生,几乎都屈居太傅之下,充当副帅多年,看惯了虢公长父的眼色,一时没了主见。
召公虎看出端倪,恳切道:“大司马,王师不可一日无帅,何必犹疑?”
“领……领命!”程伯休父这才回过神来,将大印捧在怀中,似有千钧之重。
事已至此,虢公长父也不再纠缠,领着虞公余臣及世子虢季子白,气哼哼走出大帐,直奔军营,去清点虞、虢本部兵马,不在话下。
一个时辰后,虢公长父将兵马整饬完毕,当即拔营南归。
虞公余臣虽然动作迟缓,但一来王师中混杂的虞国兵马并不多,而来,虞公身旁有位随行大夫,名曰宫之垣,乃是虞公余臣的智囊。他精通军事,此次随君上出征,一切大小军中事务都托他来照料,虞公余臣也乐得坐观其成。不多时,虞军也开拔离营。
离了汾隰不愿,虢、虞两军并作一处,虞公余臣也与虢公长父并辔而行。
行至一处旷野,只见风景秀丽,绿草如茵,览之心旷神怡。
虢、虞二公稍一计议,便各自命兵马原地扎寨,在此稍歇片刻。
虢公长父大手一挥,早有属下搬来锦席几案,上张华盖,下铺皮毡,并香炉、丝竹等,一应俱全,仿佛与置身亭台馆舍相仿。虢公长父又着人取来果蔬肉醢,琼浆玉液,金盏象箸,邀虞公余臣对坐畅饮起来,好生惬意,。
“大周严令禁酒,太傅却会享乐!”
几杯醇酒下肚,丝毫不爽,虞公余臣嘴上说着道义,舌尖却大快朵颐。
虢公长父笑而不语,二人本来就是同道中人,不管虞公余臣如何刻意与虢公划清界限,但终究都是徒劳。什么是体面?对于这些锦衣玉食、世代簪缨的公侯而言,为国操劳、宵衣旰食绝非体面,反之,醉生梦死,及时行乐才是正道。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虞公余臣已然微醺,说话也就不必再绕弯子了。
“太傅,”虞公余臣清了清嗓子,“自昭、穆二王以来,你虢氏便掌管大周王师兵权,已历五代,今日那帅印,如何说交便交咯?”
虢公长父嘿然一笑:“怎么,你觉得寡人太过草率了?”
“草率,”虞公余臣应承着,又夹了一块鹿脯,“确实美味……咳咳,呸,确实草率!”
虢公长父仰天大笑:“你笑寡人草率,寡人却觉得这兵权嘛,交得恰是其时。”
“怎么?”虞公余臣赶忙撂下象牙箸,“太傅,你早有交兵权之意?”
“那是自然,”说话间,庖人又端上一簋香芋,热气腾腾,浓香四溢。虢公长父促狭笑着,夹起一块,递给虞公余臣,“来,大司徒,尝尝这刚蒸得的贵物!”
虞公余臣徒手去接,怎料那块香芋滚烫无比,已然将肥手灼伤,不由嚎了句“哎呦”,香芋也应声摔落在地。
“可惜,可惜也!”虞公一边吹着灼热的右手,一边为暴殄天物而惋惜。
“香芋是道佳肴,奈何烫手,”虢公长父诡异一笑,又道,“这大周王师的兵权嘛,虞公,不觉得如同这香芋一般么?”
“此事何意?”虞公余臣后知后觉,这才察出对方话中有话。
虢公长父道:“大周王师,徒有其表也,不要也罢。国人暴动之前,大周国势虽然渐衰,然王师粮饷尚且充足,寡人统领六师,倒还风光……”他顿了顿,又道,“然则国人暴动之后,王师兵员十去五、六,早已不成编制。要不是你我抽调本国兵马来填补空缺,如何凑得齐整?”
听罢这话,虞公余臣只能苦笑。好个太傅,竟把吃空饷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冠冕堂皇。虞国远比虢国富庶,虞公余臣自看不起虢公长父这等贪污行径。
虞公余臣吃得尽兴,又问道:“虢公,你觉得这大周王师,能与赤狄一战否?”
虢公长父不假思索道:“倒是可以一战,只是折损必然巨大。”
“那周、召二公此次执意出兵,又偏偏要北上赵邑、直至太岳,意欲何为呢?”
“你可还记得,他们在朝堂上说的出兵缘由?”
“太保说太岳之所在,乃是大周龙脉……”
“呸!”虢公长父一阵摇头,“此等说辞只能糊弄孩童,怎能瞒得过你我?”
“那……太保出兵,究竟为何?”虞公余臣脑中一片空白。
虢公长父放低声音,神秘道:“天子出奔已经十四年,政事全部交由周、召‘共和’料理。如今王位悬而未决,王子友年近弱冠,却迟迟不得立君,若你是周、召,会有如何计较?”
“如何计较?”
“不想效法启、汤之故事否?”
“你是说,”虞公余臣大惊失色,“改朝换代?”
“人心难测也!”虢公长父阴阴笑道,“召虎之流,把持朝政多年,又不受周天子辖制,与自立为君又有何差别?所欠缺者,不过兵权而已!”
“这么说,太保今日来夺兵权,便是要……”虞公余臣直冒冷汗,“啊也!周召有不臣之图,太傅如何反倒将王师兵权相送?”
“王师?不过残兵败将而已,”虢公长父嗤之以鼻,“国人暴动之后,天下将乱而未乱,究其原因,乃是无人愿做出头之鸟!今赤狄率先为乱,召虎又要逞强出兵,其真心应战也好,借机拥兵自重也罢,于你我二人,皆是可乘之机!”
“何机可乘?”虞公余臣来了兴致。
“大周衰颓,烽烟四起,正是大争之世,届时诸侯纷争,成王败寇。放眼中原,虞、虢身为公爵大国,兵强马壮,粮饷充足,退足以自保,进亦可图方伯,岂不胜过向大周称臣?”虢公长父越说越大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狼子野心。
虞公余臣目瞪口呆,他有些心动,但又觉得哪里不对。
虢公长父继续道:“寡人最艳羡者,当属你虞国之封地——沃土数百里,人口十余万,更兼坐拥天下最大盐池,煮卤为盐,富得直流肥油!”他说着,不怀好意地盯着虞公臃肿的体型。
“虢国倒也不差!”虞公余臣道。
“虞公莫取笑寡人,”虢公长父脸上霎时阴云密布,“虢国地处西陲,土地贫瘠,无险可守,不过大周封的看家之犬罢了——进则尽是西戎之地,退亦被周、召二公的封邑围堵,毫无用武之地,又如敢奢求远图?”
“所以,太傅有何计议?”虞公余臣也想知道这老狐狸有何企图。
“迁封!”虢公长父突然豪气万丈。
“谈何容易?”虞公余臣不以为然,“大周开国以来,可无迁封先例。”
虢公长父充耳不闻,突然对脚下这片沃土来了兴致,问左右道:“此是何地?”
太傅属下无人知晓,虞公余臣也摇了摇头。
这时,只见虞国大夫宫之垣附耳上去,对虞公小声说了一句。
“曲沃,”虞公余臣道,“此地名曰曲沃。”
“曲沃?”虢公长父奇道,“好名字,有何来历?”
虞公余臣自然不知,只得让宫之垣出列应答。
宫之垣娓娓道来:“晋国自桐叶封于唐,便以绛山为宗,定都绛城。绛水出绛山之南,沸涌而东,悬而为沃泉,九曲而北入于浍,萦回盘旋,西流入汾。取其曲、取其沃,得名曲沃也。昔日晋国有善卜者言道——此处林间紫气环绕,若得贤能君主居之,久之必成王霸之业!”
虢公长父听罢,眼中放光:“看来,足下颇知晓挑地营城之事?”
宫之垣作揖道:“略懂一二。”
虢公长父大喜:“孤便要把虢国迁到此地,可否?”
“迟也,迟也,”宫之垣摇头道,“此地已为晋国所有,不出十年,或许晋国会先迁都于此……”
“晋国好胃口,”虢公长父将信将疑,“既然足下通晓堪舆之事,可否替寡人另谋迁封之地?”
“这……”宫之垣望了眼主公,略有支吾,“历代周王已将可分之地封尽,怕是……”
“三门峡若何?”虢公长父一脸坏笑。
虞公余臣大吃一惊,宫之垣也是吓得不清——三门峡乃大河南北两岸之要冲,可谓虞国的南大门,关乎虞国存亡命脉所在。虞公早就想将此地收入囊中,终因胆怯而作罢。三门峡若被虢公长父这个枭雄惦记上,对虞国可谓灾难。
“三门峡乃是焦国封地……”宫之垣努力劝阻着。
“焦君酒囊饭袋,早晚失其封地,”虢公长父仰天大笑,“宫大夫,你说这三门峡地缘如何?”
“昔日大禹治水,凿龙门,开砥柱,在此地开凿‘人门’、‘鬼门’、‘神门’三峡,故曰‘三门峡’。三门峡位于大河之阳,故又曰‘大阳’,与虞国国都‘下阳’隔河相对……”宫之垣不情愿地介绍着。
“大阳!寡人它日迁封此地,虢、虞便成了近邻,唇齿相依,还要多亲多近才是!”虢公长父大笑数声,一副势在必得模样。
“多亲多近,多亲多近……”虞公余臣吃了哑巴亏,也只得赔笑点头。
“撤席!”虢公长父志得意满,“虞公,寡人这便赶回封地,安置国兵,再回镐京,你待如何?”
虞公余臣略一思索,“我亦先回虞国,再作计较!”
“甚好,那你我镐京再见!”虢公长父也不多言,径自上了战车,扬长而去。
“老虢,真乃饕餮也!”虞公余臣望着对方背影,许久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