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论自然情感
在接待一位地方官员来访时,爱比克泰德询问了几个特别的问题,问他是否有家眷。那人回答有;爱比克泰德就进一步询问他的感受。“痛苦。”那人答道。于是爱比克泰德又问,“在哪些方面?”那人答道,“最近我为孩子感到十分痛苦,我在小女儿病危的时候离开了她,因为我难以忍受这种煎熬,听到她康复的消息我才回家。”“嗯,那么,”爱比克泰德问道,“你觉得自己做得对吗?”“这种行为是自然的。”那人回答。可是,你要先向我证明这种行为是自然的,然后我就向你证明:符合自然法则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正确的。“所有或者大多数父亲都会那样做的。”那人说。我不否认这个事实,但我们要追究的是这种行为是否正确;要不然,按照这个理论,我们就应该说长肿瘤对身体健康有好处,因为它们是自然长出来的;我们也应该说犯错误是自然的,因为几乎所有或者至少大多数人都会犯错误。你能说明你的行为为什么自然吗?“我不能,”他说;“可是,你又能说明它为什么既不符合自然法则也不正确吗?”
好吧,爱比克泰德说,如果有人问什么是黑什么是白,我们应该以什么标准辨别它们呢?“视觉,”他答道。那么对于热与冷,硬与软,又以什么标准区分呢?“触觉。”那么好吧,因为我们是要讨论的是符合自然法则的事物,以及那些正确或不正确的行为,你觉得我们应该采用哪种标准呢?“我不知道,”他说。不知道以什么标准去辨别色彩、气味和味道,危害也许微不足道;但如果不知道以什么标准去判断“好”与“坏”,事物符合自然法则与否,你还会觉得这种危害微不足道吗?“这是最大的危害。”告诉我,被一部分人认为是“好”的和合适的东西,就真的是“好”的和合适的吗?所有犹太人、叙利亚人、埃及人和罗马人对于食物的观点都有可能正确吗?“这怎么可能呢?”他答道。好的,我想这一点是肯定的:如果埃及人的观点是正确的,其他人的观点就一定是错误的;如果犹太人的观点是正确的,其他人的观点就不可能是正确的。“当然。”哪里有无知,哪里就有对必要知识和训练的欲求。他表示赞同。爱比克泰德说,既然你明白了这一点,将来你就不要再一本正经地关注别的问题了,只要一心一意地学习判断事物是否符合自然法则的标准,以及运用它们对特定对象做出判断。但是,对于目前的问题,对于你所希望得到的东西,我只能给你这些帮助了。你认为你对家人的情感是符合自然法则的,也是“好”的吗?“当然。”唔,这是一种自然的“好”的情感,那么,合乎理性的东西不是好的吗?“当然是好的。”那么,合乎理性的东西会与情感相冲突吗?“我认为不会。”你说对了,因为,如果理性与情感是矛盾的,其中必然有一个是符合自然法则的,另一个必然不符合自然法则。不是吗?“是这样的。”他回答。那么,是不是无论什么事物,只要我们发现它们既合情又合理,我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宣称它们是正确的和“好”的呢?“我赞成。”那么,抛下你患病的孩子离家出走就是不合理的,我想这点你不会否认;接下来我们就要讨论这种行为是否合情。“好的,让我想想。”当时你对孩子产生了一种情感倾向,于是丢下她出走了,这种行为对吗?你妻子对孩子没有情感吗?“当然有。”那她该不该离她而去呢?“不该。”还有保姆,她爱她吗?“是的。”那她也得离开她吗?“不。”那教师呢,他不爱她吗?“他当然爱她了。”他也得弃她而去吗?因此,孩子是否就该孤独无助地被你们做父母的以及那些有关人士的伟大情感抛弃,或者就该死在那些既不爱她也不关心她的人手里吗?“当然不是。”再想想,如果你病了,你希望亲戚们心怀这种伟大的情感,包括孩子和妻子,所有人都将你孤零零地抛下不管吗?“不希望。”你希望由于家人的深厚炽烈的情感,你总是独自抱病在家吗?如果是这样,就证明你的行为根本不合情。
难道没有任何原因左右你、诱导你抛弃孩子吗?这怎么可能呢?不过,也许是同样的原因致使一个罗马人在他下注的马匹奔跑的时候蒙起脑袋;当马出乎意料胜出的时候,他要来海绵平息眩晕。当时,是什么在左右他呢?也许我们对当前的情况还无法做出确切的论述;但是有足够证据可以表明,如果哲学家们的理论是正确的,我们就不必四处寻找原因了,因为在所有案例中,仅有一个也是同样一个原因导致我们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说什么或者不说什么,喜悦或者悲伤,逃避或者追求。而这是什么呢?除了意志以外,难道还有什么能左右我们吗?“没有了。”但是,如果意志先有旁骛,我们的行为除了服从它,还能怎么办呢?阿喀琉斯[11]的悲哀就源于此,而不是普特洛克勒斯[12]的死;换一个人就不会那样做;然而那是他的选择。对于你来说,这也是你当时逃跑的真正原因,因为这是你的选择;反之,如果你待在她身旁,也因为那是你的选择。就拿现在来说,你要去罗马,因为你选择如此;如果你改变主意,你就不去了。总之,导致我们做或不做什么的不是死亡、流放、痛苦或一切诸如此类的因素,而是我们自己的观念和意志。
在这一点上,你服我了吗?“是的,我服你。”因此,这就是每个案例的原因,结果也都是那样。那么,我们从今往后就仅该把做错事归咎于指使我们那样做的意志;这也是我们应该付出比清除肿瘤和脓疮更大的努力要从体内驱除和消灭的东西。同理,我们也能证明,也是这个原因致使我们去做正确的事;所以我们不能再把它称作“坏”的诱因。如果我们不去想当然地看待事物,我们的行为就不会被这种观念牵着鼻子走;而去想或者不去想的支配能力在于我们自身,而不在于外物。“的确如此,”他说道。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应该探究和考查观念的性质或状态,而不是地产、奴隶、马匹或狗。“但愿如此。”你瞧,如果你真的想考查自己的观念,你必须让自己变成老学究,但这可不是一日之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