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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竹大娘和黄幺婶,起好心,办坏事。
这天上午,她们在小溪旁边的烂泥地里,挖了一些野芋禾回来。下锅不久,还半生半熟,旁边几个就等不及了。他们拿着筷子,夹来轻轻吹几下,就往嘴里塞,甚至咬都不咬就把它吞了。
竹大娘见大家你争我抢,也起私心,立刻拿木瓢捞了几个,给云三嫂端来。云三嫂大方,随手又分给了陈二嫂、冯水生和陈纸匠。谁知大家吃了之后,先是麻嘴,胀头,接着,上下嘴皮和舌头浮肿起来,然后就是上吐下拉。
竹大娘和黄幺婶也中毒了,但她们看见陈纸匠把黄疸都吐了出来,其他人趴在草坪上不断呻吟,心里十分着急。怎么办呢?中毒这么多人。杨郎中又不在,万一搞出人命来了,砍头都有余呀。竹大娘和黄幺婶,浑身打抖,靠在岩边差点就断气。
良补锅匠、周大爷和好几个没有中毒的年轻人,扶这个扶那个,跑上跑下,忙了半天,直到下午才算告一段落。这会儿,良补锅匠来到草地上,本想休息一下。可他刚刚坐下,陈秀才老婆黄大嫂,急匆匆跑过来,焦虑地说道:
“良补锅匠,我们家里人跟王瓦匠他们几个一起,上午就到坝子里面去了……”
“你看吧,”跟在黄大嫂后面的王瓦匠老婆——王李氏,也是心急如焚,“这么多时候了,还一个都没回来。”
“什么?上午就到坝子里面去,这么多时候还一个都没回来?”良补锅匠一翻撑起身来,“那,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走的呗?”
“就是不知道。我耳朵早就发烫了,心里面也是无缘无故不舒服。”王李氏嘴在说,手在舞,看样子,简直着急死了。“我担心他们,该不会出什么事。”
“几个也是,”良补锅匠叽咕道,“悄悄走了,也不告诉一声。”
“就是嘛,”黄大嫂说,“对谁都不说。”
良补锅匠想,人家黄大嫂与王李氏一路来找我,分明就是求助嘛,我还迟疑什么呢?看来,我必须要亲自到坝子里面去找一找了。良补锅匠回过头来,把中毒的乡亲们看了看,说:
“你们几个妇女,把他们守好。江泥水匠,我们走。”
良补锅匠说完,带着几个年轻男子,很快进了坝子去。
这一次,陈秀才他们,已经是第五次到坝子里面去了。从上午到现在,整整过了好几个时辰。他们一直都没转来,的确是出事了。但他们不是打架斗殴。
中午,陈秀才在坝子中间,看见宽阔的坝子,平平坦坦,蒿草丛生;一个个的高地,松林茂密,青枝绿叶;一股股的溪流,绕过沙滩,流进草地。他觉得坝子虽然荒凉,却很有希望,便有意引导大家,专择陌生的地方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下午。
红红的太阳,挂在西边天上,倒映在水中,美丽极了。马马儿精神抖擞,一路上走走停停,掉在后面。
前面的人转过弯后,进入一片杂树林里。马马儿害怕走掉,便放小跑追赶。不料咚声一脚,踢上石头。他埋头一看,不好,拇指掉了好大一块肉皮,鲜血直流。麻木了一会儿,就痛进心里。马马儿不得不忍着疼痛,往前赶路。谁知没走几步,又踩着青苔。青苔上面是溜滑的,他摇晃几下,身子一栽,摔倒在石头上面。马马儿运气不好,才将踢破脚拇指,坐骨又被顶得疼痛难忍。
走在前面的陈秀才他们,发觉好长时间没马马儿的声音了。回头一看,马马儿一瘸一拐从后面追来。大家知道他脚受伤了,才放慢脚步。
又走了一阵,坝子里一片宁静,雾气升腾。放眼望去,就像一层轻飘飘的薄纱,浮在树梢上,飞在峭壁间。
陈秀才他们一边欣赏如诗如画的美景,一边迈开步子,使劲赶路,竟把马马儿脚痛的事,完全搞忘了。
大家走着走着,野草丛中,突然传来了“啪啪啪啪”声音。几人定睛一看,是密密麻麻的野鸭,挥舞翅膀,四处乱跑。
王瓦匠吼着道:“来,我们打它几只,拿回去炖得香喷喷的,让大家高高兴兴吃一顿。”
何草鞋、窜脸胡和刘裁缝,随即甩动手中木棍,胡乱打了起来。陈秀才见状,也追赶上去,跑进了水草丛中。
这些野鸭,从来没有见过生人。它们在湖里游荡一天,回到草丛,准备过夜。却被何草鞋几个突然惊扰,四处乱窜。
湖边草地,常年积水,早已形成沼泽。表面上的泥土,看似坚实,其实底下全是淤泥和腐殖质。王瓦匠、窜脸胡、刘裁缝、何草鞋他们几个,没跑多远,陷了进去。一般来说,陷进这种深不可测的淤泥地里,只要心里不慌,一般尚能自行拔出。要是手脚乱动,就会越陷越深。王瓦匠他们没有经验,刚一陷下去就使劲往上滚爬。结果把周围淤泥和腐殖质,都搞松了,反而越陷越深。陷得深了,又越发慌张,没过多久工夫,他们几个就只剩手臂和脖子留在上面了。在刚刚看见野鸭的时候,陈秀才反应稍微迟缓一些。加上他体力较差,跑得不快。前面几个陷进沼泽地里以后,他才刚刚踏进草丛。目睹大伙不能自拔,他心中大惊,急忙跑去救人。可惜一介书生,因为缺少生活经验,救人不成,反倒一块儿陷了下去。
马马儿掉在后面,忍痛跟着走。无意间看见水坑里面,有个野鸭蛋,他就把它捞了起来。可他轻轻一摇,里面叮咚响。马马儿知道,野鸭蛋已经变质。扔了之后,他又低下头来,想看看周围还有没有野鸭蛋。谁知就在这时,只听前面喔吼喔吼几声,几个大人,转眼之间一个也不见了。
马马儿不敢停留,很快追上前去,睁大眼睛一看。原来几个大人,都陷在稀泥里面了。马马儿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根本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救人要紧!马马儿快步走了上去。这种表面只有少量积水的烂草地,对马马儿来说,绝对没有概念。不过,他刚在草地里走了几步,就踩进一个小水坑。一股浑水,嗖声射出,糊在脸上。不仅让他受伤的脚拇指见水疼痛,也让他有些警觉起来——这地方根本不能承人。
马马儿后退几步,把脚上稀泥在草上刮了几下,看见野草旁边有根木棍。木棍,自己手中也有一根。
对了,可以用它帮助他们呀。
马马儿迅速把木棍给最近的刘裁缝递过去,木棍短了点,刘裁缝够不着。马马儿就试着往前走几步,把木棍送到刘裁缝面前。刘裁缝接住木棍,马马儿使劲拖他。马马儿力气很小,加上棍上有稀泥,滑溜滑溜的,他把他拖不上来。马马儿想不出办法,停了片刻。他发现刘裁缝抓住木棍以后,虽然没有爬起来,但已不再往下沉了。于是,他很快找到丢在附近的扁担和木棍,分别递到了大家手中。
太阳渐渐落山,头上除了白雾,连飞鸟也逐渐少了。
马马儿知道,一旦天黑,恐怕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跑回去喊乡亲们来吧,只怕转来连出事地点都找不着。马马儿急得团团转,究竟怎么办呢?
“赶紧呐喊嘛。”
听见陈大叔指点,马马儿才大声呼喊起来:“救命啊——救命啊——”马马儿使劲呐喊,声音传了很远。
就在这时,走到半路上的良补锅匠他们,听到了呐喊声。大家顺着声音,跑了过来。
马马儿看见补锅匠大叔他们,立即迎上前去,哭着道:“陈大叔他们几个,全都陷进稀泥地里去了。”
“稀泥地,什么稀泥地?”良补锅匠抬头一看,“哦,沼泽!”良补锅匠了解沼泽特性,吞人很快,慌忙说道,“大家小心,择干燥的地方走,千万别踩烂泥地!”
陷在沼泽地里的几个,听见良补锅匠说话,知道救星来了,不断呐喊救命。黄篾匠、吴根根、陈老幺,出于本能反应,转身就想跑去拉他们。
良补锅匠大声说道:“去不得!才给你们说了嘛。”
良补锅匠把四周看了看,说:“陈秀才,王瓦匠,你们陷在沼泽地里的几个,不能动,千万不能动,等我一个个地来。”
良补锅匠说着,很快脱了衣服裤子,拿一根木棒捏在手里,从水草上面爬了过去,用手一个个抓。黄篾匠见状,也学良补锅匠爬到水草里面,用手去拉。
此时正值冬季。坝子里虽然没有高寒山区寒冷,但也并不暖和。陈秀才他们几个,早已冻得奄奄一息。如果良补锅匠他们晚到一步,只怕个个都要冻死。良补锅匠和黄篾匠把大家救起来后,陈老幺说:
“这是什么烂泥地哦?如此坑人。”
“什么烂泥地?可能是你们离河太远。”良补锅匠说,“我给你说嘛,这叫沼泽地,我们外面叫烂泥地。尽在那边雪山底下,这种沼泽地多得很呢,有的还一望无际。只要陷进里面,就完蛋了,无论你有多么厉害,弄得死你。”
江泥水匠说:“你见过?”
“肯定吧。”良补锅匠说,“不仅沼泽地里不能去,连里面的水也不能喝。必须把它沉淀清亮,烧开了,才能喝。直接饮用就要中毒,生病。”
陈老幺说:“真奇怪。”
“其实也不奇怪。”良补锅匠说,“你想吧,什么野草呀,树枝树叶呀,死泥鳅死黄鳝呀,尽都泡在里面,腐烂后沤了那么多年。什么味道都沤出来了,怎么能吃呢?”
吴根根问:“良补锅匠,你为什么搞得那么清楚呢?”
“我在山里面待了那么多年。”良补锅匠说,“就是一天听一句吗,也听了那么多嘛。”
良补锅匠他们一人扶一个,很快回到小山脚下,点燃柴草,让陈秀才他们几个烤火御寒。
很乡亲陆续围了过来,就连那些误食野芋禾中毒的人,也摇摇晃晃走了过来。云三嫂说:
“还以为你们遇上当地人打架了,大家都担心你们。”
“你们偏说有当地人。”王瓦匠说,“寻了这么多天,有谁见过一个脚板印呢?”
“是没见过,可是我往天捡到的那顶帽子,它让我始终想不通呀。”良补锅匠走到他睡觉的地方,把帽子拿了出来,说,“你们看嘛,就是这顶帽子。”
“唉,这是我的帽子嘛。”陈老幺说,“它怎么在你这里呢?”
“你的帽子?”良补锅匠板着面孔说,“别见财起意了。”
“什么见财起意哦?”陈老幺说,“真是我的。”
“真是你的?”良补锅匠唰声把帽子藏到背后去,“那你说一说,帽子上面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后面烤焦了,用黑布补的,不同色。侧边爆线的地方,是黑线缝的。里面那层布,已经很旧了。”陈老幺说得清清楚楚,“不信你拿出来看。”
“你是不是悄悄给我拿来看过?”
良补锅匠很不高兴地把帽子拿到面前,陈老幺指着帽子说:
“你们看,没乱说吧。这个补丁,是我妈给我补的。侧边挂爆线了,是我妈给我缝的。”
“那把你妈喊来问吧。”
“我妈在墓地里,谁把她喊得来呢?”
“对了,死无对证。”良补锅匠想了想,说,“那我问你。你说是你的帽子,你什么时候到这坝子里面来过?我在小溪边上捡的。大家都可以证明。”
“坝子里面……”陈老幺吞吞吐吐说,“我是没来过……”
“既然没来过,又怎能说是你的?难道它生脚跑到这里来啦?走开走开,别给我找话说。”
“想起来了。”陈老幺心里很不服气。“打野猪的时候,山上的风给我吹掉了。至于它怎么跑到了这里来,我就不知道了。”
“打野猪?那么多天的事了。”
“是的,”云三嫂说,“他的帽子确实是打野猪的时候搞掉的。”
“就依你们说是打野猪搞掉的,”良补锅匠反问说,“隔那么远,它怎么跑到这里来呢?”
“有可能,有可能。”躺在草堆里的陈纸匠,抬起头来说道,“打野猪是在山上,当时风大,那座山很可能就在坝子上面。”
“对对对。”江泥水匠说,“打野猪的山,就在这上面,白天我看见了。那个瀑布,就是当时山上那条沟里飞流下来的水。”
陈老幺随手又从良补锅匠手中拿过帽子,往头上一戴,问:“如何?你们看吧,大小刚好合适,是不是吧?”
“对,是陈老幺的帽子。”何草鞋也在旁边说道,“打野猪的时候,不仅他的帽子掉了,我的头巾也掉了。很可能是山上的风,把它吹到了这里面来。”
确实,大家打野猪的山就在坝子上方。是山上的风,把陈老幺的帽子吹到了坝子里面。坝子西边那个瀑布,正是雪山上的冰雪融化以后,坠入坝子形成的。当时,大家站在山上看见的“湖泊”,实际上就是这个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