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晃过了十多天,乡亲们还是没有找到曹王坝。
云三嫂心中内疚:我不仅对不起我的狗娃儿,对不起马马儿,更对不起乡亲们呀。大家要我承头,可我这个头真的没有带好。下一步怎么办呢?周围都是自然条件这么差的大山,哪有什么曹王坝嘛?
云三嫂没办法,她捞着衣襟,擦了擦眼泪,然后用她那歉意的目光,把大家看了看。
“云三嫂,大家都喊累。”黄篾匠说,“我看这里多少有些阳气,休息一下吧,也正好等一等后面还没上来的乡亲们。”
“早该等等了。”陈秀才说,“要是后面的乡亲走丢了,谁还有力气去寻找他们呀?双脚早已提不动也。”
“行。”云三嫂有气无力说道,“那就歇歇吧。”
长途跋涉,饥肠辘辘,乡亲们早已疲惫不堪。一听要停下休息,忽然就没劲了。谁也不管地上是干是湿,一屁股坐了下去,甚至直接就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躺着,趴着。
云三嫂也放下包袱,帮狗娃儿和马马儿把肩上的包袱取下来后,又匆匆忙忙与补锅匠大哥和杨郎中一起,转身来到山坡上,等待后面的乡亲们。
当那些精疲力尽的大爷大娘,从他们眼前经过时,就主动上前接过包袱,或者搭把力,再把他们搀扶到休息地点去。
走在后面的陈幺爷和王幺娘夫妻二人,年龄都才六十多个零头。从赵庄出来,他们吃野草,啃树皮。肠道堵塞,痛得死去活来。尽管杨郎中医术不错,却也拿他们没办法。
夫妻二人刚一上来,看见到处都在呻吟,顿时泪水长流。陈幺爷长叹一声,说:“这人真没意思了,这人真没意思了……”
说着,夫妻二人走到悬崖边上,抱在一起,跳了下去。当云三嫂他们追上去时,已经晚了。那悬崖,少说也是上百丈。一旦跳下去,连尸体都找不回来。云三嫂和周围乡亲没有法子,只好跪在地上,祈祷他们来世投生好人家。
大家还没站起身来,只见又有几个乡亲,哭着闹着,跑到悬崖边上,要寻短见。
大家顿时慌了,纷纷跑上前去,拦住他们。
“你们这是干什么嘛?鬼找着了是吗?”云三嫂不奉情地嚷道,“张大爷,李大娘,还有你们几个。也不替我们想想,这是一个群体呀,你们走了,我们心里会好受吗?大家发了誓的呀,生要生在一起,死要死在一块,怎么就忘了呢?饥寒交迫,不仅你们难受,大家都难受嘛。无论如何,要振作精神,渡过难关。”
想得开的乡亲们,左劝右劝,总算把想不开的乡亲们,劝了转来。但悬崖旁边不宜停留,大家只好又往前面走了几里路远,找了一个稍微平坦的谷地。可大家坐下不久,天色突变。铺天盖地的雪花,说来就来了。
云三嫂大惊失色,这究竟是把哪路山神招惹了?天气变得如此之快。乡亲们不得不抓着行李,赶紧往背风的山崖底下跑去。
在山崖底下,大伙灰心丧气,许多人说长说短,埋怨起来:
“早知道要跑到这个鬼地方来,我宁愿死都不出来。”
“还是李茂盛他们好,真后悔没跟他们一路。”
“一路?不打一盆水来照一照,人家要不要你一路吧?”
“命就是这样,后悔不起作用。”
“我早就怀疑云三嫂了,她根本不行。要指望她把我们带到曹王坝,我看她没那个本事。”
“不是云三嫂没本事,是郭大汉儿连累了大家。要不是他做那些缺德事情,我们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呢?”
云三嫂听见有人含沙射影说她,心里非常难受。
她想静一静,就埋头离开了人群。云三嫂刚刚走开,陈秀才、杨郎中、黄篾匠,也跟在她身后走了过来。云三嫂听见声响,回过头来,流着眼泪说道:“现在又走到了大山里面。说句实在话,我也不知道还能撑得了多久?没有吃,没有穿,病饿交加。大人孩子惊呼叫唤,哭爹喊娘。我心里真的很难受呀。”
“是的。”黄篾匠说,“再这样拖下去,只怕没几个撑得住了。”
“自从八层寺出来,接二连三的祸事,都降临在我们的头上,短短几天就死去那么多人,看来我还是不行。俗话说,人贵有自知之明,这个担子,我无法胜任。几位大哥,你们重新找人吧,对吗?”
“你真是。”杨郎中早料到云三嫂,有畏难情绪,顿时就把脸色一沉,“叫我们怎么说呢?”
“遇上困难就不挑担子,”陈秀才见云三嫂要逃避,心里也是很不高兴,“亏你说得出口。”
“这个时候,”黄篾匠说,“云三嫂,你打不得退堂鼓呀。”
“我也承认,云三嫂说的都是实话。你确实不行,但与其他人相比,你已经够强了。我只想问你一句,在这么多人里面,除了你,还有谁能够领这个头?”杨郎中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人,接着说道,“首先,我杨怀山是不行的。性格生错了,没办法。李茂盛他们走了以后,你补锅匠大哥,雄心勃勃,要把大家带到曹王坝,可大家不听他的。实践证明,他也不行。既把人搞不到一块,也把人指挥不动,事情多了就理不清头绪。说白了,他不是领头的料。陈纸匠呢?尽管他人很聪明,但他长期在外,大家对他不够了解。加上他手臂化脓,到今天都还把手举不起来,料理他自己就已经够了。领头,不现实。陈秀才嘛,人品不错,而且又读过书,做这些事情,我觉得,能力还是差了点。黄篾匠很活跃,可是同样很少有人认识他。邱茶壶被郭大汉儿连累,大家不信任他。江泥水匠也不行,其他几个年轻人更不行。这就是说,除你之外,已经没人能够领这个头了。”
“当初大家之所以要你来领头,那可不是乱说的。”黄篾匠说,“你年轻,活泼,又心细,判断问题很准确,人缘关系不错,而且非常善良……”
“难道你们还没看出问题来吗?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呀。”
“早就看出来了,”陈秀才说,“但不是你的原因。”
“十个黄花女,比不过一个跛脚儿。”云三嫂说,“各位大哥,领头这个担子,我真不能胜任呀。”
“云三嫂,今天就给你明说吧,你必须胜任。”杨郎中有生以来,大概是第一次把话说得这样没有余地,“能够胜任要胜,不能够胜任也要胜。推是推不掉的,你看着办吧。”
“你们真要强迫我?”
“话是不好听,但道理很清楚。你说强迫就强迫吧。”杨郎中说,“没办法,反正你是甩不脱了。”
“你们,”云三嫂说,“太不讲理了吧。”
“好话歹话,一路走来,都给你讲了,你就是听不进去。”杨郎中停顿了一下,才缓和口气说道,“我们把你推到前面去,究竟是给你出过难题?还是给你摆过烂摊子?我们几个,可以说都把你当成妹妹来看待,处处给你支持。良补锅匠是你的兄长,不相信我,总该相信他吧。”
“不是我不相信你们,问题是这么多人倒下去,就爬不起来,我心里面难受呀。我怕我的运气不好,连累大家。”
“云三嫂,你想多了。”陈秀才说,“说句实在话,千万不要学我。想多了,简单的问题,也会复杂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