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河风吹拂,水起微澜。
在亡魂飘飞的渡口,云三嫂带着郭大娘她们几个妇女,烧起一堆堆纸钱。纸钱遇风,轻轻飞舞,又慢慢熄灭。
云三嫂把眼睛都哭脬了。她以为乡亲们回来以后,日子会慢慢好起来。可郭公子他们惨遭杀害,让她心中渴望已久的太平梦想,顷刻化成了泡影。她回想起刚才军兵在渡口嚎叫的情形,心里恐惧极了:“抓紧时间,男人们都走远了。”
“哎呀,”李幺姑说,“早就等你这句话了。”
“如果你再不开腔,”陈二嫂也说,“我都想跑了。”
的确,在几个妇女中,头数云三嫂有些号召力。尽管大家都很害怕,她没开腔,谁也没有离开。云三嫂发话了,郑王氏把手里的纸钱,往火里一甩,提着篾篼就开跑。可她刚跑两步,身子便往侧边倾,好在云三嫂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着。
云三嫂松了手,郑王氏又是一个踉跄。
陈二嫂吃惊地问道:“你?怎么了?”
郑王氏说:“没事……”
“还说没事?都已经几次了,差一点就摔倒。”云三嫂说,“那不是鬼找到了是吗?”
“唵,鬼找到啦?”郭大娘最信迷信,云三嫂一提,她心里顿时怀疑起来,“这个地方经常死人,可能是鬼把她找到了……”
“我就不信。谁都不找,单单把她找到了?”李幺姑说,“你看她,脸都冷乌了,可能是着凉了。”
“不管是不是,我来给她许个愿。”黄大嫂说着,就跪在地上,合十双手,替郑王氏祈求一番。
在前面不远的大路上,两架载着谭木匠和郭公子夫妇的平板车,正“嘎啾嘎啾”向前驶去。
车子离村口还有几个田远时,迎面走来了一个小叫花子。
小叫花子见曹兴发和陈秀才他们哭丧着脸,不知何事。好奇地走到车子旁边一看,白色被盖里子裹着的,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顿时吓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大叔,又死人啦?”
曹兴发白了一眼,没有回话。
小叫花子知道大人们心里难过,退到旁边,不再多嘴。遇上坡坎时,便出手帮忙,使劲推推车子。车子到了村口,忽见有个老头,很快冲了过来,汪声哭道:“我的儿呀……我的儿唉……”
不待小叫花子回过神来,又听到“咚”的一声。那老头猛地拦住前边那辆车子,用他的头,重重地撞在木杠上面。小叫花子随之一抖,眼泪顿时流了出来。
“郭老爷怎么跑出来了?”事发突然,曹兴发大声问道,“是谁在守着他?”
“是杨郎中把他守着。”郭大汉儿说,“不知道他怎么跑出来了。”
曹兴发还来不及劝起郭员外,冷不防郭员外,又是“咚咚咚咚”接连撞了几下。曹兴发和陈秀才,不得不一把将郭员外拉开,强行将他拖来坐在离车子一丈多远的土地下。
郭公子出事以后,郭员外已经晕过去几次了。经杨郎中按摩治疗,神气好了一些。刚才,他趁杨郎中去熬药的一会儿,又悄悄跑了出来。不过,这也可以理解,郭员外实在没法接受儿子儿媳突然遇害的现实呀。
大家围着郭员外,纷纷劝说,不料他口吐白沫,“嗝儿”的一声,再一次晕了过去。曹兴发赶紧抬住他的下巴,大声喊道:“郭老爷!郭老爷!郭老爷唉……”
几乎就在曹兴发俯下身子,去抬郭员外下巴的同时,小叫花子也是迅速甩了手里的东西,一个箭步,跳到前面。用他一双小手,在郭员外胸前,轻轻地揉来揉去。他也想让郭员外快些缓过气来。
“手痒!讨厌。”
郭大汉儿抬起脚来,恶狠狠地把小叫花子拦腰一擀。小叫花子磕磕绊绊,差点摔倒。然后回过头来,没奈何地把郭大汉儿看了看。
“哪里来的小混蛋哦?给我滚开!”
小叫花子叫郭大汉儿骂他几句,只好立在一旁,没头没脑地盯着乡亲们的一举一动。
“郭大汉儿,还是你来,把你们大爸背回去。”
曹兴发话音刚落,陈秀才、江泥水匠,嗖声就把郭员外搊到了郭大汉儿背上。碍于曹兴发面子,尽管郭大汉儿很不情愿,但也不敢骂陈秀才和江泥水匠。
“郭二公子,你一路,赶快。”曹兴发说,“不然,你家里还要出事。”
郭大汉儿与郭二公子,一前一后,飞一般地跑了。
车子继续前行,走到陈纸匠房屋前面,停了下来。
曹兴发和陈秀才他们几个男子汉,与后面追上来的妇女们,一起把谭木匠从车上抬下来,安放在陈家门前的竹林里。当小叫花子正在猜测前面车上的人,究竟下还是不下时,却见曹兴发把手一挥,车子随即启动了。
小叫花子又与众人一起,往前走去。一直走到郭家大门口,待车子停靠稳当以后,大家才七手八脚,安顿郭公子夫妇。
周大爷问曹兴发说:“人弄回来了,你看怎么办?”
曹兴发想了想,说:“你们先去躲一躲,商量好了,等一会儿大家一鼓作气,出来帮忙。”
曹兴发刚刚把话说完,那些胆小的村民,很快就钻到周大爷家里去了。
江泥水匠说:“郭老爷突然遇上这事,想来他也没办法。请曹二爸进去一趟,把他问清楚,实在不行,帮他出点主意。趁早处理了,大家好回去躲藏。要是时间拖得太长,只怕搞到后面,没人敢出来帮他的忙。”
“可以,陈秀才给我一路。你们几个,暂行等一等。”
曹兴发与陈秀才正要进屋,却见孙大贵从郭家走了出来,曹兴发上前问道:“孙大贵,郭老爷说过怎么办吗?”
“哎呀,说不得,说不得,”孙大贵做着很不高兴的样子,“说不得。”
曹兴发问道:“怎么回事?”
“他早气糊涂了,一会儿喊把儿子儿媳给他埋了,一会儿又喊别忙,一会儿又说军兵马上就要来了。东说一下,西说一下,把大家搞得完全不知所措。”
“既是这样,那就先把谭木匠埋了。”曹兴发说,“趁现在大家都还没走。”
“对,免得把事情搞来并在一起。”云三嫂一口接过去说道,“谭木匠也是很好一个人,让他早一点入土为安。”
“我正想恳求各位,没想到你们主动说了。”陈秀才与陈纸匠是堂兄堂弟,理起来与谭木匠算是沾亲挂连。眼下陈纸匠没在家,陈秀才不得不站出来,替他处理谭木匠后事。“今堂兄不在,由我做主便是。”
“有你这话就好。”曹兴发把头一甩,说,“走!都去帮个忙。”
大家到了陈纸匠家门口,正要分头行动,郭大娘领着郭家二公子,急匆匆跑了过来。
“曹二爸,曹二爸唉,你们等一下,你们等一下吧。”
郭大娘历来就是一个乐意帮忙的人,她与郭员外既是邻居,又同为一姓人。她见郭员外精神上受到刺激,说话没主张,郭二公子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这些事情,便主动来请曹兴发他们去帮忙。
“我家大哥说了,一定要请你们到他家里去走一趟。”
“没关系,郭家历来仁义,如今遇事了,且有袖手旁观之理。”曹兴发说,“就是不请,这个忙,也肯定要帮。”
陈秀才也很理解郭二公子和郭大娘的心情,立刻就叫大家把谭木匠的事情,暂行搁置,然后一起往郭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