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军兵们走过以后,良补锅匠轻声问道:“有一百个军兵么?”
曹兴发说:“不止,我粗略数了一下,大约两百个。还有三十多匹壮马,尽都驮着粮草。我估计,可能是打前站的。”
良补锅匠说:“你的意思,后面还有军兵?”
曹兴发说:“这话说不准,反正要小心。”
良补锅匠说:“既是如此,那就赶紧离开这里吧。”
大家上坎以后,良补锅匠找到自己的担子,单独走了。曹兴发他们顺着河滩,往前跑去。一直跑到有杂树遮挡的地方,大家才松了一口大气。
“吓煞我也,”陈秀才摸着胸口,连声说道,“吓煞我也。”
“吓煞你也,你们男子汉,总比我们好得多嘛。”李幺姑说,“我们这些年轻女子,想起叫军兵捉住的滋味,好可怜哟。你听吧,我心里都还怦怦怦地跳呢。”
“这可要感谢云三嫂,”曹兴发说,“要不是她来通知我们……”
“是郭大娘说的,其实,我还不知道你们都在修桥。”
“你真的太对了。”江泥水匠说,“冒着生命危险来通知我们,要是换成其他人,只怕就不一定愿意跑这一趟呀。”
竹哑巴也很感动,他看着云三嫂,跷着拇指,咿咿呀呀,连连点头。
“连我都没想到,这么吓人。”云三嫂说,“不过没什么,反正跑脱了,不说这些。”
大家雅静了一会儿,郭大汉儿牢骚满腹说道:“早知是这种情况,我弄死也不回来。一天到晚,提心吊胆。”
“怎么办呢?”曹兴发说,“没法嘛。”
“谁说没法?就怪我们祖先人吧,傻得要命。”郭大汉儿说,“到处都不去,偏偏跑到这里来,简直把我们害惨。”
“埋怨祖宗,”陈秀才说,“千万不可。”
“锤子才不可,你懂什么嘛?”郭大汉儿见陈秀才批评他,脸色一板,骂道,“当你的秀才,根本不想理睬你。”
“好好好,祖先人早就死了,随便你怎么说,他们也听不见。”曹兴发劝住郭大汉儿,说,“还是赶快朝青冈林跑吧。”
大家跑着跑着,江泥水匠忽然发现浅水滩上,荡着一圈一圈的波纹。他定睛一看,河里漂浮着一个人影,脸面朝天。
“哈呀!你们看!那里有个人呢。”
听江泥水匠一声惊叫,大家很快调过头去。看样子,那人很想站立起来,但已力不从心,只有两手在轻轻动荡。
溺水了。可能是堰埂上冲下来的。
“这么冷的天气,溺水是什么概念?”曹兴发不由多想,只把裤子一捞,哗哗哗哗,就跑了过去,他一把将落水者提了起来。“哎呀!冯水生,这是冯水生嘛!”
“唵,冯水生呀?”云三嫂眼睛一瞪,惊讶道,“啊呀……”
一旁的几个,也是非常吃惊,纷纷问道:
“冯水生……你这是怎么了……”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你在修船嘛,乖?”
“……缘何落水……”
“问什么嘛问?问得讨厌。嘴都张不开了,他还说得出话来是么?”郭大汉儿嚷过大家,又回过头来说道,“这个冯水生也是,亏你在河上搞了这么多年。香都舍不得烧一炷,怎么不遭收拾呢?”
原来冯水生被军兵逼来跳河以后,没被长枪刺中。他潜入水中,钻了一百多步远。露出水面以后,不顾一切往南游去。虽说脱离险境,却冻得不行了。在回水沱,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他本想仰泳靠近岸边,爬上坎来,躲到青冈林里去。可他挣扎许多次,始终没法控制住自己的手脚。后来河水又带着他走了一段距离,才被波浪推到了浅水滩上。
“来来来,赶快,把他抬走。”
曹兴发点到了,竹哑巴和江泥水匠当即上前,抬着冯水生就往青冈林里跑。
“赶快赶快。”曹兴发心里毛焦火辣,“见风更冷。”
“没事,死不了。”郭大汉儿不以为然地说道,“你看吧,还有一股气在扇呢。”
云三嫂说:“真是撞鬼了,刚才都还好好的,一会儿没看见,就搞成了这个样子。”
曹兴发问:“这么?你今天见过他?”
云三嫂说:“是见过他嘛。”
曹兴发说:“你在哪里见过他?”
云三嫂说:“渡口。我把渡口那边去了的。”
曹兴发问:“那,你知道他是怎样搞成这个样子的呗?”
云三嫂说:“我估计,可能是刚才那些军兵……”
陈秀才说:“很有可能,就是刚才那些军兵,将他抛之入水也。”
云三嫂点了点头。
曹兴发问:“云三嫂,你是什么时候离开渡口的?”
云三嫂说:“有几炷香的时间了。”
曹兴发问:“在渡口,你还看见了哪些人呢?”
云三嫂说:“谭木匠、郭公子、郭夫人……”
“什么?还有郭夫人?”
曹兴发吃了一惊,其他人都替郭夫人捏一把汗,只有郭大汉儿看法不一样:
“别担心,他们哪一个不是聪明人嘛?看见是些兵哥子,肯定从侧边溜走了,把冯水生丢在那里,让他一个人吃哑巴亏。”
陈秀才想:虽然冯水生是个船工,可他明明看见是军兵,哪来胆量去运载他们呢?军兵都在河那边,显然不是逼他去撑的船……但是……弄不好,很可能是军兵耍了手段。
“……恕我直言,只怕郭公子他们……或已……或已……”陈秀才抽着长气,把头摆了摆,“……不宜直说……不宜直说……”
“亏你还是秀才,换过牙子没有?给我滚蛋!”郭大汉儿斥责道,“连人话都说不来。”
“好好好,莫说了,莫说了。”陈秀才虽然让了郭大汗儿,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在冯水生没开口说话之前,请各位把视线放远点,看看河里,是否还有他人。”
“假聪明呀?才教过你嘛。”郭大汉儿把拳头扬了扬,“再东说西说,谨防给你打上身了。”
郭大汉儿骂陈秀才,还做着凶相,曹兴发大声嚷道:“郭大汉儿,知趣一点。”
尽管郭大汉儿指责陈秀才乱说话,而且河面又宽,但他还是和大家一样。一边跑,一边紧紧盯着水面。不过,河里除了哗啦啦响着的漩水窝儿,却是什么也没看见。
没用多久,大家到了树林中间。江泥水匠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一件,竹哑巴把自己的裤子匀了一条,给冯水生换在身上。接着,陈秀才他们又找了一个没野草和树木的小空地,升起一堆火来,让冯水生烤着。
为了把后面究竟还有没有军兵的情况打探实在,曹兴发让陈秀才他们留在树林里面,照管冯水生。自己则与郭大汉儿一起,钻出林子,经虾子沱往飞花渡走去。
虾子沱这边,河风很大,枯茅秆沙沙作响。曹兴发与郭大汉儿悄悄走着,突然听见了悲痛的哭啼声:
“儿啊……儿唉……你就死得这么惨啊……儿唉……儿唉……”
曹兴发与郭大汉儿,先是吓了一跳,但马上反应过来——出人命了!
两人飞跑上去一看,哭得喘不过气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郭员外。眼前的情形,触目惊心,竟把曹兴发与郭大汉儿,都搞得一下反应不过来。
郭公子满身鲜血,眼珠凸起,死在地上。谭木匠脑袋开花,趴在一旁,鼻孔早已没进出的气息。郭夫人仰着身子倒在沙地上,一身稀泥。前面的妹妹头,后面扎得非常洋气的翘毛杆,都扯得乱七八糟。衣服烂了,胸口现在外面。郭家大黄狗,独自这边跑那边,那边跑这边。郭员外趴在儿子身上,哭得不成样子。
“郭老爷!”
“大爸唉!”
两人大喊一声,一把将郭员外拉了起来。
虽说郭员外算不上几大十岁,但也是接近六十的人了,又有齁咳老病在身。曹兴发怕出意外,正要说话,郭员外真就晕了过去。
“来,先把你们大爸背走。儿子儿媳搞成这个样子,对他打击确实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