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算来是知己
我们是太一样的人，大概这也是我们不能在一起的原因吧，两个太一样的人很少有激情，而我又是如此害怕平淡的人，同性相斥吧。
她站起来，走向舞台，和那个驻唱歌手说了两句后，驻唱歌手将话筒递给了她。她站在舞台中央，由于喝了酒的缘故，似乎站不太稳，脸红扑扑的，有着熏然的美丽。
她低着声音说，这首歌唱给韩越。一会儿后她又说，是我自己写的。
我将酒瓶放下，努力地给她鼓掌，她歉意地笑笑，然后闭着眼睛，开始清唱，绚丽的灯光打在她脸上，她却显得落落寡欢。我喝得差不多了，昏头昏脑的，根本就没注意听她在唱些什么。但是喧哗沸腾的酒吧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客人们都在认真地听她唱，她唱得忧伤哀婉，头微微低着，眼睛闭着，这是首很好听的歌，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写的。
听着听着，我越来越沉默，在空中鼓掌的手慢慢地垂下来，我感到了一种伤感，特别是在听到那句歌词时：算来是知己，在一起太不容易。
我从醉眼里看到，当她唱到这句的时候，她的泪水滑落了出来，以一种银色的弧线滑过她的脸庞，不单我看到，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这时她睁开眼睛看向我，在这个眼神之中，有着千言万语，我的眼眶也突然湿润了，我迎接着她的目光，温柔如水，星河璀璨，这时我想起了我和她的故事来。
江小鱼是我前女友的室友加闺密，我和前女友并没有在一起多久，但是我和江小鱼的友谊却继续了下来。我记得前女友第一次带着我去见她室友时，江小鱼就坐在其中，当另外两个女孩横七竖八地打探我时，只有江小鱼保持着沉默，只顾吃自己的，几乎就没抬眼看我。最后还是前女友给我们搭了线，她说，韩越，我们家小鱼特别有才，是我们公认的才女。
那时我年轻气盛，对一切冠以才女的女生都嗤之以鼻，不过这时我只能暗自想一下，赶紧端杯去表达一下敬仰，可是江小鱼却对我懒懒的，我独自将酒喝了，然后也意兴阑珊了起来。吃完饭后我们又跑到KTV里唱歌，我一直不太喜欢唱歌，所以就闷着头坐在那里，我前女友绝对是麦霸，一直抱着话筒不放，放心地将我这个男朋友推给了江小鱼。
我和江小鱼是仅有的两个想尽快逃离KTV的人，所以我们聊了起来。
我问她是不是不喜欢唱歌，她别过头看了我一眼，又别过去说，喜欢。我说那你怎么不去唱呢？她说我不喜欢在这种地方唱，我凑过去一点说，那喜欢在什么地方唱？她皱了一下眉头说，你管得还真多。
这个话题聊不下去了，我就赶紧转了一个话题，趁机想拍拍她的马屁，拉拢一下关系。我谄媚地说，听说你是才女，久仰久仰，但是她淡淡地说，你第一次见到我，久仰个屁。我的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于是赶紧撤退。
从KTV出来我都没再和江小鱼说一句话，我前女友意犹未尽，还闹着要去喝酒，见没人附和她才安静下来。我们五个人慢悠悠地向她们宿舍走去，那时她们大学刚毕业，为了省钱在大连路那边租了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江小鱼和我前女友合租一屋，睡在一张床上，所以讨好江小鱼必不可少，因为我还要让她给我腾床。
我将前女友放在床上后，她就像猪一样睡着了，还打着轻微的呼噜。江小鱼将我女朋友拾掇了一下，给她盖上了被子，就对我说，现在太晚了，这里不好打车，就在我们这里对付一晚上吧。说着就从衣柜里拿出被褥铺在客厅的沙发上。我一时心喜，按捺着心里的小野兽对江小鱼说，这多麻烦啊，我住在这里还要让你睡沙发。
江小鱼白了我一眼说，想什么呢？你睡沙发。我指了指前女友说，我女朋友在那里呢。江小鱼皱着眉头说，那你想怎么样？不然沙发也不让你睡。说着不等我回答就关上门睡去了。
我在沙发上欲哭无泪。
但和江小鱼慢慢熟悉起来后，才发现江小鱼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表面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实则是个极其温柔的姑娘。那时我经常去她们住的地方玩，江小鱼就会做饭给大家吃，她做的饭很好吃，后来我去她们那里，大部分都是去蹭江小鱼的饭的。可是最后我和前女友吵架，她让我滚出去时，我就再也不想去她们那里了。当我气冲冲跑出来后，江小鱼追了出来，让我别生我前女友的气，说她只是心情不好。
我那时气疯了，就跟江小鱼说，不需要你当说客。然后就走了，江小鱼愣在了那里。
后来我和前女友和好了，可是江小鱼却不理我了，我再去她们那里，她都找借口出去。我前女友还傻傻地问她怎么了，我就有点内疚，江小鱼本来是好心，我却当了一次不识好人心的狗，就想给她道歉。
那天我从她们那里回去时遇到了在街上溜达的江小鱼，她穿着裙子，站在路边旋脚尖玩，看上去很孤单的样子。
我问她在这里干什么，她头也不抬地说不是给你们腾空间嘛，我说你就一直在这里等？她说我不在这里等去哪里？我就答不上话来，也和她站在马路边旋脚尖玩。夜风轻轻地吹着，传来了她头发的香味，很好闻。我说上次的事你别介意啊，她摇了摇头，我说那你快回去吧，很晚了，她看了看我，低声说了一个哦，就回去了。
再后来我又和前女友吵翻了，原因莫名，前女友是个很孩子气的人，每次一生气就吵着分手，我就要使劲哄她，然后又和好，每次吵架我们都要循环一遍这个过程，直到循环到第六次时，我再没耐心哄她，于是我们分手了。
江小鱼还来劝过我，说我前女友天天哭，让我考虑一下能不能复合。我摇了摇头说不能，江小鱼就长吁短叹的，搞得像自己失恋一样。我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好笑，就问她说要不要去喝咖啡，她吓了一跳，对我说，你刚分手就要找别的女生了？我意兴阑珊，对她说，你走吧。
后来我前女友复合不成，就把我当成了她的大仇人，各处说我的坏话，还不准她的朋友和我当朋友，有一次我在街上看到她的一个室友，上去和她说了两句话，却不想被她看到了，她就开始冲她室友发脾气，说了很多没意思的话。后来，她的朋友几乎都不敢和我说话了，我也和她的朋友圈越来越远，直至只剩下江小鱼这么一个还联系着。
江小鱼并没有听我前女友的话，依旧和我保持着联系，有时我们遇到后还会去书店看看书、去咖啡店喝喝咖啡什么的，我曾问过她为什么还和我当朋友，她轻描淡写地说，我交朋友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同意，我说你不怕我前女友烦你吗？她笑了笑说，那也没办法。那一刻我就觉得江小鱼这个人可以当朋友。
有一次我去大连路那边办事，办完了时间还早，就打电话叫江小鱼出来吃东西，但是一会儿后，我发现我前女友也一起来了，我以为她终于和我冰释前嫌，却想不到她是来摊牌的。她对江小鱼说，现在我们都在这里，就把话说明白，江小鱼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前女友，我前女友说，你要在我和韩越中选一个人当朋友，我感觉事情不妙，江小鱼说你们两个都是我朋友啊。前女友说你就给一个答案，江小鱼踟蹰着，望了望我，我打圆场地说你们别因为我伤了和气，但是一点用都没有，杀气依然弥漫。许久后江小鱼都没法回答，我前女友就说我知道答案了，江小鱼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说完就很潇洒地走了。
我望着江小鱼，江小鱼的眼眶却红了。我问江小鱼她怎么来了，江小鱼说你打电话时她也在，我哦了一声，问她想吃什么，江小鱼说吃不下。我说要不你再考虑一下吧，毕竟你们是那么多年的朋友，江小鱼摇了摇头说要是她真把我当朋友，是不会这么逼我的，我点了点头，江小鱼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别管了，我回去跟她说。
几天过后我听说江小鱼搬出来了，我觉得很内疚，于是帮她搬家时很卖力。江小鱼把房间收拾好后，非要请我吃东西，我说外面的东西都不如你做的好吃，你就在家给我做饭吧，江小鱼听后很高兴，可是锅碗瓢盆都没带过来，只有一个电饭锅，我们就傻了眼站在那里，一会儿后江小鱼说我可以给你煮泡面，说着就噌噌地跑下楼去，一会儿就买了几袋泡面和一点蔬菜上来。
江小鱼在煮泡面的时候，我心底升起了一种暖意，时光安好的错觉。
江小鱼煮的泡面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泡面，我将碗底都舔干净了，江小鱼就在旁边淡淡地笑着。
江小鱼是个文艺女青年，喜欢猫猫狗狗、花花草草，下班时常拿着相机大街小巷地去拍，顺带去喂喂那些流浪狗流浪猫，她也曾带着我去过，我嫌无聊，和她去了一次后就不去了，她还不开心，说我没有发现美的眼睛，又说我没爱心，我很无奈。后来我有个朋友要去外地，朋友养的猫没法带走，就想送给别人养，我觉得江小鱼会喜欢，忙把这猫弄了过来。在一个黄昏，我将这只猫放在笼子里给她带了过去，她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像小孩子一样对我又搂又抱，我说男女授受不亲，她就冲我吐舌头。
她把这只猫养得很好，猫变得又大又肥，但是似乎不太喜欢我，我每次去江小鱼那里，它就冲我龇牙舞爪，江小鱼就笑得很开心。但有一天晚上下雨，江小鱼哭着打电话跟我说猫不见了，我赶紧跑过去，只见江小鱼窝在沙发上哭，我就到处帮她找，找来找去都找不到。江小鱼就问我，猫是不是丢了，我说也许还会回来，江小鱼用哭腔说，不会回来了，我也觉得难过，就坐在沙发上，江小鱼慢慢蹭到我身上，然后趴在我身上像只小猫咪一样哭泣起来。
那一晚我们接吻了，当我把江小鱼凉冰冰的嘴唇衔住时，她的泪水便滚入了我的嘴巴里，我就紧紧地抱住了她。
猫到底没能找回来，我说再给她买一只猫的，她说不要，这样就对不起那只猫了，如果它知道它走丢后我马上就养一只，它肯定会难过的。江小鱼大概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和江小鱼就是做不成情侣，我并不是不知道江小鱼的心思，她的心思总是很好猜，可是我就是下不定那点决心，我知道只要我说，小鱼，我们在一起吧，江小鱼肯定会答应的。但是我就是说不出来，或许我太贪恋和江小鱼这么舒服的朋友关系吧，我知道，任何事情只要扯上爱情，就有可能变质。我可以找到另一个恋人，但是大概再也找不到像江小鱼这样的朋友了。
江小鱼大概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从来不逼迫我，她总是像云一样站在我身边，轻轻地，没有一点声息。
我们一起去淘碟片，然后窝在沙发上听；我们都爱看欧洲的小众电影，根本不会因为选哪部影片而争执；我们的口味实在太一样，我们可以在书店安静地对坐一下午；她唱歌时，我也可以听一个黄昏，我们是太一样的人，大概这也是我们不能在一起的原因吧，两个太一样的人很少有激情，而我又是如此害怕平淡的人，同性相斥吧。
江小鱼也变得忧郁起来，像是一朵行将凋零的花，轻言细语，哀婉重重，可是我解不开她的心结。
我和她几乎是同时找到恋人的，我们就是这么合拍，就连找到恋人也是如此。
当我将这个消息告诉她时，她沉默了半晌，然后告诉我说，她也找到了。
那一刻我有点不相信我的耳朵，我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劈开，鲜血淋漓，那天我对她生了气，莫名其妙地生气，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她默默承受了，最后突然反击说，那你不也是这样吗？我也很难过，我说不出话来，然后气愤地离开了。
江小鱼追出来，对我说，韩越，是你自己不要我的。
我说，不要就不要。
江小鱼就哭了起来。
那时我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没去安慰她，而是转头走掉了。
我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大概都各自沉湎在各自的恋情中吧。我在新的恋情中将激情挥发完后，心绪再次冷寂下来，然后我就无法遏制地想念起江小鱼，如果别的女人像酒，能喝得一场大醉，能酣畅淋漓，那么江小鱼就是一杯热牛奶，温和的、暖暖的，养胃暖心，而且永远都如此。
我那时想起江小鱼就会很难过，觉得错过了她，可是我再也不敢联系她了，当时是我说不要她的，现在再说这些显得太不仗义。我女朋友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她倒是没怎么逼我，让我想清楚后再跟她说，我说好。
我想了许久后，和我女朋友和平分手了，又是一段无疾而终的恋情。那时我从各种渠道知道了一些江小鱼的消息，她和她男朋友过得很好，简直是夫唱妇随，也是，江小鱼的性格像水一样，任何人都能够和她相处得很好。那一刻我就觉得很难受，尽管我知道我没有什么资格难受，但是我不能自控地很悲伤。
不知道为什么，江小鱼和她男朋友突然分手了，像是一个无解的谜题，因为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他们都不应该分手，从来没有吵过架，性格也互补，家境也合适，但就是分手了。
我和江小鱼再一次恢复了联系。
我们约好在一个咖啡馆见，我好好收拾了一番，然后赶到咖啡馆去，江小鱼比我先到，她穿着素净的裙子，安静地坐在角落，她怀里抱着一只猫，猫的脖子上拴了绳子。
我紧张地坐下来，看着江小鱼，江小鱼还是那么温柔美丽，她对我羞赧地笑着，像是小姑娘一样。我说，好久不见了，她点了点头，我说我们都失恋了，她再一次点了点头。我感觉无话可说，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这时我眼睛的余角看到了江小鱼怀里的猫，于是问她说，你终究还是另外养了一只猫啦。江小鱼摇了摇头说，你仔细看看，我盯着那只猫看着，这时这猫突然眼睛圆睁，把牙齿龇了出来，爪子也亮了出来，我被这架势吓了一跳，语无伦次地说，是那只小猫？江小鱼笑着点了点头说，它又跑回来啦。
我一时有点感动，鼻子酸酸的，将这只对我不太待见的猫抱在怀里，这猫被我搞糊涂了，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摸了摸它的头，它轻轻地叫了一下。
江小鱼说，那天我看到这猫蹲在门口，我就决定要分手了。她说完，对我傻傻地笑了起来。
我摸了摸她的头，捏了捏她的鼻子。
江小鱼说，我给你写了一首歌。我问是什么，江小鱼神秘兮兮地说，不告诉你，不过歌词我改了好多次。我说你为什么要改歌词，她说因为过一段时间这歌词就不合适了，我说那你什么时候唱给我听，江小鱼说，等机会合适的时候，我说好。
在离开时，我鼓起勇气对江小鱼说，小鱼，我们在一起吧。
江小鱼愣了一下，半晌才说，我回去考虑一下。
我点了点头，江小鱼就走了，可是走不出几步，江小鱼就转身对我说，我想好啦。
我说怎么样？江小鱼说，我答应你。
那一刻我差点落下泪来。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现在我就在听江小鱼唱着，在一个古镇的酒吧，而她，也已经成了我的未婚妻。
这时江小鱼在舞台上指着我说，韩越你给我上来。我本来想溜身躲开的，但是旁边的哥们一把将我推了上去，我站在江小鱼旁边，然后底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江小鱼将她的手钻进我的手掌里，然后又继续唱着，这次我将歌词听清楚了。
算来是知己，在一起太不容易，
一生很短暂，却错过太多次，
要多少眼泪，才淹没得了别离，
要多少次伤害，才明白唯有彼此，
这里，那里，
寻觅，寻觅，
算来是知己，在一起太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