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序: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我很喜爱李白的一篇短赋,常在无聊时高声吟诵,篇名为《春夜宴桃李园序》。这篇赋是说,春光烂漫,最宜邀好友,赏景色,痛饮酒,高歌声,因为浮生若梦,转瞬即逝,所以要抓紧时间享乐。其实我们也知道,李白虽然这么写,但是他这个人并没有多么纵情欢乐。仗剑去国后,一生飘荡,虽有欢乐,但悲苦处也多。人生便是如此,如梦似幻,无所依存,唯有抓紧一件东西,日夜不辍,借以消磨浮生岁月。李白好酒、好击剑、好访道寻仙、好写诗。我不好酒,不好击剑,更不好访道寻仙,唯好在斗室内,写些文章,写些小说。
大体上每个人都是如此,有一两件心爱的事情,不当作正经事做,只当作消闲事玩,却又将心力投入十之八九,玩事竟比正事还要认真,写小说就顶是这样的一件事。
我写小说概已许多年,少时就好此道了,常常为思索故事情节,深夜不寐,上课也思绪飘飞。久了,心中一痒,便在纸上涂抹起来。不过写得都很幼稚,不能见人,便锁在抽屉里,现在仍在,只是不敢再去翻看了。
年纪再长几岁,更是如癫似狂起来,那时课业很多,常是匆匆将课业做完,便去写小说了,寝室断电后,就在台灯下写,一夜仍可以写一两千字。写好后,亦是封存起来,不敢给别人看,也不想给别人看。
正经写小说是在大学后期,因为课业不多,时间漫漫,难以消磨,写小说便是极好的消磨时间的事情了。当然那时也有点私心,想着以后在写作上走出一条路,可以不用去从事那些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不过现在看来,那时的想法实在过于幼稚。写作的路并不好走,所幸自己也磕磕碰碰地走了过来,一直到这本短篇小说集成书。
这本小说集的书名是取自沈从文的小说《雨后》,原句是“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编辑将“明白”二字改为“知道”二字,差别并不大。当时编辑告诉我这本书的名字就定这个时,我恰好看完沈从文的《湘行散记》,这是我重看这本书了。于是不禁觉得冥冥之中有种注定。看过我小说的人,便知道我颇为喜欢沈从文,小说也很受他的影响,所以这次的书名能从他的文章里摘取出来,觉得很是一种缘分,也是一种呼应。
我小说里,有我故乡风物,有乡里人情,有在异域他乡的所见所闻,亦有自己的吉光片羽似的体验。有写尘世中男女的情事,有写在岁月中沉淀下来的尘埃,亦有写一些散散淡淡的生活感想。皆不过是借现实中的一丝影子,抒心中之一缕幽情。至于别物,大概不可闻,也不可及了。
我只愿在我的小说里写些善意的温暖的东西,写些在时间的冲砺下,仍然没有改变的东西。我非是不知世界的黑暗残酷,只是越是在这样的世界,我越是想写和黑暗残酷相对的东西。不是只有痛苦的,针针见血的文字才能揭示这个世界的意义,相反的文字也可以。
在这篇短序里,我并不想多谈小说,小说实在是个很深奥的话题,谈也谈不太清楚,唯有埋头去看,去写。
我自觉得我是有点痴癖的,张宗子说人无癖不可与交,我不知道这话的正确与否,对于人际交往,我确没什么经验,但咂摸这句话还是能咂摸出一点味道。张宗子之癖,在于于人生困顿处,尚还抱着一种痴念,于是徒生怅惘。我之癖好,在于落拓处,还有一种执念,于是郁郁成结,只有钟情于他物,方能一浇胸中之块垒。如此一说,又说回小说了。且打住吧。
这本书历时一年,在以前小说的基础上增补了好几篇新的小说,大概都是诸君还没见过的。希望诸君在拿到这本书时,我能有一种感应,知道有人在看了,那么我将感激这缘分,我们虽然从未见面,但是通过文字,我们连接在一起,这是多么奇妙的一种机遇啊,世界上这么多人,就只有我们在看相同的书,也许这种连接只有几个昼夜,但是于我而言已经足够。来这世界一趟,认识了你们真好。
感谢这本书的编辑,感谢所有为这本书付出的人,谢谢!
最后我想以我爱的词人项莲生在《忆云词》丙稿自序中的一句话来作结这篇短序,那便是“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这句话是我的人生座右铭,意思是假如不去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怎么消磨这漫漫的浮生呢?这句话初看之下是消极的,但是再看,却能从消极中找到一种坚持,这个世界很多时候不允许人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允许人去做无益的事情,这时就只有决绝地抛弃这个世界的规则,去“堕落”到不受世界规则的束缚,于是“自暴自弃”地去做无益的事情了,而文学本来就是无益的,本来就是用来消磨时间的。
项莲生,富贵子也,然而钟情于词,不事生产,中年落魄无极,不及三十九岁而殒殁。短短一生,犹如光华刹那。如有机会,我真想问他如此一生,后悔吗?但我想,他大概会摇摇头,然后就兀自去喝酒了吧。
瑞生
2016—11—29于北京
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走进我的生活,
让我明白,为什么我和其他人都没有结果。
因为,你是世间所有的美好。
如果在一件事情或者一个人身上
投入了太多青春的话,
那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