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风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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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触杀

因为室友也一起翘了课,我们没再去烧烤摊吃夜宵。陈正卿送我俩到宿舍楼下就回去了,丝毫不拖泥带水。

我上了楼,还不能平静,在上楼的过程中我已经获得了承受被拒绝的勇气。我马上就想给陈正卿打电话。

合理限度内的是报平安,但我牢牢紧抓的念头却是告白。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宿舍内外到处都是人。寝室里几个室友都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就算我只对着电话叫一个陈正卿的名字,她们也会把耳朵拉长两倍,并且能在我挂断电话的瞬间以光速聚拢到我身边来。

走廊里有别的寝室和男友煲电话粥的女生,她们把电话线拖到门外,寝室门虚掩起来,假装门里那些两倍长耳朵的同伴什么也听不见,可以肯定的,如果她们不慎和男友争执两句,室友们一定会纷纷抱着脸盆走出来往外晾衣服。

女生寝室楼的晚间通常风速三级,风向东南,偶尔落几丝微雨,有些比人高的蔓草在狭长的走廊里温柔地飘摇。

我从中间穿过去。

水房里的蔓草更加茂盛一点。七八个女生一边洗衣服一边议论古汉语课老师的帽子和关于这位老师的流言蜚语。

我继续从中间穿过去,打开水房阳台的门。这里只有容纳一个人的空间,现在只有我。隔音的漏洞可能更多,当水房里的姑娘们失去对老师的兴趣时可能会把注意力转向我,更何况楼上的阳台也能藏人,我只好假装她们都不存在,比在走廊上拖着电话线的女生们更加掩耳盗铃。

对面的楼是男生寝室,所有房间都亮着灯,一些拉着窗帘,没拉上窗帘的那些也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展示。他们看不见我,我和夜晚融为一体。但这幢点亮了所有灯的楼让我莫名激动起来,有音乐从那个方向向我涌来,像大军压境,是一种史诗般的交响乐,十分恢宏,音符在撞到我面前的阳台边缘时都飞溅了出去。

我在这样的背景音中拨了陈正卿的手机。

“您所拨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她说。

又拨了一遍,还是这句话。

真厉害,怎么做到从女寝楼下瞬移到服务区之外的?

我带着遗憾回到寝室,却有小小的惊喜在等我。室友转告:“陈正卿刚才打电话来确认你有没有安全到寝室,我告诉他你去了水房,他没让我去叫。”

我不禁露出微笑,又赶紧抿着嘴唇收回去。

“都送到楼下了还打电话问平安,六层楼梯能发生什么险情?我看问题很准,他八成是想追你。”室友老神在在地分析道。

“是啊,”我拍了拍遗留在自己肩膀上的音符,“我也想追他。”

直到第二天早晨在食堂喝豆浆时我才打通陈正卿的手机。

“是我疏忽了,应该把寝室电话留给你。我们男生寝室完全没有信号,要收短信都得把手机放在窗台外面收。你找我就来实验室吧,我今天一整天都待在实验室。”

这家伙智商是160,还是180?我一边敲白煮蛋一边认真考量。

他不问“你找我有事吗”,而是直接说“你找我就来实验室吧”,还把时限放宽到整整一天,根本不给人留任何推辞退缩的余地。

“好,我待会儿过去。”我反馈了一个不确定的时间给他,好让他在这短短的半天能一直等着我,惦记我究竟是九点还是十点会到。

“你来之前给我电话,我们实验室比较难找。”

我被蛋黄噎住了。

一个半小时后,我在宿舍区和教学区的交界处乖乖给他打电话报上自己的坐标,却没有得到路径导航,得到的是一句“在那儿等我”——好吧,等的人变成了我。

我找了个高一点的台阶坐着,望着一个他最可能走来的方向,往裙子上擦了擦掌心的汗。我不是恋爱小白,知道自己哪个角度最好看、语调怎样调整才动听,也知道怎么让人喜欢上并不那么出色的我,我有理论基础,也有实践经验,不怕的。

刚上高中时,要好的学姐教我恋爱秘籍:男生对肢体触碰最没有免疫力了。说起来,棒球运动中有种得分方式也与此类似。后来我试过两次,第一次是无心的,帮同学拍掉衬衫上的粉笔灰,第二次是有意为之,在央求暧昧的男生帮忙时拉了他的手肘。这两个人正好都爱上了我,不可能是巧合。坐在台阶上等陈正卿来接我的时间,我大概脑补了二十种“拍一下对方使他失去意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情境。

跟着陈正卿去他的实验室,路上有点晒,他从超市后门进去从前门出来,我跟在后面只是为了避开烈日的同时吹吹空调,没想到最后他在收银台扔下五元钱,转身递给我一根雪糕:“吃吧。”

是我特别讨厌的口味,但我说“谢谢”。

我不想给他留下难以取悦的印象,如果他能领悟我是个随和到不减肥的女生就更好了,当他把我介绍给他实验室的小伙伴时,我希望他们比他更喜欢我。小伙伴中最出挑的那个男生坐在仪器前没起身,只朝着我的方向戴上黑框眼镜,然后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回过头去面对仪器了。

“那是夏秋的表哥。”

表哥没怎么搭理我,我并不觉得不自在,我能照顾好自己。找地方坐下后,我问陈正卿:“夏秋的表哥也是校草吗?”

“不是。为什么这么问?”他有点想笑。

“参考现有标准的话,应该给他评一个。”我说得比较含蓄。其实他比陈正卿帅出去一大截,而且并不让我觉得意外,夏秋家的颜值基因简直有“ISO 9002”认证。

“他可能正在忙,平时不这么冷淡的。”这么说陈正卿也发现了表哥的冷淡。

“你不用解释,我能理解。本来是介绍给表妹的对象,突然带着别的女生来了实验室,换我我也不想理。”

陈正卿露出带着点惊奇的笑容:“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想撮合我和夏秋。”

“太明显了。”

既然挑明了,陈正卿也不用在中间察言观色起缓冲作用,直接冲表哥重新召唤一遍:“程司,这是夏秋的闺蜜。”

表哥又抬头看我一眼,摘下眼镜走了过来,态度总算缓和一点,但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你好。夏秋没跟我提过你。”

“很正常,夏秋也没跟你提过尹铭翔。”我反唇相讥。

“谁?”表哥的脸上显出一种天真的茫然。

“夏秋的男朋友。”我得提醒他,不是我横刀夺爱,是夏秋名花有主在先。

表哥愣了一秒,继而笑起来。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的笑声是棉花糖那样柔软又轻薄的,粉红色。

“正卿告诉你了?”

我摇摇头:“我猜到的。”

“我想也是,他应该不会到处说被前女友甩了这个前情提要。”

“为什么甩他?”

“说他没有上进心。”

“哈?”我转过头去看陈正卿,他好像对这个评价和表哥揭底的行为都不太介意,包容中带点无奈地笑着。我说过的,我喜欢他脾气很好的这部分。

“‘绩点没达到全优,竟然还没有后续的改进措施’——原话是这样。”

“……是怎样的前女友才能说出这么高水平的话?”

“数院绩点第一的女人。他的前任也基本都是这类型,学霸。我不太能理解到底是多么受虐癖的体质才会总是挑鄙视自己的女人交往,想介绍夏秋跟他认识倒是其次,首先希望他正常一点。”表哥一边说,一边倒了杯大麦茶递给我,正好解了刚才吃雪糕的腻。表哥不带着敌意的时候,是个随处见体贴的人。

比起陈正卿绩点排第几,我关心的重点却是:“他有多少前女友?”

“三个吧,都是理工类院系绩点前三。上上个分手时直接用上帝的语气说他‘Stupid’。”表哥模仿着小女生拿腔拿调地冒单词,“她甚至没有说中文!”

完蛋,似乎我并不是陈正卿欣赏的类型。话题到这儿,虽然带着喜剧色彩,但多少有些令人沮丧。陈正卿没问我到底找他有什么事,我暂时放松一点,借用实验室公共电脑选课退课,把他们打发去继续做实验了。

一个人会把自己当上帝,肯定是因为身边有人也把她当上帝,而她自以为看穿一切,也肯定是因为有个人总让她以为能看穿一切。可想而知,陈正卿是多宠爱那些骄傲的姑娘啊!

考虑到我不习惯走骄傲的路线,关键是也没什么骄傲的资本,和陈正卿交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自作多情的可能性陡升至Level 99,还有什么办法起死回生呢?我又想起了“拍一下让他神志不清”的事,嗯,除此之外,比较实际的是,也许我还能多选些和他一样的课,问题是我不知道他选了哪些课,当然也不好意思直接发问。

目光在实验室的桌上扫了扫。

啊哈!签到表!上面有陈正卿的学号。现在只差一个密码。校园选课系统的默认密码是身份证后六位,只要知道他的身份证号就行了。

我从选课系统退出登录,上校园网搜索了一圈,只看到奖学金名单中他的名字,可惜后面没有附身份证号。

他都拿过校级二等奖学金,怎么能用“Stupid”来形容呢?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机智如我,最终在公共论坛上下载到一份Excel格式的参赛名单,其中虽然没有完整的身份证号,却有身份证号后四位。我知道了六位数字中的四个,而剩下的那两个唾手可得。最不济,可以从01试到31。偷懒一点,直接问本人生日日期也不容易引起怀疑。

眼下时间充分、略显无聊,我选前者。

试了五个数都不正确,校园网要求填验证码。可我切换输入法时不知按了哪里,不仅退出了校园网,整台电脑都重启了。重新进入账号后,却看到和刚才完全不一样的界面,桌面上空空荡荡,输入法只有英文,浏览器都找不到。点了唯一的一个图标后,出现了写满英文字符的黑色窗口,连关机也做不到。

做贼心虚,我一定是着急得头顶腾起了雾气,否则陈正卿怎么会看我反常向我走过来呢?

“怎么了?”他问。

“不,不知道怎么回事,电脑突然变成了这样。”我摊着手把局面完全交给他,心里还吊着一根弦,千万别出现我试猜他密码的历史记录呀!

“哦,没事。你大概不小心重启了,然后进错了用户。”他从我右侧俯下身,左手横过来,在键盘上敲下一串字符。敲字符的过程中不小心碰到我的右臂,我像触电一样往左边弹开了。

抱着双手把身体缩起来的我想,距离太近。

小心翼翼地偷看他一眼,神情严肃,让我也不得不正襟危坐,把脑海里多余的数字赶出去。

电脑再次被重启,这次登录界面上出现了两个用户,他帮我点进了卡通头像的那个。开启浏览器时,电脑问是否恢复记录。感谢陈正卿没有擅自做主,而是回头问我:“需要刚才的浏览记录吗?”

“不不不不用的!”我夸张地摆手。手还在乱挥的过程,他再次横向伸长胳膊去敲键盘,路径正好擦过我的右肩,这次是更加明显的触点。

局部的温热隔着衣料落在我的肩上,虽然它转瞬即逝,却像导火索一样引燃了什么。

短暂的时段里,我完全迷失了。

眼前拓出一片广阔的海,就在前一秒放着电脑的位置。它浩瀚却无声,波澜缓慢地起伏,海浪腾起时脱离海面,像风滚草那样蜷缩成一团,悬空凝滞,再落下复生。馥郁的海风迎向我,我无法按下脉搏去判断这片海是感觉还是幻觉,毕竟,此前我还从没有过由触觉生出异感的经历。

但我忽然想起了——

那种在棒球运动中碰触跑垒员的身体使其出局的防守行为,叫作“触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