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雨中练剑
“这都冬天了,居然连一场雪都还没下。今日这云压得这么低,倒也不知道会不会来一场雨雪......”钱离音心道,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手握着剑柄,剑锋拄着地,时不时摇晃两下。练了几天,张之安说她底子不错,除了每日围康宁城的锻炼外,钱离音也终于被赐了剑,开始练基本的剑法。
“这天,也该下雨了。”张之安持剑,从一旁走来,斜靠在门框上,找了个话题。
钱离音笑笑,抬头看着张之安道:“之安姐,我义父......现在在哪里啊,是不是还在打仗啊......”
张之安犹豫了片刻:“长孙先生昨日给我来信,迟大人已经出发去褚阳城借兵了。此行凶险,脱身不易,但他想,以迟大人的武功,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钱离音道:“之安姐,你......认识义父应该有些时间了吧。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云确实压得很低,这康宁郡府虽是在秦淮以北些的位置,气候却素来有些干燥。今日这空气顿时有些湿乎乎的,倒有些不自在。
张之安这次思考了很久。若论第一次对迟韶的性格有了定义,那还是在她从张府逃出后来到康宁郡府的那次。那时的印象嘛......“第一次认识还是在挺久之前的了。我从张府逃出来,颇为狼狈地被长孙先生带到迟大人的屋中,我求她别将我赶走。那时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将一把剑拿给我,说只要我和她稍微打上一场,试过身手后,她可以再做决定。”张之安颇为感慨道,“那时我就觉得这个女子不简单,她不像我父亲或者我家里任何人一样——虽然我父亲说以此强身健体培养兴趣倒也不错,也就没拦着我——但他们都认为女子就不能打杀,也尽量不要累到,交给男人做就好了。但她不是。她这里的规矩就是,不论男女,只要你能助我打天下,我就收你。”
张之安笑笑,看看一旁的钱离音,坐到她身旁:“这确实是一个严苛的人。不过,后来你会知道,她还是一个内心有柔软之处的人。她性格随行,谁该杀谁不该杀,这规定完全凭心情定。她算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你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有些怪异,听长孙先生说,她甚至嗜血......不过这些事,到底还是要你自己去判定的,我们决定不了什么。”
一道闪电忽然晃了几下,随后便是一声惊雷浩浩荡荡,响彻天际。
张之安回过神来,道:“这应该是暴雨的兆头了,走吧。”
钱离音却坐在那里不动。张之安看看她,道:“嗯?”
钱离音抬眸,冲张之安笑笑,道:“之安姐,我好久都没有看过下雨了......就看一会儿,待会儿就回去。”
张之安想了想,大概觉得此事并无大碍,让她稍微冻冻,等到冷了自然就会进来,便妥协了。
钱离音将长剑放下,轻轻拔出,握在手中,在微微起势的雨中发着呆。看着雨越下越大,风也渐渐激烈了许多,将雨水斜刮起,吹在她的脸颊上。
等到雨下得足够大了,她走到雨中,微微合眼,将头抬起,闻着雨水的清香。
设若雨势再这么大下去,这雨水打在脸上,不乏那么一两个雨滴打在双眼上,若是如此,眼睛可就很难再睁开了。
钱离音心中冒出个想法。既要练习剑法,便闭上双眼,在雨中将那套剑法再练一遍。
她将双眼闭上,双脚分开,起势。张之安响亮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先横刺过去,右臂用力!”
“右脚向前!横劈!身体重心降低!”
“剑锋指地,左脚起!踹过去!”
“左脚点地,身体跳起,手腕翻!用力划过去!”
钱离音稳落在地上,双脚将地面上的水踏起。
“二次起势!双脚稳步向前,跟紧敌人!用剑刃连劈!手腕翻得要快!”
霎时,尚未等钱离音这一招出完,便见一白衣女子长衫飘摇,自窄窗骤出,从雨中闪过,一双白丝带缠裹着的双脚不偏不倚地在钱离音出招时横劈来的长剑剑身处点了一下,轻盈地落在地势稍高一些、并未有太多积水的地方,骤然转身。
钱离音到底还是刚开始练剑,手不稳,这双眼也不能睁开看前方的路,被女子轻轻一点便长剑离手,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幸而钱离音应激反应,双眼勉强睁开,看清前面的景象,两手撑住地面,不然这一摔可就真能将她那一张脸弄得残废少半。
那白衣女子双眉微凝,那耳熟的声音并未有半分的训斥,反倒是有些心疼:“早在之安带你练剑的时候我便说过,习武之初体力不济万万不可勉强自己。这一上午你围着康宁城跑了三圈,又费体力学了一套剑法,就算你年轻体力充沛,也不能这么消耗啊。”
钱离音将气息调整过来,不知自己错在哪里,道:“离音不懂前辈的意思,茫茫雪山之上有人练剑三天三夜,为何他们便可以,我就不行。”
鬼蛊娘轻轻叹了口气:“武者,运体内之气流动也。那些人早已学会运气而不使周身燥热,动气而不乱神,故而风雪之严寒不能侵扰。你尚未将剑法练得那般熟悉,剑热,心热,周身也热,此时虽是戒备最高的时候,却也是最为脆弱的时候,最是易感风寒。你这时练剑,岂不是找死?”
钱离音从地上爬起来,向着鬼蛊娘行了个礼,却是不敢看她一眼,只是小声应了一声,便回屋里去了。
鬼蛊娘目送着钱离音回房,还是不住嘱咐了一声:“先将基本的练好了,日后安定这山河,有苦让你吃。”
见钱离音的房门骤然关上,鬼蛊娘叹了口气,双脚在空中点了两下,不沾不染,还是一身白衣回了房间。
回房后鬼蛊娘又想了想,方才那样或许确实有些唐突了,小孩子好不容易有了些练剑的勇气,却被自己一下浇灭,想来倒确实有些不合适的地方。
她将披风披上,转身到她放在屋中的那一口锅——平素研究各种药毒,经常会用到这些,便在屋中搭了个灶台,一旁有几个小木篮,其中放着些食材。自从下了湘西的高山,来了这中原大地之后,她有时也会研究些小吃美食,研究好了,时常便会与张之安一同分享。
她将柴火点燃,将那一口锅架起,放了些水进去。水烧得差不多温了,便放了些小菜进去,便将又将辣椒与生姜切碎,放进去煮。煮完将那汤盛在碗中,敲开了张之安的房门。
张之安已将干净的衣物换好,大概就如鬼蛊娘猜想的那样,着凉了些,精神也不似方才那般了。她看到鬼蛊娘来,也不敢阻拦,恭恭敬敬行了礼,便带鬼蛊娘进了屋。
“给你熬了碗汤......你看着喝些吧,出出汗,晚上睡个好觉差不多就能好了。”鬼蛊娘将那汤放到桌上,不住随口唠叨道,“你倒还真是傻,大雨天的练什么剑。”
“前辈,”钱离音抿了一口汤,微微皱了下眉,大概是觉得味道辛辣,“我若说我方才在找一种感觉,你可否听我将此事道来?”
鬼蛊娘感慨道:“这个年龄的小孩子就是爱找各种各样的感觉,倒也没什么不对的。说吧,找什么感觉。”
钱离音道:“找我义父的感觉。”
这话听着有些古怪,鬼蛊娘不禁多问了两句:“哦?迟大人的感觉?迟大人的什么感觉?”
“义父逃离家门,一个女孩子,拿着一把刀闯荡江湖,整日打杀的感觉。”钱离音道。
鬼蛊娘闻言不禁笑笑:“你找这种感觉做什么。”
钱离音大概是答不上这个问题,沉默了片刻,道:“我与义父第一相见,是在我死守着父亲的尸身的时候,她给了我一些钱,让我去找名医来给我父亲诊断。那时我还在想,为何她要给我这么多钱,就算是请名医过来,再开些药,也用不了这些钱。直到我连夜赶去褚阳城,将名医请来,那位先生才告诉我,我的父亲早已离开了人世。那些钱我就给我父亲办了丧事,无处可去,便按照她说的,若是无处可去或是需要什么了就来找她。”
钱离音顿了顿,接着道:“那时我想,她或许是江湖侠士,正义慈悲,倒也没想什么,乱世出英雄,只不过我未曾见过而已。今日之安姐跟我说义父嗜血,我倒是不太相信。义父如此侠义之辈,怎会是嗜血之人......”
鬼蛊娘不以为然,依旧是一副笑意:“所以这和你在寒冬腊月的大雨中身着单衫练剑有什么关系呢?”
钱离音转头,那一双清澈的双眼看着鬼蛊娘。鬼蛊娘活了百年,虽说是久居深山,但先前年少之时却是见过不少人,不少眼睛,用意不同,眼神不同,给人的感觉就不同。如此清澈的眼睛,她看着倒有些不安。
钱离音道:“我听之安姐说,前辈阅历颇深,可以洞察人心,亦可看到人的过去。我不知道义父的过往是什么样子的,所以也不好妄下定论。不过我觉得,义父之前不是嗜血的。她一定经历了什么,经历了很多她不愿意经历的事情......既然前辈来了,我也想问问前辈,解心中的一个疑惑。倘若前辈知道,还请前辈一定要告诉我。”
鬼蛊娘道:“你说。”
钱离音眉头微凝:“我想要前辈先向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