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书堂
曹缦点了点头,翻身下马,踏入了孙氏书堂的大门。
孙氏书堂的院落还是颇为宽阔的,纵然许多房屋已被烧毁,只剩断壁残垣,灰尘四起,院墙却还是竖立着的。眺望的目光跨过一栋栋尚还存留的屋顶,才能在夜色中朦胧地看到远方的院墙。
“找找看,有那间房子还可以住人,先在这里将就一两个晚上。明日我等等父皇那边的消息,顺便写一封信,你再托人给迟韶送过去。这五日,趁太子府上的三万府兵还归我管辖的时候,完成与她的对接任务。”曹缦心平气和道,大概是觉得这四周的尘土太厚,空气不干净,用衣袖遮住了口鼻。
“是。”胡侍卫领了命令,这便驾着马四处查看,留着曹缦一人站在书堂院落的正中间。
曹缦环顾了四周,从行李中拿出一截蜡烛,用打火石擦了几下,手中的烛光便成了这荒凉空间内的唯一光明。
有了烛光的光亮,曹缦算是稍微摸清楚了这院子的结构。前院不大,正对大门的是一个池塘,池塘很大,横径几乎是前院的横径长度,而在院墙之下留了些距离,被墙角滋生出来杂草覆盖住,这也难怪他们刚进前院的时候未能注意到。池塘正中间有一座桥,是那种有不大弯度的拱桥,因为是石质的,所以在大火中保留了下来。
跨过石桥,便是左右两边各有的两个亭子,亭子向前延伸,亭子中间隔着一间房屋——既是书堂,大概是一间大的书房或讲堂一类的,总之,其中的古籍文献是不会少的。那房门冲着石桥的方向打开,与两个亭子互相映衬,似乎在向到访者询问:三条路,到底选哪一条。
亭子再向前延伸,似乎延伸了很长的距离,消失在了黑暗中。各自两边又有回字形的院墙与之相接,院墙里边是许许多多的小房屋,一条长亭将每间房屋的房门连接起来,中间是一片空地,铺着石砖,大概是在书堂常住的学生们习武的地方——这大概是大邢一直流传下来的崇武尚德的传统——就算是书生,也一定要习得一定的武功,文武双全,才能在不论是官场还是江湖之上站稳脚跟。
亭子在向前延伸的地方就不知道了,不过按照曹缦的常识,那里应该是后花园,亦或是什么书房之类的文墨之地,共学生们闲暇之时打打闹闹的地方,刚好有长亭相隔,干扰不到这后院的中心房间。
——当然这都是曹缦根据这院落的布局产生的推测,在脑海中想象出的图纸定会比现在的景象好上几倍。
长亭已被烧得落魄不堪,顶部的亭梁掉落下来,木质的榫卯结构断裂得不成样子,在经历了十数年来的许许多多次降雨的侵蚀后散发着腐木的味道。长亭所围成的其他的房屋虽尚还有原型,却在人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便给人支离破碎的感觉,完全不能住人。
至于后花园,大概也不会有森么完整的房屋了,现在夜已深,曹缦完全没有探索这书堂后院的一点兴趣,现在他想的便是在后院或前院找一个地方先睡下,等明日再来详细安排。
曹缦将目光转向了中间那个尚还保存的完整的、似是讲堂的房间。如果片刻过后胡侍卫没有找到一间适合二人暂住的房间,便要在这间房间里住上一晚了。
“殿下,”胡侍卫的声音远远地从长亭处传来,虽说他的人还隐没在夜色中,只有隐约的一个轮廓,马蹄和他轻缓的声音却在黑夜中显得极为明显,“我去两边绕了一圈过来,房屋都是木质的,虽说这房屋本来建得就颇为坚固,在大火焚烧中破损也是那么严重,却显然将主要的支撑部分烧毁了,不知道我们一在上面做什么动作便会倒塌下来。我想,大概就要在这讲堂里过夜了。”
“嗯,和我的猜测差不多。”胡侍卫的汇报正好印证了他的猜想,曹缦一边说着,一边将马拴在了一旁,“粗略一看,除了我们方才经过的石桥外,这讲堂大概就是整座庭院中唯一石质的建筑结构了。既是石质的,在大火中保存下来的部分必然就会比木质的房屋多一些。走吧,进去看看。”
胡侍卫也将马匹拴在一旁,回头看了看敞开的学堂大门,荒凉的庭院,没有一滴水的池塘,以及面前无处不向他透露着威严与恐怖色彩的讲堂,不禁心里一寒颤,收了目光,走到曹缦身边。
“门是木质的,只在外层贴了封条——我们大概都能达成一个共识,这木门没有从里面被人锁上,对吧。”曹缦看了看这木门,大概是对沾染灰尘的东西颇为忌惮,懒得亲自用手打开,便对赶上来胡侍卫冷静道。
胡侍卫大概是知道曹缦爱干净的毛病,在府上显不出来,这环境一艰苦便显出来了。他正要动手,却不禁心生疑问,耐不住好奇心道:“这院落中的景色在这黑夜里可是什么都看不见,殿下难道就没有一点惧怕之心?”
“嗯?”曹缦听这话,反倒是有些不能理解,依旧是那副苍天尽在我手,无所畏惧的样子,“为什么要惧怕。死在这地方的那些人早就被一把火烧成灰了,尸骨无存,就算是想诈尸也诈不了。空荡荡的老宅,能出什么东西将你我杀死。再说了,就算此处凶险,我也要告诉那些飘荡在你身后的鬼魂,大褚的太子,我曹太皖,从来不是孬包,是能顶天立地的男人。”
胡侍卫闻言,不禁也热血沸腾,方才生的恐惧散了半分,叫曹缦退后,自己退后半步,向前助力了一步,右脚直直踹在木门上。木门顿时碎裂成数块,落在地上,激起尘埃依旧的灰尘。
面前的讲堂保存几乎是完好的,胡侍卫将灯点上后,一些古籍经典、名人传记工整地摆放在高大的书架上,三张大木桌有序地摆放在书架前,每张木桌上都陈列有三个毛笔架,每个毛笔架上又有四支毛笔,笔锋上的的墨水已干,落下薄薄的灰尘;一旁的砚台上的墨也已干涩,凹陷的砚台中,轻轻落在上面的灰尘也已沉积得让人一看便能知道这砚台有十数年未曾动过。
讲堂的陈设就是这样简单,除去书架和木桌之外,挂在紧闭的窗户中间缝隙处的几幅字画,目光一扫过来,便能发现,这些字画的落款都是一个人:莫纸鸢。
“竟能在大火之中被保护得如此完整,真是一个奇迹。”过分的温馨感反是让曹缦心生警惕,草草清扫了一块地方以供斜靠在墙角将就一晚后,便话不多说,怀着不安入睡了。
“殿下晚安。”胡侍卫没敢熄灯,到底还是没有曹缦的胆量,对于那些江湖传言还是有几分畏惧。他也找了个墙角,怀抱着佩剑,入了睡。
在过度的警惕中偶得的安心,人往往是睡不沉的,睡得深沉的人,定然是有自信,就算是睡在这里,也不会有歹人前来找事;就算是有人不自量力冲进房间,也可以顿时从睡梦中醒来,佩刀佩剑即刻出鞘,能在不过十招内将那人的性命了结。二人显然是没有这种自信。曹缦敢打赌,就算是迟韶遇到这种情景,也定然无法睡得安稳。
心思缜密的人,往往会多留个心眼。
几时辰后,黎明的曙光刚刚展露光彩,便有一个消瘦却又高挑的背影踏入了讲堂。这是个女人,一个穿着赤红色长衫,披着一头落地散发的女人。
女人的脚步很轻,长发似乎也不嫌这地上脏,就拖着地,丝毫不影响那女人的步调,就好像飘在身后一样,轻盈得不可思议。顺着长衫往上看去,这个女人似乎是多年未曾梳妆打理——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她那深藏在骨子里的魅人。
看脸的话,她的年龄最多不会超过三十岁,算是妙龄少女,窈窕动人,在懒散的笼罩下,映衬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魅力。
她有着一双空洞、却又像深渊一般能将人吞噬的双眼,眼睛不大,却足够吸引人注视许久,最后深陷其中。娇艳欲滴的双唇,看起来稍微有些干涩,失了一点少女的玲珑动人,却是实实在在的素颜,与双眼配合在一起,竟有了种冲破矜持的妩媚。长得不算好看,但只要一笑,定会让万千纯情男子动心。
她手上拿着一个香炉,踏进讲堂,竟一点声音都没有。她不慌不忙,将香炉放在曹缦手边,将一条蜡烛吹灭,借着另一条蜡烛的火点燃了香炉,又将那根蜡烛吹灭。香炉中散出一种花香——或许是许多种花香,其中又或许添加了些其他的香料进去,味道很魅惑人心,就像她本人一样。
她轻轻闻了闻那香的味道,大概是对这味道颇为满意,这便将香炉放在曹缦手边,任由这香气飘散在这讲堂。那赤红色长衫飘过,她俯下身来,在曹缦耳边道:“太子殿下,欢迎来到孙氏书堂。”
言罢,她又轻轻一笑,笑中有许多含义,却叫人听不出来任何一重。
她知道曹缦没醒,但也知道曹缦没有睡熟。他现在处于的是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而她也知道,这一句话会在他脑海中时不时地浮现,并且引着他找到她。
“哈哈......殿下可不要忘了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