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4日 晴
昨天是星期六,今天是星期天,明天九月五日,是美国的劳工节。一连三天休息,学生们都带着睡袋,开了车出去玩了。平时,深夜窗对面河边,不时传来青年们大笑大嚷的声音,今晚更甚。
中午钟敬堂开车带我们三个去吃意大利饼,一位李小姐也陪着同去,五个人吃了五客自取的生菜,两个中等大的煎饼,啤酒,可乐,外加小费共五十美元。五十美元,近人民币一百元,在我国可以吃一桌酒席了。据说这请吃饭的钱,是“写作计划”报销的。意大利煎饼里面有大量的“芝士”,安忆吃不惯,只尝了一小块。多下来很多,都装了盒子,由钟敬堂带回去。在美国,带回餐桌上剩下的食物,好像还是一种美德。
昨天把一只鸡煮了一锅汤,却一直没机会吃它,就约了陈、钟、李、吴祖光、潘耀明一起来吃晚饭,另外加了番茄炒蛋。潘也拿了两盘干干净净的菜来,陈端来一锅没烧烂的红烧肉煮鸡蛋。大家吃了米饭,喝了菠菜鸡汤——真奇怪,这鸡一下锅就烂,就是不鲜也不香。不过大家还是感到很满足,老老少少围坐一桌,像中国的中秋,或春节的团圆饭。
晚饭后,大家去华苓家看录影带,今晚演的是一部美国三十年代电影,得过好几项金像奖。题名说不上来,内容是叙说一个美国的新闻记者,受了苏联十月革命的影响,后来代表美国的工人社会党,去苏要求第三国际的承认,而第三国际却把他关起来,后来放他出来送到远东去作宣传,最后死在苏联。好像是个真实的人物,故事通过各人回忆、通过与其妻的离合组成。有些细节显得不真实,是甩开了大环境而突出强调起来的,失去了分寸。艺术一旦失去分寸,就成了宣传,就会引起人的反感。这是一条真理,一条规律,不论在东方在西方都一样。
华苓家的二十四寸落地遥控电视机,是放在楼下大厅,也可能是她的写作间。淡黄长毛地毯,三面是中国名家字画,一面是玻璃墙。里左角是一张大书桌,桌上,地下,都是书。在这里,人们赤着脚,可以躺在沙发上,也可以卧在地上,喝着啤酒、可乐。可以看书,可以看电影录像,也可以什么也不看。这里不算是豪华的,但是够舒服的,可以说是舒服得接近奢侈了。可惜人的肢体不能膨胀开来,无论是躺是卧,只能占一个地方。吃呢!人的胃更是有限。人,为了这样的生活,可以不惜一切的去追求,去拼搏,去竞争。在这过程中,把一切都奉献,一切都失落了,久而久之,便产生“我在哪里?”“我为什么活着?”“活着又为什么?”……
一种思潮的产生,恐怕不是凭空由文人骚客想出来的。美国青年人的失落感,也绝不是因为吃饱饭没事干而撑出来的。由于物质文明的高度发展,人和电子计算机、电脑展开了竞争。中国的生产方式还处于古朴阶段,特别是农业。近几年来,考大学恐怕是竞争最力的一个地方,但离失落感也还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