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阔如中短篇评书集锦:精忠说岳(外五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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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女捉兰

第一回 一枝兰拦轿行刺

在康熙年间,苏州府城西九头山住有一家姓蓝的,昆仲二人,大爷叫蓝猛,是个保镖的达官,人称“金须大王”。他走了几年好运,置下些田产,想着在家中务农为业,弃了镖行,只是他父母去世早,给他留下一个老兄弟蓝勇。他为人诚实,最有义气,很疼爱他兄弟,传授他武艺,自己娶妻生子,亦想给兄弟蓝勇说个媳妇。不料蓝勇相貌很好,心地不良,品行不端,年岁小还肯受哥哥拘束,到了二十多岁,结交些个绿林的朋友,胡作非为,偷盗采花。蓝猛管他,他不听,成天吵闹,弄得蓝猛无法,与他分居另过,将家业分给蓝勇一份。他搬到孩儿山去住,叫老家人蓝忠随着蓝勇在九头山,看守家业。

蓝勇与他哥哥分居之后,无拘无束,与江洋大盗、占山的大王都有往来,他自立兰花门,带熏香盒子采花,绿林人送他匪号“一枝兰”。他是不管家务,一切的事儿全都倚靠蓝忠,成年累月在外。他收了个徒弟祝清宁,为此还在家多住些日子,传授祝清宁武艺。及至祝清宁把本领学成,他写了一封书信,叫祝清宁往江都县扬江三套去投奔“水上漂”刘六、“不沉底”刘七。祝清宁走后,他又往各处做伤天害理的事,去采花偷盗。忽然听人传说,苏州府的知府卸了任,江都县的施县官升了苏州府知府。他回到家中,打听新任的施知府何时来到,要往途中行刺,杀害施清官。

阅者若问蓝勇为什么要行刺施知府?书中暗表,那施大人是康熙帝驾前靖海侯施琅之子。初任江都县,为官清廉,爱民如子,亲访莲花院,拿过九黄七朱凶僧淫尼,可是得罪了绿林人,幸有黄三太之子黄天霸与张祥、杨秀、赵璧、孙祺、孙玉堂等保护,捕盗捉贼,剿了扬江三套、金斗寨、刘家堡。施世纶升任苏州府,黄天霸等为了施清官,在恶虎村镖伤二友,施公就受了惊恐。不料清官多险,还没到苏州府哪,蓝勇就要拦轿行刺。

在苏州府衙对面有个饭馆,净做衙门里的买卖。蓝勇在那里吃饭,听人谈论,明天新任的施知府就到了,他就在店中住着。等到第二天,把身上收拾利落,在关厢的庙中隐藏身形,听着外边有了动静,他左手拿着块手巾,右手攥着刀把儿,把刀藏在大衣襟底下,手提着衣襟,由胡同口内往外观瞧。见黄天霸乘马在前,他就猜着施知府的轿子定在天霸后边。贼人除了把黄天霸放在眼内,其余张祥、孙祺、赵璧、孙玉堂,都没放在心上。小子心中歹毒,他料着让过天霸,那些人必在轿子后边,乘此机会跑出去行刺,准能得手。他就由胡同里往外跑,出了胡同,正看见施大人坐在轿内。他假装打官司的,喊嚷:“冤枉!”施大人在轿内以为真来了喊冤的人哪,贼人左手的手巾真像拿着状子一样。施大人用足踹轿底,抬轿的规矩是乘轿的人若用足踹轿底,他们就把轿子落平。黄天霸听见有人喊冤,在马上回头,看的是贼人后影儿,没看见前脸儿。赵璧、张祥等都在轿子后边,看见是贼,恨不能一步到轿子前边呀。

蓝勇离着轿子近了,一亮刀,喊道:“施不全,你还活得了吗!”他恶狠狠地就砍,八个轿夫全都吓愣了。蓝勇刀下来,只听“嗑吱”一声,把小子手震着了,砍在轿子框上。跟着就有个山东人,离着近的,一烟袋锅底打在他的头上。原来轿夫头儿是山东人,由北京城跟官跟到江苏。蓝勇用刀来砍,他把轿杆一推,轿子就歪了,抡起他的大烟袋,正打在蓝勇的头上,打得立刻起个包,疼得蓝勇一个箭步蹿出去,观瞧山东人。

黄天霸早由马上跃下,拔出刀来,大叫:“胆大的贼人,你敢拦轿行刺!”蓝勇见势不妙,往北就跑,张祥、杨秀、孙祺、赵璧、孙玉堂下马亮刀。天霸还怕有贼人的余党,保护大人要紧,他喊道:“众位保护大人吧,这个贼归我啦!”他一哈腰,就追下蓝勇。蓝勇跑到关厢口外,他站住了:“天霸,你当大太爷怕你?告诉你吧,今天咱们就是强存弱死,真在假亡。”天霸到了这时,才看出是“一枝兰”来,原来天霸认识贼人。

阅者若问天霸怎么认识蓝勇?书中暗表,当初施世纶在江都县任上,带着天霸出来私访,打扮成一个算命先生和一个壮士,前后而行,走在蕙兰庄,在一家酒楼上吃饭。楼梯一响,上来一个贼人,穿的衣服漂亮,人亦精神,就是蓝勇。他在大龙山见过濮天雕、武天虬,濮、武二人说,他们老兄弟黄天霸不顾绿林的义气,保了施县官,与绿林人作对。蓝勇这小子就夸下海口,说出朗言大话,要往江都县找姓黄的,斗斗天霸。

及至蓝勇走在蕙兰庄饿了,到酒楼吃饭。他不认识施清官,不认识黄天霸。他要了几样酒菜儿,喝着酒,就问伙计:“本地知县是清官是贪官?”伙计说:“是清官。”他眼一瞪:“谁告诉你的他是清官?”吓得伙计说:“是贪官。”蓝勇说:“好伙计,回头给一两酒钱。”天霸听着有气,施清官冲他递眼神,不叫他言语,天霸只好不言语。蓝勇用完酒饭,命伙计算账,给了酒钱。伙计往柜上送钱,蓝勇下楼。他站起来的时候,身上掉下一物,天霸过去拾起,带在身上,施清官瞪了他一眼,以为天霸好贪便宜。

他们爷儿俩用完了酒饭,会了账,出了蕙兰庄。走出来不远,见路旁有树,施清官坐在树底下,向天霸问道:“你怎么拾人的东西?以后可不准了。”天霸说:“我不是贪图便宜,我是看他不是好人。”说着,从身上掏出来那东西,递给施清官,说:“您看看。”施清官接过来一看,是块手绢儿,白绸子手绢儿的犄角儿上系着一物,仔细一看,是个木戳儿,戳儿上刻着一朵兰花,手绢儿上亦绣着一朵兰花,可是闻着戳儿上有股子腥味儿,实在难闻。天霸说:“您老人家看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吗?”施清官说:“不知道是干吗用的。”天霸说:“丢手绢儿的是兰花门的贼人。”施清官说:“怎么,贼人还分门户吗?”天霸说:“绿林之中出了五门人,有兰花门、梅花门、桃花门、莲花门、菊花门。这五门的贼人不光偷盗窃取,还用熏香蒙汗药采花,奸淫妇女。这个丢手绢儿的一定是兰花门的贼人,他们的规矩实在缺德,无论妇女从或是不从,全都杀死。杀完人了,用这木戳儿蘸人血,往墙上打朵兰花,为的是叫人知道杀人的是兰花门的人。我听人传说,兰花门的门长是‘一枝兰’蓝勇,大概这人还许是蓝勇哪。”施清官听天霸说贼人做的伤天害理之事,向他说道:“你再遇此贼,务必将他拿获。”

二人正说着,忽听有脚步声音,顺声音一看,来了一人,正是丢手绢儿的贼人。原来蓝勇把使用的手绢儿丢了,又回到酒楼上去找,向伙计问收他的手绢儿没有,伙计说:“没有。”他可就猜在施、黄身上。他与二人并不认识,立时就追了下来。他到了天霸的面前,说:“朋友,我丢了一个手绢儿,你拾了没有?”天霸说:“拾了。”蓝勇说:“拾了,货归原主吧。”天霸说:“你这手绢儿是干吗用的?”蓝勇说:“你叫什么,敢问我的东西是干吗用的?”天霸说:“告诉你,我住家在浙江绍兴府望江岗,姓黄双名天霸。”蓝勇说:“你就是天霸?我正找你。”天霸说:“你叫什么,敢找我天霸?”蓝勇说:“告诉你,太爷姓蓝名勇,人称‘一枝兰’。”天霸说:“你就是蓝勇?我早就要拿你,今天来了甚好。”两个人说着,各亮军刃,就杀在一处。两口刀上下翻飞,约有七八个回合,不分输赢。十几个照面,蓝勇就渐渐不敌了。因为他净采花,贪淫好色,身子虚了,不如天霸。天霸杀得他抵敌不住,虚砍一刀,转身就跑,天霸就追。蓝勇撒腿跑得很快,天霸追得亦快。眼前有道小河,蓝勇会水,跳下水去,他逃走了。天霸不会水,只好由他逃走。

天霸自从那时候认识的蓝勇,这是施世纶坐镇江都县的事。如今蓝勇正在家中,施世纶升了苏州府,到了他家门口了,他焉能不来寻事?贼人费的心机总算不小,他想着准能要施清官的命,不料清官做事忠正,自有天意加护,没有受险。

天霸把他追到关厢外头,他站住了不走,说:“姓黄的,你别当我怕你,在关厢内你们人多,蓝大爷不得施展。这里宽绰,你我二人决一胜负,见个高低!”天霸就与他杀在一处,两口刀上下翻飞。蓝勇恨不能一刀将天霸杀死,他好横行苏州府。黄天霸是把他恨苦啦,恨不得将贼人拿住,为官清理地面,为私给百姓除害。两个人拼命而战,杀了十几个照面,不见输赢。天霸心急,向贼人虚砍一刀,跳出圈外,把刀交与左手,右手掏镖。他一掏就是三支,左手攥着刀把儿,腾出两个手指头夹着一支镖,口内咬着一支镖,右手攥着一支镖。为什么这样?他是要打黄氏家传的镖法,“迎门三不过”的招数。若是打出去一支,再掏一支,那就迟慢了。迎门三不过,如连珠式,要快才能成功,这样连打三支,不能耽误。

蓝勇将要追他,忽见天霸把刀换了手,他就知道要打镖。蓝勇这个贼人把式虽好,见天霸要用镖打他,心中亦是没有根,黄家的金镖名扬天下。说书迟,真事快,天霸抖手一镖,打奔蓝勇哽嗓咽喉,蓝勇往旁一闪,镖就过去了;天霸二镖,他又一闪身躲过;三镖到了,可就没法躲了。要躲亦成,只有两种功夫:一种叫“贴板桥”,两条腿立住了,把上半截身子往后一仰,要绷了腿,仰到头与胯骨相平,镖就能由身上过去;一种叫“旱地拔葱”,镖打来,把丹田气一提,往起一蹿,干往上拔,要拔起一人多高,那镖就由身底下过去。当时天霸的三镖到了,蓝勇使了个“贴板桥”,镖就打空了。蓝勇哈哈大笑,说:“姓黄的,这就是你的‘迎门三不过’?蓝大太爷领教了。”说罢,转身就走,天霸气得颜色更变。

蓝勇跑啦,天霸是不放心施大人,没心追他,进了关厢,这时候早有苏州府的二府同知将施清官接往府衙。天霸到了衙门,施大人已然接任视事,升堂办公。天霸到了大堂,向施大人行了礼,然后将蓝勇逃走的事回明。大人点了点头:“慢慢地访拿。”天霸往旁一退。当日合衙之人俱都拜见了新知府,施大人把各处的公事接收明白,二府同知署理知府就算完事,仍归同知本任。施大人拜见巡抚、总督之后,办理公事,清理案件,忙了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