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姚刚发配 黄一刀卖肉
刘秀刚回到宫中就得报了,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升坐金殿,众文武参拜万岁已毕,文东武西,列立两厢。按下姚刚、马青、杜明午朝门外候旨暂且不提,单说姚期、马武、杜茂,听说三人打死了太师郭平,吓得亡魂皆冒,赶紧出班跪倒:“臣等生子不肖,教子无方,请万岁治罪。”刘秀当时向他三人说道:“你三人身为公侯,理当训教子孙,使知国法。如今三子将郭太师打死,你们亦罪有应得。朕念你三人有恢复天下之功,赦你三人无罪,罪归三子。”姚期、马武、杜茂叩头谢恩,退在一旁。
刘秀将要命人将三子推上殿来,忽见西宫郭娘娘与郭太师的夫人一同来到,母女跪倒殿上,哭诉姚刚打死郭太师,请皇上做主,给郭太师报仇。刘秀好言安慰,命她母女退至殿后,听他御审三子。郭娘娘母女退至殿后,建武帝命绑三子上殿。姚刚、马青、杜明来到丹墀之下跪倒。刘秀问道:“你三人为何在竹竿桥将郭太师打死呢?”姚刚说:“他不让路,被俺打死。”马青说:“万岁,这事与姚刚、杜明无干,是臣子一人将郭太师打死的。”杜明说:“万岁,郭太师亦不是姚刚、马青打死的,是我杜明打死的。”他们三个人争着认罪,谁亦不肯示弱,怕人耻笑他们畏刀避箭,怕死贪生。刘秀就传旨将三个人推出午朝门外问斩,命胶东侯贾复监斩。贾复无法,就将三人押出午朝门。三府的家将见了,飞奔回府,禀报三位诰命夫人。姚期之妻傅氏、马武之妻赵氏、杜茂之妻李氏,闻他们的儿子绑出朝门要杀,哭了个死去活来,各带家人赶奔法场,要先给他们的儿子饯行,后收尸骨,这且不必细表。
却说朝中文武百官,除了姚期、马武、杜茂之外,都冲建武帝跪倒,给姚刚等求情。刘秀说:“众位卿家,你们给姚刚、马青、杜明求情,是与他们的生父同殿称臣之义,朕当不怪,但是求情之事不准,俱都平身起来,退归臣班。”文武百官不敢再言,退归臣班。眼瞧三子要没命了,忽见大司空、安丰侯窦融来了。窦融已然八十多岁,在府中从不入朝,今天来到,建武帝不知他有何事。只见他到了殿上,跪倒叩头,还没说话就累得直喘。刘秀问道:“窦老卿家今日入朝来见联,有何本奏?”窦融叩头道:“臣来见万岁,是为姚刚等求情。”刘秀说:“他三个人在竹竿桥打死郭太师,萧何定律,罪当斩首,难以赦免了。”窦融叩头道:“请万岁念当初姚期、马武、杜茂在郭家庄有救郭娘娘之功,赦免姚刚等死罪吧。”刘秀听他说出郭家庄之事,似乎为难了。
原来刘秀在未灭王莽之先,打昆阳的时候,被王莽的数十万兵将昆阳城围住,姚期、马武、岑彭、杜茂保着刘秀杀出重围。君臣五个人往三江搬兵求救,路过郭家庄,到郭平家中借宿,有青峰山的寨主“火灵官”张美闻郭平之女长得美貌,派喽兵到郭家强下定礼,要抢郭小姐做压寨夫人。郭家是那一方的首户,哪儿能把女儿给山贼做压寨夫人,全家想着寻死。恰巧刘秀君臣投宿,经郭平将事说明,刘秀君臣定计擒张美,救了郭平全家,给那一方除了害。郭平感激大恩,无以为报,就把他的女儿许给刘秀。刘秀得了天下,封郭平为太师,立郭女为西宫,这是当初的事儿。
不料如今郭平被姚刚打死,窦融面君给三子求情,刘秀不准,窦融把当初的事说出来,请念姚期、马武、杜茂有救郭娘娘之功,赦三子死罪,从轻发落。刘秀这才无法驳他,说:“朕看在老卿家的分上,赦他三子死罪,从轻发落。”窦融叩头下殿。刘秀传旨,将姚期、马青、杜明的死罪赦免,将三人充军发配,发往长沙,遇赦不赦,永远不回。姚期、马武、杜茂见他们的儿子得了活命,向建武皇帝叩头谢恩,刘秀亦驾转还宫,郭娘娘亦回了西宫。郭太师的夫人黄氏回到太师府,发丧办事,葬埋郭太师。
姚刚等出法场收监。姚期、马武、杜茂看着有子如此,不如没有,公侯之子打死人命,颜面有关,亦不好去看三子,可三府的诰命夫人少不了到监中探望。至亲者莫过母子,除了痛哭之外,还嘱咐他们到了长沙,不比洛阳,得安分守己,遵守国法,等到日后遇了大赦,好回洛阳骨肉团圆,姚刚、马青、杜明亦伤感不已。母子分别之时,又大哭一阵。三位诰命夫人各自回府,每家派了两个家人,带着春夏秋冬的四季衣服、金银财物,随着三位公子往长沙,一路之上好有人伺候。胶东侯贾复赏赐他们一桌酒席,又叫他们好好往长沙,若能忍个一年半载哪,将来好给他们求情,赦免无罪,回归洛阳。
是日贾复升堂,由监中把三个人提出,派了八名解差,当堂发了公文、路费,公差领下来带好,贾复又嘱咐解差,一路之上不准刁难他们,不许敲诈银钱。然后解差押解姚刚、马青、杜明出了衙门,顺大街遘奔南门。
到了南门外,将出关厢,就见三府的管家在路口等候,准备了一辆车,省得步行艰难。三个管家各自取出百两银子,送给解差,又命随行的家人好生伺候公子。他们都上了车,管家才回去。头天走了一站,就有高密侯的家人赶来,送了一封书信,叫他们到了长沙呈与王太守,自有关照。行了几天,离着洛阳远啦,解差就把姚刚、马青、杜明的刑具卸下,改换了衣服。知道的他们是起解的,不知道的好像武职官上任。
路途之上,姚刚、马青、杜明虽没受什么委屈,但往南走着天气暑热,行路不便。马青出主意,天一亮就起身,乘着早晨凉爽走几十里,晌午太阳直照,无处躲避,在店里用午饭,多歇息会儿,耗得阴凉下来再行走路,亦就好受了。姚刚、杜明赞成,他们就照这个方法走下来。这天可糟了,由早晨起身,直走到晌午,亦没有遇见村镇,不用说歇凉,就是饿了渴了亦没地方吃喝,急得姚刚直嚷。好容易才瞧见前边有个村镇,来到近前,见这个村镇足有几百户人家,十字路的街,两旁的买卖一家挨着一家。这个镇市是个四通八达、各路人往来必由之路,家家买卖俱都不错,光店就有十八家。那位说,这个村庄叫什么名儿?书中暗表,此地就是恶虎庄,各店门前都有伙计张罗买卖。
姚刚他们在第二家仁和老店下了车,车把式卸车饮牲口。他们到了店中,伙计伺候净面掸尘、沐浴更衣,沏了壶茶。三位公子喝着,伙计就问用什么酒饭,姚刚说:“上等的酒席一桌。”伙计满脸赔笑,说:“公子,你们吃别的吧,整桌酒席我们没有。”姚刚说:“开店闭店,卖酒卖饭,你们这么大的客店,连整桌的酒席都没有吗?”店家说:“没有那么些个货。”马青说:“莫非你们柜上本钱不足吗?”伙计说:“本钱不少,就是没有肉。”姚刚说:“你们这里没有卖肉的铺子吗?”伙计见问,先退到屋门口儿,往外看了看,然后才回来,向姚刚悄悄说道:“我们这座恶虎庄只有一家屠户,并无两家,这个屠户姓黄,叫黄小山,他家的猪都是我们各家店内剩下的杂合菜喂养大了的,我们十八家客店轮流着给送猪食,每家供给一日。分文不给我们不说,还不准错日子,得送的猪食够他那些猪吃的。每天宰多少猪,全都由他自己拿主意,爱多宰就多宰,不爱多宰就少宰,可是天天到晌午才开门,看买肉的多少,由他分派。他那肉没有准分量,没有准价钱,买多少钱的东西,把钱给了他,由他随便赏,他一刀割多少是多少,不许争论。如若有人惹着他,轻了叫他打个腿折胳膊烂,重了就有性命之忧,这一方没人敢惹,都叫他‘黄一刀’。我们这么大的客店今天才有半斤多肉,你要整桌的酒席,哪儿办得到啊。”
当时店家把黄一刀的事说明了,只气得姚二愣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哇呀怪叫,暴跳如雷,说:“气死我也!好个恶霸,如此逞强,爷找了他去,我不把他狗娘养的杀了,誓非人也!”说着,往外就走。马青一把将他扯住,向店家把眼一瞪,说:“你说黄一刀是恶霸,我们亦没看见,不能听你一面之词。你们这路人我知道,气人有钱笑人穷,黄屠户发了财啦,一家饱暖千家怨,人家发了财,你们有气,不该借刀杀人,他欺压你,我管得着吗?二哥不用理他,我找他们掌柜的。”伙计害了怕,连作揖带央求,马青才把气消了。其实他生气是假的,姚二愣是真的,也被马青弄得亦没了气。伙计说:“三位公子吃别的亦成啊。”姚刚说:“给我们做五十斤疙瘩汤。”伙计这才喊:“疙瘩汤五十斤!”掌灶的师傅、面案的师傅听见了都一愣,这可遇见能吃的人啦,五十斤疙瘩汤。当时他们就一路大忙,伙计把院子扣着的头号锅支起来,刷干净烧火,往锅内倒水,面案上的伙计在院子里用大缸盆和面,大笸箩摇疙瘩。几个人赤着背膀,忙得直出汗,才做了头一锅,亦煮了不少,十来斤。他们心忙,煮多了,把火压住,工夫大了不开锅。姚二愣饿得等不了,他直嚷:“得了没有?”伙计说:“还没熟哪,你再候一候就得。”姚刚等得五脊六兽,忽听店门外有人喊嚷:“好猴崽子,你们有多大的棚子,敢不给祖奶奶送猪食,今天都把你们打发姥姥家去!”这一嚷不要紧,店里的先生、伙计全吓得乱窜乱跑,有跳墙的,有隐藏起来的。
阅者要问这是怎么回事?书中暗表,这天是应当他们这个店里给恶霸黄一刀送猪食,他们给忘了,黄一刀的媳妇皮氏带着众打手找了来,不答应。皮氏虽然是个妇人,她比黄小山还厉害,外号叫“母大虫”。她找到店门前一嚷,全吓跑啦,她率众打手进店。
姚刚等往院中一看,就见这皮氏年约五十岁的样子,大脑袋,宽肩膀,黑紫脸膛儿,一脸的横肉,弓角眉毛,小眼睛,秤砣鼻子,薄嘴唇,一嘴的黄板牙,头上黄毛梳着纂儿,插着一朵石榴花,耳朵上戴着金首饰,面上擦的粉好像冬瓜生霜,妖怪似的。上身穿着藕荷色的小袄,红绸裤子,两只彩船似的脚,穿着一双绣花靴,同鲇鱼一般,手中拿着一对棒槌,走道儿挺着胸脯,仰着脸儿。这就应了那句话啦:“仰脸老婆低头汉,实在难惹。”这个皮氏刁恶已极,她明知道店里的伙计跑啦,有藏在各屋内的,她不去搜寻。她见院中头号大铁锅,满锅的疙瘩汤,立刻向她的打手们说:“你们快去找水桶,人家给我们做的疙瘩汤,当作猪食,还没送去,我们就找来啦,便宜他们,用桶搭走吧。”众打手们找了四个水桶,使水缸里的大瓢往桶内就盛。那上房屋内的姚刚早饿得等不了啦,眼瞧着要到口的疙瘩汤叫皮氏当作猪食,要给抬了走,他可就急了,就要去打“母大虫”。马青、杜明把他揪住,说:“二哥,这东西到了我们这屋内,她给弄了走,那是欺压我们;她由院内抬走,与我们无干。你别多管闲事,你知道人家是怎么回事。”姚刚亦觉着有理,他就不言语了。
皮氏率领打手把疙瘩汤抬了走,姚刚就往院子看着,好容易看着有个伙计露了面,姚刚一喊嚷,吓得伙计又跑啦。马青说:“二哥你别嚷啊,他们本来就胆小,你再给吓回去,那还吃什么?”姚刚说:“不嚷啦。”等了会儿,伙计有敢出来的,马青唤到屋中,说:“我们这疙瘩汤还得得了吗?”伙计说:“你别着急,我们赶紧烧火,一会儿就得,谁教我们惹不起黄一刀哪,他媳妇给抬了走,咱们重新另煮。”伙计把他们央求好啦,灶上、面案上的全都出来,又一路大忙,好容易煮熟了一锅,盛了十几碗,端到上房屋中。姚刚端起碗来,狼吞虎咽,如风卷残云一般,眨眼他就吃了五六碗。忽然他把筷子、碗放下,用手捂着肚子,直嚷肚子疼,忽然又嚷要拉屎。马青把伙计叫来,说:“我们姚二公子要拉屎,你同他上趟茅房吧。”伙计说:“随我来。”他头前引路,姚刚后面相随。
马青、杜明以为姚刚去拉屎,他们放心大胆地吃饭,哪想姚刚借屎遁了。他到了柜房,说:“先生,你借俺一杆秤使。”先生叫伙计给他取出来三号秤。姚刚接过来,他嫌秤砣小。伙计说:“三号秤三号秤砣,怎么小哪?”姚刚说:“换个大点儿的。”伙计把二号秤砣摘下来,递给他,道:“这还小吗?”姚刚说:“还小。”伙计又把头号秤砣给他,姚刚还嫌小。伙计赌气把出了号的秤砣给他,姚刚才认可。伙计心说:你拿着三号秤、出了号的秤砣去买东西,谁亦不卖。姚刚有了秤砣,他冷不防把伙计抓住,说:“我问你,恶霸黄一刀在哪里住?”伙计直摇头不敢说。姚刚把眼一瞪,说:“你不说,我把脑袋给你揪下来。”伙计不敢隐瞒,只好向他实说:“你要找黄一刀,出了咱们这个店往西,走在十字路口往南,西头儿头一家便是。”姚刚听明白了,猛一撒手,伙计往后一退,“噗咚”一声,摔了一个屁股墩儿。
姚刚拿着三号秤、出了号的大秤砣出了店门,大踏步往西便走,自言自语地说道:“黄一刀,你这小子卖肉不公道,卖肉没准价,给了钱肉多肉少由你赏。爷买肉更不公道,三号秤、出号大秤砣,你遇见了我,我把你黄一刀变成了黄二刀。”他腿长步大,眨眼间来到了十字路口,往南一看,果然路西有一所房子,大门旁边一家肉铺。天光已过晌午,肉铺还没开门,门前蹲着许多买肉的。他来在一人面前问道:“黄一刀在哪里?”这人用手一指肉铺,道:“就在这里。”姚刚左手拿着杆秤,右手拿着秤砣,走到肉铺门前,并不叩门,用大秤砣往门上就砸,“啪”的一声,门板上就是一个大坑。他大声喊道:“黄一刀,爷来买肉!”这下子把恶霸黄一刀惹恼。
原来恶霸今天吃完了早饭就犯困,躺在床上睡着了。他做了一梦,梦见自己走在荒郊野外,忽然来了一只黑老虎,要躲没躲开,虎就把他扑在底下,吓得他醒了,睁眼一看,自己还在床上,摸了摸出身透汗。他自言自语道:“我黄小山独霸这一方几十年了,从来没人敢惹,扪心自问,我做的事净是伤天害理的,莫非我该遭报,有人来收拾我么?”他正然感觉不安,就见他媳妇皮氏走进屋来。黄一刀问道:“你哪里去了?”皮氏说:“我找猪食去了。”黄一刀说:“我们的猪食有人送,你怎么还去找猪食哪?”皮氏说:“他们要送来,我何必去找?我找了的还好,一大锅疙瘩汤。”黄一刀说:“我们这买卖不用做了,亦该着收市了。”皮氏说:“怎么好好的买卖不能做哪?”黄一刀说:“我做的这个梦可不好,被一只黑老虎扑在底下,我疑惑不祥,我要收市忍啦。”皮氏把眉毛一挑,脖子一梗,道:“梦是心头想,哪儿有那些事,绝不信这套。”他们俩正然讲话,忽听外面“啪”的一声,有人喊嚷:“黄一刀,爷来买肉!”这一声如同霹雳相似。
黄一刀大吃一惊,向皮氏说:“你听见没有,这些年啦,亦没人敢来拍门,如今会有人来拍门,叫我黄一刀。你叫伙计们预备预备,我出去看看。”皮氏到了后院,叫众伙计预备打架。黄一刀到了柜上,见大伙计正然开门。原来他这里的大伙计是个胖子,较比黄一刀还厉害,狐假虎威,动不动的就和人怄气,这一方畏如蛇蝎。今天他听见外边这个动静,有些不服,他跑来开门,要看看这叫门的是何如人也。及至他把门开开,姚刚往里迈步,他就愣了,见姚刚身躯高大,犹如半截黑塔一般,吓得他往后倒退。姚刚冲他一抡大秤砣,大胖子觉着眼晕。姚刚说:“爷来买肉!”胖伙计说:“你买多少钱的?”姚刚说:“爷买十二两。”伙计听他说买十二两,觉着为难。他们这里向来不卖分量,买多少钱的一刀割,给多给少由他们赏。姚刚看那向胖伙计递眼神的人长得身躯瘦小,面色蜡黄,两道细眉毛,一对小三角眼滴溜溜转,小鼻子尖儿,高颧骨,两腮无肉,尖下巴颏儿,薄片嘴,稀稀的胡须又瘦又干,冲上长着。头上戴着一顶马尾透风巾,顶门上勒着茨菇叶,上身穿皂青缎色短箭袖绑身小袄,青绒绳前后勒着十字袢,腰束丝鸾带,下身穿青绸子中衣儿,足下青缎薄底靴子,面上露出狠毒的样子。书中暗表,此人正是黄一刀。
黄一刀来到外边,往隔扇后隐住身形,偷看姚刚。他见姚刚周身穿青,黑脸膛儿,想起自己做的那奇怪的梦,不敢惹姚刚。听他只买十二两肉,冲胖伙计递眼神,叫他破例,卖姚刚十二两肉。胖伙计就抄起刀来,在那半片猪上,给他割下一块肉,估量着足有十三四两。姚刚就见屋中悬着一根带钩的铁链子,就把三号秤的毫儿往钩上一挂,出了号的大秤砣往秤杆上就穿。胖伙计瞅着这个秤,心中暗道:好家伙,这个秤哪儿有准分量啊。姚刚说:“你把肉钩上吧。”胖伙计把割下来的肉往钩上一钩,姚刚称了称,道:“还不够四两。”胖伙计一咧嘴,回过头去看黄一刀。恶霸还是冲他递眼神,胖伙计又给他割了半斤多。姚刚称了称,道:“还不够四两。”胖伙计一缩脖子,回头看黄一刀。黄一刀又冲他递眼神,胖伙计这回狠啦,给他割了一斤多。姚刚又称了称,道:“还不够四两。”胖伙计一吐舌头,心中暗道:俺的爹,还不够四两,那得多少才够十二两啊。黄一刀又冲他递眼神,胖伙计把肉架子上的半片整肉都摘下来,挂在秤上,说:“这就够了十二两。”姚刚称了称,道:“将够四两。”胖伙计说:“将够四两?”
黄一刀到了这时候,他可沉不住气了,挺身出来,向姚刚问道:“这位买肉的,你尊姓大名,何处的人氏?”姚刚说:“你是干吗的?”黄一刀说:“我姓黄叫黄小山,这个买卖是我的。”姚刚说:“你就是黄一刀呀?”黄小山说:“我不叫黄一刀。”姚刚说:“你不是这里卖肉割一刀吗?”黄一刀说:“这是传闻之言。当初我是个穷人,谁要有钱能当屠户?现在我买卖发了财,有匪类人等欺压于我。他们向我寻事的时候,我问他们找我干吗,他们说买一百两银子的肉,我就割了一块肉,才有几两重,他们说几两肉卖一百两银子吗?我说我叫黄一刀,多了不卖,和他们打起来,把他们追跑了。从那次以后,就没人敢欺压我,就叫我黄一刀,可是我做买卖公道。”姚刚说:“告诉你,我住家在洛阳,姓姚名刚,我父乃建武帝驾前安城侯。”黄一刀听了,暗暗吃惊,心中暗道:莫非我在此独霸,地方官吏治不了我,往洛阳行文,派人拿我?要不这姚刚是公侯之子,怎么会来此处哪?他心中想着,可就向姚刚说:“原来是姚公子,您恕我眼拙。要用多少肉,何必自己来称,我打发人给送去,您在哪里住呢?”他嘴里说好话,心中暗道:你只要说出住处来,我就知道你是何人主使,然后连你带主使的人一并收拾。姚刚说:“你亦不用问爷在哪里住,你给我十二两肉。”黄一刀指着那秤上的肉,说道:“那还不够十二两吗?”姚刚说:“那将够四两。”黄一刀说:“你莫非叫我十二两肉在你的秤上够分量啊?”姚刚说:“正是。”黄一刀说:“你请进来吧。”说罢,他与胖伙计往里就走,姚刚右手提着出了号的大秤砣往里就追。
姚刚到了院内一看,有三十多个人,俱是年轻少壮的,个个短衣襟小打扮,有持刀的,有持枪的,没有一个长得五官端正的,獐头鼠目,鹰鼻鹞眼,俱非良善之辈。大胖子拿着一口截头刀,那皮氏手持一对铁棒槌,恶霸黄一刀手中一口厚背翘尖雁翎刀。姚刚的本领,千军万马全然不惧,几十个人哪儿放在眼内。黄一刀见了他,用刀就剁,姚刚亦不躲,用大秤砣往刀上就抡,黄一刀怕秤砣抡上,往回抽刀。他两个人打在一处。黄一刀身体瘦小,实在灵便,蹿蹦跳跃,形如猫鼠,恰似猿猴,本领实在不弱,只是他虽会把式,还没见过使秤砣当兵器的。姚刚的秤砣抡动如飞,和耍流星锤一样,黄一刀不能近身。恰巧这时候,皮氏胆大,手使铁棒槌,绕在姚刚身后,要暗算于他。不料姚刚大秤砣抡了个“野马回乡”,皮氏还没打着他哪,“啪嚓”一声,秤砣抡在“母大虫”的头上,打得脑浆迸裂,脑髓迸出。恶婆遭了恶果,死于非命。
黄一刀急了,喝令齐上。三十多人各摆刀枪,往前便扑。姚刚喊嚷一声:“来得好!”他把秤砣抡欢了,只听“哎哟”之声,呼爹叫娘之声,不绝于耳,眨眼间打坏了十几个,有打断了胳膊的,有打掉了膀子的,等等不一。吓得那十几个往后倒退,不敢近前,就剩姚刚与黄一刀了。黄一刀心里一慌,“当”的一声,秤砣打在刀上,刀就飞了,黄一刀转身便跑。姚刚大秤砣撒了手,正打在黄一刀腰上。恶霸“哎哟”了一声,趴在地上。姚刚左脚跟步踏住黄一刀的右脚,右手抓住黄小山的右腿,往起一扯,“咔嚓”一声,将人劈为两半。那十几个人就听“哎哟”一声,吓死一个。姚刚拾起家伙追杀他们,十几个人才逃了三个。
姚刚又持刀往各屋找人,把黄一刀全家杀尽。找不着人,他开了后门,肩扛着肉架子,出了后门,往回便走。街上的人见他和血人相似,扛着十几片肉,无不惊愕。他到了店前,马青、杜明迎了出来,亦是吃惊。及至问明了,他已然把黄一刀杀了,店家们喜悦非常。一传十,十传百,全都知道了,哄嚷动了,合庄之人都来向姚刚拜谢。然后他们到了长沙,充军未久,朝旨赦罪,回归洛阳,骨肉团圆。
书说至此,黄一刀卖肉的故事终了,明日再换《五女捉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