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某个地方,我心灵深处的一个地方,我是超脱的。我一直是超脱的(部分地)。一直。
——东方式的超脱?
——骄傲?
——害怕痛苦?
对于痛苦,我一直是很敏感的。
1939年初母亲从中国回美国后,过了好几个月才告诉我父亲不会回来了。我几乎读完了一年级,班上的同学都相信我是在中国出生的。当母亲把我叫到起居室时,我明白那是严肃的场面。
——我在锦缎沙发上不安地扭来转去,每个方向都有几尊佛像转移我的注意力。
——她的话很简短。
——我也没有哭很长时间。我已经在寻思如何向朋友公布这则消息。
——然后就让我出去玩耍。
——我并不相信父亲真的死了。
亲爱的母亲。我不能打电话。我六岁了。我的悲痛就像雪花飘落,撒在你冷漠的热土上。你正在吸入你自己的痛苦。
痛苦成熟了。我的肺出了问题。而我的意愿会变得更坚强。我们迁往了荒漠地区。
科克托的小说《波多马克河》(1919年版,第66页)中写道:“在天津的旧城里他们是蝴蝶。”
不知怎么回事,父亲留在了天津。我的生命是在中国孕育的就变得更要紧了。
而现在到中国去甚至显得更重要。此刻历史掺和介入我的个人原因。使它们失色,替代了它们,最后消解了它们。多亏了拿破仑以来最伟大的世界性历史人物的功绩。
别苦恼。痛苦不是不可避免的。运用毛的快活的科学:“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同版,第81页)
“紧张”是什么意思?人人内心都很警觉,逃避集体的聒噪。
——一切都好,惟一的危险是积聚太多的真理。
——想一想对“团结”的破坏。
紧张的程度与人们克服懒惰和避免恶习的程度相对应。要警惕。
真理是简单的,十分简单。围绕中心。然而,除了真理之外,人民还渴望着其他别的滋养。真理在哲学和文学中享有特权的变形。举例。
我尊重自己的渴求,但我又对它们失去了耐心。
“文学只是对知识部分的不耐烦。”(这是那位未点出姓名的奥地利哲人的第三句即最后一句的引语。作为避难者他死在了美国。)
我已经获得了签证,迫不及待地想动身去中国。去了解。我会不会因为某种文学的冲突而终止这次旅行呢?
根据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和别的什么地方的讲话,倘若文学是为人民服务的,这样的冲突是不会发生的。
然而,我们却被文字制约着。(文学告诉我们文字在遭遇什么。)更确切地说,我们是被语录制约着。不仅在中国,在其他地方也是如此。对过去的播散力就说这么多吧!凌乱的句子,破碎的记忆。
——当我的记忆变成了口号时,我便不需要它们了。不再相信它们。
——又是一个谎言吗?
——不经意得来的真理吗?
死亡不死。还有,关于文学的问题并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