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雪夜
“哥哥！哥哥！”
刚到村口，一个娇嫩软糯的小人立刻扑进阿原怀里。
阿原贴了贴那粉嘟嘟的小脸，“冷不冷啊？怎么不多穿点？”
小小扬头在哥哥脖子上蹭了两下，嘻嘻一笑，“不冷啊，抱着小七，可暖和啦……”
阿原看了看脚边火云一般的小狐狸——那毛茸茸的大尾巴，还真想抱过来暖暖，再狠狠掐上一把……
小小是阿原的“小妹妹”，她和小七，都是“老头子”冬夜里带回来的“惊喜”。
“老头子”常年云游在外，总是年底才回家住上几天，算是一家人过个团圆年——阿原猜测，那是因为年关时节大家手头都紧，他没处讨饭去，才不得不回来。
不管怎么说，老头子一年在外，手头总会剩点东西带回来。有时是些小玩意，有时是糕点果品，更多时候则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小七。
印象中，小七在阿原很小的时候就成了他的宠物。阿原很喜欢小七，只是他“喜欢”的方式，小七并不喜欢……
老头子说小七是他随手在附近山上拣到的，可是据一位途经溪源村的算卦方士说，小七可不是普通的狐狸，而是一种罕见的灵种，叫做火狐——赤红似火，生有灵性，寿逾百年。
这或许是真的，因为小七的确很聪明，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有完全长成……
阿原从小爱折腾爱热闹，可惜溪源村没什么同龄的孩子陪他玩耍，于是捉弄妹妹、摆弄宠物，就成了他小时候最主要的乐趣。
难得萌萌小时候非常信赖他，怎么捉弄都行——可惜随着年岁渐长，萌萌越来越不爱理他。就在阿原无聊到每天只能玩狐狸的时候，老头子雪中送炭般带回了第五位家庭成员……
阿原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夜，大雪漫天，“父亲”竟破天荒地带了个活生生的小女孩回来。
小女孩只有三四岁大，白嫩得就像一只小羊羔，怯生生地躲在父亲身后，拉着父亲的衣角，偷偷探出头来看他——几经催促之下，终于含含糊糊地叫了声：“哥哥……姐姐……”
阿原乐得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抱起她转了好几个圈，嘴里高喊着：“终于又有妹妹玩啦！”
那份快乐，一直持续至今。
阿原摸摸小七的头，抱起小小，站在风雪中静静等候。
又一个雪夜，不知这一次，老头子又会带回什么呢？
…………
夜风渐起，飞雪漫天。夜幕尽头，终于缓缓走来一个身影。
老头子还是老样子，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蓝长袍，一年四季都套在外面。配上那颀长的身材，若是夏日还能装出几分洒脱，到了冬天就只剩下寒酸了。
难得的是这次胡子刮得很干净，白皙的面皮、英挺的眉毛，看似风轻云淡，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但在阿原心目中，老头子的招牌永远是那双贼溜溜的眼睛，还有时常偷偷浮现在嘴角的笑意——每次随之而来的东西，总会让他火冒三丈，暴跳如雷。
阿原迎接出来，本是想拍拍马屁，打个好底子。可当真一见到老头子，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劈头就道：“老头子，你回来得可真够晚的，估么饭菜都凉了……”
话才说了一半，阿原愕然发现，老头子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孩。
前面一个女孩和萌萌差不多大，穿着一件银白色的长袄，盈盈如雪中精灵。
后面那个只比小小略高一些，全身裹在一件厚厚的黑裘中，似乎很是怕冷。
阿原不由得大惊失色，“老头子！你、你又给我鼓捣了两个妹妹回来？！”
老头子闻声连忙别过头去，对那银袄女孩道：“晴儿，你别见怪，这小子是我们村里的一个傻子，我见他可怜给了他几口饭吃，他就赖在家里不走了……”
女孩翻开银袄的罩帽，一双清眸亮若夜星。她笑望着阿原，轻轻敛身一礼道：“阿原哥哥贵安，我叫晴儿，是先生的内弟子。雪夜叨扰，真是过意不去。”
阿原顿时乱了阵脚，忙摆手道：“没、没关系。不叨扰、不叨扰……快、跟我回家吧……”
裹在黑裘中的小女孩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见礼，但终究没说出口，只是探头看了阿原一眼，又藏回晴儿身后。
就这样，脑子发懵的阿原一路引着客人回到家中。萌萌见了两位雪夜来客，竟一点也不惊讶，热情招呼她们进里屋坐下，礼数周到得让阿原直怀疑她是不是事先练过。
客人自然是要“上座”的，可在这乡下小屋里，“上座”也不过是坐在床沿而已。在不知礼节为何物的小小带动下，大家围坐一圈，就匆匆开了宴。
想来宾主都觉得，在这大雪纷飞之夜与其说些无聊的客套话，还不如一起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美餐更能拉近彼此的距离。
萌萌的手艺不错，阿原的锅也刷得好，饭菜人人称赞，可阿原却头一次没心思吃。
他的目光，总离不开两个雪夜到来的女孩——毕竟，他从小到大除了妹妹，也没见过其他同龄女孩。
晴儿把银袄叠起盖在腿上，里面是一件茶色锦衣，如缎的青丝束着水蓝色的发带，垂至双肩，粉嫩的肌肤有如凝脂。玉颈上系着一条红线，似乎佩了什么在怀中。
她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的样子，吃东西时总是下意识地用手背掩着嘴，偶尔看向阿原，一双星眸之中总是带着淡淡笑意。
一旁的女孩名叫凝儿，肤色比晴儿还要白皙，直如白玉雕成的一般。乌黑的短发刚垂过脸颊，却如珠帘一般遮住了大半个脸。
她身材还小，坐在床沿上脚不着地似乎有些不安，就把那件黑裘抱在怀里，身子缩成一团，紧靠在晴儿身旁，像是恨不能躲到她身后去。
可这害羞怕生的小女孩却对阿原十分好奇，总时不时偷偷看他。阿原自然是毫不客气地看回去，每次都把她吓得连忙低头。一来二去她连头也不敢抬了，只是埋头吃晴儿和萌萌夹到碗里的菜。
萌萌和晴儿一问一答相谈甚欢，可说的都是些无聊小事。阿原实在憋不住，插口问道：“晴儿，你方才说，是‘先生’的内弟子——先生是谁？不会就是这老头子吧？内弟子又是什么？”
晴儿诧异地看了“老头子”一眼，只见他正悠闲地品着香茗，逗着黏在身上的小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晴儿轻轻一笑，“先生就是先生。内弟子嘛，就是收入内堂的亲传弟子。也就是说内弟子平时要住在先生家里，如先生的子女一般……”
说到这，她有些难为情地顿了一下，“不过，我平日在落云城不便走动，只能委屈先生来我家授课，着实失礼——这次来先生家，也算是为了全拜师之礼。”
阿原一听，气得直拍大腿——难怪老头子一年到头不回家！原来是赖上了有钱人家的小姐，去给人家去当什么狗屁师父！他在外面好吃好喝的，扔下我们兄妹三个连块肉都吃不上……
——老头子！我跟你没完！
阿原直想痛骂一声，憋得满脸通红，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你、你可被他骗惨了……”
晴儿万没想到阿原会冒出这么一句话，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连忙捂住嘴，却还是止不住笑意，直笑得两颊嫣红如抹了胭脂，方止住笑，轻轻道：“先生博古通今，妙算无遗，乃是当世奇才，胸中藏有天地。能拜先生为师，是晴儿百世修来的福分——若说骗，也是我骗了先生才是……”
阿原一听，简直怒火攻心，想不到老头子竟无耻到这般田地，定是把自己吹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才骗得这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如此崇拜。
就在阿原义愤填膺，想要一举揭穿“老头子”真实嘴脸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叹，“是啊，我这‘老头子’也就能骗骗晴儿了。换了别人，怎么着也不会求我教他什么仙法的……”
“仙法”二字，如一道冰诀打在头上，顿时浇灭了阿原的满腔义愤。
阿原脸一拧，硬生生换上笑容，“说笑，孩儿说笑而已。父亲学识渊博，人品一流——晴儿妹子和我等子女有幸受您言传身教，实是毕生之福……”
老头子点了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阿原不敢再造次，躬身一礼道：“父亲，我有一事……”
“何事？”老头子八风不动，头也不抬地品着茶，还当真有点高人模样。
“父亲上次远行之前，曾言道倘若、呃——要是我表现得好的话，就将那套仙法传授予我的……”
阿原在肚子里憋了半天，实在没想出“表现得好”有什么文雅的讲法，只好一咬牙照实说了。
“哦，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老头子放下茶杯，左右看看，“那他这一年表现得怎么样？萌萌，小小，你们说说。”
“哥哥最好了！”小小眼里，哥哥永远是最好的。
“兄长温厚守礼，勤奋好学，尊老爱幼，在乡里一向是有口皆碑的，这一年更是如此。”萌萌含笑道。
阿原心中狂喜，暗赞萌萌到底是读过书、晓得大义的，关键时刻还是拉了哥哥一把，这下老头子总没话说了。
谁知老头子忽然低头问道：“小七，你说呢？”
小七像是听懂了，猛地蹿过来，在阿原腿上狠狠咬了一口……
阿原大叫一声，一时面如土色，桌上的几个女孩忍俊不禁，笑成一团。
老头子咳嗽一声，道：“看来，还是有人告你的状。不过念在两个妹妹都为你说好话的份上，也可以算你勉强通过——不过，想要学仙法，必须答应我三件事。”
阿原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老头子居然要答应？
他连忙颤声道：“莫说三件，就是三十件，三百件，我也一定照办！”却是脑子一热，把仙侠故事里常见的套话搬了出来。
“好，那就三百件。”老头子倒是一点也不客气，“第一，修炼仙法非一朝一夕之事，你要勤于修行，戒骄戒躁——未有大成之前，不许离开溪源村，更别想出去闯荡江湖。”
看来老头子是真的要教了，阿原心中狂喜，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
“第二，那仙法我也没练过，其中奥妙，只能你自己去领悟。你若资质不足，学不会，也别来烦我。”
阿原连连点头，却心中暗笑，老头子果然是没学会，还好意思提“资质”，以为别人都像他一样蠢？
“第三，这些日子，你要好生招待晴儿和凝儿，若是怠慢了她们，这仙法你也就别指望了。”
阿原感动得差点落泪，就这三件事？老头子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做好这三件事，年后我就将那套仙法传授于你。至于剩下二百九十七件，以后再说吧。”
阿原高声应下，俯首一拜——身子轻得仿佛腾云驾雾，飞上云霄，全然没注意到老头子嘴角那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