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游与慎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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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眼中的世界一流大学

建设世界一流大学是国内近年流行的一个提法。在这篇小文中,我将谈谈自己对几所公认的世界一流大学的印象。

尼克松在《领导者》一书中曾对李光耀等小国的杰出领袖有过这样的评价:如果他们生为大国的领袖,一定会影响更大些。大学亦如此,荷兰的莱顿大学应当说是一所名副其实的世界一流大学,仅诺贝尔奖得主就出过十几位,2005年我去访问时还赶上它的图书馆发现了爱因斯坦留下的手稿。只可惜荷兰毕竟是一个小国,加上荷兰语如今也只能算是一个小语种,当我参观其杰出校友展览室时,面对一点都不认识的语言,竟无从知道那些各个领域的杰出人才姓甚名谁。

俗话说:陈酒好喝!大学的历史就如酒的历史,愈久愈醇香。虽然靠自身的努力,有的大学可以在短期内取得较快的发展,但与那些历史悠久的名牌大学相比,总显得缺了点文化的厚重感。纽约大学(NYU)法学院这些年排名稳居全美前五名,有时甚至超过同处纽约的常春藤名校哥伦比亚大学(哥大),即使这样,纽约大学的中国留学生仍然告诉我,如果让他们在两校之中选择,还是愿意先选哥大。

总体看,一流大学都是综合性大学,即使像麻省理工学院这样想象中的理工科大学,其实也是相当综合的,它的艺术系、历史系等人文社会科学都有不凡的业绩。这些著名大学的招生规模都不是很大,虽然由几十个学院组成,但学生总共也就一万多一点,我去过的耶鲁、牛津都是如此。记得在牛津的时候,望着它那众多的草地和许多低矮的建筑,我竟纳闷,为什么它不盖些高楼大厦来扩招呢?冲着牛津的这块牌子,只要想扩招,生源应该是毫无问题吧。现在想来,也许那样牛津就不成其为牛津了。

说“综合性大学”,并不意味着别人有的我就一定要有,像前述麻省理工,还有美国的另一所著名大学普林斯顿,就都没有法学院,而且似乎也没有证据表明他们要去凑法学院的热闹,但谁都承认它们是一流大学。另外,也有这样的例子,可能整个大学并不是特别有名,但它里边的某一个学院却特别有名,像伦敦经济学院(LSE),它本来是伦敦大学的一个学院,但由于它的优秀,所以世人皆知LSE,说你是伦敦大学毕业的可能并不怎么样,但要说你是LSE毕业的,就令人刮目相看了。

师资国际化,生源国际化,这是我对国外著名大学印象最深的一点了。站在哈佛广场,看清晨各色学生赶往四周的教室和图书馆,有的白人学生严冬季节还穿着凉鞋,露着肚皮,而另外的阿拉伯学生则夏天也戴着面纱。这没什么奇怪,哈佛和别的世界著名大学一样,有来自世界一百多个国家的留学生。学生如此,老师也一样,面向全球招聘,公开竞争。当代法理学大师德沃金最初是哈佛教授,后被牛津挖走,现在又被纽约大学重金聘请过去。牛津现在的校长约翰·胡德是从新西兰选聘过去的。2003年我访学牛津大学犯罪学研究中心,恰好当年主任要退休,于是在全世界招聘新的主任,最后,一位加拿大的教授胜出。

财力雄厚是一所大学成为著名大学的前提条件。在哈佛、耶鲁这样的大学,各种讲座、活动铺天盖地,每次都有吃的喝的,有时组织者为了吸引听众,还想方设法地在海报上标明泰国饭、中国餐,如果有时间又想省钱,几乎每天甚至每顿都能找到这样的饭局。还有一些小的例子也可说明问题,比如校园里随处可以上网甚至是无线上网,厕所里的手纸、洗手液和烘干机等一应俱全(想想国内一些大学,学生宿舍楼里的厕所,要踩着污水中垫着的砖头,才能进去),复印机、打印机及纸张一律免费使用,没有数量限制(而国内呢,即使对于教师来说,每年也只能免费复印一二百张)。在耶鲁,我甚至听说它还拥有大片的森林和各种实验基地。

财力何能雄厚?校友捐款是一个重要来源。美国当代的“中国法之父”柯恩教授先后毕业于耶鲁的本科生院和法学院,他告诉我,他每年都要给那里的本科生院和法学院捐款,问及原因,他说:“我上学时得的奖学金是前面的校友捐的,现在我也有这个义务。”这绝不是个别现象,而是相当普遍的现象。越是著名的大学,有出息的校友就越多,捐给母校的款也就越多。当然,学校也特别注意保持与世界各地校友的联系,我曾在北京获邀参加过哈佛、耶鲁和哥大的校友会活动,并在好几个新年收到过校友办公室寄来的贺卡,每当此时,我就不由得感慨:这些大学离我很远,而且我待的时间也不长,却感觉它们如此地亲切;相反,我自己待过数年的几所国内母校,虽然就在身边,却感觉它们离我如此之远。我仅在牛津待过几个月,离别时图书馆的管理人员却告诉我:你一辈子都可以回来,只要你曾在牛津待过,我们就可以在电脑里查到你的资料,自然你也就可以自由进出于这里的图书馆了。可是,当我有一次回国内的母校参加会议,想顺便去图书馆看看时,那里的工作人员却冷眼相对:我不管你是不是这个学校毕业的,到楼下去交钱、办证。

说到图书馆,我甚至久而久之产生了这样一个偏见:看一所大学是否是一流大学,先看它的图书馆,看它的建筑,它的藏书,看里面读书的人和服务的人。我访问过的几所著名大学,都有一个庞大的图书馆系统,它们既有综合性的主图书馆,又有各类专业性的图书馆,如法律图书馆。有的图书馆大厅或走廊里,展放着学校出版的各类刊物或教师们的新近著作,有的图书馆里定期举办音乐会或展出某些珍贵的收藏品,还有的图书馆里挂满了各类杰出校友的肖像。2004年,我到哈佛做短暂停留,接待我的安守廉教授首先交给我的就是一个哈佛图书馆的阅读证,可见图书馆在国外学者心目中的位置。还有几次,随团参观剑桥校园,接待方也必带我们到图书馆去看看。

浓厚的校园文化和人文气息对一所著名大学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几乎所有的著名大学都有馆藏丰富的博物馆、艺术馆,各具特色的建筑和人文景观。在牛津,我流连于种植着中国银杏的植物园,到诗人雪莱的塑像前去凭吊;在剑桥,走在康河的叹息桥上,听志愿者讲牛顿、达尔文的故事;从麻省理工朋友的实验室出来,虽然专业与我相差十万八千里,但那富有特色的牛顿楼、阿基米德楼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也记得1997年首访哈佛,当时我的陪同翻译欧瑞安娜小姐带我到哈佛的商店和书店,买下印有各种哈佛标记的书签、明信片和笔送我。她本人毕业于哈佛,戴着哈佛的戒指,给我讲述着哈佛的各种故事,如她们的宿舍楼是一个校友的父母捐的,该校友在二战中牺牲,富有的父母为纪念自己的孩子,将全部家产捐给哈佛,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校方要保证该宿舍楼的学生每天有一个冰激凌吃,因为他们的孩子生前最爱吃冰激凌。

还有牛津那带有宗教仪式的晚餐,哈佛典雅舒适的咖啡厅,耶鲁食堂每周末免费的“快乐时光”……不知是我自己太浪漫或太敏感,还是因为自己毕业和工作的大学及科研院所太缺乏这些,我是如此地珍惜这些见闻和内心的感受。

这样的大学不出人才才怪呢!但我要说的是,这些大学出的绝不是一个或几个人才,也绝不是一方面或几方面的人才,而是几乎各个领域的一大批人才!牛津出了几十位首相,剑桥出了几十位诺贝尔奖得主,这我只是听说;我亲历的是,1998年我在哥大做访问学者,当年哥大教授史托马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同时还有哥大的校友获得该年度的其他诺贝尔奖,在我看来这应当是大庆特庆的事情,但哥大只是在它的校报上登了一则简讯。确实,对于拥有数十位诺贝尔奖得主的哥大来说,这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事。2004年,美国总统选举的两位候选人都是耶鲁校友,在我这个奔40的中国学者看来,这也是多么自豪的事啊,但年轻的耶鲁学子却并不稀罕,他们有的反小布什,有的反克里,还有的干脆视政治为丑恶,谁也不管,一心读自己的书。当然,与总统选举相比,另一件在我看来也是耶鲁人的喜事就显得更微不足道了,那就是校友、肯尼亚人马塔伊获得了该年度的诺贝尔和平奖。原文分两部分,分别载于《检察日报》绿海副刊“每月名家”专栏,2006年4月7日、4月14日。